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在說與不說之間——以也斯〈除夕盆菜〉談其「食物詩」的蒙太奇敘事 ◎賴奕瑋
0. 也斯、九七、食物詩
0.1
如果香港詩歌如其環境在都市中聳立著層巒疊翠的群山,我想有一座容易親近但難以登頂的山,那是著名的香港本地詩人也斯(1949—2013)。也斯是香港戰後第一代作家的代表,其詩從早期的現代主義漸漸得回向以香港為題材的本土抒情,從其作品中對於香港這塊土地的認同,展現了香港文學在其複雜的文化脈絡下,亦東亦西的特性。除小說外,以詩為人所稱讚,在去年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的「香港詩選」中也曾以一週的時間介紹也斯。也斯一生的著述眾多,在出版的詩集中以書寫香港的《形象香港》、以詠物、食物詩為主其中間雜許多游詩的《帶一枚苦瓜旅行》、《東西》、《蔬菜的政治》,而〈除夕盆菜〉則來自出版於2002年的《帶一枚苦瓜旅行》。
0.2
也斯與其食物詩,或許就如黃禮孩所述:
「很少有人像梁秉鈞(也斯)一樣對食物充滿熱忱,他是一位可以與事物對話的詩人,在對食物做細膩的描述之時,他已解讀了食物與文化之間的謎語。他把養活人類地上糧食放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他看到的不僅僅是日常生活,的詩意,他也看到自我的人生,他的人生,還有低層的艱辛和人間多變的世相。」
這樣的詩作可以在我們曾經介紹過寫於一九九七年的〈鴛鴦〉中看到:「還能掌握得好嗎?若果把奶茶/混進另一杯咖啡?那濃烈的飲料/可是壓倒性的,抹煞了對方?」用奶茶的製作過程寫九七回歸前夕東西混雜多元的香港文化,末句:「散漫的......那些說不清楚的味道」,香港的味道是未定的、是模糊不清,而香港學者李小良、陳清僑、王宏志(1997)以「否想(unimaged)」的懸而未決來定義香港文化無法溯源自單一源流的歷史以及未來,自身獨立於中英之間、漂浮於塵土之上的獨特過去與未來(陳國球,2016),而也斯關於九七的作品時常也透露出香港這種妾身未明的感發,而接著要介紹的〈除夕盆菜〉即完全的展現了九七回歸前夕香港的不安、未定,但又期待著遠大前程的駁雜景緻。
1. 敘事蒙太奇
1.1
「蒙太奇(montage)一詞源自法語,指一個物體或建築體被「組裝」起來、「建構」起來的意思。用於電影上,指的是特別具有藝術表現力的電影剪接手法,可以帶領觀眾跳脫空間與時間的限制,並向觀眾傳達更為深刻的情感或思想。」
1.2
文學的寫作手法時常與電影的敘事高度貼合,同時現代詩意象的經營、回行、意象的組合與敘事畫面的跳接多是在討論與分析現代詩的一環,而也斯「生活化」的詩歌主張和其散文化的句式書寫出一種介於普通話與廣東話之間可以被閱讀的書面語(周蕾,1995),這樣便於唸讀的語體使得在其詩作呈現意象與文字的蒙太奇,得以如電影畫面般順利的拼裝嫁接,在〈除夕盆菜〉這首長詩裡就可以觀察到也斯的文字如何在不同意象間流轉,同時保持言說者順暢的語法。
2.
2.1除夕家中桌上的盆菜
從一堆肉中間翻出一片蘿蔔。
不要問我九七。我回答過許多次了。
九七就在門檻外。就在進來和離去的人身上。
黄金海岸要放煙花,我們塞了四個小時的車。
村長一定已經吃過了。現在開始有人燃放爆竹。
有人拉開橫額。去年不是這樣的。
盆菜為宋代以來流行於中國珠江流域的菜餚,而香港盆菜則來自新界圍村的原居民過年過節餐桌上的傳統雜燴菜式,多用木盆或銻盆盛裝,上層多擺放名貴的魚蝦肉類,下層則擺放能吸附湯汁的菜葉類食物。這首詩的第一句描寫的就是過節團圓人們從市區回到新界屯門圍村的景況,但第二、三句寫的是「九七回歸」、第四句寫過節返鄉的塞車、第五、六句寫的是除夕時村子的氣氛,也斯的敘事策略則是藉由這幾個在不同時空的場景的拼接來充實「食物」本身的意涵,在上開提及的也斯透過詩與食物的對話,讓書寫食物本身,添加了背後的敘事結構與文化厚度,又猶如中後段的:
你在一堆深褐色的東西裏不知嚐了一口甚麼。
是肉?是菜?這裏面可有我想吃的菜?
煙花。特首。冬菇。炸頭腩。髮菜。金針。
都混在一起了。香港協會新界西地區委員會。
和航運界舉行除夕餐舞會。慶回歸。
迎九七。錦繡年華。風雲羣英會。
前段用的是畫面拼貼的蒙太奇,而到了這一段,則是利用物件的隅舉將兩個不同時空場景的畫面巧妙地如同電影的「轉場」將餐桌上的場景轉至在香江上政商歡慶九七回歸的除夕晚宴。同時,在也斯的詩作中時常去用品嚐食物的味道、色澤、作法等方式提出懸問,製造出在「說與不說之間」之間懸而未決的提問,而這樣的提問同時也連結著其詩中對於香港主體意識的提問,如本文一開始提到的〈鴛鴦〉,和「你在一堆深褐色的東西裏不知嚐了一口甚麼。/是肉?是菜?這裏面可有我想吃的菜?」那個「不知嚐了一口甚麼」的味道即是香港的味道,即是混雜在本土與東西方視野的香港文化自身的隱喻。
2.2塞車的除夕
車沿着彌敦道前行,滿街的聖誕燈飾猶未拆去。
新的排樓豎起來了。我們回答同樣的問題許多次了。
青山還是那麼塞車。屯門還是那麼塞車。
這兒是過去的十七咪半?叫做黄金海岸還是那麼塞車。
我們一直不知甚麼時候才來到你家的祠堂。
翻修的文物徑。許多代人走過,看事物換了名字。
牆上掛滿橫匾。長者都退席了。
塞車的場景若照著「直敘」的邏輯,似乎這段應該擺在詩的一開始,然而在詩的第四句已經提及了在黃金海岸塞車的場景,也斯所使用的敘事蒙太奇的技巧讓敘事的組成不再是平舖直敘,讓塞車的敘事夾在食用盆菜的動作中,這樣的扭曲敘事本身所造成的帶狀畫面為詩製造出詩意。也斯寫塞車,同時也在寫香港的街道,從九龍的彌敦道到連結新界的青山公路,從80年代開始的古蹟保育運動的挫折看到歷史的消逝,規劃於1993年的元朗屏山文物徑多了觀光,景色依舊,但人事已非。
3結語:說與不說之間的九七敘事
一個坐在車廂裏的人。一個走路的人。
一個露宿的人。一個有粉紅色勞斯萊斯和馬桶的。
一個在牆上塗鴉自稱九龍城皇帝的人。手舉起。
筷子舉起在半空。有些說不分明的甚麼就在門檻外。
造成詩意的技巧,在詩中很常以重複句式來達成,詩的最後一段以不同的面貌香港人,拼貼出共同面臨「門檻」的所有人,那門檻是什麼?是詩中開頭第三句的:「九七就在門檻外。」,「就在門檻外面。外面攤子燈火澄亮。/吃東西的人照舊吃。做買賣的人照舊做買賣。」是除夕前攤販街坊在外互動等待過年的場景,九七在即,「離開一個舊的關係。進入新的。快樂嗎?/教徒集會為香港祈禱。怡和照舊子夜鳴炮」,敘事者友人的情感關係作為香港從殖民地變成特區的新關係,詩中的「門檻」對於香港的未來意味著什麼,「應該向前看的。」「明天會更好的。」敘事者這樣說,但沒有人知道。這是在1984、1989後香港社會在九七前瀰漫的不確定感,鄧小平說「五十年不變」、「馬照跑,舞照跳」,整首詩也感染了這樣的氣氛。
也斯這樣蒙太奇敘事手法的跳接,除了使得「除夕盆菜」這個「食物詩」的主角在詩中仍舊處於主題的中心,但除了在描述食物外,食物本身的故事、作者自身的經驗都可以透過詩的敘事展開,然在詩的進行中破碎的片段意象經過組合後形成了有別與僅僅談論食物本身,更加展現詩人企圖在「食物」講一個更大的敘事,而那敘事就在蒙太奇的碎片裡如「說與不說之間」之間的懸而未決,這首詩所面對的即是那否想未來的香港,也斯在其詩裡從不為其發問提供解答,也斯在詩的第二句寫道:「不要問我九七。我回答過許多次了。」與其他首詩不同的是,當時也斯在寫這首詩的九七除夕,恐怕沒有人知道這鍋盆菜嚐起來是什麼滋味,這也是也斯說的:「香港的故事為什麼這麼難說?」的原因。
4.參考資料
周蕾:《寫在家國外》(香港:牛津出版社),1995年。
谷淑美:〈香港城市保育運動的文化政治:歷史, 空間,及集體回憶〉收於呂大樂、吳俊雄、馬傑偉編:《香港・生活・文化》(香港:牛津出版社),2011年,頁89-103。
陳素怡編:《僭越的夜行:梁秉鈞新詩作品評論資料彙編:從雷聲與蟬鳴(一九七八) 到普羅旺斯的漢詩(二○一二)》(香港:文化工房),2013 年。
蕭欣浩:〈也斯的跨文化飲食地圖――以其詩作為研究核心〉,《中央大學人文學報》 第 53 期(2013 年),頁 105-137。
吳風編:《香港當代作家作品選集也斯卷》(香港:天地圖書),2014 年。
王家琪:〈抒情與寫實:重釋也斯的「生活化」詩歌主張〉,《中國現代文學》第 28 期 (2015 年 12 月),頁 129-148。
陳國球:《香港的抒情史》(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6 年。
徐詠欣:〈從也斯看飲食文學的後殖民書寫 : 以《蔬菜的政治》、《帶一枚苦瓜旅行》為例〉,輯於嶺南大學中文系編,《考功集2019-2020 : 畢業論文選粹》(香港 : 嶺南大學中文系),2020年,頁249-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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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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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琅平定台灣真相 | 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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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受矚目的大型歷史題材電視連續劇《施琅大將軍》在央視一經播出,立即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點。該劇主人翁施琅——一位三百多年來爭議不斷的人物,再次引起社會輿論關注。有人認為,施琅成功蕩除台灣割據政權,將其納入中華行政版圖,是一位了不起的愛國英雄;也有人認為,施琅兩次投降清政權,甘願為外族統治者賣命,是「民族」敗類。孰是孰非,莫衷一是。我們不妨拂去歷史的塵埃,一起走入施琅的坎坷人生……
兩度降清,與鄭氏家族始恩終仇
施琅1621年出生在福建晉江衙口一個較為殷實的農民家庭。他自幼力氣驚人、見識出眾,家人對他寄予厚望,本想讓他謀取功名,光宗耀祖。無奈他好武不好文,對仕途興趣不大。後來隨著家道日漸敗落,施琅棄文從武,拜師苦練武藝,精習兵法。
當時,正逢明末清初,遍地狼煙。施琅有個叔叔叫施福,是明朝總兵鄭芝龍的親信。施琅在17歲那年,離開家鄉投奔叔叔加入鄭芝龍的隊伍。因戰功突出,施琅很快就晉升為游擊將軍。1646年11月,時任南明太師平國公的鄭芝龍眼見大勢已去,於是秘密派人聯絡降清。清平南大將軍博洛許諾鄭芝龍投降後讓他任閩粵總督。鄭芝龍不顧兒子鄭成功的苦勸和阻攔,率領包括施琅在內的部眾趕赴福州降清。然而,投降後的鄭芝龍才發現自己上了當,非但沒有當上閩粵總督,反而被博洛挾持進京軟禁起來。隨鄭芝龍來降的官兵被強行分配到清軍軍營,施琅也被編入攻打南明政權的清軍中。1648年,施琅獲悉鄭成功起兵抗清,於是率領弟弟施顯和一些部將投奔到鄭成功麾下。
比施琅小三歲的鄭成功當時起兵不久,力量弱小,因此非常器重施琅的軍事才華,任命他為左先鋒,視其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每遇大事都要和他商量。施琅也一心一意為鄭成功效勞,還率軍隊攻下漳浦、揭陽等地,提高了鄭成功的威望和勢力。然而,時間一長,有些恃才傲物的施琅與年輕氣盛的鄭成功之間不斷發生摩擦,二人的關係漸漸惡化。
1652年4月,「曾德事件」終於導致施琅和鄭成功二人分道揚鑣。曾德是施琅手下一名標兵,一次違背軍法犯了死罪,因害怕受到施琅懲處,便投奔鄭成功尋求庇護,鄭成功把他提拔為自己的親隨。施琅聽到消息後大為憤慨,派人把曾德捉回斬首。鄭成功勃然大怒,下令逮捕施琅及其父親施大宣和弟弟施顯。後來,施琅用計逃脫,鄭成功盛怒之下處死了施琅的父親和弟弟。施琅遂對鄭成功恨入骨髓,決心投靠清朝,誓報鄭成功殺父誅弟之仇。聽說施琅主動來降,清軍閩浙總督李率泰喜出望外,立即報奏朝廷,清廷很快批覆,任命施琅為清軍同安副將,不久又把他提升為同安總兵。施琅的舊部得知他降清後,不少也追隨而來。就這樣,施琅由鄭成功的親密戰友變成強大的敵手。
三次攻台失利,「內大臣」鬱悶13年
1662年,鄭成功利用濃霧作掩護,率兵收復了被荷蘭侵略者侵佔的台灣。在台島,鄭成功奉明朝為正統,夢想有朝一日實現「反清復明」大業。可惜的是,這位民族英雄不久英年早逝,鄭氏集團發生分裂,為爭車鄭成功的延平郡王王位而大動干戈。在台灣的鄭軍將領擁護鄭成功的弟弟鄭襲繼位,在廈門的將領推舉鄭成功的長子鄭經繼位,雙方各不相讓。最後,鄭經平息矛盾,掌握大權。但他公然背叛其父,竟然宣稱台灣遠在海外,不屬中國的版圖,意圖割據一方,與清廷隔海對峙。鄭經的倒行逆施引起了世人的極大憤慨。當時已經升任福建水師提督的施琅,建議乘機攻取金門和廈門。
清廷採納了施琅的建議,讓他同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合謀「勦賊」。一戰下來,清軍成功收復了金門和廈門,鄭經逃往東山島。1664年3月,施琅又率軍攻佔東山島,使鄭軍在福建沿海經營達20多年的據點全部喪失。緊接著,施琅又提出進軍台灣的主張,建議乘鄭經軍心不穩,發兵進攻澎湖,然後直搗台灣,謀求實現四海歸一。躊躇滿志的少年康熙欣然接受了施琅的建議,並任命他為靖海將軍,負責統領水師,尋機對台用兵。
1664年11月,施琅選擇冬天偏北風的季節,率領清軍水師首次出征台灣。不料進軍途中,在台灣海峽的清水洋突然遭遇颱風,風雲翻滾,惡浪滔天。任憑施琅航海經驗豐富,依當時的船舶製造水平,根本無法抵禦那樣的狂風巨浪,只好下令返航。
從1665年3月到次年4月,施琅又發動了兩次攻台行動,但都因遭遇颱風而擱淺。
接連三次出兵都無功而返,引起了朝中許多滿族官員對施琅的非議,有人甚至懷疑他對台用兵不是真心。之後幾年間,清廷內部反對武力征台的呼聲佔了上風。年幼的康熙雖非常支持施琅的主張,但無奈自己尚未掌權,只好聽從鰲拜等主撫派的意見。1668年,康熙下令撤銷福建水師,焚毀了全部戰船,朝廷不再商議武力征台之事,還把施琅調進京城改任內大臣。內大臣只是一個閑職,一心武力平定台灣的施琅因而感到十分苦悶。不過,他並沒有氣餒,而是繼續關注福建沿海動向,認真總結失敗教訓,慢慢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誰知道,這一等就是整整13年。
東山再起,恩威並施收復台灣
1681年,主政台灣的鄭經去世,鄭氏子孫為了爭奪王位,再次發生嚴重內訌。而此時清廷已經平息了「三藩叛亂」,康熙皇帝也穩固了自己的寶座,於是下定決心以武力統一台灣。這時已年屆花甲的施琅終於等來了夢寐以求的機會。
在福建總督姚啟聖和施琅的同鄉、大學士李光地的極力舉薦下,康熙力排眾議,重新任命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並加太子少保銜,讓他立刻返回福建,準備出兵。臨行前,康熙專門賜宴施琅。席間他語重心長地說:「在用武力平定台灣問題上,只有朕贊同你的方案,希望你能盡心而為,不要辜負了朕的希望!」感激不盡的施琅豪情萬丈地表示:「老臣今年雖然已經六十有二,但血氣尚未衰竭,還可以報效皇帝和朝廷。如果我此行再次失利,我甘願領罪。」
施琅一到廈門,便夜以繼日地進行出征前的準備,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一面操練水師、製造軍械、選配將領,一面蒐集鄭軍情報、策反鄭軍將領、制定攻台方案。經過半年努力,終於萬事俱備,只等出兵。
台灣本島地域狹窄,缺乏戰略縱深,澎湖是其外圍防禦的唯一屏障。澎湖一旦攻陷,台灣不攻自破。1683年6月14日,施琅率領大型戰船300餘艘、水兵2萬餘人、230餘艘中小戰船,從福建東山島揚帆啟程,進逼澎湖。16日晨,施琅向澎湖鄭軍發動第一次進攻。18日,施琅派戰船攻取了澎湖港外的虎井、桶盤二島,掃清了外圍。22日,清朝水師兵分三路再次發動進攻:施琅親率56隻大型戰船組成的主攻部隊,正面進攻鄭軍主陣地娘媽宮;總兵陳蟒等率領由50只戰船組成東線攻擊部隊,從澎湖港口東側突入雞籠嶼,作為奇兵,配合主攻部隊夾擊娘媽宮;總兵董義等率領另50只戰船組成的西線攻擊部隊,從港口西側進入牛心灣,進行佯攻登陸,牽制西面的鄭軍。此外,剩餘80艘戰船作為預備隊,隨主攻部隊跟進。交戰雙方都知道這是決定命運的一戰,於是一交手便展開了廝殺,激戰歷時七晝夜。施琅巧妙利用有利的西南風向條件,採取「五點梅花陣」戰術,即用多艘戰船圍攻鄭軍一艘,集中兵力作戰。頓時,茫茫大海上朵朵「梅花」飛舞,清軍水師越戰越勇,一舉攻克澎湖列島,擊毀鄭軍大小戰船近200艘,殲滅其精銳部隊1.2萬餘人,收降近5000人。鄭軍主帥劉國軒僥倖依靠熟悉的地形帶少數部下逃回台灣。
澎湖失手,鄭氏集團一下子亂成一鍋粥:有主張降的,有主張守的,還有主張撤往呂宋的,一時沒個結果。可是,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施琅並沒有即刻發兵攻台,而是在澎湖安頓下來,一面安撫當地百姓,一面派人撈救跳水未死的鄭軍官兵。對被俘的台灣兵將,施琅下令釋放回台灣,臨釋放前他還專門聲明:「我絕對不會報私仇!當年殺害我父親的人已經死去,與其他人毫不相干。」他還許諾說:「不僅兵士不殺,就連鄭家人只要肯降,我也絕對不會殺。」施琅身邊的人曾問道:「將軍與鄭家具有血海深仇,如今鄭氏子孫已經成為釜中魚、籠中鳥,您為何不快點發兵剿滅,為親人報仇雪恨呢?」施琅說:「我帶兵進攻台灣,這是國家大事,怎麼能趁機公報私仇呢?只要鄭家人真心歸順,我不會傷害他們,否則會引起人們的不滿,連累台灣的百姓。」
與此同時,施琅上疏朝廷,建議對鄭氏集團實行招撫政策,爭取和平統一台灣,使台灣百姓免去刀兵之災。對於施琅的做法,康熙十分讚賞,並傳旨同意了他的建議。年幼的延平王鄭克塽和劉國軒等人,原本害怕施琅復仇,不敢投降,如今看到施琅的確沒有殺害自己的意思,於是連忙派人到澎湖施琅軍前請降。8月13日,施琅率軍抵達台灣,由鹿耳門登陸上岸。劉國軒等人到軍前迎接,台灣各族百姓夾道歡迎。8月18日,鄭克塽率領鄭氏集團文武官員,及明朝宗室在台的魯王世子朱恆、樂安王朱凌等削髮剃頭。隨風飄落的一縷縷頭髮,標誌鄭氏集團正式歸順和南明小朝廷壽終正寢。
施琅收復台灣的捷報傳到京城的時候,正值1683年的中秋佳節。康熙聞訊喜不自勝,脫下龍袍派人賞賜給施琅,又親製褒章嘉許,封施琅為靖海侯,世襲罔替,令其永鎮福建水師。
功成名就,卻留爭議三百年
施琅平定台灣後,在清廷內部產生了一場對台灣的棄留之爭。許多大臣對台灣的戰略地位缺乏認識,主張將台灣人口遷往大陸,放棄台灣的土地。康熙也一度表示贊同此議,認為「台灣僅彈丸之地,得之無所加,失之無所損」。看到朝野上下棄守之聲高漲,施琅心急如焚,連忙上奏了彪炳史冊的《恭陳台灣棄留疏》,堅決主張駐守台灣。在奏疏中,施琅指出,台灣事關江蘇、浙江、福建、廣東等地的防護重任,萬萬不能丟棄。他用自己的親眼所見,進一步論證說,台灣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可為東南沿海地區提供重要物質保障。另外,他還告誡說,對台灣這個地方,荷蘭等外國侵略者無時不想侵佔,我們如若不守住,他們一定會捲土重來。台灣一旦再被外國侵略者侵佔,那時再出兵遠征,將會難於登天。施琅的上疏雄辯有力,一些大臣贊同他的建議,這促使康熙改變了主意,下決心守住台灣。
1696年3月,施琅在福建任上病逝,享年76歲。康熙皇帝聞訊後,痛心不已,下令厚葬,加贈太子太傅,諡號襄壯,並在泉州府學前建祠紀念。至今閩南各地紀念施琅的牌坊、祠堂、碑文仍隨處可見。
然而,三百年來,施琅也一直是位爭議人物。關於他的歷史定位問題,歷來存在不同的聲音。施琅的一生,就史載的情況看,不外乎兩件事:一是反鄭降清;一是統一台灣。也正是這兩點,構成了後人對其評價褒貶揚抑不一的根本原因。關於施琅統一台灣的歷史功績,史學界已有充分肯定。但對於其「叛主投敵」的氣節問題,人們至今爭議較大。
如果說施琅降清是出於「報私仇」,那麼其後來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出了個人的狹隘視野。無論是在征討、棄留台灣問題上,還是在善後、治理台灣問題上,施琅都高瞻遠矚,為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做出了不可抹煞的功績,無疑是那個時代的傑出政治家、軍事家和愛國主義將領。
如果從「民族英雄」和「民族敗類」的角度來評判施琅,則不免又有「狹隘民族主義」的嫌疑。因為,無論是統治元朝的蒙古族,還是統治清朝的滿族,他們都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一員,謀求中華民族的「大一統」是每一個炎黃子孫的責任。
清朝是中國歷史上的重要王朝,滿族是中華民族的重要成員。歷史上,滿族源於女真,後改金,再改為清,主要居住於東北和華北各地。1644年,滿族貴族在一部分漢族地主武裝的配合和幫助下,取得中國統治權,緊接著發動了長達一個多世紀的統一整個中國的戰爭,最終於18世紀中期開創了中國的空前大統一局面。但長期以來,由於滿族統治者專制殘暴,加上人們認識上的一些偏差,國內有些人把清政府統一中國這件大事,說成是「異族入侵」。即使在新中國成立後,仍有人把清政府看成是「滿清侵略勢力」。因此,有人把施琅看作民族敗類,就是以此錯誤歷史觀為前提的。
有學者曾提出這樣的觀點,讓人感覺頗有新意:施琅降清但不叛鄭。施琅投清後協助清政府實現大陸與台灣的統一,正是鄭成功當年奮鬥的目標,正所謂殊途同歸。著名明清史專家傅衣凌先生就曾說:「鄭成功的復台和施琅的復台雖各有具體原因,但是都隱藏著中華民族的大義。」「兩人的處境不同,征台的出發點不同,但是他們對台灣戰略地位的重要性則有同樣的認識,都堅定地主張保衛台灣。從他們兩人對台灣的認識來說,我們說施琅不是鄭成功的叛徒,而是他的繼承者。 」
事實上,在施琅的故鄉福建省晉江縣施琅紀念館中,有一幅對聯就是這樣寫的:「平台千古,復台千古;鄭氏一人,施氏一人。」後人這樣把施琅與鄭成功相提並論,應該說是拋開「個人感情」的,是基於「中華民族的大義」而對他們的歷史功績的肯定。(原文載於:《環球人物》,作者單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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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吧!徽州》
徽州,得名於宋徽宗宣和三年,改歙州為徽州。在中國地名中,它不算最古,但此後800多年歷史中,徽州之名,不只一直延用,在歷史長河中,徽派文化不斷迸發璀璨光芒,為中國文明添光增彩。
傳統中國的書房徽州所產,徽墨、歙硯、澄紙、汪筆,是至上名品。
南唐後主李煜贊「歙硯甲天下」;蘇東坡則評「澀不留筆,滑不拒墨,瓜膚而縠理,金聲而玉德」;紙中極品之宣紙,也就在其緊鄰的涇縣。
在千年相伴的文人心目中,徽州,是神聖文脈所在。
徽菜,也以區區一地之味,比肩川魯蘇粵閩浙湘7省,傲視南北,居中國八大菜系之列。早在南宋,徽州"沙地馬蹄鱉,雪天牛尾狸"的菜式即已聲名遠傳。經典名菜:全家福、鳳還巢、一品鍋、刀板香、雪映紅梅、五色繡球⋯⋯滿堂香起、一案花開。
京劇貴為國粹,中國舞台戲曲的菁華。唱腔悠揚、鼓樂鏗鏘,水袖飄灑。她的緣起,即是徽班進京,是徽州貢獻文明的藝術瑰寶。
「一生痴絕處,無夢到徽州。」
湯顯祖的傳世名句,彷彿一聲悠揚曼妙的唱吟,把徽州這個美好的名字,刻在一代代中國人的心靈深處。
巍巍青山下、清清溪流邊,徽派建築,牌坊高峙,祠堂莊嚴,小青瓦、馬頭牆,花窗雕梁,還有何處,能如徽派風格,喚醒粉牆黛瓦的夢里故鄉?
徽商,在歷史上數百年間,也曾廣布大江南北,以無徽不成鎮的巨大能量,流通物資。如今工業時代,他們消逝在歷史煙塵中的身影,卻在農耕時代,為中華商業文明,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細數新安理學、新安醫學、新安樸學、新安畫派;徽派三雕、徽派盆景、徽州漆器、徽州竹編、黃山毛峰、祁紅屯綠⋯⋯
徽州文化,儒、釋、道兼容,農工商並重,積蘊厚重,廣博深邃。徽系包容了傳統民間社會經濟、生活、文化的完整內容,是傳統江南文化的典型標本。
但1952年後,詩情畫意的婺源,被剝離徽州,劃歸江西。
1988年,徽菜之鄉績溪,划屬宣城。
尤其黃山地級,以黃山市成立。一山之市,抹去了千年徽州最高昂的記憶。
也從此徽州之名,消逝於中國歷史視野。
他們説徽州,這個美好而特別的地名,伴隨史書、碑刻、藝術、文學經典,早就成為中國文化骨肉相連的一部分。
他們説徽州文化的斷裂與迷失,很大的意義也倒映著過去至少半世紀的中國,對文化信仰的迷失。
2019年,徽州,已消逝31年。
31年,對歷史只是一瞬;於文化,卻是憾痛的近千年春秋。
—取材自《靜觀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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