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楊牧
或許是心動也未可知,苔蘚
從石階背面領先憂鬱
而繁殖,蛇莓盤行穿過廢井
轆轤的地基,聚生在曩昔溼熱擁抱的
杜梨樹蔭裡
在熱帶離海不遠的山區
比夢更深邃,長年高温
隨月暈開闔的地層多次陷落的
弧狀地帶,在果核屆時的爆裂聲中
啟示地流血
昨夜微雨一說是殘餘的記憶
霎時領悟,隨即透過沉沉垂落的
薔薇形象意識到慾望在雙唇間
膨脹,料峭晨寒擋不住
求救的眼光
看見未來搖盪著燈籠盡皆絳紅
迢迢水中央逝者躺下遂獲取完美的
角度,且仰望弦月小船上亮著此生熄滅
再度點起的光,烘照一張戀愛的臉
訴說著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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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哲佑賞析:
自我與外物之間的拉鋸滲透,時常是楊牧詩作的主題;這首詩題為「心動」,藉著景物與思緒的交雜互見,鋪排愁思與愛欲,重置因果,以被動的口吻來敘說心動,藉著場景的轉換,串連過去、預想未來,為自己當下的生命定錨。
詩作開頭的「或許是心動也未可知」,彷彿把自我的主體感受交付外在來定義。石階、廢井皆屬人造,可以是實物,但也不妨將之視為人事陳舊衰敗的象徵,而苔癬,蛇莓,也暗示時間的覆蓋與蔓衍;人與自然交纏,在此不是由己身來體認,而是讓苔癬「領先」憂鬱,自我心神反倒追不上外在景物的流轉。植物青綠象徵離別愁思,這是漢文學自古的文化典故,石階一綠,荒蔓一生,才讓人醒覺時間匆匆而逝,從而牽引了內心;進一步,內心與外在的共振,又詮釋了各種物是人非之慨,讓當下的蓊鬱也有了曩昔擁抱的濕熱。如果情景之間不是單純的景生情或情映景,而是不斷的交織共融,有沒有可能,種種心神起伏未必只屬於人?由此再看首句推測的,或許外物的草青草黃花開花謝,它們都將對映著某些心動,那可能是某些尚未被揭露的,更深邃的解釋。
或許許多身在其中的情境也是如此,未經點破,不知周遭的一切正與自己同情共感。次段詩人設想更遠,此詩寫於2002年,正是楊牧返回故鄉花蓮任教之後,「熱帶離海不遠的山區」,可能即指台灣,甚至是弧狀的「花東」,這自然是常年高溫,且有著板塊變動帶來的週期陷落與流血。延續上一段,既然外景可能早一步預約與心神呼應,那麼不只當下的觸動,更往前推演,景物便可無處不富有「啟示性」,這近乎等同預言了。值得注意的是,此處「月暈開闔的地層」、「果核屆時的爆裂聲」和「啟示性的流血」,似也隱隱暗示了女性的身體特徵,進一步串連第一段的「濕熱擁抱」與第三段的「欲望在雙唇間」,因而這個心動,亦帶有情愛悸動的意涵。
只是,無論什麼樣的心動,當然是主觀的、甚至先驗性的──我們不能說自己設計了一場心動,甚至也不能徹底追索它的根源。開頭的「或許」透露了這個危險性,在第二段將時空拉遠之後,第三段又回到當下,如果微雨讓人聯想過往,那還是自我靈性的發揮;但此處言「昨夜微雨一說是殘餘的記憶」,「一說」一詞又把詩人的主體隔絕在外,彷彿越老成、越洞悉,越貼近世界的客觀,就越無法迎接那景物與自我相撞、近乎神啟的一刻,儘管仍相信它的存在。那些殘餘的記憶,可能是青年、少年,胸懷熱烈,在同樣的土地上初嘗愛戀動心,但當時濕熱,今日料峭,昔日心動不言而喻,今日卻必須自我說服、自我證明,甚至發現一切可能只是欲望展演,包括自己存在的欲望。
在詩集《介殼蟲》的後記中,楊牧敘寫藉由小學生而看見蘇鐵介殼蟲的經驗,說明自己停滯的好奇被撩撥了;但我們其實不能確定,若沒有小學生的牽引,自我的好奇心還在不在?或者,我們能不能夠期待自己,主動去捕捉那些瞬間的、看似被動的神啟時刻?楊牧說:
我難道不能於沉靜安詳的腳步裏自我調度,保留或揚棄一些即興,偶發的思維?並且在適當時刻,當午後的太陽持續傾斜到一個位置,四垂彷彿無聲,輒為人行道上一接近不存在的白點駐足,甚至蹲下來加以觀察,看到前生或今世幾已失去的記憶裏,一似乎看過的意象,迢遞而遙遠,心智觸覺於是重複反應,再一次震動,看到那介殼蟲,看到我自己。
實際上,我們冠以性靈的,那些像孩童一般的天真與好奇,除了自我以外,沒有任何外在事物可以佐證。於是在〈心動〉這首詩的最後一段,楊牧陡然切換了一個聲腔:愛戀是真的,心動也是真的,一切逝去之後將又重返,既然冥界存在,靈魂亦在,所有的未知都將收納進來,這是自我「求救」之後的安慰,也是將一切景物投射心神後的必然結果。而也唯有如此,我們今日為生的一切,我們曾銘刻心中,種種動人心神的愛戀,都有了存在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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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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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莓繁殖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文茜的世界周報》
【一對美國夫妻因為收養一隻狗,毅然決然離開大都市生活,辭去工作回歸鄉野,在貧瘠廢棄的南加州荒野,從零開始經營農場。兩人在網路上認識了一位專家,在他的建議下,兩人瞭解到當前全球農民盛行耕種大規模單一作物已造成地球生態平衡嚴重破壞,因此決定讓自家農場完全採用生態農法,力求維護「生物多樣性」。雖然在創業期間遇上不少困難,但在一次次嚴厲考驗後,證明以生態農法施做的農場,完全可以經得起大自然的考驗,不但水土不流失,農業也欣欣向榮,更改變了當地地貌。這部紀錄片完整了紀錄他們不屈不撓的一切,和大自然的珍貴與生命的美好與堅毅】
{內文}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約翰和我住在聖塔莫妮卡一間小公寓,我想讓大家看看我一天的開始,他還在半夢半醒之間
這不是一個攝影師和美食家的愛情故事,而是他們放棄一切,重新啟動的人生傳奇。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我們曾經承諾彼此要共創有目標的人生,莫莉覺得想當然爾,我們都能在農場裡找到滿滿的目標,這個農場會有果園 菜園 牲口,不只是一般農場,而是宛如童書裡的世界,我們會種杏子 桃子 李子 油桃 櫻桃 金桔 葡萄 芭樂 萊姆,她的夢想是把能拿來煮的東西都種出來,這個菜園不會是普通的菜園,我們會種花 香草,而且這一切都會與大自然和諧共存,百里香 迷迭香 牛至 羅勒就像過去的傳統農場,茴香 草莓 波森莓 樹莓 羽衣甘藍 青花菜,聽起來是很有意義的人生,但我們的現實生活與農場有著天壤之別
一個夢想中的農場,原本只能仰賴陽臺上不時來點「小確幸」,直到他們領養了一隻流浪狗塔德,狗兒無法忍受都市生活鎮日狂吠,終於讓夫妻倆決定舉家「出走」。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蘋果園可以擺這裡,我們需要各種品種的雞,得找個地方種鳳梨釋迦,那裡拿來當菜園非常完美,不知道能不能種香蕉,天哪!塔德來,我們到了,杏花巷農場
農場位在加州洛杉磯以北,車程一小時左右的穆爾派克(Moorpark)兩百多畝的土地,周圍全是大型單一作物農場,北邊還曾經有過一家全球最大室內蛋場裡頭飼養的50萬隻雞,每天可以向外賣出200萬顆蛋,西邊還有綿延數哩的塑膠布溫室裡頭種滿了覆盆子,看似都是現代農業的樣貌卻導致土壤嚴重壞死。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這就是我們的難題,整塊好好的,因為土壤是死的,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讓它起死回生,更糟糕的是,每個聽過莫莉「夢想農場」大計畫的農夫,都覺得我們瘋了
為了找尋土地的解方,他們四處搜尋傳統農法顧問,並在艾倫約克這個全球知名學者的指導下,一步步模擬自然系統運作,打造一個真正能自我調節的生態農場。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我們挖掉55畝的樹,我們弄了堆肥,要賺錢就要種農作物,結果我們一直把農作物挖掉 燒掉,我們修復好一個舊水池,修理好5哩多的灌溉系統,艾倫說服我們,蓋了個最先進的蚯蚓堆肥場,其實就是個超大豪宅,專供蚯蚓便便,他說那是土壤肥料的聖杯,然後我們要把這些便便泡成堆肥茶,拿去餵養土地,我們半年內就燒光第一年的預算,而且連一棵作物都沒種,你知道,我們南方有一句俗語說「永遠來不及做對,但永遠來得及重來」
夢想的開始,總少不了充滿熱情的年輕人透過網路,莫莉找來了全世界和她一樣崇尚自然農法的同好,他們對迎接新生命感到興奮,深深覺得必須重拾舊法才能邁向永續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舊的灌溉池總算可以重新蓄水了,瑪莉亞,放吧,享受你的新家吧,小鯰魚,我們要在把第一批蚯蚓,加到本農場的40呎堆肥槽裡,耶 嗚呼,莫莉打開吧,嗚呼 好耶,我們在泡堆肥茶了,這些都是你帶我們認識的,植物 打造土壤要是沒有植物,土壤永遠不會肥沃,我們種下一大堆新樹,播種覆蓋作物 挖陰溝防止水分流失,把一個騎馬場變成一座菜園 種植原生種,其它清單有好幾頁,我每次劃掉一樣東西,就又多出十樣
莫莉這座生態農場的目標是創造出最大程度的生物多樣性,讓越來越多動物自在生活,在咬牙苦撐了兩次春夏秋冬後,夢想中的天堂終於在現實生活中出現,但此時,挑戰也接踵而來。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我猜我沒搞懂艾倫所說的完美和諧,應該是什麼模樣,因為我們改善土地的每一步 ,似乎都為新的害蟲打造出完美的棲息地,覆蓋作物讓蝸牛大量繁殖,而牠們又愛吃柑橘樹的樹葉,從而直接損害到果樹的結實能力,走開艾麗,雞舍裡應該有幾隻雞,應該要有260隻,結果早上有幾隻,我在裡面看到二三十隻,我們少了大概230隻雞,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別過來,我對理想主義堅持力量的信念,隨著這隻郊狼死去了一部分,正是理想主義讓我們來到如此美麗的地方,一個我們無法控制的地方
莫莉感到孤立無援,因為生態農場的導師艾倫意外辭世,接下來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他們要對付郊狼,但不能把牠們當成敵人,必須把牠鎖進農場的生態圈裡,才能共存共舞,艾倫曾經時時提醒的原則是,當農場越興旺,害蟲也會跟著茁壯 栽種的作物越健康 蚜蟲自然越多,更不要說,水果長得越好,就會吸引越多的鳥來咬,這個道理,他們花了七年才徹底領悟。
(電影《我家有個開心農場》)
你在建立一種均衡 複雜 多元的事物,全都支撐強化著彼此,你會看見一個生命的網絡,今年我們統計到87隻倉鴞,估計吃掉1萬5千隻地鼠,而且還不只這樣,一整群的行家高手都前來助陣,老鷹負責空襲,地面則有地鼠蛇 鼬鼠和獾,再加上郊狼,就連護衛犬也成了獵人
終於貧困的土地再次欣欣向榮,而這次是真的,因為他們找到了自然生態循環的關鍵鑰匙,生命的無常替農場蓄積了滿滿能量,對流浪狗塔德來說,究竟是誰救了誰,十年下來,答案早已重新改寫,如今的莫莉只希望這個傳奇故事,能提供人類改變的起點,讓地球生機無盡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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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林道除了海量的吸血螞蟥以外,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當屬這中海拔的奇妙玉米棒——穗花蛇菰了。
蛇菰,是一群沒有葉綠素的植物,他們不會製造氧氣,一輩子生活在陰暗潮濕的中海拔森林底層,寄生在大樹的根部,吸收他們的養分維生,戲稱為植物界的米蟲也不為過。一年當中大部分的時間,因為蛇菰只需要吸收別人的養分,所以都藏在地表下默默的生活,直到每年的繁殖期,才會紛紛冒出地表,開出獨特而形狀怪奇的花朵。褐色系的森林底層突然出現鮮紅色的肉質玉米棒,那還真的是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啊!
台灣一共有5種蛇菰,分布在海拔700~2400公尺的山區,其中,最常見的當屬今天的主角,「穗花蛇菰」了!穗花蛇菰的花有分男生女生,雄花序張狂跋扈,長得很像一根玉米棒,雌花序則收斂多了,就像小草莓般的可愛。恩?花「序」?那花兒在哪呢?玉米棒上面一粒一粒的就是一朵一朵的花啊~只是人家含苞待放罷了。
在中平林道充滿螞蝗的森林裡,我們見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觀——林道的地表,佈滿了穗花蛇菰,這邊一點那邊一點的鮮紅,把整座森林點綴的好像聖誕節一樣可愛呢!平常穗花蛇菰都是孤零零一小撮一小撮的生活在森林中,一整片的蛇菰海真的是太震懾人了,讓我們只能躡手躡腳地前進,深怕一不小心踩壞了這些小巧可愛的精靈們。
無奈那畫面無法以相機紀錄,就只好特寫一朵玉米棒般的穗花蛇菰雄花,代表一整座森林的蛇菰囉!不妨趁著天晴的空檔,上山拜訪可愛的蛇菰們吧!
#20日完全馬博谷地巡禮・蛇菰森林(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