如果只說「能有機會寫下這篇專訪的我,覺得非常開心」是有些不負責任。完稿之後,來往調整最多的是引句裡的用詞,什麼會讓一個人面臨危險,什麼會讓一個人身邊的人面臨危險;之間,又確實摻著「希望更多人看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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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需要透過嚴格才能實踐的溫柔是不幸的,但終於有一天我需要選擇接受我們偶爾要被這種嚴格所保護。世界容易用言語判決使用者的心意,忽略言語和立場之間還隔著動機。明眼人或許看出這篇專訪每一個小標都脫胎自一首詩,而詩是我和阿報說話之後第一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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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詩?上好稿之後丟網頁連結給他,結果在訊息匣中點擊連結的時候跳出視窗:「网页存在安全风险,为维护绿色上网环境, 已停止访问」。意思是,這個世界將有許多人看不見這篇訪問吧?有些事情可以改成暗號,有些事情一旦改成暗號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事情。什麼事情是前者,什麼事情絕對不能改變,我知道詩就是思索這件事情的事情,然而詩往往不能消滅問題。詩只能給我們面對問題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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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報給了我一種姿態。能有機會記錄這種姿態的我,覺得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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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原来的『湾湾独立音乐速报』,现在的 @小岛音乐速报,主要发布台湾原创音乐、独立音乐新歌、MV、演出等等相关资讯,如果你也喜欢台湾音乐,欢迎关注我(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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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進小島音樂速報微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置頂文中這段自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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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介紹不到一百字,明眼人卻能看出端倪。2020 年 11 月 21 日,當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隨主席李安步上星光大道揭序,這是中國全面撤出金馬的第二年,這邊觀眾習慣入圍名單裡不見中國作品的同時,那邊觀眾大概也習慣了轉播這檔事檯面上是看不見了。那晚,灣灣獨立音樂速報同步圖文轉播得獎動態,幾則發文都被新浪下架。速報頁面隨後出現一則新貼文,大意是對待一個頒獎禮,封殺到這般地步,真的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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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則新貼文當晚即在微博遭到圍攻,相關博主及眾多網民紛紛開始舉報,認為他的微博名稱夾帶私貨;數天後,他甚至收到了新浪站台要求改名否則對帳號進行官方處理的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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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三年來受灣灣獨立速報的資訊餵養、三十多萬追蹤者中,不少人挺身而出。有人是承著自己在這裡認識數不清台灣好音樂的情,有人是見得區區頒獎轉播被動刀的不平。這抗議竟真傳到新浪某位高管耳中,高管點了頭,不對這個匯集無數樂迷的站台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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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週後,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的名字依舊被改成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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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寫「原來的」,是因這回終究不敵壓力,「灣灣獨立音樂速報」這個自 2017 年開站時就使用的名字,改姓成了小島。而之所以短短八十字裡「獨立音樂」、「原創音樂」並用,起因仍是「台灣」後面不能接「獨立」的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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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他們解釋斷句是 台灣 獨立音樂,要找你碴的還是找,後來很多媒體省麻煩,就用了原創音樂這個詞。」原創音樂,使用時概念幾乎等於獨立音樂,為避文字獄而衍的新名目,到頭來簡介卻還得反過頭把這詞給列上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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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螢幕裡的男子,唸「誰」的時候聽起來是「ㄕㄨㄟˊ」,說「年」的時候聽起來是「連」。他是原來的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現在的小島音樂速報始終唯一的經營者,更常把自己稱作編輯。熟的人都叫他阿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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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給了我天線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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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4 月,阿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聽見對岸」發表了〈台灣「獨立音樂」簡史〉。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獨立音樂四個字要加引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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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從台灣的熱門音樂時期開始,順著解嚴後地下音樂萌芽、再轉化為如今獨立音樂概念的過程,約三十多年的歷史進行爬梳。文章一發,台灣社群上轉發者眾,除了史料本身激起的興趣,多少還有「這主題的文章出自中國人手筆」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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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阿報第一篇掀起討論的寫作。2019 年,他在〈年終總結之現場篇〉一文中,統計該年度有多少台灣樂團到中國演出,得出「台團批量上大陸」的結論,數據被報導者〈那些席捲亞洲的台式浪子與浪漫──獨立樂團唱出厭世代的微抵抗〉一文採酌;2020 年 6 月,緊跟當年台灣文化部補助名單公佈,阿報另一篇文〈在台團熱潮背後,了解下台灣的音樂補助是怎麼一回事〉,則向中國聽眾說明台灣音樂圈習以為常的制度,「音樂補助是大陸沒有的嘛,對於大陸很多網友來說,政府居然發錢給樂團做音樂,他們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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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每篇長文末,總會導回小島音樂速報微博,「那裡比較熱鬧」。原有正職工作的阿報,寫長文是一年只幾次的事情,「聽見對岸」被他稱為年更號,比起小島音樂速報多時一天近十則台灣音樂情報的頻率,寫這樣有學究精神的論述,不是阿報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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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他在福建出生。因為當地方言與台語高度相似,少年時期的阿報完全聽得懂電視上五月天唱的台語歌是什麼意思。阿報口音裡那份熟悉咬字,也原來是連上了我們對台灣國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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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福建電視上有五月天?原因之一,是那個台灣音樂仍在中國舉足輕重的年代。阿報回憶 2006 到 2010 年間,身邊的人聽的是五月天、F.I.R. ,唱片行裡賣的是陳綺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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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原因乍聽有點玄,想想卻有道理:「就,我們家的電視天線,那時候收得到台灣電視的訊號。我可以看中視看台視看華視,我記得這三個電視台最主要⋯⋯」不對、先等一下,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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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離金門很近你知道嗎?那個電視信號到福建都清楚,大概就和廣東那邊常看到香港的電視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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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阿報和家人搶遙控器,想看的是台灣樂團上節目打歌、廣告間的新曲 MV。為什麼想看?他說新世紀之初五月天《搖滾本事》演唱會,是自己第一次在螢幕上看見樂手操著樂器,有鼓、有吉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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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帥吧,阿報說。就像許多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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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到二十多歲時,才發現台灣所謂「聽團仔」不少已把五月天劃到商業樂團的那一邊,這一點和阿報身邊的中國樂迷不同。包含阿報自己,至今都還對五團抱著當年獨立音樂啟蒙的好感。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沒有社群、自媒體,阿報心中的台灣音樂地圖描製除了電視,靠的是蝦米音樂和豆瓣兩大平台的音樂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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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五月天陳綺貞這種大名字,什麼絲襪小姐,什麼女孩與機器人、法蘭黛、先知瑪莉,都是因為蝦米音樂的推薦機制做得很好,我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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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辭去工作回到福建的阿報,電視台不再收到台灣訊號。養成他品味的蝦米音樂,也在今年二月終止營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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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還看電視呢?中國的唱片行一樣在倒,台灣音樂的影響力也在中國漸弱。少年阿報上了大學,那時躺在宿舍床上聽癡了的透明雜誌、甜梅號、回聲樂團,至今還是他的最愛,彷彿有什麼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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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團時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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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速報發文消息之速、簡史鑽研之執著,很難想像阿報本人只來過台灣兩次。2018 年,回聲樂團休團後睽違兩年重聚《巴士底之日十週年》演出,26 歲的阿報心想,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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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歲的阿報,大學上的是物理系,一入學就加入吉他社。「這邊的吉他社,相當於台灣的熱音社,是玩樂團、搖滾那種的。」社團裡都是音樂同好,只不過大家聽的多是中國搖滾,痛仰樂隊、萬能青年旅店,聽台灣樂團的有但不是很多。阿報只能靠著網路來尋找台樂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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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都是打關鍵字,比如你在微博搜個安溥,搜到很多博文,那基本上提到的人都是喜歡安溥的,你就循著這些內容認識一些網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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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點和線,總會想到面。微博上,阿報找得到日本音樂速報,找得到英國音樂速報,就是沒有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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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並沒有立刻著手一個以台灣音樂為主題的自媒體。他最早創的是一個發表「洋蔥新聞」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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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新聞語出美國一家生產諷刺新聞的媒體「The Onion」,後來詞彙延伸用於描述基於嘲弄目的所生產的新聞,多少包含造假和誇張的成份。阿報以音樂為題,寫了幾篇洋蔥,覺得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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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所謂音樂媒體,也就跟內容農場一樣,它可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我想說沒有一個比較正規的音樂媒體來說一些事情,就覺得可以往這方面努力一下。原來那個號比較搞笑,寫了幾篇之後就放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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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0 月,阿報滿志躊躇,下定了決心。站台名字,他早在註冊前就擬好:台灣獨立音樂速報。他沒想到申請第一關就被系統自動拒絕,原因是「台灣獨立」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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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吔!那時我很急,想說哇靠那怎麼辦,我要改什麼名字,一下子也沒有什麼好的想法,就想那把『台灣』改成『灣灣』好了,結果就這樣註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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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逆料灣灣獨立這名字也只撐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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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他循自由行買好了機票,回聲演唱會的票約在台灣面交。第一次到台灣,一切新鮮,和合購門票的台灣歌迷一起排隊時,連坐下也讓阿報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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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邊排隊都是站著的,因為我們覺得說地板可能比較不乾淨。那個台灣樂迷就拉我說你要不要坐著、要坐著嗎?我還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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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許多。比方他和那人聊起自己當年在上海看了四十幾場演出,那人竟回「所以,上海那邊是只有台灣樂團可以看嗎?」比方他提起法蘭黛,那人竟回:「沒聽過欸,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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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我向阿報嚴正澄清,上述行徑可能屬於該名歌迷的個人問題,從中倒仍延伸探討不少觀察:阿報直言,相對於他身邊的中國樂迷對台灣樂團的認識,台灣樂迷對中國獨立音樂的了解在他看來確實遜之;此外,台灣聽眾的分眾程度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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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頑童是不是在這裡很紅,他說對,但那是聽說唱的人在聽的,他們是聽團仔,不怎麼聽頑童。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聽台灣音樂不管你說唱還是搖滾還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台灣音樂我都聽。反而在台灣,你們好像有分聽團仔是聽團仔,然後說唱仔是說唱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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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告訴阿報,這群人在台灣更常被叫做嘻哈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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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趟台灣之旅的經驗不只有距離。走進 Legacy,阿報在台前熾熱,意外發現台灣歌迷比中國聽團仔冷靜太多,「特別像北京這類的搖滾重地,或者迷笛這樣的音樂節,在大陸聽現場大家是狂叫狂撞的,歌與歌之間會問樂手等等晚餐要吃啥,」在中國,衝撞喚作「POGO」,音樂節若辦在一片草地,演出結束後大家會站在一片泥地上,「我覺得台下大家好安靜啊,我在大陸是最冷靜的,在這裡變成最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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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柏蒼在台上問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有沒有人從新竹來?有沒有從桃園來的啊?』我就看說怎麼沒人舉手啊?在大陸假如台上喊到哪個地名,肯定就很多人舉手比大聲的。忽然心血一來,柏蒼問完一輪我就超大聲喊:我是從上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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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柏蒼嚇到了。那瞬間的阿報和身邊的人多不一樣,卻又多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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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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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聽團仔而言最幸福的事,或許就是待在音樂的世界裡。然而,現實是世界上永遠有音樂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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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群趨勢,音樂人及其團隊也發展自媒體,將聲量與話語權從傳統媒體握回手心。對經營速報的阿報而言這一則以喜,他可以藉由翻牆使用 Facebook、Instagram 等社群追蹤音樂人,即時獲得新訊。阿報樂於在社群上追蹤台灣的樂評、音樂媒體,同時也信奉人肉推薦勝過音樂播放平台演算法。樂評在媒體的撰述、音樂人在社群上的互粉互推,對還有正職時一天頂多花一到兩小時整理速報題材的阿報而言,是重要的參考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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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以憂,是中國對社群的管制再加上兩岸箭弦的繃緊,讓音樂圈裡的人常常彷彿是即將射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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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沒有社群,很多事情是大家都不知道。那現在,大陸樂迷如果平常不會翻牆的話,可能並不會特別清楚台灣樂團在一些政治或者社會議題上的表態,結果就造成一些認知分裂的情況。例如前幾年,脆弱少女組在社群上發佈了台獨相關言論,消息鬧大之後很多大陸歌迷就哇啊脫粉啊,因為他們原本聽這個團的音樂,感覺就是清新啊可愛啊,不會想到政治立場是對立的。反而是和我一樣常翻牆的人,很多事情早就知道了,反應沒這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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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也不只對方。2019 年,台北市長柯文哲現身杜鵑花音樂節,上台獻唱音樂節主題曲,身後是傷心欲絕的官靖剛和美秀集團的劉修齊拿著吉他伴奏。阿報當天把影片上傳速報,後來卻看到劉修齊在 Facebook 上表示阿報只因他個人參與活動就把樂團的名字和柯文哲放在一起,會給人不好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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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真的完全不懂台灣的政治你知道嗎?我想你一個市長出來講話,你樂手彈琴,這個有什麼啊?我完全無法理解。後來才知道台灣人對這個很敏感。」社群催化動輒炎上,但真正刺激神經警醒的仍是政治。兩岸情勢一動一靜,小島音樂速報信箱裡的檢舉信頻率可以說是地震儀了。早前因新疆棉事件,一系列藝人紛紛與品牌解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網民統計解約與沒解約的藝人名單,留言催促藝人解約,阿報發文表示希望藝人不需要被逼迫表態立場,隨即遭舉報禁言三十天;平素裡,發佈拍謝少年、盧廣仲新歌訊,總有人傳訊「台獨藝人的歌不要發了」,數量多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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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外的世界,阿報也並不快樂。音樂推廣工作,在中國環境裡越趨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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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陸做文化產業,在沒有創作自由的基礎上做這件事,經常遇到難以想像的荒唐事。我舉一個台團的例子,有台灣樂團歌詞裡面會寫抽菸,這很單純嘛,它甚至跟政治立場沒有關係,它就是講抽菸啊,但你這首歌在大陸有些城市就是不能演出,因為你報批的時候有關部門的人會覺得對青少年不好。我覺得哇這很莫名其妙吔?為什麼歌曲能在平台聽,演出卻不能演?類似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削弱你的成就感。然後你就不想幹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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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阿報終於遞辭職信。在上海聽了無數演出、度過一整段音樂職涯的他,又回到了福建,他最一開始聽見台灣音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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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接案糊口,經營小島音樂速報的時間多了那麼一點點。上一份工作留給他的,是他身上的媒體素養與判斷眼光。他懂得某些行規,例如在中國封殺也分等級,「像盧廣仲,他是歌曲可以聽,但演出不能來,這是半封殺;那像滅火器,他是歌不能聽、演出也不能來,那它是全封殺;何韻詩,她歌曲不能聽、演出不能來,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現,這是徹底封殺,又是分好幾個檔次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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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小島音樂速報的發文稍稍增多,幕後的阿報眉頭皺得也沒少。有些音樂人有流量,有些剛起步,發佈情報時會不自覺大小眼嗎?點閱一定會高的音樂人醜聞八卦,要發嗎?會不會因為每每發政治敏感情報就被罵,而下意識自我審查?這一切,阿報說他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被改變了。至今抵抗著壓力的,是每每他遇難時現身的同等善意,那是對台灣音樂一樣有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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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還有愛。「有時候你聽到一首歌,覺得幹這真的太屌了,我一定要讓全世界聽到,結果發出去沒幾個人理你,這個沒辦法,沒辦法。你只能承認說,同一首歌真的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只是不管怎樣,你當時肯定會心情不好,肯定會低潮,這麼好的音樂怎麼會沒人給你反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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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沒辦法,就今天過了再想第二天的事情啊,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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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錯過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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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島音樂速報微博有近 39 萬人追蹤。變現的可能,阿報是想過,但沒多久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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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我就是一個搬運,我只是通過翻牆,把台灣的資訊轉移到大陸而已。我覺得這個稱不上是什麼多高明的技術,我只是做這樣一件事,讓更多人獲得資訊更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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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成為了收到台灣訊號的那副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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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的幸福是什麼呢?〈台灣「獨立音樂」簡史〉完成半年,阿報依然滿意,準備功課時他讀到「台客」一詞原來在台灣語境中經歷流變,從二十年前帶有土氣、流裡流氣的負面意涵,到如今大多偏向正面、支持台灣本土意識的形象,這是他原本不知道的。而因為他寫下,許多中國聽眾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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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他說還有幾個詞他不懂,例如 8+9 和 1450。「你寫中文我還查得到,你寫數字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啊!」我向他說明,他哦了好幾聲,說他懂了。他明白的表情,讓這場訪問其中的幾分鐘,也成為了他因愛而獲得的東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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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簡史,其實是在他被禁言三十天的期間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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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很多想寫的,比方台灣說唱的發展,台灣電子搖滾的發展,但辭職以來也還沒有時間完成。他也依舊想念台灣——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後一次來台灣時,他除了參加簡單生活節,還看了好幾部電影。「我除了是音樂迷,還是電影迷。很多電影大陸看不到啊。」原來轉播金馬獎也是為了愛。今年,疫情成了另一道看不見的牆,和金門很近的福建忽然又顯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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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現在的台灣音樂,和當年他隔海聽見的台灣音樂有什麼不同呢?他穿過鏡頭看著我,說下面這段一定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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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現在疫情下到我們這邊演出必須要先隔離,然後你回台灣也要隔離,不像從前那麼方便,導致很多音樂人必須做選擇,要嘛長期待在大陸,要嘛長期待在台灣。」他說,「從前是有些流行歌手會常駐大陸發展,現在有少量獨立樂團也走上這樣的路,在這邊一待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兩年的時間,把幾乎所有的事業都放在大陸。那就會導致一種現象啦,說真的:台灣是一個創作自由的環境,就像 Leo王在金曲獎說的,他想唱什麼唱什麼,想寫什麼寫什麼,但有的樂團只單純依賴大陸市場,就不得不順從大陸這邊的規矩。比如剛剛講的抽菸,你寫一首抽菸的歌不能在大陸唱,以後你就不會寫抽菸的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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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覺得很可惜、很可惜。在台灣的話你可能會寫一些別的,但你在大陸你只會寫這些歌,你就變得跟⋯⋯其實跟一般的大陸樂團沒什麼兩樣說真的。除了你身份證拿的是台胞證之外,你跟其他大陸樂團又有什麼區別了?我覺得台灣人你要分析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你之前能寫那些歌⋯⋯我不反對正常的文化交流,但是音樂人自己的路要怎麽走,還是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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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自己可惜的,阿報為這些可惜了。因為那是他追逐著很久的地方。長大是發現原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人想離開,這時到嘴邊的話倒只有淡淡一句「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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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該說他是天線,天線是不懂追逐的。那年甜梅號到上海交通大學演出,阿報穿越幾十公里,從上海這頭追到那頭,只為了聽一場學生辦的音樂節裡在校園禮堂的演出,「我不是那個學校的人,沒有座位可以坐,只能站在很邊角的地方聽。那個場景想起來滿寒酸的,但還是很感動。那個時候音樂響起來,一切進入那個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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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唯一一次聽到甜梅號現場,因為後來甜梅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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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錯過的滋味,直到今天仍努力不讓更多人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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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他聽五月天和陳綺貞長大 ——
專訪台灣獨立音樂微博「小島音樂速報」
facebook.com/biosmonthly/posts/491041744898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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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插畫_ Penn⠀IG@yanjin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Photography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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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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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標題皆改自顧城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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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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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遠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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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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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仍明明白白,/但我們仍匆匆錯過,/因為你相信命運,/因為我懷疑生活⋯⋯⠀——〈錯過〉
香港流行歌詞中的香港本土意識 在 無待堂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盧斯達:香港國族來了,怕都沒用】
《願榮光歸香港》,隆重的曲優於詞,歌詞後段又優於前段。但只看作品本身是見樹不見林。除了作品本身,「作品產生的背景」同樣重要。《願榮光》重點在歌外,在孕育它的革命和外侮時期。「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不只代表「反送中」,甚至是整個殖民時代(1997-)的反題,是一種新的時代精神。歌曲的作用,類似祭司之於神。可以語言和吟唱的歌,折射了從前一直無法道成肉身的概念 — 香港人的國族意識。
有「溫和派」中國朋友跟我談香港局勢,他們認定香港沒有任何可能撼動北京,但亦不想香港血流成河,又問,「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會激嬲共產黨,「共產黨靠武裝革命起家,你認為他們會怎樣想?光復是想光復到哪裡?革命是甚麼革命?這不是港獨嗎?」
隱藏的部分比顯露出來的更重要
香港大多數人都不會承認「反送中」涉及港獨。有些人持策略性取態:避免給予中共口實,也順從歐美態度 — 歐美作為二戰戰後秩序的當然持份者,也不會樂見分離主義運動,他們對於新國家新國族的誕生,往往十分戒懼並且反對;有些人是因為恐懼:長期的殖民統治,令香港人對群體內在探索存有禁忌,逐漸內化變成文化一部份。尤如森林中的動物,非風動,非幡動,但心一動,逃避的生存本能也會隨時啟動。
五大訴求沒有一項是「要求香港獨立」,大部份人只是反對特區政府、反對警暴等等。然而在中國人「這不是港獨嗎」的質疑中,我也好像無法否認。雖然大部份人沒有知覺,或者口頭上也反對,但整個反送中運動的脈絡,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反殖運動;整個香港,根本是在國族建構的現在進行式。
首先我們反對了中國的司法管轄權(jurisdiction)擴張到香港;我們反對了北京的政治代理人 — 林鄭月娥;我們也衝破了「和理非」的教條,直接與北京的武裝代理人 — 警察 — 對抗;之後我們還有人衝擊不民主的立法會,以及直接代表「中央」權威的中聯辦;代表外來政權的國旗和國徵,被塗污,被射落海;「五大訴求」有要求雙普選,而真雙普選的定義,就是否定北京干預、篩選和否決權,而這個選舉只限「香港人」參與,中國人無權,因此客觀上也會造成分離。
《紐約時報》報道《願榮光》時說:「一些抗議者表示,這首粵語歌給他們人在海外聽到自己國歌時的那種感受:一種對家園的集體自豪感。」
中秋晚上的獅子山附近,山上山下的人不時雀躍歌唱,一邊唱,一邊上山。你問他們是否支持港獨,他們也許會否認,表情陰晴不定,但他們會繼續熱烈地唱《願榮光》。這首歌全港大流行,當然不是因為旋律歌詞編曲已臻化境,不是。這首歌流行,是因為藉著它,很多人得以安全抒發那種多年來被壓抑的獨立慾望。
集體吟唱不會立即改變香港仍然受中國統治的政治現實,卻建立了在此政治現實下香港人新的共識 — 香港人是一個國族,卻沒有保護這個國族的國家。
流行現象是壓抑的總和
有很多人會問,活躍參加革命的年輕人,明明沒經歷過英治,懂事以來已經在中國統治下生活,為何正正是他們的反抗最激烈,對中國最不認同?正如革命歌曲和革命共同體,俱在行動中煉成。香港人與中國人的分別,在於欠缺共同經歷。在革命現場,香港人是跟其他香港人 — 而不是中國人 — 共同出身入死「齊上齊落」。當中的情緒連結,最終就會變成政治共同體的濫觴。正如抗日記憶,成為新中國的建國神話;現時的一切,也會成為明日的記憶,成為國族的傳說。
從「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成為群眾選擇的口號,到《願榮光》的作成與傳頌,時代巨輪自己有多恐懼,還是會不由自主開始滾動。正如大多數人為了政治安全,對國族問題通常採取含糊其辭的策略。而越恐懼就越需要《願榮光》,就越會傳播這首歌。即使我們暫時仍抱著「香港不需要成為國族」之類的虛假意識,我們身體力行實踐出來的,就是正在大刀闊斧建立香港人的國族共同體。這不只是以前那種絲絲襪奶茶、正體中文很古雅之類的文化共同體,而是指向位階更高的政治共同體。
香港人的活動,是不由自主的,因為「恐懼成為自己」的意識,和「想要成為自己」的潛意識,在政治現實下劇烈鬥爭不斷。香港人只能分裂出另一個如夢似幻的人格,用類似「發夢」的方法渲泄自己的獨立建國慾望。滿佈「土地」、「光復」意味的歌曲,就是這個夢遊人格的呈現;歌曲本身成為發夢的場地。
不由自主的高熱
很多人不斷表示,希望尋回「真一國兩制」亦反對港獨;自由派知識人會說,國族主義是落後的,本土化的趨勢令人憂心云云,但到了抗爭現場,他們又會被齊上齊落、民眾共同對抗黑警的場面「感動」,這就是不由自主。
你也許一生信仰香港人就是中國人,你也許一生信仰「香港性」就是「混雜性」,但到了國族建立的真實現場,你無法抵抗。你很想,但你做不到。那是高熱,那是戀愛一樣的激情,即使那可能會為我們招來攻擊,我們仍然心馳神往。甚至到了某個階段,你會覺得不被理解,正是你自身存在的證明。
「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內容是甚麼?中國人自然對此感到憂慮,香港人也同樣憂慮。因為我們做了一世的葉公,當真龍出現了,我們自己就最怕。然而別人叫「光復香港」的時候,我們自己已經知道下一句,並且很想叫出來。
馬嶽教授在《明報》寫的〈這個夏天:實踐的共同體〉,整篇都是描述香港受國族主義洗禮下的表現,大部份我都覺得很認同,但關鍵位置他又會說「……我們會繼續用我們自己的方法過自己的生活。在這刻,主權國家和國族主義,都變得太過庸俗了。」這就是那種內化的恐懼發作。因為客觀形勢(不論是中國還是國際)都不容許新國族誕生。香港人一向順世而對強權恭順,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碰,即使我們也許明知,民主自由就在那裡,就在國族主義那裡。普遍而言,就像很多活躍反同者最終被人發現自己是深櫃中人,有久遠國族否定史、「都會主義」的香港,也許只是一直在迷失並壓抑自己的本性。
波士頓的政治學者 Liah Greenfeld 是研究國族主義的專家。她曾經跟我談過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她考察早期歐洲史,發現一個自豪於自身的國族建立之後,其他在共同體以外(鄰國)的人,會感到嫉妒。他們因此會模仿先建構的國族,建立自己的國族,而後進國族往往會埋下對先進國族的嫉妒。例如英法之間、法德之間,都有這種傳承關係。
受嫉妒和迫害的輪迴
這個關係的最早案例,是猶太人發明了一神教,自視為獨一真神的選民,建立了屬於猶太人的政治宗教共同體。之後他們就受到了超過兩千年的嫉妒和迫害。因為其他人會想,為甚麼就是你們成為神的選民?因此最早建國的代價,是受到其他人的持續迫害。
她從這個角度,去解構自己國族的受難史:從古埃及—羅馬帝國—中世紀—納粹德國所受到的種種跨國迫害,都是因為一種深不可測的嫉妒。歐洲人無法成為猶太人,於是模仿猶太教,製造了基督教,也聲稱自己與真神建立了往來。在香港,這種動態早就出現。香港人去獅子山掛橫額,親中人也掛;香港人在商場唱《願榮光》,親中人也去唱《義勇軍進行曲》;香港人在外國宣傳「反送中」,中國人也來踩場說「只有一個中國」。
你可以看到中國人的不滿,充滿模仿,也充滿對先進國族的嫉妒。明明中國已經建國,也受到國際承認,但他們也嫉妒香港人的空前團結,感到自己被孤立於此種浴血奮戰之外。香港國族又內建了一套「中國內地」不熟悉也並未接受的價值觀。最後他們對香港的「同情理解」,最多就只是去到了解香港人深受地產霸權之苦,因而對香港人群起反抗「內因」的理解,也充滿經濟決定論的隔膜。
中國人擁有國家,但不是一個有機的國族,似乎在反對其他共同體(如台灣、疆藏、香港之類)的時候,才暫時聯合起來;香港人是一個國族,但並未擁有國家。中國人嫉妒香港試圖建立更多的東西。就像他們不滿香港身為「中國人」,但「額外」擁有更多自由、法治和福利。聲言解放軍、斷東江水、古老的「不是中央照顧你們完蛋了」,都是嫉妒,他們經常指控「香港人有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那就是嫉妒。
中國人的國族情緒,除了是被黨國機器所教育和催化,香港人也有份的,即使他們甚麼都不做,只是迎風而立也好 — 因為香港人不放棄自己一直擁有的信仰和價值,在帝國中顯得異相,因此經常被包圍和迫害。不過,就像我無法也不想淨化「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真正來歷,若果因為堅持自己、堅持正常而受到迫害,那我們自己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並視為光榮。不被理解是孤高的山嶺,自有神聖的體統;因為認同而受苦,也是一種愛國的形式。傳統智慧總是告戒,木秀於林是要受苦的,但這就是香港,我們又做不到削骨削肉重新來過。接受自己,領受屬於自己的苦果,是香港的真正成人禮。
無論如何,香港國族在苦難廿中已經誕生。不論是中國還是香港人自身,怎樣恐懼和拒絕,它還是已經到場。香港國族來了,怕都沒用。
香港流行歌詞中的香港本土意識 在 BRIEN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 Words & Sounds #9
人間蒸發的音樂──步上雲端的時代,音樂檔案何去何從?
2019 年,音樂像自來水,龍頭扭開即有。沒人會在家裡放一座水庫,唱片架也從大部份人生活中退休。我們不再擁有,我們只「存取」。我們不關心水從何來;那些供我們聽到飽的音樂究竟本體為何,從來也沒佔據誰的意識。大概只有串流平台的授權合約到期,音樂暫時下架,才稍微造成一點點焦慮。
如果音樂像水,它終究需要一個從源頭到用戶的處理過程,它會受污染、需要貯存、必須管理。但它終究不是水,水會循環蒸發凝結再生,你喝的水可能恐龍也喝過。若音樂蒸發了,它不會再回來。
可是,音樂真的會不見嗎?
2008 年 6 月 1 日清晨,洛杉磯西北方的好萊塢環球影城裡,幾名維修工人剛結束一整晚的工作。他們用高溫噴槍舖設屋頂的可樂瓦,事後遵照工作規範,留在現場一小時,等待可樂瓦確實冷卻。沒料到的是,他們離開沒多久,仍留有餘溫的一處屋頂燒起來,隨即吞沒了整棟屋子。火勢蔓延迅速,燒了《回到未來》裡的街景、《金剛》主題遊樂設施、還有一幢外表平凡無奇的倉庫,名為「6197 棟」。環球影城的員工皆知 6197 棟保存大量電影膠捲,面對外界擔憂,公司在第一時間發表聲明,表示絕大多數的收藏均有備份,此事並未掀起太大波瀾。
然而這一切或許只是公關和內部言論控管所引導出的表象。今年 6 月 11 日,紐約時報刊登大篇幅報導〈音樂焚燒那日〉(The Day the Music Burned),世人才第一次知道,高達六位數字的音樂母帶與歷史資料極有可能也在 11 年前一併燒成灰燼,遭波及藝人不乏天字級經典巨星,如靈魂女王艾瑞莎富蘭克林(Aretha Franklin)、藍調大師謬迪華特斯(Muddy Waters)、爵士巨擘約翰柯川(John Coltrane)。撰稿記者 Jody Rosen 訪問到當年負責 6197 棟營運、2016 年初遭解職的資深主管 Randy Aronson,口述第一手災情;並取得環球唱片集團內部的調查報告與會議紀錄,除證明此音樂歷史劫難非子虛烏有,更指出環球唱片早在 2009 年底控告環球影城,雙方後來私下和解,然而藝人卻從未分得一毛和解金與保險金。消息一出樂界譁然,紛紛譴責持有母帶的環球唱片不僅未善盡管理責任,更意圖一手遮天。6 月 22 日,數名音樂人正式提出集體訴訟,索賠金額超過 1 億美金。環球唱片雖試圖放低姿態,強調損失遠低於報導所述,但截至 6 月底,要求環球負責的聲浪並未平息。
一般人會追求去美術館目睹藝術真跡,但絕大多數人聽的音樂都是拷貝副本,然而保存唱片母帶非僅歷史紀念意義而已。它紀錄了原始的錄音資料,音質自是最佳;尚未混音的分軌帶,後續還能做成伴奏、純人聲或各種 Remix 發行;許多藝人甚至錄下不少未發表過的歌曲或備用版本(alternate take),未來都具有商業價值。加拿大搖滾天王布萊恩亞當斯(Bryan Adams)、嘻哈先鋒紮根合唱團(The Roots)皆打算將早年代表作整理重發,被環球一句「找不到母帶」打發,2008 年那起大火隻字未提。
音樂產業向來不僅於表面上的內容製作或行銷宣傳,還牽涉到大量後端的物流與生管專業。資深錄音混音後製工程師鄭皓文指出,「以前使用的兩吋盤帶又大又重,多半存放在恆溫恆濕的空間;進入數位檔案時代後,則是把硬碟、CD-R 或 DVD-R 保存在防潮箱裡。」可嘆的是,追求眼前利益的音樂產業,長期忽視這些珍貴資產,當成財務報表上一筆龐大負債。直到 80 年代 CD 引發首次載體革命,大量舊作得以重新問市,唱片公司才發現這些母帶其實是搖錢樹。
位於古亭的「沒有新歌的唱片行」主打販售經典流行音樂,負責人小風長期關注台灣唱片再版消息與母帶狀況。他表示,許多唱片公司早已丟棄或銷毀原始母帶,颱風或失火也是常見原因;有些連印刷歌詞本的模版或檔案也未留下,重發時只能掃瞄了事。不少本土公司歇業後,母帶就隨意放置家中,若無人出錢接手,恐就此不見天日。著名的《戀戀風塵》配樂母帶也一度遺失,讓作曲的陳明章遺憾不已,後來竟從攝影助理家中接鳥屎的塑膠盤下尋獲,才得以在電影上映 7 年後發行原聲帶。在香港,錄製過無數金曲的雅旺錄音室一度求售,最後由歌手張敬軒斥資 2000 萬港幣買下,若非如此,錄音室存放的梅艷芳、張國榮母帶可能逃不過淪為垃圾的命運。
至於數位音樂的保存管理又是如何呢?今年 3 月,老牌音樂社群平台 Myspace 驚傳 12 年份的檔案在伺服器遷移時,意外慘遭刪除,共 5300 萬首歌就此人間蒸發。台灣街聲總經理曾明賢對此憾事表示不可思議。他透露,以國內最大獨立音樂平台 StreetVoice 而言,擁有約 20 萬首歌曲,各種播放格式合計需要 5TB 左右儲存空間,每年花費至少 30 萬台幣成本。街聲主要採用雲端主機商提供的儲存服務,並額外做跨機房備份與自家辦公室硬碟陣列的備份,以確保檔案不會因天災人禍而損毀。
無論站在商業或文化角度,管理、備份音樂資料刻不容緩,需要更大量資金與人力投入這項工作,甚至可能得由政府出面帶頭方能收效。但從消極面看來,也許人類早已製造出地球難以保存的龐大歷史;也如同美國獨立音樂人 Damon Krukowski 所說,載體不斷變動、檔案不安定的特性,天生就是「反歷史」的,讓我們活在一個「黑暗的數位時代」。搞不好,人類口中的文化浩劫,只不過是這世界自然的斷捨離。
(原文刊登於《週刊編集》第 25 期)
■ Jul 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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