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人語：又冷酷又溫柔——沈可尚專訪
撰文：王錦華
攝影：林韋言、李智為
去年底，導演沈可尚以自閉症為題材的紀錄片《築巢人》，拿下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等多項大獎。它完全不同於那些以熱血、勵志、溫情或催淚為賣點的紀錄片，相反地，有不少人震驚於它的誠實與冷酷。
攝影機的鏡頭靜靜凝視父子之間溝通的困難，記錄他人的同時，沈可尚也在面對自己心裡的風景。他和父親如此疏離，十八歲就離家獨活，正是因為懂得愛的複雜與艱難，他捨棄暴力、掉淚的場面，最痛的感情不用說破，那是熱心冷眼的人溫柔的方式。
電影還有三天就要上映了。訪談時，沈可尚的臉上看不見興奮，反而總是微微地蹙著眉，不時到外面抽根菸。他用低沈的嗓音說：「還是會有不安吧。」
「OK，我好像立意良善，但是用攝影機去記錄他人的不幸或不愉快的生活，你終究不知道上片後，它會對你的被攝者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揭露他們生命中某些比較殘酷的切片，這是好的嗎？我也不確定。」講著講著，三小時過去了，夜色一點一滴地降臨，他的眼睛在黑夜裡炯炯發著光。
四十二歲的沈可尚去年底以紀錄片《築巢人》拿下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最佳紀錄片、最佳剪輯，金鐘獎非戲劇類最佳導演獎，海外方面，除獲香港國際華語紀錄片節短片首獎，入圍、邀展不斷。這部片最近剛上院線，引起不少討論。
《築巢人》記錄三十歲的自閉兒陳立夫和立夫爸陳鴻棟相依為命的生活。陳鴻棟是個單親爸爸，除了得當導遊掙錢養家，還得形影不離地陪兒子從事各種兒子所執迷的物事：摘蜂巢、抓寄居蟹、畫畫、摺紙…，但父子間真正的溝通是困難的，衝突一觸即發。攝影機的鏡頭靜靜凝視這一對父子之間愛的艱難，最絕望和無奈的時候，導演選擇用空鏡頭呈現，那些空白有一種能吸引人安靜下來，想起某些事情的力量。
沈可尚接觸這對父子三年，實際記錄一年半，最後精鍊剪出五十三分鐘的片子，剪接比四百比一。一定看過父親傷痛落淚的時候吧？「也有見血見肉的時候啊，都有。」因為怕濫情，都剪掉了？「我在剪接台上看到見血見肉、掉淚、聳動的畫面，會非常不舒服。我當然知道往什麼方向推展，觀眾接受度會比較高、感染力會比較大，但我覺得那樣的畫面指涉的意義太單薄了，會削弱角色的複雜性。比如說你看到打人的人會認為是壞蛋，或者哭泣是值得被同情的，但他們之間的愛極端複雜啊。」
只有極端敏感的人才能深入別人情緒的岩縫，把表面的語言看成玻璃，看見內在熱滾滾的一顆心。能在那樣高張力的家庭裡冷靜地拿著攝影機靠近，沈可尚說：「可能跟我的成長經驗有關吧，我對於承受家庭空間巨大壓力的熟悉度還滿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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