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6 ‧ Tainan ‧ 久別重逢]
第一次聽到謝銘祐的歌，是幾年前在台南321巷的郭柏川紀念館，紅磚矮牆上，九重葛是炸開的春光，我們赤腳踩上涼涼的日式宿舍地板，拉門外的小院子盈滿綠意，像一幅靜好的畫。低低的男聲從屋宇一角的唱機唱出來，那嗓音不是繁花，是落葉，像一旁磨舊卻光彩溫潤的沙發扶手，像那座房子在唱歌。
「我今仔日無想欲飛，
我揣無人講一寡話，
敢有一塊心會當安穩的土地。」
那張專輯是謝銘祐的《台南》，回去之後，我找了所有的謝銘祐專輯來聽，去年寫《環島讀冊》的時候，凌晨1、2點還在趕稿，我掛著耳機，把音量調到微小，在特別安靜的晚上，那是令人安心的，陪伴的背景音。大概是親切感吧，最常放的專輯還是《台南》，聽那些我來不及參與的歷史，五條港、大員港、老城門，還有初來乍到的我，正慢慢熟悉的城市。
彰化紅絲線書店是我心中極美的獨立書店之一，書店的前身是珠寶店，年輕的店主人林虹汝3年前租下這棟40多年歷史的四樓半房屋，著手獨力整理。我那天跟著她開店，木門咿呀推開，水晶燈光線灑在紅棕色調的書櫃與羅列的書上，像是劇場聚光燈讓全場瞬間亮堂。她打開電腦，音響輕輕唱著《台南》專輯中的〈行〉。
「大雨大風 咱就頭犁犁邊停邊行，
爬陡落山 咱就一步步穩穩阿行，
有好風景 稍揉一下腳，
有雙岔路 心抓乎定。」
那陣子總想著，這本書究竟能不能按時交稿呢？我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行〉原本不是我特別喜歡的歌，但當下聽了，覺得和書店的狀態，也與自己的狀態好合啊。
當時工作與寫書進度都逼得緊，回台南的火車到站前，我去紅葉大旅社，打開電腦整理筆記，能寫多少就多少。現在的旅社已經改成咖啡店，我掛上耳機，打開〈行〉，遮斷咖啡店裡的笑語，上車前，架構已完成八成，帶著進度超前的欣慰感，我一路睡回台南。
每首歌都是等待你我對號入座的解藥，當那股快樂、疼痛、神傷或隨便哪種頻率對了的感覺過去，歌詞似乎就沒那麼唱入心坎。《環島讀冊》出版之後，手頭上的文章換了一種屬性，歌單也不知何時換成清一色的後搖與lofi hip hop。
寫作不是那種你坐在桌前幾小時，就會產出多少字的必然公式，靈感來時，你會覺得有股神力牽引你的手指，萬一靈感還在睡，在電腦前坐整天一無所獲也是常有之事。最可怕的是截稿死線在即，硬擠了符合字數的稿子，交稿時那種既解脫又覺得虧欠編輯、讀者還有自己的感覺。
這陣子換新工作，還在習慣比以往更彈性也更難掌握的工作時間，時不時有種「妳到底行不行啊」的自我質疑。周末晚上，工作終於到一段落，趕上南吼音樂季當晚的尾聲，人山人海，我和大家一起坐在封街的馬路上，看著遠遠舞台上謝銘祐與麵包車樂團的演出，印象中還不到九點，謝銘祐就開始唱起關於告別主題的歌，舞台燈在大家的安可聲中亮亮暗暗，最後謝銘祐哈哈笑著「我的安可曲沒有只唱一首的」，乾掉手上的台啤，一路唱到10點整。
〈內山姑娘要出嫁〉、〈快樂的出帆〉、〈墓仔埔也敢去〉，幾乎都是熱熱鬧鬧的歌。最後的最後，那首歌，是好抒情的〈行〉。
「大雨大風 咱就頭犁犁邊停邊行，
爬陡落山 咱就一步步穩穩阿行，
有好風景 稍揉一下腳，
有雙岔路 心抓乎定。」
那感覺，像是與一位不必開口，就能懂我的朋友久別重逢。是療癒，也是提醒，原來那首歌還是在那裡，等我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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