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和他的電影夢、雙子殺手》
* 拍片太好玩了,人活在想像的世界裏,工作時帶來的興奮感、冒險性,包括克服困難的過程等,你不需理會現實生活的種種。拍完片後則要開始應付一些積壓在生活中的世事人情,兩者之間落差太大,所以需要調整。
* 導演更不一樣,在現場是大家的重心,予取予求;拍完片後,回到家裡,做回老百姓。在紐約時,我剛拍完片走在路上或是去搭地下鐵,都要特別留神別撞到人,招打。因為在片場,我走路可以是橫著走的,大家都會自動讓開。
* 許多人好奇我怎麼熬過那一段心情鬱悶時期。當年我沒辦法跟命運抗衡,但我死皮賴臉地待在電影圈,繼續從事這一行。時機來了,就迎上前去,如此而已。
* 在我生活的環境中。我的自尊一直很低。從台南一中起我就覺得不如人,到了藝專,社會上又覺得不是間好大學。畢了業,服兵役剃光頭,又被女朋友甩掉,女友進入社會往前走了,我還是阿兵哥。到了伊大,都是美國人,話也聽不太懂,朋友也沒法交,個子比老外瘦小,台灣留學生又多是念理、工、醫、農的高材研究生。我是唯一念戲劇的大學生,雖然努力地吸收,但仍自覺處於很低的位置。要進人世界闖出什麼,好像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一到電影系,就不一樣了。
* 身段高的人常常拉不下臉來放膽一試,較難突破現狀。我覺得人的自尊和他的知識背景有關,而創作多是本能,是打破現成觀念的。
* 真搞創作的,其實沒什麼高深學問。拍片實務是街頭智慧,靠的是臨場的機變反應。可是想法的成形,卻是個複雜的有機過程。我在紐約大學拍片後才發現,平常在班上滔滔不絕、分析電影頭頭是道的人,一拍片,你不敢相信那是同一個人,那麼簡單的事情,他都反應不過來。我這才知道,讀理論和拍片根本是兩碼事,是兩種不同的才分。
* 電影主要靠聲光效果,沒什麼語言障礙,這是最適合我的表現方式。
拍電影我很容易就上手,那時我英文都講不太通,句子也說不全,但拍片時同學都會聽我的,做舞台也如此,在台灣、美國都一樣,不曉得為什麼。平常大家平等,可是一導戲,大家就會聽我的。導戲時,我會去想些很瘋狂的事,而且真的有可能就給做出來了。我想,那麼容易上手,一定有些什麼東西在裡面,也許這就是天分。
* 恐懼鞭策我不斷地求改進,因為沒有比恐懼更強烈的感受了。能夠持續不斷地嘗試,動力就在於不安全感。一旦有安全感,做成了慣性,我就會心生恐懼,怕被定型,怕江郎才盡,怕東西陳腐,怕被人摸清路數而遭淘汰。
* 拍冰風暴一場戲時,我落過一次淚。那天是夜班戲,拍到第二天凌晨,還有這一個鏡頭就拍完了。拍之前,我只跟瓊講了一句話:「你還愛不愛這個人?」她突然間哭得直喘,可是鏡頭對著她拍時,她又不哭了,就憋著那口氣,發抖地把戲演完。一演完我們開始準備下一個take,中間我開始跟她說一些要注意的細節,如表情要怎麼做、你的手要摸到這邊、腳要站那邊、頭要到哪裡、光要對準、聲音要如何等等,她一面點頭,一面哭得喘不過氣來,抽搐著掉眼淚,拍時又不哭了。我也不曉得是什麼勾引出她的傷心,也沒問她,就覺得很不忍心。因而拍攝超時,大家也不曉得怎麼辦,當時我們兩個好像是槓上了似的,於是就默默地拍,差不多拍了一個鐘頭,共拍了十三個take,她在中間時段一直哭,到拍完收工時已是清晨七點多,我大概抱著她有五分鐘之久,她才慢慢平靜下來,收工後,我坐車回家在路上想起來覺得很感動,不自覺地也掉下淚來。
* 人生不就是這樣?不斷地學習、調整、求進步。年復一年,要涵蓋的面向越來越廣,想隱藏的東西也越多;得面對的情況越來越複雜,所承受的壓力也越大。在過程裡,我開始試圖去除自己的慣性,找出有效使用力道的方法。這些都得靠學習。有人學得快,有人慢。我學得比較慢,但好像也不是完全學不會。
* 我沒想到自己會走到今天的局面,大概是時勢造英雄吧!
* 對於現實人生,我似乎一向只是心不在焉地應付著,有一搭沒一搭,藕斷絲連地稀松聯繫著。而在電影夢境裡,反倒比較能夠專心致意,我一遍又一遍地去到那個地方,它是一個夢,是我企圖尋回的「失」去「樂園」。
https://m.youtube.com/watch?v=wyMy4jJB_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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