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Alexander McQueen 2010年自殺的消息一出，我不知道為什麼竟會難過到掉下淚來，當時我在女性時尚雜誌當編譯了，在我處理過的文章中，或多或少都會提到這個響亮的名字，也看過他幾季作品和服裝秀（當然是從網路上）。我知道這位設計師時不算早，大約已是他最顛峰的時期了，他「La Dame Bleue」系列作品幾乎登上當時大大小小時裝雜誌的封面或是大幅的版面（像是幾件類似金剛鸚鵡色調的七彩雪紡紗禮服）。那時候只覺得衣服好美，有些剪裁好奇特，幾乎沒看過，看似柔美又很剛強，很難定義，同一場秀Philip Treacy的帽飾好誇張，但也美呆了，更別說之後更有名的「Plato's Atlantis」系列（也就是Lady Gaga穿出名的犰狳鞋）。當我幾乎讀完他的傳記，加上今天看完他的紀錄片，才知道這場秀是獻給他因躁鬱症自殺的好友Isabella Blow（她是他的伯樂，McQueen的畢業作品被她全數買下），如今回顧，這場背景是時髦電音的華麗時裝秀，背後其實是他生命中的一個巨大損失，秀上的歡樂氣氛似乎成了極大反差，但每一個模特兒幾乎都有Isabella Blow的影子。
他每一場秀背後幾乎都是一個傷疤。從小生長在東倫敦，他的其貌不揚、同志身分、家庭暴力、家族/國族（蘇格蘭）歷史血淚，乃至後來面對時尚界排山倒海而來的看好戲心態、訕笑、批評，以及被一場又一場的時裝秀追趕下無止盡的壓力，他把這一切都化成一件件無與倫比的服飾和服裝秀，所以，我們看到的華美，其實是他消化、轉換自己的痛苦，以闇黑為土壤，生長成一場場如夢般的場景。若我們仔細檢視這些華美的表象與細節，會發現很多暴力的痕跡，死亡的意象，以及對自由的渴望。
很多批評家說他「厭女」，的確，如果你光看他秀上的作品，女模們坦胸露背（例如「高原強暴」系列中，每個女模的衣服彷彿都像被侵犯後撕裂開來），或是戴上感覺要穿刺自己的尖銳飾品，抑或是穿上難以行動的鞋履或窄裙，宛如要禁錮女體的自由，但這是他詮釋堅強女性的角度：可遠觀但不可褻玩焉。年幼時目睹姊夫毆打姐姐，同時性侵了他，他藉著時尚讓女性更堅強，自己也在裁剪的過程中得到救贖與平靜。姊姊、媽媽、Isabella Blow這幾個女性都在他的一生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但人都有令人欽羨、可愛、討喜的一面，也都有暴烈、喜怒無常和不理智的一面。Alexander McQueen的藝術家性格隨著名氣越來越大的壓力之下，也讓身邊的人，包括眾男友和Isabella Blow都與他漸行漸遠。他的朋友不論什麼因素離去，皆會被他視為背叛，完全顯現他缺乏同理心與不成熟的一面。
看完了紀錄片，同時對照著書中的描述之後，或許也比較能理解在一片光鮮亮麗之下，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對人啟齒的難處，就像最近自殺的波登與Kate Spade。一般人擔心的經濟問題與感情問題對他們或許都不成問題，但有了名氣和金錢之後，每個人在夜深人靜面對自己的生命歷程時，仍會有必須跨過但不見得跨得過的難關與課題，而這一切與金錢無涉。
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初聽到他去世的消息對我的衝擊那麼大，或許是一種天妒英才的喟嘆，那天馬行空的秀場創意與服裝設計，讓他的秀幾乎成了裝置藝術，每件衣服都幾乎是藝術收藏品，隨著他的死去也成了絕響。他透過時尚來表達自己，但某方面，這個產業的殘酷現實也算是領他走向死亡的共犯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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