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危險演員:羅素克洛怎麼了?】#葉郎電影徵信社
“ No f**king way! “
我們完全可以理解 Russell Crowe 羅素克洛讀完《Unhinged 超危險駕駛》劇本時的直覺反應。
誰都看得出來其中的微妙。他的職業生涯以失控的脾氣著稱,而且原本日正當中的事業已經因為多次擦槍走火的暴力事件而低迷許多年。找他演這個劇本的人顯然不只知道他和劇中這個恐怖角色之間的微妙連結,更有意用這部電影幫我們提出一個放在心裡很多年的問題:
羅素克洛怎麼了?
▉ 我想變成馬龍白蘭度
幾個禮拜前求好心切的 Tom Cruise 在片廠暴走咆哮的新聞,讓娛樂媒體又開始回顧起歷來在片廠失控的明星清單。而羅素克洛毫無爭議地永久佔據了這個名單上最顯著的位置。
不同於《The Dark Knight 黑暗騎士》的 Christian Bale 失控一兩次就非常節制地不再犯,羅素克洛的失控就像踩不了煞車的長銷式續集電影,每隔一兩年就會再次上檔。和《Transformers 變形金剛》的 Shia Labeouf 的乖張行為可以千變萬化成各種樣貌(有時候甚至能視為一種行為藝術)也不太一樣的是,羅素克洛萬變不離其宗地堅守一種態樣:難相處。
盤點好萊塢拍攝現場的血淚史,可以找到一個和羅素克洛的難相處有87分像、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好演員。他的名字叫做 Marlon Brando 馬龍白蘭度。
除了兩人先後都演過超人的爸爸之外,羅素克洛和馬龍白蘭度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職業生涯中數不清的片廠暴走故事和各種難搞謠言。
巧合到不能再更巧的典故是:
1980年代才十幾歲的羅素克洛曾從澳洲回到出生地紐西蘭追求音樂事業,和紐西蘭著名搖滾樂手 Tom Sharplin 展開合作。後者協助羅素克洛以當時的藝名 Russ Le Roq 錄製了他人生第一張單曲——
” I Just Wanna be Like Marlon Brando” (我就是想變成馬龍白蘭度)
羅素克洛說18歲的時候自己寫下這首歌之前,其實從來沒有看過任何馬龍白蘭度的電影,也沒有料到自己日後會跟馬龍白蘭度一樣變成全世界家喻戶曉的演員。當年只是大約知道他很有名,於是就把這個名字填進歌曲裡。
沒想到,這首歌真的一「曲」成讖......
▉ 羅素克洛 vs 馬龍白蘭度
羅素克洛擱下音樂事業,專職當個電影演員之後,許多馬龍白蘭度身上的各種特質開始陸續找上門:突出的表演才華,一樣突出的乖張性格,日益失控的身形,以及把一整個劇組變成地獄的恐怖能力。
盤踞在電影史不同年代的這兩人簡直像在進行一場「難相處」界的料理東西軍比賽:
回合一、他們都對對台詞很有意見
馬龍白蘭度以拒絕背誦台詞而在電影史惡名昭彰。為了避免他完全仰賴即興演出而說了一大堆不連戲的台詞,劇組每每需要專門為他製作大字報,貼在攝影機拍不到的地方。比如《The Godfather 教父》中的大字報貼在同場和他有對手戲的師爺 Robert Duvall 的肚子上,而《Superman 超人》的大字報則貼在搖籃中的超人北鼻身上。
羅素克洛對他的成名作《Gladiator 神鬼戰士》的劇本也大有意見。他曾當著編劇 William Nicholson 的面囂張地說:「你的台詞真是垃圾,還好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員,就算是垃圾我也能讓它們聽起來言之成理。」有些羅素克洛堅拒唸出來的爛台詞,導演 Ridley Scott 必須再三懇求他,以「備而不用」當藉口要他至少按照劇本一字不改地拍幾個鏡頭。
回合二、他們都曾對他人暴力相向
除了讓他演藝事業重傷的毆打旅館門房事件外,羅素克洛也曾在《Cinderella Man 最後一擊》拍攝現場(不過正在進行派對)出手打人。奇妙的是被他暴力相向的還是他自己的保鏢。羅素克洛後來坦誠那次出手完全來自誤會,保鏢其實是好意想轉告老闆其他人的說三道四,但老闆話沒聽完就怒氣上身而動了手腳。
馬龍白蘭度暴力相向的對象則多半是狗仔隊。他曾在狗仔隊的故鄉羅馬被狗仔拍到他家小孩的照片。非常重視家人隱私的馬龍白蘭度立刻拿著破碎的酒瓶飛奔上去追殺拍照者(但沒追上)。幾年後他則在美國扎扎實實地揍了美國狗仔隊先驅、著名的攝影記者 Ron Galella。「請問一下還有什麼你沒拍夠的畫面嗎?」攝影師似乎沒聽懂話中的挑釁意味,直率地答道「不然來個拿掉墨鏡的畫面如何?」。然後他就被揍了。
回合三、他們都有能力讓劇組變成生不如死的地獄
馬龍白蘭度人生最後一部電影是評價慘不忍睹的《The Island of Dr. Moreau 攔截人魔島》。近年陸續曝光的口述歷史顯示,他在體重完全失控、劇本一個字都沒讀的狀態下抵達片廠,除了送餐的外送人員之外,誰也進不了他休息室的門。製片和導演焦急地想各種理由誘騙他走出休息室,並且一邊持續修改劇本和拍攝日程,以便電影能在主角不願現身的狀態下繼續往前進。這部電影最後幾乎毀了每一個參與者的職業生涯。
羅素克洛則是為了私人助理的費用和《神鬼戰士》製片撕破臉,半夜三點打電話恐嚇高齡77歲的資深製片 Branko Lustig,說要親手掐死你這個龜兒子。這位曾經歷納粹大屠殺且在全世界電影圈備受尊敬的資深製片則是立刻打電話給片廠老闆、曾一起領取《Schindler’s List 辛德勒的名單》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座的 Steven Spielberg,直說老子不幹了。稍後羅素克洛在領取英國影藝學院獎最佳男主角時,也曾因為得獎感言中用來紀念已故演員 Richard Harris 的詩句被剪掉,而在慶功宴上痛罵製作人垃圾,威脅要讓他在好萊塢混不下去。
這當然只是這兩位火爆浪子各種爭議事件的冰山一角.....
▉ 羅素克洛怎麼了
羅素克洛原本毫不猶豫地回絕了《超危險駕駛》這個以失控的憤怒情緒為主題的劇本。可是他事後跟幾個電影圈的朋友提到這個故事時,他驚訝地發現每個人都對該劇持正面看法,建議他應該要接演這部電影。
「我開始思考『為什麼我自己反而看不到這個面向』。我發現自己就是很單純地不想面對這部電影背後的真相。這就是為什麼一開始我會完全不想跟這部電影有任何瓜葛」他今年受訪時說。
電影中的主角對可說是無冤無仇的路人施以極度失控的暴力。他在電影中不僅沒有任何事由跟動機,甚至連名字都沒有。這個可以帶入任何人的角色,意在逼迫觀眾思考:
他為什麼會這樣?
馬龍白蘭度的性格悲劇來自於他成長在一個父親長期對母親和小孩施暴的家庭。而他自己一方面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父親的狂暴個性,另一方面又極力追求保護自己的家庭,希望能避開另一個家庭悲劇。然而最終仍然發生兒子因謀殺罪入獄、女兒自殺的人倫悲劇。
羅素克洛的性格悲劇則來自隨著《神鬼戰士》而來的一夜成名:
「那種生活非常極端,就像活在一個充飽氣的泡泡裡頭。你片刻都無法逃脫。壓力到了一定程度之後連那些最枝微末節的惱人小事,對你來說都會變成越來越巨大的存在。事實上我恨透了那種事業成功的狀態,無時無刻想說『去你的,拜託你們放過我吧!』論事業,那是我職業生涯的黃金時代,可是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是很艱難的經歷。」他說。
接下來,羅素克洛的職業生涯和馬龍白蘭度還是有一點明顯的差距:馬龍白蘭度在狂暴性格和家庭悲劇的壓力中,仍起起伏伏地多次開出了表演事業的花朵;羅素克洛則在十多年前的旅館門房暴力事件陰影中,距離好萊塢第一線越來越疏遠.......
▉ 最好的社交距離是隱居
私生活面向上,羅素克洛和馬龍白蘭度的極端性格也使他們走上同一條隱遁的路。
1960年馬龍白蘭度在大溪地拍攝《Mutiny on the Bounty 叛艦喋血記》時,發現了原屬於大溪地王室、由13個島嶼組成的 Tetiaroa 環礁,隨即被該地與世隔絕的獨特生態給深深吸引。幾年後他買下這13個島嶼,使用當地的建材如椰子樹和茅草興建了12間簡單的平房,作為他和親友逃離好萊塢生活的隱居之所。其中部分房舍和他出資興建的簡易機場也提供給生態學者和考古學者使用。
長達20年期間,馬龍白蘭度只要沒有拍戲就盡可能飛來此地,以避開各種紛紛擾擾。直到他過世後,當年留下的荒廢房舍才被重建為一個以馬龍白蘭度為名的渡假旅館。
羅素克洛則在1999年於澳洲新南威爾斯州的一個小村子買地開始,逐年擴充他的農場規模。在沒有拍戲的時候,他的工作已經是一個全職的農場主人。
少為人知的是《神鬼戰士》中羅素克洛被飾演羅馬皇帝的 Richard Harris 問到「告訴我你家鄉的事」時,他接下來的台詞完全是用自己的農場生活為基礎即興演出:
「我的家在 Trujillo 的山丘上。那是一個非常純樸的地方。緋色的石頭在陽光下發暖。花園中的廚房白天洋溢著香草的氣味,晚上則吹送著茉莉的馨香。穿過大門外,可以看見高聳的白楊樹、無花果樹、蘋果樹和梨樹。那裏的土壤豐厚黝黑有如我妻子的頭髮。南邊的坡地上種著葡萄,北邊則種了橄欖樹。附近的年輕野馬經常在我屋外嬉戲奔馳,不斷誘引我年輕的兒子,讓他終日夢想著化身為一匹馬加入他們奔馳的隊伍。」
接演的電影數量減少之後,羅素克洛的生活重心更加往農場傾斜。「少一點舟車勞頓、少一點在其他場所的工作責任」對他來說是一種有益無害的改變。2020年的疫情,甚至還讓他覺得自己其實非常幸運:「到頭來我人生最好的30年時光當中我已經反覆練習了『隔離』這件事,因此說起啦我還滿得心應手的」羅素克洛說。
附帶一提,羅素克洛和馬龍白蘭度這兩條平行線十多年前也曾微妙地相交:
2004年馬龍白蘭度過世之後,一名受到他託付的女性友人透過管道找上了羅素克洛。沒有附帶任何理由地,馬龍白蘭度生前指定要交付一本詩集給羅素克洛。詩集中還夾帶了一張他的字條,大方地讚美羅素克洛在電影中的演出。
對羅素克洛來說,剩下的職業生涯能否能變成和馬龍白蘭度一樣屢創高峰早就不是重點。他已經得到最棒的獎勵,而且還是來自桀驁不馴的電影表演教父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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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某個社會事件有感,
不想二次傷害,就不貼新聞了。
我有兩個女兒,看了想掉淚,
各位爸媽一定也會很有感覺。
你的女兒是你的女兒,
但你的太太,也是別人的女兒。
但妳的媳婦,也是別人的女兒。
我和太太會不會吵架?當然會。
又不是戴著面具在演偶像劇。
兩個來自不同原生家庭的人,
觀念不同,價值觀不同,生活習慣不同,育兒的想法都不同,在一起20年怎麼可能不吵架?
但,維持家庭需要更多的愛。
我希望透過我的文字,
分享我們家對彼此的愛,生活應該怎麼過,來提醒大家回頭多愛身邊的人一點。
更希望用這樣的生活態度來潛移默化我的兒女,將來應該怎麼選擇另外一半。
幸福從來不是比較來的,
不用羨慕別人,
幸福,應該在自己的身邊。
這個社會不需要那種刻意挑撥撕裂,製造夫妻對立的文章。
不知道多少人會拿這種文章去比較去苛責另外一半,甚至有笨蛋因此吵到離婚。
講得一口好育兒經的亡紅們,有在自己把屎把尿,泡奶洗衣擦地煮飯嗎?
如果你(妳)親力親為帶孩子,還要操持家務,無論是爸是媽,優雅的育兒?從來只他媽的是個幹話。
鏡頭下美美的一張照片,視角外搞不好有一個化妝師兩個煮飯打掃阿姨三個助理四個保姆五個佣人?
不知道這些垃圾文製造了多少家庭的紛爭,因此吵到離婚的笨蛋,連男醫朋友都有受害者。
我上班的時候,太太一打三超累,她不會計較我沒有辦法幫上忙。
我下班了,我不會說什麼「我幫妳顧小孩做家事」,因為小孩是我的,家也是我的,那是分擔,不是幫。
但有時太太反而會趕我去睡覺,因為她知道我回家八小時後又要出門上班。她知道我上下班開了200km的車腰酸背痛,放了熱水叫我去泡澡。
無論男女,我不會鼓勵你(妳)所謂的 #黑化。事實上靜下心來想想,你(妳)的豬隊友是不是其實也很愛你(妳),他們只是欠缺一個鼓勵和引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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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用這些日常所見來分享,
#不用羨慕他人,#珍惜自己擁有的。
#夫妻需要的是互相支持體諒,而不是計較,男女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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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是轉貼,分享給各位,
【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工人】
#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工人,
請不要大呼小叫地拍門叫她早起床。
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工人,
請不要理所當然地叫她洗碗,拖地,折被單。
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工人,
請不要不知廉恥地叫她負責一切的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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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囚犯,
請不要白癡地命令她不能回家。
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囚犯,
請不要無知地認為她不能出門逛街。
我的女兒不是你的囚犯,
請不要天真地覺得她只能待在家顧孩子。
你說她吃你家的飯,就得聽你們的。
我說孫子是她生的,就得跟娘家姓!
選擇待在家裡顧孩子的媳婦不是沒本事,而是想要給孩子最好的照顧。
選擇出外工作的媳婦不是不負責任,
而是選擇讓孩子過最好的生活。
請不要把最難聽的話都說給媳婦聽,
請不要將你那醜怪的臉色給媳婦看。
她們不奢望得到感恩,
但不要把付出當作理所當然。
她們不需要得到同情,
但希望其他人能夠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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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
如果得不到當初說好的幸福,
如果得不到當初承諾的保護,
如果得不到應該擁有的尊重,
#那就回家吧,別委屈自己了。
離開了有爸爸媽媽的家,來到了有家婆家公的家,
不是為了他媽家的那一口飯,不是為了來洗碗,不是為了來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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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不要嫁一個叫你凡事都要忍的人,
要嫁一個教你凡事都要愛自己的人。
女兒,我希望你是他們嘴裡所說的“懶媳婦”,
一個懶得做家務的女人,一個被老公寵上天的女人。
請將心比心,媳婦是人,是家人,
她們不是外人,不是仇人,更不是你家的工人。
不要對我說以前的媳婦也是這樣,
不要對我說女人生出來就是要吃苦,
我他媽把女兒生下來,就沒想過讓她在人間吃一點苦!
他們說女孩最貴的是青春,但他們都錯了...
事實是,女孩的「一生」都很貴。
女兒,別等其他人來善待你,
爸媽希望你會善待自己多一些。
#爸媽希望你愛自己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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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修改刪除了一個字,寫本文的起因,是有好朋友又因為網路文章夫妻吵架。
不要糢糊主題,重寫重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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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秋天的童話
#星洲日報專欄鏤空與浮雕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
之後我看見鍾楚紅眼睛裏的光一點一點的熄滅了。她站起身。不再嬌憨嫵媚。不再理直氣壯地美麗著她肆無忌憚的美麗。就好像她原本把朋友們招待到家裏來,忙進忙出的,時不時轉過頭來,露出她一綻開笑臉就好像碎鑽撒在了地板上倏忽一閃一閃的梨渦,興高采烈地打開筆記型電腦,想要把她婚後的幸福通過畫面製成短短的視頻一幕幕地打到熒幕上,預備告訴大家他又把她帶到那裏那裏去吹山風去看海景了,可不知怎麽的,先是音效發生了故障,畫面裏她甜蜜地依偎在他身旁,嘴巴嘰裏呱啦地在說著些甚麽,偏偏我們一句都聽不清楚,然後我們看見一片金黃色的一望無際的沙丘飛旋著撲過來,風沙刮得好大好大,畫面完全沒有先兆地被切換,鍾楚紅突然落了單,怔怔地瞪大著眼睛,成千上萬的馬兒的腿在漫天的風沙裏奔騰——隨即鏡頭一黑,就甚麽都看不到了。
後來鍾楚紅說,她在丈夫的靈堂說的話是認真的,而不是為了草草打發記者,胡亂編幾句話敷衍過去,「他給了我廿年特別豐富、也特別幸福的生活,將來不管再遇上誰,恐怕都沒有辦法給我想要的,所以我從來不覺得一路單身下去是對不起我自己。」於是我聽了,禁不住將手掌交握,拱成一條橋,輕輕地按壓在眉心,原來我一直低估了鍾楚紅對愛情的虔誠,也原來我一直誤會了一個美艷的女明星的內心其實也可以為一個心愛的人草木萋萋。我記得亦舒寫的《流金歲月》,朱鎖鎖有一次對蔣南孫說,「誰會笨得去嫁一個自己深愛的人呢?」偏偏現實生活卻恰恰相反,真正肯在愛情裏循規蹈矩,肯為愛的人綠肥紅廋的那一個,竟然是朱鎖鎖,而不是蔣男孫——張曼玉從來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為愛情勇往直前水裏來火裏去的機會,而鍾楚紅卻意外的總是對愛情溫柔哀惜,對鍾楚紅來說,愛情是一條線索,不是一條導火線,不應該劈裏啪啦燒過了就算數,她要的是可以緊緊握著的同一條線索,輪回往返,尋找的都是同一個人和她生生世世相認的人。
我記得吳宇森說過,他比誰都相信愛情,他的電影其實一直都以浪漫為基調,常常第一個在他腦子兜轉的,不是廣場前飛起的白鴿,不是小馬哥兩隻手各持一枝手槍,一路走一路向兩邊掃射的槍林彈雨,而是一個女人表面上風卷雲舒,暗地裏卻張羅著要如何在心裏挪出一小塊方寸來同時安置另一個男人——因此我特別喜歡吳宇森拍的《縱橫四海》,根本把當時整個香港最漂亮最風流的人物都拍了進去,他讓兩個男人同時深愛鍾楚紅卻又各自假裝其實隨時可以放手不愛,他說,「無論外面的世界有多麽大的變化,大家遭遇的人生有多麽始料未及的曲折坎坷,最終不會變的,永遠是一份真誠的愛情。」
所以拍《縱橫四海》那一陣子,吳宇森一直躲在鏡頭後面,一邊看鍾楚紅左右為難的在周潤發和張國榮之間擺渡,一邊靜靜地流著眼淚,害怕驚動了愛情,也害怕驚擾了演員。我始終記得裡頭有一場戲,鍾楚紅把長髪盤起,穿件白色低胸晚禮服,美麗得就像巴黎剛剛睡醒,正伸展著春天的懶腰,而她倨傲的鎖骨和娟秀的肩頸,簡直就像是一座萬劫不復的懸崖,驚險但綺麗,沒有一個男人會不願意失足掉下去——吳宇森特別安排鍾楚紅和坐在輪椅上的周潤發跳舞,因為吳宇森年輕時也很愛跳舞,而且吳宇森有一只腿其實短了一點點,但跳起舞來一樣的靈活,當年他就是這樣單手搭在太太的肩膀上,在舞池裏跳了一整夜的華爾茲,最後跳呀跳的,終於和太太一路旋轉著舞進了結婚禮堂——不同的只是,吳宇森的太太沒有鍾楚紅標誌了一整個時代的美麗,我們必須承認,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可以擁有如鍾楚紅一般,和一個時代共同進退的美麗。
而美麗,說得殘忍一些,到後來幾乎都是女明星們的懺悔錄。那些杯盤狼藉的風光,那些「滿庭殘葉不禁霜」的風華,當觀眾漸漸轉身散去,當聚光燈慢慢收弱光束,她們都得慢慢蹲下身子,放低身段,找個時間一件一件收拾。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一個因為美麗而呼風喚雨的女明星,到底要穿過多麽陰險的峽谷和多麽深遠的隧道,才能重新遇見曾經被遺棄的她自己。我記得八卦雜誌拍到一組照片,朱家鼎的葬禮上,鍾楚紅戴著一對珍珠耳環,一副造型特別時尚的墨鏡,穿一件式樣簡單的松身黑色連身裙,步伐蹣跚,神情哀戚,但她偶爾還是會不自覺地掠一掠頭髮,偶爾還是會微微地昂起下巴,那些女明星的架子始終還在,也始終不能說丟就丟得開,後來好不容易挨到辦完解穢酒從《香港仔鄉村俱樂部》走出來,鍾楚紅這才虛弱地撲倒在她在圈子裏除了張國榮之外最好的異性朋友周潤發身上,周潤發一把將她接住,另外一只手馬上伸出去擋開蜂擁而至的攝影鏡頭,在那一刻,我想起了《秋天的童話》。
——「或者我唔走呢?」十三妹說。
——「唔走咪——一齊望住個海咯。」船頭尺一時難掩心頭喜悅。
其實我們都應該慶幸,慶幸曾經活在一個把情話說得吞吞吐吐的時代。兩個對未來都沒有十分把握的人,一張口就把情話說滿了,其實大家都心虛都倉惶。愛情最美的地方是,給彼此留個遺地,就算你走,就算你不留,將來兜了好大好大一個圈再碰頭,你當然已經不可能是原原本本的那個你,我也已經沿途丟失了好大一截的自己,然後際遇就會悄悄湊過身來,調皮地撞了撞你的手肘,向你擠眉弄眼,暗示眼前的那個人其實一直沒有放下過你,於是你抬起頭,訕訕地把手插進褲袋裡,至少那個時候你知道,你們之間還有半截沒有說完的情話可以駁回去,還有一顆沒有按下去的句號偷偷握在彼此手裡。
我一直很喜歡《秋天的童話》。喜歡周潤發的船頭尺像一條跳上舢板的金槍魚那樣滑不溜手;喜歡鍾楚紅明媚如斜陽的十三妹,她的美麗跟紐約的黃昏一樣,總是拉得那麽長,又總是那麽叫人低迴惆悵;喜歡那間在海堤架起來的餐館,名字就叫SAMPAN;喜歡兩人再見面時周潤發問,“table for two ” ,然後嘴唇忍不住微微地顫了又顫,望著眼神裡千帆過盡的鍾楚紅;喜歡導演張婉婷後來說起,拍攝當時資金相當吃緊,劇組的夥食很差,剛巧張婉婷把一個大學同學拉來當劇照攝影師,順便給當時紅得雷電交加的周潤發拍了好多大頭照,請周潤發在照片上簽名,周潤發二話不說,接過筆,草草在照片上「飛一飛」,然後拿到紐約唐人街去賣,賣完了大家就可以到餐館吃一頓好的。
後來電影報捷,票房一把火似的,熊熊地燒開來——而80年代的香港,整座城市趾高氣揚,歌舞昇平,驕傲得不得了,街上擦身而過的香港人,每一個都走路有風,每一個都鵬程萬里,那時候的香港人尤其喜歡看周潤發搭鍾楚紅,因為他們兩個人在熒幕上投射的,從來不是郎才女貌的明星們開著跑車喝著香檳的愛情故事,而是隱隱透現出香港低下層堅忍不拔的拼搏精神,以及一整個時代的香港人如何不屈不撓,讓自己的夢想欣欣向榮的志氣,而且那個時候的明星,有誰不是從草根裏冒出頭來?比如在南丫島長大的周潤發,比如獲選港姐之後還跟家人一起住在「重慶大廈」的鍾楚紅,他們都是最讓香港人引以為傲的人設和標誌,對他們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那些出了名刁鉆的香港人也特別的疼鍾楚紅和周潤發,當時大家最愛掛在嘴邊的是,「發?你發得過周潤發?紅,妳紅得過鍾楚紅?」可現在回頭看,我僅想起那首歌,「何地神仙把扇搖,留下霜雪知多少」,香港的大時代和好日子都過去了,日漸破敗的香港,就只剩下一個空洞洞的軀殼,所有的是非與爭論被扭曲在陽光底下盤繞,剩下來的只有焦慮和猜疑,不會再有傳奇,就連床畔的蝴蝶,也早就飛走了。
而或許是樸素的出身和單薄的背景吧,鍾楚紅不怎麼懂得使用流暢的手段和圓滑的世故,也不怎麼特別牙尖嘴利,有一次上黃霑倪匡還有蔡瀾主持的《今夜不設防》,他們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擠在她身邊,盤問她的擇偶門檻,我記得鍾楚紅戴了個誇張的幾何圖案耳環,說話的時候晃呀晃的,而鍾楚紅常常話說到一半,就會機靈地將慢慢往下滑的無肩抹身衣服往上拉,到底跑慣了江湖,她懂得在必要的時候適當地保護自己,我倒是記得比較真切的是,她說過,「我要找的男人是值得我仰望的,他不一定要很富有,也不一定要甚麽都懂,但至少和他在一起,我看到的世界和思考的方式, 基本上和一個女明星平時接觸到的和可以想象到的有很大的不同。」也因為那一席話,我開始喜歡上鍾楚紅應對人生時「無目的的合目的性」。既然美麗對她來說如魚得水,渾然天成,那麽名和利也都應當相對的隨遇而安,特別是當她必須在娛樂圈刀光劍影的人際關係裡穿身閃過的時候,她總是禮貌地拉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對每一個人都周全都寬容,即便接待生命裡發生的每一件事,無論是大喜大悲,也都謙遜有禮。後來鍾楚紅全面退隱,偶爾接受美容品牌或時尚派對邀約,她一站出來,整個人散發的還是一種極其強烈的年代感,雖然她明顯已經沒有興致再施展跟美麗較勁的鬥志,可就算一個時代消失了,鍾楚紅的美麗到底還是大江大海,勾起我們對港片全盛時期的美好回憶,她昔日的萬種風情,一直都和香港當年風發的意氣連接在一起,也曾經和我們終將失去的青春,那麽親密地共飲一瓢沁心的江水。
至於當年鍾楚紅常常讓男人們如遭電殛,呆呆地劈倒在原地的美色,徐克就曾以男人的標準說過,「她媚,但不妖;她艷,卻不俗」,簡直如同一波又一波的驚濤駭浪,拍打著80年代每一個少年的春夢。連一向自豪自己長得比女明星還漂亮的張國榮也禁不住驚嘆,香港怎麽會有一個女人可以把皮褸穿得那麽好看?那種遊刃有餘的風情,可以梵谷,也可以莫內,「她太美了,美得做錯什麽你都可以原諒。」有一次鍾楚紅穿上《意亂情迷》的戲服,領口開得好低、好低、好低的一件式黑色比基尼,為香港版《花花公子》拍攝封面,就算事隔經年,到現在還是會感覺到鍾楚紅當時那讓人渾身焦灼的性感——她舉起手,輕輕拂開臉上的髮絲,波浪似的蓬鬆及肩長髪偶爾撥向一邊,蜜糖色的皮膚,薔薇色的嘴唇微微張啟,眼神夢幻而迷離,還有標誌性的大耳環,以及手腕上一口氣戴上十來個造型獨特的手鐲,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熱帶雨林的誘惑:慵懶的,神秘的,危險的,而那組照片的震撼性,就和站在地鐵出風口用手捂住翻飛的裙裾的瑪麗蓮夢露一樣,風韻流芳,風情永繼,是那麽的對同性殘酷,又是那麽的對異性恩賜,緊緊地扣壓住少男們靦腆而羞澀地上下滾動的喉結——
結果那雜誌據說在一天之內就售罄。雜誌所賣的,當然不單單只是鍾楚紅咄咄逼人的「鍾記」風情,而是所有年輕男孩們在「女神」這兩個字還沒破殼而出之前,讓他們渾身發燙的集體回憶。我特別記得,那時候鄰居有位當木匠的大哥哥,喜歡交筆友,喜歡看雜誌,個性特別內向文靜,可他那一回卻赤裸著瘦削的上身,不動聲色,把鍾楚紅的拉頁海報索性從雜誌上撕下來,貼在小小的潮濕而光線幽暗的房間裏——第一次那麽明目張膽地對外張揚他體內因鍾楚紅而分泌旺盛的雄性激素 ,而往後在他人困馬乏的人生或一敗塗地的婚姻裡,至少他偶爾會記起,在他還是青春中人,困在青春的泥沼裏,也曾經以青春的名義,領受過鍾楚紅沒有經過剪輯,沒有經過混音和配樂,如山洪傾瀉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