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火組詩之三:地下森林 ◎楊煉
逃不走的落葉松早已飛慣危險的預感
四周聳立的絕壁,正午時的幽暗
沿著小徑,一萬年前的那次暴風雨
還在綠色苔蘚上反潮
鈴蘭花旁若無人,跳著舞
開進猙獰的岩石瀑布裡
一群巨大的鳥
收攏強有力的黑色羽毛
渾圓深邃的山谷
千萬噸針葉形的寂靜
在聆聽樹根下那口血紅的鐘
在監視:流盡葉脈的潮濕的火
讓蜜蜂繁忙的芳香的火
化身為雨滴、小溪、漿果和松鼠的火
那顆暴躁的心在哪兒跳動
那灼熱之手怎樣伸向生命
抓住一座綠色的小島
把遠古信仰從每個黎明喚醒
天空,縮成頭上一圈藍光刺眼的年輪
即使葬身於這一種或那一種火
炸裂松塔的火,雕刻著通紅石頭的火
一萬年後仍將有這片森林,這種靜
比大地還低
無數松子的小心臟依偎著泉水
比天更高
它生長,在太陽上冶煉金子
-
◎作者簡介
楊煉,1955年生。1978年加入雜誌《今天》主要作者之一,1983年發表長詩《諾日朗》,1987年被中國讀者推選為「十大詩人」之一,同年在北京與芒克、多多、唐曉渡等創立「倖存者」詩人俱樂部,並編輯首期《倖存者》雜誌。1988年獲邀至澳洲訪問,隨後展開世界性寫作生涯。除文學創作,亦活躍於國際藝術領域。
-
◎小編淵智賞析
在朱又可的楊煉訪談錄中,曾提及一場德國的朗誦詩歌會。在會後的問答時間,一名詩人顧彬曾問楊煉,你的詩這麼黑暗,光在哪裡?楊煉覆之:「我的詩也許很黑暗,但我在寫,這就是光。」當時響起掌聲一片。楊煉接著說:「貫注在創作裡的能量,絕對是最高級、最明亮的,正是這種能量照亮了黑暗的現實。」
而這也正是楊煉詩歌的核心,世界上有很多黑暗,但他選擇了面對這些黑暗,並且指著黑暗的最核心,告訴我們那便是光。要讀者能過透過其詩歌艱難涉水,方終於能抵達的地帶。
以此為本,沒有其他詩,能比《人與火》這一組組詩更能證明其之核心了,因此,今天就讓我們來聊聊這組組詩。楊煉的《人與火》組詩有三首,分別為〈休眠火山〉、〈地下森林〉與〈玄武岩台地〉,皆以與火相關的地景,各自帶出了各自宏觀的命題。而今天我們要讀的,便是第二首〈地下森林〉。
在前兩段中,楊煉營造了一種孤絕萬年的幽谷場景,除了替森林此一命題開端,同時也折射出「森林」之於此詩的隱喻:從落葉松、苔癬到鈴蘭花,無一不是在險惡之地成長的植物。也只有這種生命力足夠頑強的存在,方得以證實森林在面對之後的大火時,其本身所依存的堅忍與意志。接著,楊煉寫「一群巨大的鳥」──寫牠們如何來到此森林之上,我們彷彿可以看到一顆懸掛在鳥足
的鏡頭,隨著風的氣流晃動,視野之下卻是一整座圓形的山谷,開口正向著太陽那頭。接著,巨鳥群們終於停憩在樹枝上,而鏡頭掉落在地面,與滿地的針葉相生相息,共同看著樹根旁幾簇鐘形的花正在成長。至此,一幅彷彿在《魔戒》中精靈們所定居的森林景象於焉成形。
接著,楊煉的筆鋒一轉,開始寫起了火,寫火「在監視」,但與一般摧毀一切的火不同的,卻是火的型態。楊煉筆下的火居然是「流進葉脈的潮濕的火」、「讓蜜蜂繁忙的芳香的火」以及「化身為雨滴、小溪、漿果和松鼠的火」,這三者都與我們印象中的火完全是迥異,甚至是悖反的狀態。這種火反而更接近於傅柯所說的身體的規訓力量,它隱晦、私密,但卻無處不在,從一顆暴躁的心中伸出灼熱的手,操縱一切於無形,但我們卻始終不曾看見其焰色的焚燒,只能感受到其溫度,以及溫度對於一切所進行的掌控,最終「抓住一座綠色的小島/把遠古信仰從每個黎明喚醒/天空,縮成頭上一圈藍光刺眼的年輪」,成為將整個森林緊緊抓牢的存在。
這一場虛擬卻又真實的火固然未曾燒毀實質的形體,但其所帶來的終究是一種精神性的焚燒,在文明與人性背道而馳的如今,生物的死亡往往不是來自自然的死去或凋零,而是伴隨著立場、派別甚或於理念等等。這樣的葬身或許有些人會視之為英雄,歌頌他們偉大的情操,也可能有些人會認定這些死亡為一種愚忠,覺得那些犧牲是無意義的。但楊煉卻完全屏卻了那些死,而轉頭來關注那些在殘火中餘生的森林。固然,死去的並非不重要,他們的犧牲或有意義或無意義,都在歷史上有其存在與討論之必然。但樹木的死本就是為了樹林的存在而生,因此楊煉將所有的死都一視同仁,而告訴我們,不管是怎樣的死,「一萬年後仍將有這片森林」,而森林之中「這種靜/比大地還低/無數松子的小心臟依偎著泉水/比天更高/它生長,在太陽上冶煉金子」,即使火再如何將森林掌控在眼裡手心,只要森林本身依然存在,就會有無數松子作為新生命,一再誕生,並且不斷成長,最終脫離森林裡面簇擁著所有行動的火,而到達最遠處的太陽,最終以自己的意志,終於成為最頑強的火。
在楊煉生存的年代,不難想像他詩中所影射的森林與火之指涉有其政治性。楊煉曾在訪談中說過:「不管我人在哪兒,我的中文創作就是中國文學傳統的根。不管面對誰,只要我說中文,這就是一個中國的標誌。」固然現在的中國有其話語權的拘束,但對楊煉等這群詩人而言,或許只要詩歌存在的一日,便永遠都會有齟齬,遠遠向著那些試圖掌控一切的權力,發出異議之聲。
-
圖片來源:林宇軒
美術編輯:林宇軒
-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5/20210506.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朦朧詩 #地下詩歌 #楊煉 #人與火 #地下森林 #中國當代詩
澳洲 巨鳥 在 詩聲字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攸步〈冬之舞〉
我半夜起來小解。
月光滿室:
雲鱗樹影,巨鳥的翅膀散亂、游移。
我看見穿過浴室的牆壁
一節淡黃色的車廂輕搖、靜謐……
那是年少時代的我們
正從遠方歸來,
一個個東倒西歪,在車廂裡筋疲力竭。
現在,是幾點了?
這些孩子們,正駛向落日
又好像是從晨光中剛剛醒來。
我搖了搖頭,
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個夢,
要借著霜濃的夜色
將我帶走,
在記憶中永遠湮沒,永遠停留。
我回到臥室,在寂靜中躺下;
冬夜已十分寒冷。
憂傷的鐘擺催促我再次入睡。
我漸漸看到:冬夜中
一些白色活潑的精靈
正從我的呼吸出發,
踏上穿越黑夜的茫茫旅途。
他們在結滿冰花的窗上跳著舞蹈,
追逐著時光,
在綠油油的田野上
像一隊春哥兒高聲叫鬧,
驅趕著盤繞不散的看不見的死亡。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寒冬夜半,半夢半醒之間,想起年少往事,如一面鏡映著此時的自己。「現在,是幾點了?」不只是問著孩提時的自己,也是自問此生走到了何種時分。生與死的意象交織:「正駛向落日」、「從晨光中剛剛醒來」,而「我」正是生命列車裡那疲倦不已的孩子。
「我」或許已近暮年,時常惦念往日美好,回憶彷彿哄勸著,要「將我帶走」,永遠沉眠於美夢之中。在毫無生機的寒冬,鐘擺聲聽來就像催促著、提醒著時間,讓人更感憂傷。
「呼吸」卻是依然活著的證明,白色精靈也讓人聯想到低溫時經常呼出的白煙,象徵著生機。白色精靈之舞,在冬日裡帶來一片春日光景,那麼熱鬧而生機勃勃。〈冬之舞〉讓人想起 Robert Frost〈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在尋常生活的片刻恍惚之中,望見生命走向衰微卻依然熾熱的火光。
#攸步 創作
#想聽 朗讀
#馬修 手寫,Instagram:matthewrite
#慢熙 簡析
※攸步(1970-)
本名王絮,生於天津,現旅居雪梨。中國南開大學經濟學士,澳洲Macquarie大學翻譯碩士。
※本篇曾獲第27屆聯合報文學獎(2005年)新詩首獎
澳洲 巨鳥 在 巫師地理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東南亞 #印尼 🇮🇩
☑️2億7千96萬的人口排名世界第4
☑️1萬7,000多個島嶼組成而被稱為「千島之國」
☑️全國更有300個族群
☑️現為東南亞最大經濟體
提到印尼國旗,有個有趣的冷知識。許多人常難以區分印尼🇮🇩、波蘭🇵🇱和摩納哥🇲🇨國旗;印尼國旗為上紅下白,紅色象徵勇氣、白色代表純潔,紅白比例2:3;波蘭則是上白下紅,而摩納哥國旗同為上紅下白樣式,但紅白比例是4:5。🤣
印尼國徽被稱為「金翅鳥潘查希拉」,這隻金色大鳥是印度神話中的一種巨鳥迦樓羅,其胸前有一個紋章盾,盾徽上的五個圖案分別代表印尼的「建國五項原則」,下方鳥爪抓著白色綬帶捲軸,是用老爪哇語寫上的國家格言「存異求同」。
印尼位於亞洲大陸和澳洲之間,橫跨赤道,東西長5,160公里,南北長1,600公里,分隔太平洋及印度洋,北鄰菲律賓,西隔麻六甲海峽,與馬來西亞及新加坡相望。面積191萬9,440平方公里,由1萬7,000多個島嶼組成,包括蘇門答臘(Sumatera)、加里曼丹(Kalimantan)、巴布亞(Provinsi Papua)、蘇拉威西(Sulawesi)及爪哇(Jawa)等五大島。
許多人誤以為印尼夏日炎熱,事實上卻十分舒適涼爽,正好可穿上印尼國服「Batik」。蠟染服飾在印尼被稱作「Batik」,「蠟染」是印尼最據代表性的文化藝術呈現 ,而「Batik」更在2009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印尼文化遺產,屬印尼正式服裝。
印尼憲法有保障人民有信仰自由,但國內是以伊斯蘭教為主,全國約87%人民是穆斯林,更是全世界信仰伊斯蘭教最多人口的國家。
印尼的華人宗教比例,是以佛教為最大宗,其次為基督新教和天主教,華人在印尼信奉伊斯蘭教的比例僅約為3%,另外印尼華人雖僅占國內人口比例約1%,卻因經濟能力好、文化認同自成一格而成為目標,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時期,印尼更爆發被稱為「黑色五月暴動」的排華事件,而前雅加達省長鐘萬學,也曾因華裔、基督徒身份被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