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說「能有機會寫下這篇專訪的我,覺得非常開心」是有些不負責任。完稿之後,來往調整最多的是引句裡的用詞,什麼會讓一個人面臨危險,什麼會讓一個人身邊的人面臨危險;之間,又確實摻著「希望更多人看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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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需要透過嚴格才能實踐的溫柔是不幸的,但終於有一天我需要選擇接受我們偶爾要被這種嚴格所保護。世界容易用言語判決使用者的心意,忽略言語和立場之間還隔著動機。明眼人或許看出這篇專訪每一個小標都脫胎自一首詩,而詩是我和阿報說話之後第一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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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詩?上好稿之後丟網頁連結給他,結果在訊息匣中點擊連結的時候跳出視窗:「网页存在安全风险,为维护绿色上网环境, 已停止访问」。意思是,這個世界將有許多人看不見這篇訪問吧?有些事情可以改成暗號,有些事情一旦改成暗號就再也不是原來的事情。什麼事情是前者,什麼事情絕對不能改變,我知道詩就是思索這件事情的事情,然而詩往往不能消滅問題。詩只能給我們面對問題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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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報給了我一種姿態。能有機會記錄這種姿態的我,覺得非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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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原来的『湾湾独立音乐速报』,现在的 @小岛音乐速报,主要发布台湾原创音乐、独立音乐新歌、MV、演出等等相关资讯,如果你也喜欢台湾音乐,欢迎关注我(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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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進小島音樂速報微博,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置頂文中這段自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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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介紹不到一百字,明眼人卻能看出端倪。2020 年 11 月 21 日,當屆金馬獎頒獎典禮隨主席李安步上星光大道揭序,這是中國全面撤出金馬的第二年,這邊觀眾習慣入圍名單裡不見中國作品的同時,那邊觀眾大概也習慣了轉播這檔事檯面上是看不見了。那晚,灣灣獨立音樂速報同步圖文轉播得獎動態,幾則發文都被新浪下架。速報頁面隨後出現一則新貼文,大意是對待一個頒獎禮,封殺到這般地步,真的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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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則新貼文當晚即在微博遭到圍攻,相關博主及眾多網民紛紛開始舉報,認為他的微博名稱夾帶私貨;數天後,他甚至收到了新浪站台要求改名否則對帳號進行官方處理的私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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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三年來受灣灣獨立速報的資訊餵養、三十多萬追蹤者中,不少人挺身而出。有人是承著自己在這裡認識數不清台灣好音樂的情,有人是見得區區頒獎轉播被動刀的不平。這抗議竟真傳到新浪某位高管耳中,高管點了頭,不對這個匯集無數樂迷的站台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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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週後,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的名字依舊被改成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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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寫「原來的」,是因這回終究不敵壓力,「灣灣獨立音樂速報」這個自 2017 年開站時就使用的名字,改姓成了小島。而之所以短短八十字裡「獨立音樂」、「原創音樂」並用,起因仍是「台灣」後面不能接「獨立」的潛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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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他們解釋斷句是 台灣 獨立音樂,要找你碴的還是找,後來很多媒體省麻煩,就用了原創音樂這個詞。」原創音樂,使用時概念幾乎等於獨立音樂,為避文字獄而衍的新名目,到頭來簡介卻還得反過頭把這詞給列上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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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螢幕裡的男子,唸「誰」的時候聽起來是「ㄕㄨㄟˊ」,說「年」的時候聽起來是「連」。他是原來的灣灣獨立音樂速報、現在的小島音樂速報始終唯一的經營者,更常把自己稱作編輯。熟的人都叫他阿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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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給了我天線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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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4 月,阿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聽見對岸」發表了〈台灣「獨立音樂」簡史〉。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獨立音樂四個字要加引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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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從台灣的熱門音樂時期開始,順著解嚴後地下音樂萌芽、再轉化為如今獨立音樂概念的過程,約三十多年的歷史進行爬梳。文章一發,台灣社群上轉發者眾,除了史料本身激起的興趣,多少還有「這主題的文章出自中國人手筆」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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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阿報第一篇掀起討論的寫作。2019 年,他在〈年終總結之現場篇〉一文中,統計該年度有多少台灣樂團到中國演出,得出「台團批量上大陸」的結論,數據被報導者〈那些席捲亞洲的台式浪子與浪漫──獨立樂團唱出厭世代的微抵抗〉一文採酌;2020 年 6 月,緊跟當年台灣文化部補助名單公佈,阿報另一篇文〈在台團熱潮背後,了解下台灣的音樂補助是怎麼一回事〉,則向中國聽眾說明台灣音樂圈習以為常的制度,「音樂補助是大陸沒有的嘛,對於大陸很多網友來說,政府居然發錢給樂團做音樂,他們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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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每篇長文末,總會導回小島音樂速報微博,「那裡比較熱鬧」。原有正職工作的阿報,寫長文是一年只幾次的事情,「聽見對岸」被他稱為年更號,比起小島音樂速報多時一天近十則台灣音樂情報的頻率,寫這樣有學究精神的論述,不是阿報最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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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他在福建出生。因為當地方言與台語高度相似,少年時期的阿報完全聽得懂電視上五月天唱的台語歌是什麼意思。阿報口音裡那份熟悉咬字,也原來是連上了我們對台灣國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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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福建電視上有五月天?原因之一,是那個台灣音樂仍在中國舉足輕重的年代。阿報回憶 2006 到 2010 年間,身邊的人聽的是五月天、F.I.R. ,唱片行裡賣的是陳綺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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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原因乍聽有點玄,想想卻有道理:「就,我們家的電視天線,那時候收得到台灣電視的訊號。我可以看中視看台視看華視,我記得這三個電視台最主要⋯⋯」不對、先等一下,這合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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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離金門很近你知道嗎?那個電視信號到福建都清楚,大概就和廣東那邊常看到香港的電視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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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阿報和家人搶遙控器,想看的是台灣樂團上節目打歌、廣告間的新曲 MV。為什麼想看?他說新世紀之初五月天《搖滾本事》演唱會,是自己第一次在螢幕上看見樂手操著樂器,有鼓、有吉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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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帥吧,阿報說。就像許多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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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到二十多歲時,才發現台灣所謂「聽團仔」不少已把五月天劃到商業樂團的那一邊,這一點和阿報身邊的中國樂迷不同。包含阿報自己,至今都還對五團抱著當年獨立音樂啟蒙的好感。新世紀第一個十年沒有社群、自媒體,阿報心中的台灣音樂地圖描製除了電視,靠的是蝦米音樂和豆瓣兩大平台的音樂導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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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知道五月天陳綺貞這種大名字,什麼絲襪小姐,什麼女孩與機器人、法蘭黛、先知瑪莉,都是因為蝦米音樂的推薦機制做得很好,我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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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辭去工作回到福建的阿報,電視台不再收到台灣訊號。養成他品味的蝦米音樂,也在今年二月終止營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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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還看電視呢?中國的唱片行一樣在倒,台灣音樂的影響力也在中國漸弱。少年阿報上了大學,那時躺在宿舍床上聽癡了的透明雜誌、甜梅號、回聲樂團,至今還是他的最愛,彷彿有什麼停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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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團時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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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速報發文消息之速、簡史鑽研之執著,很難想像阿報本人只來過台灣兩次。2018 年,回聲樂團休團後睽違兩年重聚《巴士底之日十週年》演出,26 歲的阿報心想,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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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歲的阿報,大學上的是物理系,一入學就加入吉他社。「這邊的吉他社,相當於台灣的熱音社,是玩樂團、搖滾那種的。」社團裡都是音樂同好,只不過大家聽的多是中國搖滾,痛仰樂隊、萬能青年旅店,聽台灣樂團的有但不是很多。阿報只能靠著網路來尋找台樂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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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都是打關鍵字,比如你在微博搜個安溥,搜到很多博文,那基本上提到的人都是喜歡安溥的,你就循著這些內容認識一些網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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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點和線,總會想到面。微博上,阿報找得到日本音樂速報,找得到英國音樂速報,就是沒有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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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並沒有立刻著手一個以台灣音樂為主題的自媒體。他最早創的是一個發表「洋蔥新聞」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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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新聞語出美國一家生產諷刺新聞的媒體「The Onion」,後來詞彙延伸用於描述基於嘲弄目的所生產的新聞,多少包含造假和誇張的成份。阿報以音樂為題,寫了幾篇洋蔥,覺得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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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所謂音樂媒體,也就跟內容農場一樣,它可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文章,我想說沒有一個比較正規的音樂媒體來說一些事情,就覺得可以往這方面努力一下。原來那個號比較搞笑,寫了幾篇之後就放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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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10 月,阿報滿志躊躇,下定了決心。站台名字,他早在註冊前就擬好:台灣獨立音樂速報。他沒想到申請第一關就被系統自動拒絕,原因是「台灣獨立」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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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我完全沒想到這件事吔!那時我很急,想說哇靠那怎麼辦,我要改什麼名字,一下子也沒有什麼好的想法,就想那把『台灣』改成『灣灣』好了,結果就這樣註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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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逆料灣灣獨立這名字也只撐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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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他循自由行買好了機票,回聲演唱會的票約在台灣面交。第一次到台灣,一切新鮮,和合購門票的台灣歌迷一起排隊時,連坐下也讓阿報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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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邊排隊都是站著的,因為我們覺得說地板可能比較不乾淨。那個台灣樂迷就拉我說你要不要坐著、要坐著嗎?我還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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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許多。比方他和那人聊起自己當年在上海看了四十幾場演出,那人竟回「所以,上海那邊是只有台灣樂團可以看嗎?」比方他提起法蘭黛,那人竟回:「沒聽過欸,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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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我向阿報嚴正澄清,上述行徑可能屬於該名歌迷的個人問題,從中倒仍延伸探討不少觀察:阿報直言,相對於他身邊的中國樂迷對台灣樂團的認識,台灣樂迷對中國獨立音樂的了解在他看來確實遜之;此外,台灣聽眾的分眾程度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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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頑童是不是在這裡很紅,他說對,但那是聽說唱的人在聽的,他們是聽團仔,不怎麼聽頑童。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聽台灣音樂不管你說唱還是搖滾還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台灣音樂我都聽。反而在台灣,你們好像有分聽團仔是聽團仔,然後說唱仔是說唱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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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告訴阿報,這群人在台灣更常被叫做嘻哈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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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趟台灣之旅的經驗不只有距離。走進 Legacy,阿報在台前熾熱,意外發現台灣歌迷比中國聽團仔冷靜太多,「特別像北京這類的搖滾重地,或者迷笛這樣的音樂節,在大陸聽現場大家是狂叫狂撞的,歌與歌之間會問樂手等等晚餐要吃啥,」在中國,衝撞喚作「POGO」,音樂節若辦在一片草地,演出結束後大家會站在一片泥地上,「我覺得台下大家好安靜啊,我在大陸是最冷靜的,在這裡變成最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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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柏蒼在台上問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有沒有人從新竹來?有沒有從桃園來的啊?』我就看說怎麼沒人舉手啊?在大陸假如台上喊到哪個地名,肯定就很多人舉手比大聲的。忽然心血一來,柏蒼問完一輪我就超大聲喊:我是從上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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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柏蒼嚇到了。那瞬間的阿報和身邊的人多不一樣,卻又多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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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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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聽團仔而言最幸福的事,或許就是待在音樂的世界裡。然而,現實是世界上永遠有音樂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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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社群趨勢,音樂人及其團隊也發展自媒體,將聲量與話語權從傳統媒體握回手心。對經營速報的阿報而言這一則以喜,他可以藉由翻牆使用 Facebook、Instagram 等社群追蹤音樂人,即時獲得新訊。阿報樂於在社群上追蹤台灣的樂評、音樂媒體,同時也信奉人肉推薦勝過音樂播放平台演算法。樂評在媒體的撰述、音樂人在社群上的互粉互推,對還有正職時一天頂多花一到兩小時整理速報題材的阿報而言,是重要的參考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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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以憂,是中國對社群的管制再加上兩岸箭弦的繃緊,讓音樂圈裡的人常常彷彿是即將射出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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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沒有社群,很多事情是大家都不知道。那現在,大陸樂迷如果平常不會翻牆的話,可能並不會特別清楚台灣樂團在一些政治或者社會議題上的表態,結果就造成一些認知分裂的情況。例如前幾年,脆弱少女組在社群上發佈了台獨相關言論,消息鬧大之後很多大陸歌迷就哇啊脫粉啊,因為他們原本聽這個團的音樂,感覺就是清新啊可愛啊,不會想到政治立場是對立的。反而是和我一樣常翻牆的人,很多事情早就知道了,反應沒這麼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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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也不只對方。2019 年,台北市長柯文哲現身杜鵑花音樂節,上台獻唱音樂節主題曲,身後是傷心欲絕的官靖剛和美秀集團的劉修齊拿著吉他伴奏。阿報當天把影片上傳速報,後來卻看到劉修齊在 Facebook 上表示阿報只因他個人參與活動就把樂團的名字和柯文哲放在一起,會給人不好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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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時候真的完全不懂台灣的政治你知道嗎?我想你一個市長出來講話,你樂手彈琴,這個有什麼啊?我完全無法理解。後來才知道台灣人對這個很敏感。」社群催化動輒炎上,但真正刺激神經警醒的仍是政治。兩岸情勢一動一靜,小島音樂速報信箱裡的檢舉信頻率可以說是地震儀了。早前因新疆棉事件,一系列藝人紛紛與品牌解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網民統計解約與沒解約的藝人名單,留言催促藝人解約,阿報發文表示希望藝人不需要被逼迫表態立場,隨即遭舉報禁言三十天;平素裡,發佈拍謝少年、盧廣仲新歌訊,總有人傳訊「台獨藝人的歌不要發了」,數量多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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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外的世界,阿報也並不快樂。音樂推廣工作,在中國環境裡越趨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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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陸做文化產業,在沒有創作自由的基礎上做這件事,經常遇到難以想像的荒唐事。我舉一個台團的例子,有台灣樂團歌詞裡面會寫抽菸,這很單純嘛,它甚至跟政治立場沒有關係,它就是講抽菸啊,但你這首歌在大陸有些城市就是不能演出,因為你報批的時候有關部門的人會覺得對青少年不好。我覺得哇這很莫名其妙吔?為什麼歌曲能在平台聽,演出卻不能演?類似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削弱你的成就感。然後你就不想幹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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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天,阿報終於遞辭職信。在上海聽了無數演出、度過一整段音樂職涯的他,又回到了福建,他最一開始聽見台灣音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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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接案糊口,經營小島音樂速報的時間多了那麼一點點。上一份工作留給他的,是他身上的媒體素養與判斷眼光。他懂得某些行規,例如在中國封殺也分等級,「像盧廣仲,他是歌曲可以聽,但演出不能來,這是半封殺;那像滅火器,他是歌不能聽、演出也不能來,那它是全封殺;何韻詩,她歌曲不能聽、演出不能來,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現,這是徹底封殺,又是分好幾個檔次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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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小島音樂速報的發文稍稍增多,幕後的阿報眉頭皺得也沒少。有些音樂人有流量,有些剛起步,發佈情報時會不自覺大小眼嗎?點閱一定會高的音樂人醜聞八卦,要發嗎?會不會因為每每發政治敏感情報就被罵,而下意識自我審查?這一切,阿報說他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被改變了。至今抵抗著壓力的,是每每他遇難時現身的同等善意,那是對台灣音樂一樣有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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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還有愛。「有時候你聽到一首歌,覺得幹這真的太屌了,我一定要讓全世界聽到,結果發出去沒幾個人理你,這個沒辦法,沒辦法。你只能承認說,同一首歌真的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只是不管怎樣,你當時肯定會心情不好,肯定會低潮,這麼好的音樂怎麼會沒人給你反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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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辦?「沒辦法,就今天過了再想第二天的事情啊,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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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錯過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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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小島音樂速報微博有近 39 萬人追蹤。變現的可能,阿報是想過,但沒多久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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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我就是一個搬運,我只是通過翻牆,把台灣的資訊轉移到大陸而已。我覺得這個稱不上是什麼多高明的技術,我只是做這樣一件事,讓更多人獲得資訊更方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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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成為了收到台灣訊號的那副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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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線的幸福是什麼呢?〈台灣「獨立音樂」簡史〉完成半年,阿報依然滿意,準備功課時他讀到「台客」一詞原來在台灣語境中經歷流變,從二十年前帶有土氣、流裡流氣的負面意涵,到如今大多偏向正面、支持台灣本土意識的形象,這是他原本不知道的。而因為他寫下,許多中國聽眾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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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他說還有幾個詞他不懂,例如 8+9 和 1450。「你寫中文我還查得到,你寫數字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啊!」我向他說明,他哦了好幾聲,說他懂了。他明白的表情,讓這場訪問其中的幾分鐘,也成為了他因愛而獲得的東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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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簡史,其實是在他被禁言三十天的期間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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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很多想寫的,比方台灣說唱的發展,台灣電子搖滾的發展,但辭職以來也還沒有時間完成。他也依舊想念台灣——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後一次來台灣時,他除了參加簡單生活節,還看了好幾部電影。「我除了是音樂迷,還是電影迷。很多電影大陸看不到啊。」原來轉播金馬獎也是為了愛。今年,疫情成了另一道看不見的牆,和金門很近的福建忽然又顯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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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現在的台灣音樂,和當年他隔海聽見的台灣音樂有什麼不同呢?他穿過鏡頭看著我,說下面這段一定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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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現在疫情下到我們這邊演出必須要先隔離,然後你回台灣也要隔離,不像從前那麼方便,導致很多音樂人必須做選擇,要嘛長期待在大陸,要嘛長期待在台灣。」他說,「從前是有些流行歌手會常駐大陸發展,現在有少量獨立樂團也走上這樣的路,在這邊一待就是大半年甚至一兩年的時間,把幾乎所有的事業都放在大陸。那就會導致一種現象啦,說真的:台灣是一個創作自由的環境,就像 Leo王在金曲獎說的,他想唱什麼唱什麼,想寫什麼寫什麼,但有的樂團只單純依賴大陸市場,就不得不順從大陸這邊的規矩。比如剛剛講的抽菸,你寫一首抽菸的歌不能在大陸唱,以後你就不會寫抽菸的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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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覺得很可惜、很可惜。在台灣的話你可能會寫一些別的,但你在大陸你只會寫這些歌,你就變得跟⋯⋯其實跟一般的大陸樂團沒什麼兩樣說真的。除了你身份證拿的是台胞證之外,你跟其他大陸樂團又有什麼區別了?我覺得台灣人你要分析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你之前能寫那些歌⋯⋯我不反對正常的文化交流,但是音樂人自己的路要怎麽走,還是要好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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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自己可惜的,阿報為這些可惜了。因為那是他追逐著很久的地方。長大是發現原來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人想離開,這時到嘴邊的話倒只有淡淡一句「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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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該說他是天線,天線是不懂追逐的。那年甜梅號到上海交通大學演出,阿報穿越幾十公里,從上海這頭追到那頭,只為了聽一場學生辦的音樂節裡在校園禮堂的演出,「我不是那個學校的人,沒有座位可以坐,只能站在很邊角的地方聽。那個場景想起來滿寒酸的,但還是很感動。那個時候音樂響起來,一切進入那個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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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唯一一次聽到甜梅號現場,因為後來甜梅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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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錯過的滋味,直到今天仍努力不讓更多人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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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他聽五月天和陳綺貞長大 ——
專訪台灣獨立音樂微博「小島音樂速報」
facebook.com/biosmonthly/posts/491041744898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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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插畫_ Penn⠀IG@yanjin
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Photography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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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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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標題皆改自顧城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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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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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遠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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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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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仍明明白白,/但我們仍匆匆錯過,/因為你相信命運,/因為我懷疑生活⋯⋯⠀——〈錯過〉
香港有多少人支持港独 在 蔡依橙的閱讀筆記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五年前的一張香港諷刺政治漫畫,後來變成預言。
「《抗爭進化圖》。是人稱港版金政基的香港畫家Man僧,五年前雨傘革命時畫的,原刊於《熱血少年周刊》。當時的抗爭少年,只進化到一半,還沒有到最後勇武階段。五年後的今天,這圖竟然成了預言。」
【一个街头战士的养成计划】
暴徒该死?杀光最好?
不分性别、年龄、学历、国籍,全球的亲中共华人都这么说。其实恶毒谴责是很容易的,不需要成本,连思考的脑力都不需要。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口中的暴徒是如何在一个文明大都会诞生的?
#抗争的进化
这张插画有个名堂,叫《抗争进化图》。是人称港版金政基的香港画家Man僧,五年前雨伞革命时画的,原刊于《热血少年周刊》。当时的抗争少年,只进化到一半,还没有到最后勇武阶段。五年后的今天,这图竟然成了预言。
街头战士不是一日养成的。每一次示威者的过激行动,都是累积数次失败,申诉无门,痛定思痛,承认手段过软,检讨失败后的升级。就如Man僧留言回复我时说的,看看其他国家的示威演变历史,都是极其相似的。
#冲突的主导权
嗯,韩国最后一次大型公民运动,是弹劾总统的和平集会,连续很多星期的超级嘉年华会,堪称神话。但,这是多少年进化的结果?年纪尚轻的或许不知道,八零年代,韩国示威是最激烈最致命的,生火堆,烧轮胎,汽油弹,是家常便饭,然后时常有人自焚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么为何弹劾女总统的时候那么和平?那是因为当时的警察也站在人民的那一边,他们也是希望总统下台的。是的,你不打示威者,示威者根本不需要生火,还击,丢石头,拿起武器。暴力冲突的主导权,一直都是在执法者手里。
再想想马来西亚的净选盟运动吧,B2的时候,警方水炮车袭击华人接生院,引爆全社会挞伐,B3的时候,更多的人因为愤慨而上街,面对人数激增的示威者,警方又再以暴力驱散应对,结果发生警车离奇”被不明人士开着冲撞人群,然后发生警察被毁,骑警被袭击而翻车等等更大规模的暴力反击。B4的时候,警方和马国内政部因为受不了舆论压力,而开始怀柔政策,只围观,不驱散。结果就变成了Bersih 嘉年华会的开始。连办两天两夜又怎样?没有人受伤,同样行动没有升级,也不曾达标。你有你示威自由,政府有其法定正当性,不理你。到B5时,我们这些B2,B3的中流砥柱,开始怀疑主办方的目的了,后来的B5,已经成为不痛不痒的派对和笑话。虽然和韩国的不一样,集会没有得到执法单位在立场上的支持,但是也因为怀柔政策,没有一个人受伤。事实证明暴力冲突的主动都在警方手里,没有一个公民运动,包括六四,是一开始就标榜自己是武力抗争的。(硬要说有的话,就去问毛泽东和孙文,他们是推崇武力颠覆国家的表表者)
印尼最近一次示威才数天就死了几个学生。很多残暴嗜血的人说这才是镇暴常态,香港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不去留意和讨论的是,印尼的总统当天第一时间发布遗憾立场,并答应会确保军警遵守他的吩咐保持克制,还有就是承诺调查事件。这种安抚人心的问责态度,在香港并没有看见。
#莫忘初衷
其实镇暴的目的,不是为了全数逮捕,更不应该是为了致伤民众或杀人为目的,而仅仅是驱散。示威群众也不是为了杀警而上街,而是控诉。双方街头过招,大家都是有默契的,点到为止。喋血街头,你打人,人就会打你,在肾上腺激素的控制下,人人都是暴走的Eva 一号机。你说袭警犯法,他们也说你黑警滥权也是违法;你说你警员生命受到威胁,血流满面的街头战士说他们才是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个。没完没了。人民要求的是”法治”,一切有欠公允的逮捕和武力镇压,坦诚去面对公开调查和公审,放大,检视,一个一个死结打开,但是警方回以“罚制”,而香港政府也骑虎难下,当初动员警队维护政权,如今为了不出卖唯一支持(其实也没有自主选择)自己的三万多名警员,坚持不让警方接受公审。香港警方回应民众的敌意,方式就是更重的敌意。这和学生家长投诉教师后,日后学生必定被老师长期”特别款待”是同一个道理的。为了保护学生和公义,一般不是老师停职,就是学生转校,远离老师可触及的范围。
那么香港呢?
#耳染目濡的进化
香港警方用警员受伤来合理化警员在全港各地开真枪。强调警员生命受到威胁,自卫伤人是合情合理的。那是不是等于警方同意了,当街頭战士认为生命被警员威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全力反击,甚至杀警?难道说因为是市民,面对的是执法者,就认命,乖乖受死?这不符合生物的求生标准。那些被放大在记者招待会的警员受伤图,比起过去四个月民众被暴打的伤势一比,简直是相形见绌。特别是当警务副处长强调:”暴徒拿武器打警员头部” ,我不禁感叹,那不是monkey see monkey do, 学警察的?
六月初集会的香港人民,是黑衣,感冒口罩,背包,就上街了。因为没有人,包括林郑,会估计到今天这种局面。有人甚至是傻乎乎不戴口罩就上街了。六月中,我们开始看见保鲜膜护手(防催泪弹)、工地头盔。六月尾,戴头盔眼罩已经是基本装备了,因为许多信任警方不会以伤人为主要目的的市民,其结局是惨痛的头破血流(对照上面警方的谈话十分讽刺)。
七月份开始,一般的口罩已经被淘汰,N95, 甚至是俗称猪嘴罩的防毒面具开始普及化,集会者开始戴上护膝护肘。《元朗袭击》示威者被黑社会/社会长者殴打,警方公然和黑社会合作,并放任“市民打市民”的先例后,因为不公平执法,导致大批年轻人执行私法,纠众砸黑社会的场子和店铺,这次契机,让年轻人开始有了“先下手为强”的危机意识,硬骨雨伞,胶管,木条,扫把,路障,全部都成了他们的武器选择,
《夺目夭眼》事件后,集会者已经不再吝啬于自身配备了,冲前线的勇武派,甚至自备盾局,长袖厚身夹克,那是炎炎的八月夏天。这时候,街头战士基本上已经被香港政府“培训”成功。香港街头时不时传出零星黑衣人和福建帮,或者黑社会长辈在街上公开群殴。这些,都是香港警察一念之差走歪路造的孽。而香港警方的正气、专业、威信形象也荡然无存。
看看十月的今天的街头战士少年们的装备,不是和镇暴部队一样?头盔,口罩,眼罩,护膝,护肘,滚装武器,盾牌。那些工具箱里的危险东西,胶管,棍子,不是在学元郎大叔们的街头格斗十大武器和模仿警棍?给警方抛了催泪弹四个月,他们也终于于九月尾进化完毕,自制了汽油弹。
年轻人学习能力好比一块海绵。
#少年们的心理健康谁关心?
这些街头勇武派先锋,都是孩子、少年,血气方刚,模仿和学习能力高,也是最不怕死的一群。叛逆期的荷尔蒙爆发,再加上整个社会的大气压,那些本来应该是他们学习对象的大人们的种种不良示范:黑社会动手污言秽语也算了,警长大方对着镜头骂粗口,咒骂,辱骂,高举双手比中指,每周更新的流血画面,充斥少不经事的脑袋,大人们在少年们内心烙下的阴暗面,谁关心过了?这一个世代的他们成人以后会怀有多少的PTSD,反体制/反社会人格?
凭什么腥风血雨中,上梁不正的社会里,要少年们懂得过滤和自律?
How Dare You? How Dare You?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警员绝对有权利开枪射杀任何人,因为政府把枪发配给了他。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该名警员自身的法律责任,他必须依法使用枪支。香港警方可以辩护说开枪都是合法的,但是我看了另外一个地方开枪的影片,那时是一支PTU大概六七人,面对数十名街头战士追击,场面更严峻,这批警员比起射人的那一队都是相对年纪大的老差骨,和示威者纠缠几个回合了,双方见好就收。乘车离开时,由于冲锋车没有马上离去,少年们得势不饶人,蜂拥而上,大叔警员气得冲下车单挑(盾牌头盔警棍都在车里就跳车打架去了),最后当然下场当然是被“丧尸袭击”。最后一高大警员向天鸣枪,少年们知难而退,鸟兽散。这片里,我看见这批老差骨的:自制,保有专业水平。(虽然跳车只抽那三个大叔明显情绪化很扣分)而这批警员受到的生命威胁和伤害,比装陷阱射人的那班高出很多,事件却以无人受重伤告一段落。
这说明凡事都有选择。你可以选择打或不打。你也可以选择怎么打。警员的配备有警棍,盾牌,胡椒喷雾,橡胶子弹,布袋弹,真枪。选择哪样,都只是你本性的彰显。Great power comes with great responsibility. 得到力量的人,不是成为超级英雄,就是怪人。
#暴力的死循环加雪球效应
Again, monkey see, monkey do. 抗争和暴力都是会进化的。那一枪开了,好比潘多拉魔盒打开了。接下来袭击警察的事件,恐怕只会更多,而且更暴力。暴力只会招致仇恨,仇恨只会引爆更多的暴力。平息仇恨需要的是谅解,谅解需要调停,调停需要有人主持公道,但是今天的香港,像电影《审死官》般,现实中政府官员和警员官官相卫,坚持没错又不敢接受接受独立调查,所以这个局会是一个死循环。根据沙盘推演,暴力冲突只会逐步提升,而非降温:哪怕有一天是死了人,也不见得会停下来。
香港警方是低估了年轻人的反叛,还是高估自己的枪管够大?
#后记
当年,如果马来西亚的内政部和警方不是悬崖勒马,180度变脸,怀柔政策奏效,今天的马来西亚人还有机会拿着自己那荒腔走调又廉价的Bersih”抗争经验”去取笑,甚至诅咒当初跨国境支持我们争取公平自由的香港人吗?
How Dare You? How Dare You?
(图片获得Man僧授权使用的。他是很棒的一个人文画家,大家喜欢的可以follow。原址在此
https://www.facebook.com/1126187924141169/posts/2457811310978817?sfns=mo 。)
香港有多少人支持港独 在 Man僧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謝謝馬拉朋友長文分析和對香港既關心🙏
#哪裡有壓迫哪裡有反抗
我是教主✒️ 文
PassionTeens 熱血少年 圖
【一个街头战士的养成计划】
暴徒该死?杀光最好?
不分性别、年龄、学历、国籍,全球的亲中共华人都这么说。其实恶毒谴责是很容易的,不需要成本,连思考的脑力都不需要。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口中的暴徒是如何在一个文明大都会诞生的?
#抗争的进化
这张插画有个名堂,叫《抗争进化图》。是人称港版金政基的香港画家Man僧,五年前雨伞革命时画的,原刊于《热血少年周刊》。当时的抗争少年,只进化到一半,还没有到最后勇武阶段。五年后的今天,这图竟然成了预言。
街头战士不是一日养成的。每一次示威者的过激行动,都是累积数次失败,申诉无门,痛定思痛,承认手段过软,检讨失败后的升级。就如Man僧留言回复我时说的,看看其他国家的示威演变历史,都是极其相似的。
#冲突的主导权
嗯,韩国最后一次大型公民运动,是弹劾总统的和平集会,连续很多星期的超级嘉年华会,堪称神话。但,这是多少年进化的结果?年纪尚轻的或许不知道,八零年代,韩国示威是最激烈最致命的,生火堆,烧轮胎,汽油弹,是家常便饭,然后时常有人自焚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么为何弹劾女总统的时候那么和平?那是因为当时的警察也站在人民的那一边,他们也是希望总统下台的。是的,你不打示威者,示威者根本不需要生火,还击,丢石头,拿起武器。暴力冲突的主导权,一直都是在执法者手里。
再想想马来西亚的净选盟运动吧,B2的时候,警方水炮车袭击华人接生院,引爆全社会挞伐,B3的时候,更多的人因为愤慨而上街,面对人数激增的示威者,警方又再以暴力驱散应对,结果发生警车离奇”被不明人士开着冲撞人群,然后发生警察被毁,骑警被袭击而翻车等等更大规模的暴力反击。B4的时候,警方和马国内政部因为受不了舆论压力,而开始怀柔政策,只围观,不驱散。结果就变成了Bersih 嘉年华会的开始。连办两天两夜又怎样?没有人受伤,同样行动没有升级,也不曾达标。你有你示威自由,政府有其法定正当性,不理你。到B5时,我们这些B2,B3的中流砥柱,开始怀疑主办方的目的了,后来的B5,已经成为不痛不痒的派对和笑话。虽然和韩国的不一样,集会没有得到执法单位在立场上的支持,但是也因为怀柔政策,没有一个人受伤。事实证明暴力冲突的主动都在警方手里,没有一个公民运动,包括六四,是一开始就标榜自己是武力抗争的。(硬要说有的话,就去问毛泽东和孙文,他们是推崇武力颠覆国家的表表者)
印尼最近一次示威才数天就死了几个学生。很多残暴嗜血的人说这才是镇暴常态,香港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不去留意和讨论的是,印尼的总统当天第一时间发布遗憾立场,并答应会确保军警遵守他的吩咐保持克制,还有就是承诺调查事件。这种安抚人心的问责态度,在香港并没有看见。
#莫忘初衷
其实镇暴的目的,不是为了全数逮捕,更不应该是为了致伤民众或杀人为目的,而仅仅是驱散。示威群众也不是为了杀警而上街,而是控诉。双方街头过招,大家都是有默契的,点到为止。喋血街头,你打人,人就会打你,在肾上腺激素的控制下,人人都是暴走的Eva 一号机。你说袭警犯法,他们也说你黑警滥权也是违法;你说你警员生命受到威胁,血流满面的街头战士说他们才是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个。没完没了。人民要求的是”法治”,一切有欠公允的逮捕和武力镇压,坦诚去面对公开调查和公审,放大,检视,一个一个死结打开,但是警方回以“罚制”,而香港政府也骑虎难下,当初动员警队维护政权,如今为了不出卖唯一支持(其实也没有自主选择)自己的三万多名警员,坚持不让警方接受公审。香港警方回应民众的敌意,方式就是更重的敌意。这和学生家长投诉教师后,日后学生必定被老师长期”特别款待”是同一个道理的。为了保护学生和公义,一般不是老师停职,就是学生转校,远离老师可触及的范围。
那么香港呢?
#耳染目濡的进化
香港警方用警员受伤来合理化警员在全港各地开真枪。强调警员生命受到威胁,自卫伤人是合情合理的。那是不是等于警方同意了,当街頭战士认为生命被警员威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全力反击,甚至杀警?难道说因为是市民,面对的是执法者,就认命,乖乖受死?这不符合生物的求生标准。那些被放大在记者招待会的警员受伤图,比起过去四个月民众被暴打的伤势一比,简直是相形见绌。特别是当警务副处长强调:”暴徒拿武器打警员头部” ,我不禁感叹,那不是monkey see monkey do, 学警察的?
六月初集会的香港人民,是黑衣,感冒口罩,背包,就上街了。因为没有人,包括林郑,会估计到今天这种局面。有人甚至是傻乎乎不戴口罩就上街了。六月中,我们开始看见保鲜膜护手(防催泪弹)、工地头盔。六月尾,戴头盔眼罩已经是基本装备了,因为许多信任警方不会以伤人为主要目的的市民,其结局是惨痛的头破血流(对照上面警方的谈话十分讽刺)。
七月份开始,一般的口罩已经被淘汰,N95, 甚至是俗称猪嘴罩的防毒面具开始普及化,集会者开始戴上护膝护肘。《元朗袭击》示威者被黑社会/社会长者殴打,警方公然和黑社会合作,并放任“市民打市民”的先例后,因为不公平执法,导致大批年轻人执行私法,纠众砸黑社会的场子和店铺,这次契机,让年轻人开始有了“先下手为强”的危机意识,硬骨雨伞,胶管,木条,扫把,路障,全部都成了他们的武器选择,
《夺目夭眼》事件后,集会者已经不再吝啬于自身配备了,冲前线的勇武派,甚至自备盾局,长袖厚身夹克,那是炎炎的八月夏天。这时候,街头战士基本上已经被香港政府“培训”成功。香港街头时不时传出零星黑衣人和福建帮,或者黑社会长辈在街上公开群殴。这些,都是香港警察一念之差走歪路造的孽。而香港警方的正气、专业、威信形象也荡然无存。
看看十月的今天的街头战士少年们的装备,不是和镇暴部队一样?头盔,口罩,眼罩,护膝,护肘,滚装武器,盾牌。那些工具箱里的危险东西,胶管,棍子,不是在学元郎大叔们的街头格斗十大武器和模仿警棍?给警方抛了催泪弹四个月,他们也终于于九月尾进化完毕,自制了汽油弹。
年轻人学习能力好比一块海绵。
#少年们的心理健康谁关心?
这些街头勇武派先锋,都是孩子、少年,血气方刚,模仿和学习能力高,也是最不怕死的一群。叛逆期的荷尔蒙爆发,再加上整个社会的大气压,那些本来应该是他们学习对象的大人们的种种不良示范:黑社会动手污言秽语也算了,警长大方对着镜头骂粗口,咒骂,辱骂,高举双手比中指,每周更新的流血画面,充斥少不经事的脑袋,大人们在少年们内心烙下的阴暗面,谁关心过了?这一个世代的他们成人以后会怀有多少的PTSD,反体制/反社会人格?
凭什么腥风血雨中,上梁不正的社会里,要少年们懂得过滤和自律?
How Dare You? How Dare You?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警员绝对有权利开枪射杀任何人,因为政府把枪发配给了他。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该名警员自身的法律责任,他必须依法使用枪支。香港警方可以辩护说开枪都是合法的,但是我看了另外一个地方开枪的影片,那时是一支PTU大概六七人,面对数十名街头战士追击,场面更严峻,这批警员比起射人的那一队都是相对年纪大的老差骨,和示威者纠缠几个回合了,双方见好就收。乘车离开时,由于冲锋车没有马上离去,少年们得势不饶人,蜂拥而上,大叔警员气得冲下车单挑(盾牌头盔警棍都在车里就跳车打架去了),最后当然下场当然是被“丧尸袭击”。最后一高大警员向天鸣枪,少年们知难而退,鸟兽散。这片里,我看见这批老差骨的:自制,保有专业水平。(虽然跳车只抽那三个大叔明显情绪化很扣分)而这批警员受到的生命威胁和伤害,比装陷阱射人的那班高出很多,事件却以无人受重伤告一段落。
这说明凡事都有选择。你可以选择打或不打。你也可以选择怎么打。警员的配备有警棍,盾牌,胡椒喷雾,橡胶子弹,布袋弹,真枪。选择哪样,都只是你本性的彰显。Great power comes with great responsibility. 得到力量的人,不是成为超级英雄,就是怪人。
#暴力的死循环加雪球效应
Again, monkey see, monkey do. 抗争和暴力都是会进化的。那一枪开了,好比潘多拉魔盒打开了。接下来袭击警察的事件,恐怕只会更多,而且更暴力。暴力只会招致仇恨,仇恨只会引爆更多的暴力。平息仇恨需要的是谅解,谅解需要调停,调停需要有人主持公道,但是今天的香港,像电影《审死官》般,现实中政府官员和警员官官相卫,坚持没错又不敢接受接受独立调查,所以这个局会是一个死循环。根据沙盘推演,暴力冲突只会逐步提升,而非降温:哪怕有一天是死了人,也不见得会停下来。
香港警方是低估了年轻人的反叛,还是高估自己的枪管够大?
#后记
当年,如果马来西亚的内政部和警方不是悬崖勒马,180度变脸,怀柔政策奏效,今天的马来西亚人还有机会拿着自己那荒腔走调又廉价的Bersih”抗争经验”去取笑,甚至诅咒当初跨国境支持我们争取公平自由的香港人吗?
How Dare You? How Dare You?
(图片获得Man僧授权使用的。他是很棒的一个人文画家,大家喜欢的可以follow。原址在此
https://www.facebook.com/1126187924141169/posts/2457811310978817?sfns=m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