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第一日
「這次的案子很棘手,當事人名氣地位高,我們接受委託就必須讓他贏,不管我們心裡知不知道真相,身為律師,就是打贏官司,很簡單。」方巧慧身穿合身洋裝,傾腰比劃著投影幕、側坐在會議桌最前方,身材呈完美凹凸弧線,眼前幾個男性菜鳥律師看呆了,根本沒專心聽簡報,但還是敷衍地回答,「是的,組長。」
手機螢幕突然亮起,映出「姊姊」兩個字,「散會吧!」方巧慧揮揮手趕跑幾隻色蠅蟲,隨即接起電話,「妹…」電話那頭聲音不大對,「姐妳怎麼了?怎麼在哭?」巧慧語調變得焦急。
「你姊夫死了…被殺死了…」哽咽地吐出幾個字,巧雲嚎啕大哭,巧慧馬上掛掉電話,直往事務所地下室的停車場跑去,隨即開著自己的轎跑,往姊姊位於陽明山住處開去。
到了現場,巧慧訝異自己不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人,目測十來名刑警加上五名偵查人員和一位法醫,姊姊家偌大的庭院頓時顯得有點擠,巧慧熟門熟路地把車停進宅院靠邊的車庫,一下車就被眼前奔跑而來的姊姊抱著,巧雲傷心又不知所措地對妹妹說,「怎麼辦…他走了…我怎麼辦…」
「別怕別怕,有我在。」巧慧輕拍姊姊的肩頭,把她扶到客廳皮沙發坐著,這時一位刑警主動來搭話,「請問你是?」「死者是我姊夫。」巧慧回答的同時,順勢往主臥室瞄了一眼、看穿案發場景,只見到姊夫胸腔部位坑坑洞洞,一把利刃還插在肚臍眼的位置,血漿外滲,一路從床鋪上往下流淌至整片地毯。
「很明顯是他殺,我們已經取得你姊姊案發當時確切的不在場證明,方才她一個朋友有來作證,你姊姊直到今天凌晨六點才跟她一起回國,這排除了熟人行凶的可能性。可是…」刑警說到一半語塞。
「可是?」巧慧追問。
「可是,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痕跡,從大門、庭院、家門、玄關,一直到客廳,都沒有刻意遭到破壞,或是扭打的痕跡,犯案範圍似乎就只有主臥室,而且你姊夫…生前毫無抵抗,也驗出酒精反應,你看他只裹著一條浴巾…唉,實在不好辦。」刑警似乎有話不方便在巧雲面前說,把巧慧拉到客廳一隅,「我們懷疑,兇手可能是你姊夫帶回來的熟人,但是!是趁你姊姊不在的時候帶回來的,你姊姊可能不認識。」
「你懷疑他…外遇?」巧慧訝異地看向刑警。
談話結束,巧慧皺著眉頭走向巧雲,先是給她一個堅定的擁抱,接著說,「姊,不要擔心,之後我都陪著你。」說完的同時也轉頭對刑警說,「在你們查出兇手之前,我就是受害者方巧雲的律師,有事都請聯絡我,我怕當事人情緒不穩,她也需要休息。」
「妹,謝謝妳…」巧雲邊拭淚邊說。雖然巧慧是妹妹,但其實倆人從小就是如此,巧慧的個性比較獨立、剛強,巧雲反而柔弱許多,從小被爸爸打的時候,巧慧都會擋在媽媽和姊姊面前,尤其媽媽後來罹患肝癌不幸過世後,巧慧的個性變得更強硬,更在出社會後,毅然決然斷絕父女關係、離家。
巧雲此時為丈夫落下的眼淚,看在巧慧眼裡,讓她燃起對母親的思念。自姊妹倆有記憶以來,爸爸的形象宛如惡魔,一天到晚跑酒店,不務正業就算了,一到家就是出拳出腳,媽媽臉上、兩個女兒身上,經常被打得滿身傷,甚至三番兩次帶酒店小姐回家,當媽媽的面對別的女人又摟又親。
巧慧對媽媽有多不捨,對爸爸就是多恨。令她和姊姊絕望的是,媽媽後來因為過度操勞、日夜工作,累得罹患肝癌病逝,巧慧還記得,媽媽在家倒下那天,姊妹倆不斷撥打爸爸的電話都沒有人接,最後話筒傳來的,是一位酒店妹的嗲聲。
因此,直到姊姊嫁人那一天,巧慧也考上律師執照後,她就直接離家不再回頭,別說和爸爸同住,她更是氣得直接把邁入晚年的父親送進療養院。
>案發第二日
陽明山山腳下,有間旅館是巧慧常去的,她暫時把巧雲帶到那兒住,陪著她入睡後,到櫃檯和經理打過招呼、付清一整個月的價錢後,還細心地交代飯店人員隨時注意巧雲房裡房外的狀況,她便開車離去,累了一天,差點忘了還得上「夜班」呢!
巧慧白天是專業律師,到了晚上有另一個身分:陪酒妹。
明明不缺錢,但她有其他目的。多年來,她到了夜晚都會脫去呆板的套裝,改換上性感短裙、低胸薄上衣,在酒店包廂裡招待上門的酒客。
一走進兼職的酒店,領班隨即走來,「小姐,妳雖然不缺錢,但是排好的班就要準時到啊~那邊好幾個老爺子都指名要妳,我要被逼瘋啦!」「好啦~好啦~」巧慧連說話聲音都高了五度,換裝也迅速換了個性。
走進包廂,幾位看起來上了年紀,滿臉油光又肥胖的西裝男像餓虎般朝巧慧撲過來,「怎麼現在才來呀~我今天帶幾個好哥兒們都來探妳班!」第一個把手摸上巧慧腰間的是老顧客了,他夜夜不回家陪伴糟糠妻,天天把錢往巧慧的底褲裡塞,巧慧完全不抗拒,也不羞澀,男客們玩得多開,她都陪玩。
領班把門偷偷開了一道縫,領著其他剛加入的酒店小姐來「實習」,領班說,「你們多跟巧慧學學,不要一天到晚嫌客人,主動一點,客人就會塞錢,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錢有家室的,都特別喜歡巧慧,像她這樣三八、悶騷的,很有一套對付那些男人,讓他們一個個不回家,每天來撒錢。」
「曾有幾個大客戶啊~為了她,甘願拿房產抵押、和老婆離婚、搞臭名譽,也都不在意,就只為了帶著一大把鈔票來看她一個微笑呢!唉,真不知道她哪裡學來這些手段,看起來傻裡傻氣,骨子裡很不簡單哦~」倘若領班知道巧慧白天是個專業律師,恐怕不敢這麼在背後這麼議論。
陪喝到凌晨三點,巧慧再出包廂下班時,真的累壞了,她回頭看一眼在地上醉倒的幾個企業家、幾個貪色的有婦之夫,低咕一句,「都一個樣。」就攔計程車回家了。
>案發第三天
前一晚喝太多,今早清醒第一件事,巧慧先從藥櫃裡拿出止痛藥罐,連吞了三顆,才覺得頭痛好些,站在鏡子前,她突然眼眶泛淚,眼前的自己臉妝糊成一團,狼狽地很,巧慧搓揉著嘴唇,口紅在唇邊染成一片紅,她喃喃自語,「我這麼累是為了什麼,為了報復,一定要撐下去。」
突然間,銳耳的電話鈴聲響起,號碼不熟悉,巧慧還是接了起來,「喂,方巧慧小姐嗎?我是那天在你姊家跟你聊過的張刑警。」「哦!記得,怎麼了嗎?」巧慧的語調變得謹慎起來,「案情有了大進展,想邀你來警局談一會兒。」「好,我知道了!」掛上電話,方巧慧匆匆梳洗、換上俐落套裝,坐在玄關穿鞋時,突然想起姊姊巧雲還在旅館呢…但思索了半晌,她決定先自己去警局了解一下案情,再看情況「斟酌」讓巧雲知道。
抵達警局大門,張刑警迎面而來,「方律師,我們裡面請。」巧慧毫不遲疑跟著張刑警走進警局最裡頭的小房間,進門後她突然覺得不大對,這間看起來…是偵訊嫌犯的訊問房呀!但張刑警已將門上鎖,並示意巧慧坐在靠牆、裏頭的那個位置。
張刑警和巧慧面對面坐下,巧慧覺得氣氛詭譎,主動開口,「張刑警,是不是走錯房間了,我們去外頭討論案情也行,怎麼把我帶進訊問室啦?」
張刑警嘴角勾起微笑,悠悠道出一句,「巧慧小姐,很抱歉以這種方式讓你知道,事實上,我們早已掌握證據,你就是殺死許牙醫的兇手。」「別鬧笑話了!我是律師身分,我姊姊還在別的地方,我去帶她過來理解案情。」巧慧一改過往冷靜幹練的態度,現在像個娃兒一樣慌張地語無倫次,額頭上斗大的冷汗珠倒是騙不了人。
張刑警看巧慧慌了,丟出一小包夾鏈袋,裡頭裝有一顆銀色鈕扣,那是案發當天,巧慧姊夫在掙扎過程中,從她牛仔褲上拽下來的…「這是案發第一天,在你抵達之前,我們從死者手裡找到的,你姊姊那天就知情。」張刑警淡然地說。
「我們已經派人去接你姊姊,她人現在很安全。您現在擔心地應該不是你姊姊,而是猜想,我們怎麼會知道吧?」張刑警說完這番話,宛如一把利劍刺破冰心,瓦解巧慧的武裝,淚珠一顆顆滑落,落在桌面。
此時此刻,巧雲正站在玻璃窗的另一邊,她也一同哭泣。巧慧往漆黑的玻璃窗望去,她心裡有了底,深吸一口氣後,終於道出真相…
「是姊夫先外遇的,我比姊姊早發現,但也不確定姊姊有沒有發現。姊姊結婚那年,我本來心想,在爸爸那個無賴之後,方家終於多了個可靠的男人,沒想到有天,當我從事務所下班,經過附近的酒店時,竟看到我姊夫在那門口摟著一個酒店妹,天都還沒黑,他騙我姊在上班、在工作,結果竟然在酒店裡?」
「他讓我想起爸爸,那個整天喝花酒,毀了我們一家的壞爸爸!從那時候開始,我好想報復男人!好想好想…我覺得男人為什麼都不好好顧家庭,對外頭的女人獻殷情、撒錢,對家裡的孩子和妻子卻拳腳相向!」
「所以我去應徵,晚上我就去那裏陪酒。我是犯賤的,我刻意只討好結了婚的酒客,我刻意脫去上衣勾引那些上門尋歡的有婦之夫,他們都一個樣!都一樣沒用!」
「可沒想到,一切超乎我預期,姊夫不知從什麼管道知道我在那裏兼差,他竟然故意買下我整夜的時段,當時我以為他瘋了,走進包廂裡氣得罵他有病,但他卻反過來威脅我!他說,要是姊姊知道我在陪酒會有多傷心…這些男人好可怕,他們總有辦法把女人嚇得手足無措。」
「那一晚,姊夫在包廂裡摸遍我全身,還把我帶出場過夜,做愛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報復失敗了,終究女人還是栽在男人的手掌心…被欺負、被凌辱,我甚至在姊夫臉上看見爸爸的臉,心底想著,原來爸爸以前到酒店找女人都是這副噁心的癩蛤蟆樣,放著妻小在家裡,在外頭享受。」
「幾天前,姊夫又來包我的場了,他說好不容易把姊姊打發出國玩,他同樣威脅我,如果不和他出場過夜,就要讓姊姊知道我陪酒、讓姊姊傷心,我沒有其他辦法,笨的像隻驢跟他出場,沒想到他把我帶到家裡去,在那張床上,在他和姊姊平常一起睡的主臥室裡,姊夫要我服侍他,要我用力的擺動臀部、搖到他射出來為止,我不知道為什麼…被姊夫操控著身體,我就會看到爸爸從前兇狠揍我們的模樣,我好害怕,不敢反抗…」
「但是,突然間我看到床頭櫃上,擺著一張姊姊笑得燦爛的婚紗照,我的腦袋裡,一個聲音告訴我,不能輸給男人,一定要報復!一定要報復!」
「因為我坐在姊夫身上,我趁他舒服地閉上眼享受時,右手伸進一旁椅子上的包包裡,抽出我攜帶的防身小刀,再也忍不住了,我當下真的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往他的胸口刺,每刺一刀,我都開心!第一刀,我靠自己的力氣殺死男人了!第二刀,殺死爸爸了!第三刀,是替死去的媽媽刺的!我一直刺、一直刺…」
雖然巧慧已經語無倫次,但總算把真相全說出來了,張刑警沒有打斷她,留她一人在偵訊房裡崩潰地呢喃自語便離開、到玻璃窗的另一頭和巧雲對話。
「張刑警,先生外遇我早就知道了,這樣可不可以讓我妹的罪減輕一些?我不怪妹妹,也不對她生氣,她跟我一樣,太苦了才會這樣的…」這段話是巧雲跪下來向刑警嗑頭說的。
最終,巧慧被依謀殺罪名起訴,判處15年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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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吧孩子》
第十章:冤冤相愛(4146字)
作者:粿
原連結: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1791/107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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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庭偉,你爸打電話來幫你請下午半天假,你吃完中餐就可以回家囉!」教務主任把頭探進三年甲班,打斷孩子們吃中飯對庭偉說。庭偉早就把書包整理好了,他知道,今天是媽媽生產的日子,早上出門前,他注意到媽媽皺著眉頭捧著肚子,看起來不舒服,但爸爸還是早他一步出門上班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吃完中餐,庭偉熟門熟路地走到校門口旁的計程車行,找一位丁叔叔,一直以來,丁叔叔才是接送他上下學的人,不是媽媽,更不是爸爸。張庭偉的父親每個學期總是預先到車行付齊車資,委託丁司機負責接送孩子。
至於張庭偉的父親,開間工廠,規模越做越大,事業正興旺也忙得很,晚上不常回家吃飯睡覺,更不用說接送小孩,要不是老婆這一個月被醫師下令不准再到處亂跑,準備生產,庭偉的大小事、課業、生活,大多是黏著媽媽的。
言歸正傳,庭偉搭計程車往醫院的路上,他伸出一根手指劃過起霧的車窗,看著窗外車水馬龍,他心裡緊張地像沸騰水面,一方面期待與妹妹相見歡,另一方面,他希望這個妹妹能化為上天為父母情感滴下的甘露。要不是媽媽要生了,他知道,爸爸才不會出現,因為有另一個阿姨正逐漸取代媽媽在爸爸心中的地位,他看過她,也討厭她。
想著盼著,「庭偉到囉!」丁叔叔叫醒發呆的庭偉,還貼心地帶他走到婦產科才離去。
一進到婦產科病房裡,媽媽早已生產結束,臉色蒼白、虛弱地孤單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爸爸竟然還沒有到,庭偉放下書包、把媽媽額頭的亂髮勾往耳後,「你辛苦了!媽媽。」他說著,媽媽睡著。
這時,一位護理人員進房查看,「你是家屬嗎?怎麼只有你,爸爸沒來嗎?」「不知道他在哪。」庭偉轉看窗外,不讓護理人員看見眼角的淚珠。「這樣啊…好吧,等你爸爸來,你就按那顆紅色的鈴,會有醫師來跟你爸爸說話。」護理人員交代完匆匆走到隔壁房去了。
「張庭偉!庭偉!」再睜開眼時,爸爸終於出現在眼前,但阿嬤也來了,不知自己等了幾小時,庭偉睡著在空調太冷的家屬椅上,肯定是要感冒了。「張庭偉,書包背著,跟阿嬤先回去,晚上自己吃飽自己睡,爸爸在這就好。」庭偉的父親命令中不帶任何情感,他和孩子說話一向是如此,像發號命令的軍官。
「啊我還沒看到乖孫呢!」阿嬤的腳步還不想離開,「媽,以後有的是機會看,我現在忙不過來,小孩先幫我帶回去。」不只對小孩,對自己的長輩也是那股牛脾氣。
庭偉和阿嬤祖孫倆便回家了,一個沒見著妹妹,一個沒抱到孫,看起來都有些失落。
隔了兩周,庭偉和產後的媽媽終於再見面,他興沖沖地衝去開門,進門的可不只媽媽,還有媽媽懷裡抱著的妹妹,紅嫩嫩的、小小的、摸起來溫熱溫熱,「好可愛啊~」庭偉的眼睛閃亮亮,像探險家挖掘的珍貴寶物一樣,對眼前的小娃兒惜命命,卻不敢多碰。
「庭偉,我們叫妹妹庭羽好不好,以後你要保護妹妹哦!」
「爸爸咧?」
「他去忙了,不管他,我們趕快帶妹妹去看她可愛的小床。」
「我們老師說,女生生完小孩,要住在醫院裡30天。」
庭偉說的是坐月子,庭偉的媽沒有坐月子,先生在醫院大鬧,不顧護理人員的擔心和阻攔,堅持要帶她回家。庭偉看出媽媽表情的難過,膝蓋想也猜得著,定是爸爸不肯花錢,也懶得顧家庭,所以要媽媽連月子都別做,趕緊回家、要她乖乖地處理家務、顧小孩,好讓自己能在外頭亂跑。
當媽媽把庭羽放在柔軟的嬰兒床上,她不哭也沒有揮舞手腳亂動,捲翹的眼睫毛蓋不住她的好奇心,一雙大眼時而看向媽媽,時而對庭偉微笑。「她笑了!」「對呀!那是愛的表現。」對庭偉的媽來說,先不論先生最近的冷漠與蠻橫,兩個孩子陪伴在她身邊,已是最大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雖說幸福,但對庭偉的媽來說,一個人應付兩個孩子,又要做家務,時在是累壞了,奇怪地是,先生總是不回家,常常一通電話就消失、聯絡不到人。
庭偉的媽漸漸心裏有個底,當初懷孕時,閨蜜曾叮嚀她要多注意先生,說女人懷孕時,男人最容易做壞,她不信,這下必須面對了。
有天,她在客廳裡親餵庭羽喝奶,庭偉則乖乖地窩在腳邊趴寫作業,她餵到打起瞌睡來,一通電話嚇醒她,「我來接~」庭偉乖巧地去接起電話,「親愛的~」庭偉愣住了,心想電話那頭肯定是打錯電話,正想掛掉電話時,對方補問了一句話,庭偉一聽氣得把話筒壓回去,不許它再吐出半點聲音被媽媽聽見。
因為對方喚了爸爸的名字,要爸爸盡快到某處小套房去找她。
頓了幾秒鐘,庭偉才轉頭過來,簡短又冷淡地對媽媽說,「打錯電話了。」庭偉的媽不是傻子,但第一次看庭偉滿臉怒氣,她這當媽的反而畏縮起來,但還是忍不住地長嘆,心想這事也蹣不住孩子。
「是不是一個阿姨打來的?」知道臉上的情緒沒有收好,藏不住被拆穿了,庭偉顯得有些沮喪,氣得哭出來,庭偉的媽趕緊放下懷裡的庭羽,彎下腰來抱緊庭偉,在他耳邊輕聲解釋,「你猜,這個阿姨會是第一次打電話來嗎?媽媽之前也接過她的電話,我認識她,她是爸爸的好朋友,你不要擔心,不管爸爸媽媽未來有沒有繼續在一起,媽媽一定都會把你守護著,你是我的寶貝。」
庭偉的媽以為這麼說,能稍微緩解庭偉的情緒,但這個年紀的孩子,心中強烈地不願意家庭破裂,不願意爸爸不要他,更不願意某天去上學被同學嘲笑是個「沒有爸爸的小孩。」庭偉愛媽媽,但也覺得爸爸不能丟下他們,更何況現在有了妹妹!
哭著想著,想到了妹妹。庭偉的小腦袋瓜理出一條結論,他發現,爸爸外遇的時間點,就是媽媽肚裡有了妹妹開始,接著爸爸越來越不常回家,「都是妹妹害的!都是妹妹搶走媽媽和爸爸獨處的時間,所以爸爸才會不回家,才會跟媽媽吵架。」他心中彷彿有個天使庭偉,也有惡魔庭偉,最後惡魔庭偉在這回合勝出。
一個小男孩不說真話,邪惡因子像嗜血的鯊魚,不斷朝他心裏受傷的心頭肉啃噬。每當聽到爸媽又透過電話爭吵、每當爸爸又連續好幾輪月升月落不回家,每當看見媽媽偷偷躲在廚房喝紅酒、每當放學坐上計程車前,聽到同學嘲笑,「他爸爸不要他了,才沒有來接他。」
庭偉的怒氣值就不斷上升,且怒火指向的紅心箭靶就是庭羽小小的臉蛋。
放學後走進嬰兒房,在庭羽床邊看著,庭羽天真地像白陶瓷娃娃,純潔卻易碎,庭偉猜想,他雖然才小學三年級,但妹妹更小,他一隻手臂就可以輕易地把妹妹抓起來摔破滿地。
可愛的妹妹,如今在庭偉眼中成了父母關係裡可恨的黴菌孢子,得趕快消除她才行。
終於,消滅孢子的日子來臨。這天,隔壁的張阿姨來按電鈴,進到家裡來找媽媽聊天,張阿姨和媽媽雖是鄰居,感情卻好得像親姊妹,她知道媽媽是獨生女,家裡沒其他兄弟姊妹,她有個妹妹和庭偉的媽差不多年紀,正好把她當成妹妹般照顧。
先前,庭偉的媽生產,她本來也要去醫院探望的,但當時被庭偉爸爸以身體還沒復原拒絕,現在距離媽媽坐完月子又過了半年多,張阿姨再也耐不住姊妹情,直接按電鈴進來話家常了。
一進家門,看到庭偉的媽跪在地上擦地,張阿姨趕緊去扶起她,「你也拜託一下,才剛生完沒多久,不要這麼勤勞啦!最近你家車庫都空空的耶,妳先生晚上都不回來的啊?」張阿姨畢竟是鄰居,還是挺八卦的,「唉,別說了。你今天沒出去逛街啊?」
兩個都當媽的女人,話匣子一開總是停不下來,她們沒注意到庭偉早已躡手躡腳地走上樓。平時妹妹看到庭偉,大多會不自覺地喀喀笑,但庭偉此時此刻眼神底的邪氣像一隻魔爪準備伸向妹妹,庭羽像是小螞蟻察覺洪水來臨,一瞬間爆哭。
但樓下張阿姨的笑聲爽朗豪邁,媽媽又正開著吸塵器吸地,庭羽的哭聲再銳利,兩個大人都聽不見。但嬰兒房裡的庭偉可慌了,眼見妹妹哭不停,他慌亂地抓起妹妹的幼嫩小胳膊,連抱都不太會,像拎著棘手的燙芋一樣,直接走向二樓另一房的陽台,掀開洗衣機的蓋子,把庭羽像棉被那樣,粗暴地硬塞、對折進洗衣機裡,「砰!」地輕聲關上洗衣機門,庭羽哭得水汪汪的大眼睛隔著洗衣機門,看著哥哥,短短幾個月的性命就要結束了,一個小嬰孩,除了恐懼,其他都還來不及學會。
地板,擦乾淨了,庭偉的媽終於坐下來喘口氣。「我說妳啊,真的不要太善良太賢慧!會寵壞先生的。」張阿姨看她這樣累實在於心不忍,突然,庭偉急匆匆地衝下樓,「庭偉呀!張阿姨都還沒跟你聊到天,你要去哪呢?」「去打球!」隨便應和著,庭偉頭也不回地衝出家門。
「打球?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會跟同學約打球了呀?」庭偉的媽納悶地問,她胸口突然痛起來,預感強烈地衝擊腦袋,兒子從小就很不會說謊,方才他急著下樓額頭上都是汗珠…
「欸我就不跟妳聊哦!今天真的有太多事要做,明天換我過去妳家打擾你。」匆匆送走姊妹,庭偉的媽突然想起來,照理說庭羽廳該午睡醒了,怎麼都沒有哭?她帶著狐疑卻又不安的心,試圖穩住腳步卻仍用跑得、小跑步上嬰兒房,找不著女兒,她轉頭往另一間房,看到隨著洗衣機旋轉、被水流淹蓋的庭羽,她放聲尖叫,按下停止鈕、抱出女兒時,已經來不及,洗衣機的液晶螢幕顯示,「標準模式洗滌50分鐘,尚有30分鐘。」也就是說,庭羽溺斃至少20分鐘,早已缺氧過久斷氣了,粉嫩臉蛋早已轉成暗紫色。
衝出家門的庭偉像脫韁野馬,「都是妹妹害的!這一切都是妹妹害的!」他認為家中幸福不再,都是妹妹起的頭,妹妹是惡魔的化身,他代替爸爸媽媽消滅惡魔了,把妹妹塞進洗衣機,直到離開前故意按下開始鈕,腦裡的聲音要他不能停下來,他是最愛爸媽的,他有使命要守護爸媽的感情。
左拐右倒的步伐,庭偉如此瘋狂也如此受創,有誰知道,平時聽話乖巧的他,一天天看著爸爸不回家、看著媽媽傷心、看著妹妹哭鬧,他小小的心靈沒有人來得及導正,早已被大人世界撕裂。
其實,庭偉不夠成熟卻又脆弱的心智,才是真正被惡魔找上的那一個。
庭羽死後又過了兩星期,庭偉的屍體才被找到,就在離家兩公里遠的河濱公園水岸邊,被釣魚的民眾發現,警方後續調出沿路監視器發現,他獨自在外頭遊蕩亂走,被一台高速酒駕的車輛撞飛、摔到橋下,捱著內傷的痛楚,漸漸溺斃在溪水裡,直到屍體浮腫,才漂至岸邊被發現。
至於庭偉的爸媽,痛失兩個孩子後,一個瘋了,一個帶著情婦到國外去了,這個家,終究挽回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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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吧孩子》
第九章:如果妹妹消失(3935字)
作者:粿
原連結: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1791/107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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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媽媽要走囉~你們要乖乖聽阿公的話知道嗎?」
「阿公又不會講話。」
「欸!」
良美狠瞪小兒子一眼,示意他乖一些。
母子三人等了一個多小時,往市區下山方向的公車終於來了。小兄弟對著媽媽揮手,看著車尾變得跟木柴盒一樣小,才轉頭離開,一邊踢著小石頭,哥哥小方說,「小丁,寒假也就一個多月,媽媽在旅行社的工作,總在寒假的時候特別忙,好多人想出國過年、賞雪,所以她只能留在台北。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在阿公家久住了,你要乖一點知道嗎?聽哥哥的話。」
「哦。」小丁噘嘴答了一聲,接著說,「看誰最快摸到阿公的肩膀,誰就贏了!」便沿著小坡路往山頂邊的老家衝,「哪有人這樣不公平的啦!」小方跟著往前跑去。
跑到家門口,傳來飯菜香,「阿公煮好飯了!」小丁興奮地衝進三合院有口磚灶的廚房裡,小方跟著進來端菜,看到阿公兩手又是端湯又是捧碗,他輕拍阿公的肩膀示意要幫忙,接著比了段手語告訴阿公,"媽媽回去了,你不用擔心。"
阿公雖是聾啞人士,但生活自主能力毫無問題,自從太太罹癌走後,唯一一個與他最親密的人,也就剩良美這個獨女了,還有這對寒假會來住上一陣子的孫子倆。
爺孫三人坐在三合院廳堂吃著粗茶淡飯,小丁調皮地低咕,「好想吃麥當勞。」「嘖!剛剛說的話都沒聽進去。」小方說。「哥哥我覺得冷。」小丁轉移話題。「對啊!山上比較冷,我先去把門關起來。」小方起身的同時,也隨手拎起掛在木門栓的外套,給阿公披上。
"天氣變冷了,你要穿暖。"小方比著手語,阿公微笑點點頭。
「寒流發威,今明兩天最低溫僅11度~13度左右,請民眾務必做好保暖措施,也要注意家中老人小孩的健康,要穿暖哦!」電視裡的氣象主播溫馨提醒著,乖巧孝順的小方擔心起爺爺,他感受到爺爺這幾年又爬出了不少皺紋,每次寒假上山來,爺爺都好像更瘦小了,剛升上小學五年級的他,身高都已經超越駝背的爺爺。
吃飽飯後,小方先幫小丁洗澡,接著給他換上媽媽塞進行李箱的厚衛生衣,催促他趕緊進房睡覺,兩兄弟一進房,看到兩層厚棉被都在他們這間房裡,小方馬上衝到爺爺房裡,果然,爺爺只給自己留了件薄被,想把厚被子給孫子倆一人一件地蓋著。
小方眼見這樣不行,還是把其中一件放回爺爺床上,還沒摺好,爺爺剛洗完澡進房了,“阿公,你自己也要蓋暖,媽媽幫我們帶很多厚衣服,我們不會冷。”爺爺再度點點頭笑了,小方接著和爺爺一起坐在床沿,他幫爺爺按摩肩膀並說,“爺爺你現在不要做太多粗活,要多休息,明天我幫你去茶田裡抓蟲。”小方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好孩子,雖出生在單親家庭,但從小就懂得扛起賭鬼爸爸失職的責任,代替爸爸關心媽媽、照顧弟弟,對爺爺更是孝順有禮。
看爺爺躺下、睡著後,小方又回房從抽屜裡拿出一雙厚襪子,來給爺爺穿上,他心疼爺爺的腳皮皺巴巴,指甲縫卡滿泥土,腳底長了厚繭,都是因為畢生勤忙農務的關係。
確定爺爺安穩地睡著,小方才走回和弟弟同睡的房間,但弟弟卻不見了!「小丁!小丁!」木頭衣櫥裡探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哥哥,我在這裡面啦!」「你躲在衣櫥幹嘛啦~」
「有風。」小丁這麼一答,小方才感覺到,房裡似乎有涼風陣陣吹,不過他可是勇敢不怕鬼的,而且從小夢想著要當警察、打擊壞蛋,他在電視上學到:凡事要講求科學根據。
於是小方沿著房間牆壁摸一遭,「找到了!」原來涼風是從一條裂縫裡竄起來的,但裂縫就在床邊,小小一道卻聽見清楚的「呼簌簌」風聲,吹得小丁直打冷顫,所以他才躲進衣櫥裡。「哥哥你看,這都是以前你畫的!」小丁打開衣櫥門,示意要哥哥一起鑽進去,兩門大的衣櫥空間,塞進這對小兄弟不寬也不窄,兩人屈膝並對而坐,欣賞著更小的時候,回來爺爺家,拿蠟筆在衣櫥壁亂塗鴉的「傑作」。
「小丁你看,這是以前我們畫的,我們長大了,所以爺爺變得更老了!要懂得照顧爺爺、孝順爺爺知道嗎?」「哦。」誰知道小丁有沒有聽進心裡,不過也沒關係,還小嘛~有小方這個哥哥當榜樣,小丁定不會學壞。
突然間,小丁伸手關上衣櫥門,手上點燃一個打火機照亮黑漆麻烏的衣櫥裡面,嚇著小方了!「欸你哪來的打火機啊!快收起來!很危險。」「不會啦!我在拜拜的神明桌上拿的,有火又亮又溫暖啊!」小丁調皮地握著打火機上下晃動。
就在小方要搶下時,短短兩公分長的火苗燒到衣櫥門,加上有風竄進衣櫥門裡,餵飽了火苗變成烈焰,很快地沿著衣櫥門燒燃起來。
短短幾秒鐘不到,兩個小兄弟逃不出來了。
爺爺睡在廳堂左邊的房間裡,當他從睡夢中聞到煙味時,三合院那頭早已燒成火海,那就是兩個小孫子的房間。火勢太大了,爺爺來回奔跑,拿著水桶、拖著年邁隅步滅火,根本來不及。
祝融像是長了眼,由於神明桌就在中間的廳堂,隔開爺爺的房間和三合院左半部,僅有右半部被燒成灰燼。良美接到爸爸「啊個不停」又哭號的電話,趕緊連夜開車上山,見到兩具小小的焦屍,想責備老父親也不行。爺爺啊啊嗚嗚的痛哭,仍舊說不出話,媽媽跪哭在三合院門埕,「是媽媽不對、媽媽不好,沒有給你們完整的家,讓你們和爺爺獨自在這裡,都是我不好。」
警消接獲通報趕來清理現場,在小方的書包裡找到一本燒至半毀的寒假作業簿遞給良美,翻開第一頁,看見他用蠟筆寫著,「媽媽,你辛苦了!我喜歡爺爺也愛你,我會代替爸爸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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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吧孩子》
第八章:衣櫃(2076字)
作者:粿
原連結: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1791/107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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