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爾迪杜凱》第一章 劫持 （上）
那個星期二，我在靜止空蕩的時刻醒來，長夜將盡，但仍沒有黎明的跡象。 我在昏暗下躺着，該死的恐懼重壓在我的身上，侵入我的心，我的心又壓回在我的身上； 自我的微小分子在駭人的肯定中翻騰，肯定甚麼也不會發生，甚麼也不會改變，就算這樣嘗試，甚麼也不會迎來。 我的恐懼解白長存在那個夢裡面，整夜困擾着我，直到我夢醒為止。
我夢見甚麼？ 一種必然被大自然禁止的退化，我見到自己只有十五、十六歲，逆轉回到青春時期。 我在風中站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說了些甚麼，也聽到了自己說了些甚麼，聽到我那把刺耳、埋沒已久和青春的嗓音，看到了我過大的手，不成熟的鼻子落在我柔軟將逝的青春期臉上，感覺到自己在過渡階段中乏善可陳的內涵；然後我在歡笑和恐懼間醒來，因為在我看來，這個成人、這個今天三十歲的我，正在猴仿和嘲笑那個少年的自己，而那個少年則在嘲笑這個成人——而這兩個我都是從對方的身上崛起出來。 不光彩的記憶正在強迫我們知道為了成為這個樣子而走過一條甚麼的路！半睡半醒，我甚至想到自己的身體不是同質的，部分還沒有長熟，我的頭在嘲笑我的腿，我的腿在我的頭上嬉戲，我的手指在戲弄我的心而我心又戲回去，我的眼睛在玩我的鼻子而鼻又玩回去，伴隨着一陣瘋狂的大笑——我的四肢和身體的各個部位在腐蝕的氣氛中激烈地互嘲和互相傷害。 但是當我把自己視為一個整體開始審視我的人生時，我的恐懼，遠遠未消失，反而加增了，無法抑制的嘰嘰聲，不給笑反而刺激得它笑得更大聲。 在人生的半途中，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的森林之中； 最糟糕的是那森林是青色（green）的。
*註：波蘭語中「腿」也是青春的代詞。
在現實中，我跟夢中的我一樣模糊和不協調。 我最近跨過了三十歲生日這條避不過的盧比孔河； 根據我的紙證和我的外表，我已經長大了。 但我還沒有成熟。 那麼我是甚麼？ 我在何方？ 我從酒吧盪到咖啡館，從咖啡館盪到酒吧，與人見面，交流話語，甚至是想法，但我的情況沒有這麼明確，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個男人還是一個青少年。 結果我在面對自己的下半生時，我這個和那個都不是，我甚麼都不是。我總是被同一代那些已經結婚並找到安身之所的人報以正確的懷疑目光，就算沒有生活關係，也會在辦公室之中測來度去。 我的阿姨，那些熱心、頑固但善良的眾多半個阿媽，長期試圖利用她們的影響力迫我在一些合適的崗位上安頓下來，例如做律師或者做生意，她們覺得我這種長期無法描繪的人生對她們來說是一種折磨。 她們不知道我真正是誰，也不知道該對我說些甚麼，就算終於對上了話也只能停留在悲傷混亂的層次。「強尼，」她們會在對話和對話之間加入我的部分，「歲月流逝，人們會怎麼想？ 如果你不想當醫生，就當個名流或收藏家，總之，要成為一些甚麼，你必須成為一些甚麼！」然後我會聽到一個對另一位耳語，說我這個人太倔； 接着，由於腦裡一片空白令到她們絕望，所以又恢復吱吱喳喳。 這個情況當然不會長此下去，自然時鐘的指針是無情的和精確。 我的最後一顆牙齒，智慧齒，已經長了出來，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我的發育已經完成，不可避免的謀殺的時刻已經來臨——男人必須殺死少男，像蝴蝶一樣展翅，將蛹的屍體留在地上。 我不得不進入成年人的世界。
*註：盧比孔河（Rubicon River）是意大利北部的一條河流，寓意必須跨過和克服的界限，跨過後就要背水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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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星期三更新）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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