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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女婷婷,從遊樂場鬼屋返嚟之後,就變得同以前完全唔一樣,簡直判若兩人。
(上集來龍去脈可看:https://bit.ly/3g8i0oT)
第二日就係學校嘅小測驗,婷婷竟然被老師發現作弊,嗰時我接到老師打嚟嘅電話,簡直難以置信,仲一口咬定係老師誣衊佢。
喺趕去學校嘅路程中,我甚至已經準備好律師信,要告嗰個無質素嘅老師。
但當我入到教員室,老師向我展示婷婷嘅掌心用原子筆密密麻麻寫晒考試嘅答案,我訝異得張大嘴巴無話可說…
我請咗家庭醫生幫佢做身體檢查,順便幫佢向學校請咗兩日休假。
但返到屋企之後,情況變得更加嚴重,嗰晚半夜我隱約聽到佢房間傳出『吱…吱吱~…吱吱!』嘅怪聲,於是我偷偷哋開門探頭望進去,就發現佢坐咗喺書枱,成間房淨係開住枱燈。
我瞟一眼佢放喺窗台嘅倉鼠籠,門打開咗,入面隻倉鼠好似唔見咗。
我放輕腳步走近,書桌周圍滿地都係棉花,婷婷用美工刀將放喺床邊,最心愛嘅毛公仔成個胸膛劏開,再將佢養嘅小倉鼠塞入隻公仔入面,想將佢縫起嚟。
「妳喺度做乜啊?!」我大喝一聲,將她手上嘅美工刀搶過來。
佢雙眼通紅咁望住我,倉鼠趁機會從毛公仔入面掙脫出來,婷婷一手將佢捉住,但因為太大力嘅原故,佢『滋~』慘叫咗一聲,還嚇到失禁。
「輕力啲啦,妳會整死佢㗎。」我。
婷婷默然將佢放返回籠,就返上床瞓,好似咩都無發生過一樣,就算我同佢講乜,佢都唔理我。
第二朝一早,我帶佢去睇精神科醫生,但醫生幫佢做過測試,話佢無任何問題。之後,我仲帶佢去照X光,報告出來之後醫生話腦部一切正常…
婷婷食完醫生畀佢嘅藥物後,就喺屋企瞓足全日。
同日,我帶住封律師信去遊樂場,告佢哋嘅鬼屋令婷婷患上精神創傷後遺症。
亦因為咁,我喺遊樂場遇到嗰個道士,佢話可以幫到婷婷。
「係喇!婷婷一直都好乖巧聽話,佢一定係被鬼附身喇!」我。
就係咁,我帶住嗰個叫阿公嘅道士去我屋企,嗰時婷婷還喺房間瞓緊覺。
阿公喺間屋巡視一周,用古怪嘅銅鈴喺每個角落搖晃,我本來就唔太相信呢類神怪嘢,亦無宗教信仰,只係為咗婷婷可以入讀名校,我先逼不得已加入教會受洗禮。
最後,阿公打開婷婷嘅睡房門,望咗一眼就走返出嚟同我講:「唔好意思,我諗今次我幫唔到手。」
「吓?!哦!我明白喇,你想我畀錢你祈福啊?早講啦,只要可以令婷婷恢復正常,我幾多錢都肯畀。」我。
「唔係,我嘅意思係,呢度無靈體,你個女亦無被靈體附身。既然呢度無事,我亦唔會收你一分一毫。」阿公當然好想收呢筆錢,但無功不受祿,佢都係忍住手無收到。
「無事?有咩可能?會唔會係你法力唔夠咋?」我質疑。
「隨便你點諗,你可以請其他師傅嚟睇佢,結果只會係一樣,除非嗰個人係神棍。」阿公。
「無可能!我個女肯定被鬼上身!而家喺睡房嗰個……根本唔係我個女!」我最睇唔順眼就係呢種扮清高嘅人,所以我忍唔住向佢怒吼。
就喺呢個時候,房門打開,婷婷企喺我面前,喊到成身不斷顫抖。
「婷婷,我唔係咁嘅意思…」
「爸,夠喇。我知道因為我考試作弊,仲將嗰娃娃整到爛晒,你先會以為我被鬼上身,但……
如果呢個先係真正嘅我,
你就唔再愛我喇?」
「點會呢?傻女…」我走過去想抱起婷婷,但畀她一手推開我。
「你愛嘅只係嗰個乖巧,聽話,成績好嘅模範女吧?」
我無辦法反駁。
「嗰日喺鬼屋,我因為太驚所以一直遮住隻眼,跟住我聽到小鈞同家寶嘅尖叫聲,當我睜開眼一睇,就見到有兩個綠色眼睛,全身赤裸嘅人將佢哋從路軌車拖咗出嚟,跟住我就唔記得晒發生過咩事,直至爸爸你喺鬼屋嘅石井入面搵返我…
我親眼見到,兩個綠色眼睛嘅人跟住小鈞同家寶返屋企。嗰晚我真係好驚,但爸爸你堅持要我返學,因為第日有小測驗,你怕如果請假嘅話,會被老師懷疑我偷懶。
(小鈞的故事:https://bit.ly/3pySM7G
「所以妳先作弊,係咪?」我。
「我本來就唔擅長數學,爸爸你仲記唔記得?有一次我數學考試考好高分,其實係小鈞偷偷將答案借畀我抄…但嗰次你開心到不停向親戚展示我張考試券,之後…我驚你失望,只好每次都作弊…」婷婷。
「我、我只係替妳嘅進步高興…」我。
「爸爸…你唔記得老師捉到我作弊之後,你幫我請病假,然後同家庭醫生說咗咩說話?」婷婷。
「我…說咗咩…?」我真係完全無印象。
「你話,被人當場捉住作弊,仲邊有面目返學,請假都好合理。」婷婷。
我完全無法反駁,我從來都唔知道,原來無形間畀婷婷咁大壓力。
「既然無我嘅事,咁我都係走先。」阿公一邊著鞋,一邊低聲嘟噥:「哎~睇到我起晒雞皮,我最驚處理呢種場面…」
阿公話,就算遇到法力再強嘅鬼怪,總會搵到方法可以解決。
相反人與人之間嘅關係,只要心裏有怨恨,就要花好多時間先能夠化解。
尤其係親人嘅關係…
你可以自由選擇朋友或同事。
但親人就唔可以,一個無法認同自己嘅親人,最令人難受。
多年後,阿公成為咗父親、祖父。
佢就明白,點解女人可以請狐仙去勾引一個男人。
但無一個神佛,可以令父母與子女嘅關係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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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兒婷婷,從遊樂場鬼屋回來之後,就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簡直判若兩人。
隔天是學校的小測驗,婷婷竟然被老師發現作弊,那時候我接到老師打來的電話,我簡直難以置信,還一口咬定老師誣衊她。
在趕去學校的路程中,我甚至已經準備好律師信,要告那個沒質素的老師。
但當我到了教員室,老師向我展示婷婷的掌心原子筆密密麻麻寫了考試的答案,我訝異得張大嘴巴無話可說…
我請了家庭醫生幫她做身體檢查,順便幫她向學校請了兩天休假。
可是回家之後情況變得更加嚴重,晚上我隱約聽見她房間傳出『吱…吱吱~…吱吱!』的怪聲,於是我偷偷打開門探頭進去,便發現她坐在書桌上,房間只開了書桌燈。
我瞟一眼她放在窗台的倉鼠籠,門敞開了,裏面的倉鼠好像不見了。
我放輕腳步走近去,書桌周圍滿地都是棉花,婷婷用美工刀將放在床邊,她最心愛的娃娃的胸膛劏開,再把她養的小倉鼠塞進娃娃裏,想將牠縫起來。
「妳在幹嗎?!」我大喝一聲,將她手上的美工刀搶過來。
她雙眼通紅地看著我,倉鼠趁機會從娃娃裏掙脫出來,婷婷一手將牠抓住,但太大力的原故,牠『滋~』地慘叫了一聲,還嚇到失禁。
「輕力一點,妳會把牠弄死。」我。
婷婷默然把牠放回籠裏,返回床上睡覺,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不管我跟她說什麼,她都不回答我。
隔天一早,我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但醫生幫她做過測試,說她沒任何問題。之後,我還帶她去照X光,報告出來之後醫生說腦部一切正常…
婷婷吃完醫生開的藥物後,便在家裏昏睡了。
同日,我便帶著律師信去遊樂場,告他們的鬼屋使婷婷患上精神創傷後遺症。
亦因為這樣…我在遊樂場遇到那個道士,他說可以幫助婷婷。
「對!婷婷一直都很乖巧聽話,她一定被鬼附身了!」我說。
就這樣,我帶著那個叫阿公的道士去我家,那時候婷婷還在房間睡覺。
阿公在家裏巡視一周,用古怪的銅鈴在每個角落搖晃,我本來就不太相信這種東西,也沒有宗教信仰,為了婷婷可以入讀名校我才逼不得已加入教會受洗。
最後,阿公打開婷婷的睡房門,看了一眼便走出來跟我說:「抱歉,恐怕這次我不能幫上忙。」
「咦?!哦!我明白了,你想我付錢祈福對吧?說吧,只要能讓婷婷恢復正常,我多少錢都願意付。」我。
「不,我的意思是,這裏沒有靈體,你的女兒也沒有被靈體附身。既然這裏沒事,我亦不會收你一分一毫。」阿公當然很想收下這筆錢,但無功不受祿,他還是忍住了。
「沒事?怎麼可能?會不會是你法力不足夠?」我質疑。
「隨便你怎麼認為,你可以請其他師傅來看她,結果只會一樣,除非那個人是神棍。」阿公。
「沒可能!我的女兒肯定被鬼附身!現在在睡房的……根本不是我的女兒!」我最看不順眼就是這種裝作清高的人,所以我禁不住向他怒吼。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婷婷站在我面前,哭得不斷顫抖。
「婷婷,我不是這個意思…」
「爸,已經夠了。我知道因為我考試作弊,還將那娃娃撕破了,你才以為我被鬼附身,但……
如果這個才是真正的我,
難道這樣,你就不愛我了嗎?」
「怎麼會呢?傻女…」我走過去想抱起婷婷,卻被她一手推開我。
「你愛的只是那個乖巧,聽話,成績好的模範女兒吧?」
我沒法反駁。
「那天在鬼屋裏,我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一直閉著眼睛,接著我聽到小鈞和家寶的尖叫聲,我睜開眼一看,便看到兩個綠色眼睛,全身赤裸的人將他們從路軌車拖拽出來,接下來,我就忘了發生什麼事,直至被爸爸你在鬼屋的石井內找到我…
我親眼看到,兩個綠色眼睛的人,跟著小鈞和家寶回家了。那天晚上,我害怕得要命,但爸爸你堅持要我上學,因為隔天有小測驗,你怕如果請假的話,會被老師懷疑我偷懶。」婷婷。
(小鈞的故事:https://bit.ly/3pySM7G
「所以妳才作弊?」我。
「我本來就不擅長數學,爸爸你還記嗎?有一次我的數學考試考很高分,其實是小鈞偷偷將答案告訴我的…但那次你還向其他親戚展示我的考試券,之後…我只好每次都作弊,怕你會失望…」婷婷。
「我、我只是替妳的進步高興…」我。
「爸爸…你忘記老師抓到我作弊之後,你幫我請假,然後跟家庭醫生說了什麼嗎?」婷婷。
「我…說了什麼…?」我真的完全沒有印象。
「你說,被當場抓住作弊,哪有面目上學,請假也很合理。」婷婷。
我完全沒法反駁,我從來不知道,在無形間給婷婷這麼大的壓力。
「既然沒我的事,那我先離開了。」阿公一邊穿回鞋子,一邊低聲嘟噥:「哎~看得我起雞皮疙瘩了,我最不懂處理這種場面…」
阿公說,就算遇上法力再強的鬼怪,總會找到方法可以解決。
相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要心裏有怨恨,就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化解。
尤其是親人的關係…
你可以自由選擇朋友或同事。
但親人卻不可以,一個沒法認同自己的親人,最令人難受。
多年後,阿公成為了父親、祖父。
他就明白到,為何女人可以請狐仙去勾引一個男人。
卻沒有一個神佛,可以讓父母與子女的關係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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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後幾日,就是新年了。連假期間進校園,在冷清的文學院四樓長廊上,看見一隻死去的小小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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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躺在公共行政系教授的研究室門口,輕輕的,風大時稍稍晃一晃,修長的黑翅膀蓋住白色的身體,像是一片枯葉子,掩著一枚發霉的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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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研究所時我似乎沒在學校裡看過這樣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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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十餘年,再次回到校園,很多東西都變了。還是沒見到飛翔起來自由得近乎狡猾、近乎魔法的燕子,但到處都是鳥禽──現在的學校裡,已經成了鴿子的練飛場。文學院,共同科,人文學科這一區的建築物屋頂上,幾乎都棲停滿了灰撲撲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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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燕子,鴿子倒是我以前唸研究所時就有了。但那時,頂多是久久看到路燈上落拓著停了一兩隻,轉頭張望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茫然。或許是那樣的情境和當時的我們心境太像,又被附會了什麼自由平和的象徵,每次遇見,心裡常常是沉靜、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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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完全不是這樣。寬闊的縱谷天空下,鴿子群不去別處,不由分說沿著文學院的簷頂屋脊停了一整排,咕咕噥噥,歡快熱鬧。「現在學校的鴿子啊,比我老家的鴿舍還多」,學弟這樣說,口中是輕佻、誇大的語氣,是那種青春而戲謔的快樂。(遠遠離開家鄉抵達這裡,對他來說,是一件得意的事嗎?)我凝視著鴿子一次又一次飛起,但哪也不去,盤旋著繞文學院飛過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群體龐大綿延無盡,像一條氧化的金屬鎖鏈,像一隻鏽唱針重複讀取著黑膠唱盤。沒有盡頭的日常練習,讓人看著不由有些不耐,但為什麼不耐?我卻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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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日復一日、重複軌跡的飛行,是現在天天瑣碎忙碌的我能夠做到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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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持續飛行,給人與時間拚博的聯想。飛行,但哪也不去。若是那些年自認遲遲沒有準備好、而遲遲不願畢業(但同時又這麼恐懼出社會後日復一日的辦公桌人生)的自己,看到這樣群鴿繞圈飛行的場景,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說不定也沒有什麼感覺。對長久生活在都市裡的我而言,鴿子並不常見,賽鴿的鴿舍更是遙遠的童年記憶了:舉著紅旗子的人高高站在天台上,在陰霾、但更顯飽滿有力的天空底下,偶爾揮動,遠方的鴿群感應到什麼一樣低低飛近,掠空而過,像是受著魔魅的超自然力量招喚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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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養鴿是為了賽鴿,賽鴿的用途則是賭博。文學院的鴿子──文學院裡停著的這麼多、這麼多的鴿子,能有什麼用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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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多到一定程度,對衛生或許是有一點影響了。學校能處理手段不多,放毒或擊殺,觀感上都太殘忍。聽說想來想去,曾嘗試引入天敵,一度請人帶了訓練過的老鷹來驅趕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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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口耳相傳,問了幾個學弟妹,其實都沒有親眼看過。只知道曾有這樣合理、但似乎有點好笑的事。為什麼好笑呢?一時也說不太上來。是覺得那種「人為模仿自然食物鏈」的做法太可笑了,還是覺得「以為這樣比較不殘忍」的心態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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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老鷹的驅趕計畫最後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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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那樣習於滑翔的巨大禽鳥,在學院寬敞、但對牠而言實在還是太過狹小的上空,勉力拍著翅膀,撲飛追趕鴿群而不可得的樣子,有些不忍。老鷹沒有久留,聽說還曾一頭誤撞上學院大面透明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追問過幾個朋友細節,大家不置可否的說說笑笑,把話題帶過。那就是一個非常有趣、合乎我們期待的故事吧?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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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受傷,終於走了。鴿群在交頭接耳的鼓譟中,重新佔據了文學院設計典雅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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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這樣一定是不好的。老鷹回去休息,去更大的地方做自己擅長的事。鴿群在美麗的文學院,繼續溫暖、快樂、安全的生活。日子一樣過去,很難說這不是一種各安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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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最後只好在各間教室、各個研究室的窗台外側拉上了鐵網,避免鴿群逗留,衍生衛生問題。鐵絲太細太利,鴿子的腳爪無法久握。所以,原本敞亮的窗戶,現在看出去都是緊緻的鐵窗風情了。我每天進研究室,隔著窗戶觀望曾經熟悉、但疏遠太久的校園,像一個學畫、學書法的人,在輔助的格線上確認線條與顏色理想、確實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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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難說這樣一定是不好的。原先詩情畫意的大塊風景,現在看上去,都有精確的座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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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網的網目大概是眼鏡的大小,密密注視著天空盤旋的鴿子。鴿子再也不能隨隨便便停在窗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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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以前唸研究所時,上小說家老師的課,老師講到精采處,真心在乎處,偶爾會停下來深思,看著窗台上孤獨的鴿子出神,鴿子往往也偏著頭注視老師,久久不動。修課的我們也停下來,窗外的風景也停下來,時間也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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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停下來,沒有為什麼。那曾經是我最喜歡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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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照這樣看,從前的那種狀態是不會再回來了。所有的窗台拉上鐵網,整個文學院像是武裝起來的堡壘。泊車困難的鴿子群,只能停到更上層熟悉的屋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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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也很好,只是不知道下雨的時候怎麼辦呢?花蓮的冬天那麼容易下雨。又冷又漫長的冬天,曾經帶給習慣南台灣陽光的我極大的絕望。躲進外套裡,房間裡,棉被裡,書本裡,濕氣如影隨形,讓人覺得無處可去。人都這樣了,何況是只能停在屋頂的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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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不能停,停地上總可以,例如,或許能躲進走廊裡避雨吧?我確實這樣想過,但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不可行───一天晚上,我走文學院的長廊去研究室,昏暗的燈光裡,不小心驚動了一隻雨天躲進走廊的鴿子,牠驚慌地在走廊和樓梯間拍翅亂飛,撲上頂燈、玻璃窗,又摔下來,四處找尋亮處想逃,或至少努力想停留在半空中、爭取時間找尋出口。我靠牆站著,大氣也不敢喘,注視著那隻絕望、瘋狂的鴿子。不是怕牠,是怕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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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也是有點怕牠吧?或許我也有點怕我。那樣以為自己受困、恐懼、而近乎瘋狂的樣子,我並不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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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後的校園裡,鴿群又排排站滿了學院的屋頂。雨繼續下,或許還要下整個冬天。鴿群咕咕咕咕,停留在文學院的屋頂,我仰頭去看,無法分辨飛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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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其實還變了很多。單是文學院內就有許多不同。建築還是一樣的建築,但時間過去,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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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院中的大樹長高了。印象中以前唸研究所時,樹梢大概只到二三樓的交界。以前我們創作所設置在英美系上,所辦位置在文學院三樓的西側,一出門,就可以看見中庭對面的中文系。但現在樹紛紛長高,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以前的東華中文系後來也改制了,叫華文系,併校後我還來不及認識的花師的朋友們來了,繼承下中文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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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系佔據了文學院長長的ㄇ字型走廊。這次回來學校,我繞著走過幾次,有些迷惘,慢吞吞沿走廊看過一個個布告欄,像一個失去國籍的水手沿著海岸找尋港口。鴿子在文學院裡咕咕叫著,很熟悉。可是現在,我誰都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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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高的大樹上,現在棲著擅長學舌的八哥,非常神奇,像精通多國語言那樣,能夠多聲道用不同音色彼此唱和,好像在溝通,但也難以確定,畢竟牠們飛也不飛,整天就那樣勉力叫著。會不會是單純想發出聲音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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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樹上幾乎沒有鴿子,沒有老鷹沒有燕子,就只有八哥。我有時研究室忙累了,出來趴在窗台看他們,整天鳴叫不休,站在枝頭迎風擺盪。他們似乎是以發出聲音這個行為本身為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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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趣,但好虛無。只是想想,牠們就是八哥啊,八哥做著八哥擅長的事,這有什麼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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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無論是從前唸研究所時,或者這次返校,印象裡,我從來沒有在文學院裡外遇見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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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後門外的小路上倒是四處都是燕子,個頭小小黑黑的,速度飛快,像是活的音符,樓房間低空穿梭,貼地飛行,突然拔高又急轉,彷彿轉音出色的爵士歌手似的。我有些佩服,燕子從來都飛得如此好看,從來沒有撞上人車樓房,最後總能輕輕巧巧落在細細的電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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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出那是一種艱難高超的生存方式,或者單純炫技的遊戲。飛翔的燕子來來回回畫過空中,有時就這樣一整個下午,好忙碌,但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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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或者傍晚買飯回租屋處,走在小徑上,總看見燕子就這樣來回在天空裡寫畫著無人知曉的符號,彷彿正興奮地連起空中隱藏的星星圖案,我常常興起羨慕的感覺──感覺那是什麼神祇正向我顯示某種充實、自由、又率性的生活方式,暗示我,勾勒另一種更理想的、更盡其在我的生命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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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除了羨慕,還能怎麼樣呢?人類無法飛行,這我已經知道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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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是夏候鳥,秋冬理應要往南飛走避寒,壽命約十年。這是我看見走廊上那隻死去的燕子後,回研究室上網查詢才知道的。(但那些在鄉間小路上亢奮飛翔的燕子,為什麼沒有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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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來之前,我畢業離開東華,也已有十年之久。常常返校,找朋友,講座,更多是純粹旅遊,多半也挑在夏天。若無必要,真是沒有興致再經歷一次花蓮的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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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這樣,幾乎年年夏天回來的我,仍然對文學院裡的燕子毫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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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晚起,瞎忙一陣,入夜了才回到文學院。連假後的期末考前,走廊上師生皆臉色木然默默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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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到四樓,刻意去看昨天燕子死去的地方。但整條走廊乾乾淨淨,淡淡反光,甚至連打掃的痕跡都幾乎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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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燕子消失了。我四下張望,一無所獲。鴿子在夜裡的文學院裡咕咕鳴叫著,有些委屈,像是摀著棉被偷哭的聲音,小小聲、低頻率的幼獸哀鳴一般,迴盪在夜裡的文學院。因為已經知道那是鴿子了,咕咕,咕咕,所以毫無恐怖的感覺,我靠著欄杆凝視一片漆黑的文學院中庭,只覺得好苦,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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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在文學院看過真正活著飛翔的燕子,只看見死去的。還未想清楚那是怎樣的事,一天過去,死去的燕子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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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哪裡來,為什麼來到這個校園,自己大概總有一套說法,即使心裡其實並不一定那麼確定。不過想假裝條理分明、有意說得頭頭是道、引據證明自己收穫豐碩或所言不虛,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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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燕子從哪裡來,為什麼來,怎麼生活,因著什麼死,我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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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研究所時學校後門還沒拓寬的、窄窄的志學街,季節到了常有盤旋飛翔、特技演出一般的燕子。但太常見了,那時的我似乎從來沒有把那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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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唸著文學,忙碌著學過很多奇異、艱難、與我無關的敘事技術。現在回想,收穫是真的,但不是我以為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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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也是真的。只是我那時不知道。現在的我真想專注看看那隻死去的燕子。真想好好寫牠。可是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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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前夕,一隻燕子死在公行系教授的研究室門口。屍體不知道是被連假結束後的清掃工人清理走,還是被貓狗或其他鳥類叼走了?想起《快樂王子》的故事,寒冬裡分送雕像上的寶石給窮人、因而錯過南遷時機而凍死的小小燕子。我想那不是真的,但那成就了故事裡最快樂、也最憂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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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裡,燕子死前輕輕的親吻了雕像,那讓我想起學校後門的長長巷子裡,燕子特技飛行的最後,輕輕迴身、降落在黃昏天空中的電線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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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感傷的心情,在研究室待到深夜。關燈離開時,意外看見窗外的鐵網上,卡著一小片鳥類脫落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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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的。在研究室的窗前來來回回幾個月,我從未看過這片羽毛。實際上我沒有在這面窗景裡看過任何靠近的飛鳥。現在深夜裡看不清楚,但單就毛色來看,似乎是鴿子留下的。當然,也可能是別種飛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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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無法久棲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某個深夜時刻,曾經有飛鳥撲翅趨近,嘗試停留。停著停著,或許痛了,最終只能匆忙選擇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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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真是奇怪的感覺。我們全力避免飛鳥靠近所設的鐵網,竟然反而為我們全力避免的飛鳥,留下了奮力飛翔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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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翔的證據/林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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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合副刊2021.04.09
脫窗台語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週末的時候,Ra會單獨帶兩個孩子出去走走,讓我一個人在家靜靜放懶,或是做些工作。這種媽媽從家庭中放假的概念,會讓我有種做壞事的感覺,「什麼聲音?他們要回來了嗎?」「這麼快?不會吧?」我在窗邊探頭探腦,確定還不是時候,內心竟然會暗爽一下。
怎麼連床都沒碰到就回來了呢?是種複雜的情愫,因為看到他們父女子開心的樣子而笑,為自己逍遙時間的結束而嘆息。
「回來了啊,好玩嗎?」Ra述說著外出發生的事,Jivan躺在門口又進入自己的世界忘記要做什麼,Mira則是還沒脫下滿是泥巴的鞋子,就衝到我的懷裡,「媽媽!我在這裡,外面好冷喔」。
回家,像是打仗。回來了,都回來了,吵吵鬧鬧、熱熱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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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住在內陸也不常有機會吃到鮭魚,就隨筆紀錄印象比較深的親子對話好了。
1、《Jivan很難說錯的詭辯》#5Y2M
我:寶貝,你為什麼吃那麼慢呢?
Jivan:因為太好吃了啊!
我:呃?太好吃不是會很著急要趕快吃完嗎?
Jivan:不會啊!這樣我好吃的東西很快就沒了!
我:所以你現在吃這麼慢的意思是…..?
Jivan:對,越好吃就要吃越慢!
#那請解釋為什麼餅乾吃那麼快
#可是也通耶因為我就是好吃東西放最後吃
#這叫罵不下去的藉口
2、《Mira口頭禪:可以&不需要》#2Y5M
Mira:媽媽,為什麼爸爸給我加那麼多番茄醬呢?(雙手攤)
我:啊?太多了嗎?我幫妳吃好嗎?
Mira:嗯⋯⋯不需要耶!
我:所以你自己吃得完?
Mira:嗯⋯⋯可以耶!
#所以只是在告爸爸的狀與卸責
#她從不說要或不要_而是我可以
#很想證明自己Ican
還有還有,她拒絕的方式也讓我很哭笑不得,聽到個表達方式和語氣詞,其實很難上火,這古靈精怪的小女兒,看她垂頭喪氣跺步慢慢走開時說這句話,全家的心就被收買了。
「妹妹,褲子穿上。」「不需要吧……」
「妹妹,玩具收好。」「不需要吧……」
「妹妹,換尿布嘍!」「不需要吧……」
#尬的我真的不知道她哪學來這委婉推託之詞
#但這是命令句不是妳需不需要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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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疫週末新註解:昭辭老小窗台邊,怎知片晌清幽滅,耳邊叫聲停不住,青筋已過萬重山。
#居家防疫幼稚園
脫窗台語 在 「烏魯木齊」「噗攏共」「脫窗」台語安怎寫?被 ... - YouTube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這集花很大篇幅在解釋「其實不需要這麼認真解釋」的事情。台語講的凊采,99%都不是用在「客隨主便,你作主就好」這個特殊情境。至於用現代的審美觀, ... ... <看更多>
脫窗台語 在 臺語社| "#挩窗thuah-thang" - 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 - Facebook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挩窗thuah-thang" - 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一種眼睛的毛病,指斜視或#鬥雞眼。例:目睭挩窗ba̍k-tsiu thuah-thang(眼睛斜視或鬥雞眼。 引申指一個人沒眼光或看走眼。)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