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蘋果創辦人 #賈伯斯 看似劃時代的產品NeXT電腦卻一敗塗地?是什麼讓皮克斯走出兜售硬體的低谷迎來動畫的高峰?iPhone、iPod時期的賈伯斯做出了哪些改變讓蘋果保持紀律與創新並存?
🌊🧊原來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在一杯「水」裡。
💡《#高勝率創新》顛覆傳統認定的企業文化理論,組織的結構才是決定創新的關鍵因素。這本書將挑戰你既有的思考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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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在說什麼?】
《高勝率創新》的作者是物理學家暨生技公司創業家薩菲.巴考(Safi Bahcall),他橫跨科學與商業兩大領域,以獨特且嶄新的觀點,說明為什麼有的組織能孕育並發展瘋狂點子,有的組織卻扼殺尚未茁壯的好點子。
這本書也刷新了我對於企業結構的認識,不同於以往的商業書籍經常強調「企業文化」這點,作者提出批判性的看法:「能讓團隊與群體中的個體共同合作、持續創新的最重要變數是『組織結構』,而不是已有成堆出版品談論的文化。」
他調侃許多人在亮眼股價表現已是既定事實之後,才從中尋找它的公司文化秘訣。就像請剛贏得樂透彩的人,描述他買下中獎彩券時穿的是哪雙襪子一樣。在書中,他以精彩的故事和嚴謹的推導,說明為什麼組織結構可能比文化更重要,也更可能影響個人與團隊的行為與決策。
作者秉持物理學家對科學的探索精神,就像用手術刀拆解許多知名的企業、醫界案例,爬梳案例人物做出決策背後的原因和方法。讀這本書讓我想起《異類》帶給我的流暢跟震撼,它會挑戰你的思考方式,也提供一種截然不同的商業思維。
能讓團隊與群體中的個體共同合作、持續創新的最重要變數是組織結構,而不是以有成堆出版品談論的文化。
【組織結構為何與相變科學扯上關係?】
談組織結構如何促進創新之前,我們得先問自己兩個相反的問題:「為什麼優秀團隊會扼殺絕佳想法?為什麼當事關重大利益時,群眾智慧反而很容易變成群眾暴政?」作者以物理學的角度,導入「相變科學」(Phase Transition)來剖析這個現象【圖 1】。
所謂的相變,例如原本流動的水分子,因為溫度降低的變化,結凍成堅固的冰。群體行為也會因為組織結構(而非文化)的變化發生改變,從靈活理性變成拒絕創新。如同極力想創新的員工,待在僵化的組織結構內,也會無從發揮手腳。
所以,水與冰如果要同時存在,需要符合特定條件,組織要兼具紀律與創新,也得營造必要條件。當結冰區的分子融化進入鄰近的液態區,而液態分子經過結冰區附著到表面結凍,在這種循環中,兩個相態勢均力敵,達到動態平衡。組織的結構,也可以這麼操作。
【成功創新的四個法則】
如何運用相變科學,達成組織得以不斷創新的最佳典範,作者歸納成書中最重要的「布希—魏爾創新法則」【圖 2】。這條法則強調將組織中的藝術家(發明家)和士兵(執行者)彼此分離,卻又保持動態平衡,法則命名的由來是以下兩個代表性的故事。
二戰期間美國MIT的工程主任布希(Vannevar Bush),說服白宮成立「科學研究與發展辦公室」,將負責創新的團隊獨立於軍隊之外,同時自己與軍隊維繫好關係,促進兩方的溝通與交流,發展出雷達與眾多高科技工具,協助美國逐漸逆轉二戰局勢。
美國電信巨頭AT&T也曾經陷入經營低谷,執行長魏爾(Theodore Vail)說服董事會,成立專門從事基礎研究的單位,後來定名「貝爾電話實驗室」。這個傳奇實驗室不但解決公司的電話通信問題,還發明了電晶體、太陽能電池、C程式語言與許多重大成就。
1.將不同的相分離
將團隊裡的「藝術家」和「士兵」分離開來,幫助他們建立各自獨立的團隊。你不可能要求一個團隊同時具備創意又兼顧執行,就像你不可能要求水同時是液態,又同時是固態一樣。例如六標準差或全面品質管理等效率系統,也許有助於拓展基業的衍生型計畫,卻會讓藝術家窒息。
藝術家所屬的團隊稱為「原創型團隊」,擁有許多瘋狂點子、高風險的早期想法,以及醜陋又脆弱的初始構想。士兵所屬的團隊稱為「衍生型團隊」,擅長用穩定且可靠的技能、協助組織擴大基業、同時嚴守紀律與品質。
領導人要打造兩種團隊的量身工具。對負責發展瘋狂點子的原創型團隊,給予比較大的管理幅度(扁平組織)、鬆散的控制與彈性(創意)的指標。對負責擴大基業的衍生型團隊,給予較小的管理幅度(階級)、嚴密的控制與固定(量化)的指標。
2.創造動態平衡
在攝氏零度時,將不同的相分離(開發瘋狂點子的原創型團隊和不斷擴充基業的衍生型團隊要區隔開來),並且創造動態平衡(確保各項專案與回饋意見在兩個團隊之間自由流通)。管理的藝術就在於將各自分離,又能保持連結。
身為領導人要當一個稱職的「園丁」,確保瘋狂點子的原創和衍生之作都受到細心栽培,沒有任何一方壓制過另一方,彼此給予滋養與支持。特別注意的是,藝術家往往喜歡藝術家,士兵往往偏好士兵,要讓兩方都感覺到自己受到重視與欣賞。
值得注意的是,要管理技術的轉移而非技術的本身。領導人不要用自身成功的經驗與傾向,來一手決定瘋狂點子的生死。而是建立一個自然的過程,讓計畫能從瘋狂點子孕育所轉移到實戰,也讓珍貴的意見回饋與市場情報,從實戰場地回傳到創意孕育所。
3.建立系統思維
良好的檢討是不論成敗,而是檢視決策品質。因為好決策可能有壞結果(運氣),壞決策偶爾也可能有好結果(還是運氣)。低效團隊不懂分析失敗,只會埋頭苦幹,甚至越挫越勇。這是零策略。
結果導向思維團隊,分析一個計劃或策略為何失敗。例如行銷故事情節太老套;產品與競爭品區隔不足;候選藥物的試驗數據資料不佳。它們未來可能會更努力發展故事情節、獨特的產品特色、更完善的試驗數據資料。
系統思維團隊會探討失敗背後的決策過程。怎麼做出那個結論的?應該有不同的人參與決策過程,或以不同的方式參與嗎?現有的獎勵方式對決策有何影響?應該改變這些獎懲誘因嗎?
找出有結果導向思維的團隊,並且幫助他們採取系統思維。重點在於,持續探討如何改進決策的過程,找出關鍵影響因素、參與決策者、參考數據、做了那些分析。最重要的不是糾結於一時成果的好壞,而是思考未來的決策過程可以如何改善。
4.促成臨界點引發良性循環
作者推導出一個「神奇數字」的公式,說明在這個數字的兩端,員工會關注「工作」還是「辦公室政治」。牽涉到的參數有權益占比、管理幅度、組織適能度、與薪資加及率。這裡不提公式的細節,而是提供你六個能夠提升神奇數字的方法,達成相變的「臨界點」引發量性的創新循環。
1️⃣減少權術回報率:讓員工不同意透過遊說(辦公室政治),影響薪酬與升遷的決策。設法讓這些決策不過度仰賴員工的主管,而是受更獨立的人員評估,例如設立獨立的升遷評判委員。
2️⃣善用軟權益:找到並運用能發揮重大影響的非財務獎酬。例如同儕肯定與內在動機。領導者要注意的是,創意人才最樂於接受的,是來自同儕其他創意人才的回饋,而非傳統的權威角色。
3️⃣提升職務與技能適配:找出員工技能與受派職務不相符的情況,然後調整員工扮演的角色或轉調到其他團隊。目標是讓員工的職務能適度挑戰他的能力,例如設立獨立的職務匹配委員。
4️⃣顧好中間階層:找出並矯正不當誘因,特別留意脆弱的中階管理層,這是瘋狂點子與搞權術的拉鋸戰中最弱的一環。太過遠離則會引發升遷戰爭的誘因,表揚成果而非職級。
5️⃣用手槍對付刀子:在人才與瘋狂點子的爭奪戰中,你的競爭對手可能還在用過時的獎勵制度。延攬通曉這門專業的人擔任獎勵長之類的職務,可以擴大你的競爭優勢。
6️⃣調整管理幅度:讓負責開發瘋狂點子的原創型團隊的管理幅度擴大(衍生型團隊則相反),使管理方式更加彈性,促進更多的實驗進行,讓同儕之間能互相幫忙解決彼此問題。
【組織創新的三種陷阱】
然而,當領導人試著將組織從「停滯」態朝向創新的方向推展的時候,很容易步入三種陷阱之中。例如開創拍立得的寶麗來公司的蘭德、曾經空前輝煌的泛美航空特里普、以及蘋果公司的賈伯斯,都曾經成功地創新,卻又落入失敗的陷阱中【圖 3】。
⚠️第一種陷阱:若沒有適度地將藝術家、士兵兩個群體分離開來,領導人還強制要求所有團隊要有創意、要會創新,那麼只會造成全面性的「混亂」。就像電話接線生不必是個出色的創新者,有時候他只需要會接電話就可以了。
⚠️第二種陷阱:只有老闆喜愛的點子最危險。「摩西陷阱」指的是那些得到神聖領袖喜歡時才得以發展的想法,而不是經過戰場上的士兵與場邊的創意人才交換想法和回饋意見之後,依據想法本身的優劣做出的決定。領袖揚起手杖,海洋便一分為二,為了被揀選的瘋狂點子讓出路來。
⚠️第三種陷阱:影印機龍頭全錄公司的「PARC陷阱」是與摩西陷阱相反的例子。PARC實驗室的瘋狂點子都不是在強人領袖之下發展出來的,也因此遭到母公司的忽略與壓制,這些點子未能浮出檯面,反而卡在原地動彈不得。
【賈伯斯從摩西陷阱走到動態平衡】
文章開頭提到的賈伯斯,作者從相變科學的角度切入,用專章說明他的事業興衰。年輕時的賈伯斯踏入「摩西陷阱」,才華洋溢且創意奔放的他,靠危險的擴張循環,累積動能(麥金塔→NeXT)、能預見技術潛能,卻看不到創收潛力(早期的皮克斯)、一人獨擁權力,視野越來越窄。
但後來邁入下半場生涯高峰的他,在《賈伯斯傳》受訪時說道:「我發現最好的創新有時候是公司本身,是你組織它的方式。」此時的他已經學會維持組織的動態平衡,他讓產品設計長艾夫(藝術家)只向他報告,預立的執行長則是營運高手庫克(士兵)。
他為這兩種組織打造量身訂做的工具和運作方式,讓負責瘋狂點子的原創型團隊和負責擴展基業的衍生型團隊之間維持平衡,他已經學會當個悉心呵護兩方發展的「園丁」,而不是舉起手杖號令一切的「摩西」。
【心得後記:創新就是細究失敗的能力】
《高勝率創新》的內容非常豐富,紙本書400頁的篇幅讓人以為是厚重的磚頭教科書,但真正讀完之後仍有意猶未竟之感。我很佩服作者旁徵博引各種商業故事的同時,還能用淺顯易懂的物理現象來穿針引線,讓這本書有點兒商業、又有點科普的味道。
我很喜歡作者對於偉大的創新者做出的評語:「他們最大的才能可以說是細究失敗的能力。他們學會區分偽失敗與真正的失敗。」在書中多次提及「創新是很脆弱」的,必定遭逢多次失敗,最難的地方就在於區分真偽失敗的能力。
此外,書中的「創新人才」與《莫守成規》的「叛逆人才」,共同的特質就是擁有無止無盡的「好奇心」。領導者可以由自己做起,率先表現得更好問、更好奇,在公司鼓勵大家發揮好奇心,引發正向的發問循環,促進創新想法的出現。
我推薦這本書給所有懷著好奇心的人,也認為這本書是一封寫給特定族群的情書:企業的中高階主管、所有的創業家、軍事與政界的領袖。你本身不需要極具創意,只要懂得善用「組織結構」的設計,促成藝術家與士兵的發展與交流,就能發揮組織創新的巨大潛力。
我發現最好的創新有時候是公司本身,是你組織它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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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點公式 在 郭葉珍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生命必須的一段空白」
女兒台大畢業後,順應做勞動工作的渴望到雪霸當房務員,鍛羽而歸後初步決定進軍高考。
然而最近我發現她的桌上除了公司的資料外,就是「大人的數學」這類和高考沒有關係的書。我心裡想著:我該開口問她嗎?
我心裡盤算著,女兒除了仍然借住我家,蹭我冰箱裡的食物,其實也沒額外跟我要錢生活,那就別問了吧?畢竟我跟兩個孩子宣佈過:只要能養活自己,不要傷害別人,做什麼都好,不是嗎?
於是我就真的勒住舌頭,好好把我自己的生活過好,不過問她在做什麼。人家問起「妳女兒有在上班嗎?」、「有在準備高考嗎?」,為了不讓問的人起煩惱,我一概回答「有有有」,省得我又要被碎念一番。
有一天,我女兒忽然跟我說:「活到這個年紀,才發現世界這麼好玩,這麼幸福。」這對我來說可是新鮮事,畢竟這傢伙曾經想要跳軌,大三還瀕臨憂鬱症發作。
我問女兒為什麼這麼說,她告訴我:「以前看到文學作品就頭痛,覺得光讀學校的書就飽到要吐了,哪有那個閒情逸致去風花雪月?
以前看到數學就害怕到發抖,聽到人家說數學很美,完全不理解它和美有什麼關係。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以自由的在圖書館借書,享受知識之美。我那被打壞的閱讀胃口終於回來了!看到數學公式是如何推導出來的,我才驚訝的發現:數學真的好美!
我覺得人真的要有一段時間是空白的,不為了什麼偉大的志向而活,探索著生命中有趣的事物,才會發現生命之美。」
聽她這麼說,我忽然有一種被了解的感覺:「媽媽也有好長一段不為什麼而活的空白。
我在大學時是前三名畢業的,但畢業後沒多久就結婚生小孩,沒有再唸研究所,師長們覺得好浪費:為什麼會如此不思上進呢?但回想起來,那段沒有勵志向上的日子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最充實的日子。
當時的我像個黑洞似的,無論什麼人事物來到我的面前,我都興沖沖的好好好,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系統,單純的就是好奇好玩。
翻譯書給精神病患家屬病患看?OK!
帶坐輪椅拿拐杖的身障朋友去看電腦展?OK!
老公每週的團契聚會在我家辦?OK!
不是唸會計的幫老師核銷經費?OK!
當教務長的秘書?OK!
OK!OK!OK!來到我面前的通通OK。
直到有一天黑洞滿了,到了大爆炸的臨界點,我忽然瘋狂渴望想要出國讀碩士、博士,沒人了解這個瘋狂的念頭是哪裡來的,連我都不了解,純粹就是黑洞滿了大爆炸,一個完全沒有想像過的的生命路徑莫名其妙的就這樣出現了!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當初沒有特定目標的生活著,來到我面前的事情都以好奇好玩的心情去經歷,我就不會開啟那條從來沒有想像過的生命路徑。現在身邊的人碰到各式各樣的困擾,如果不是當初五花八門的經歷,我相信我是沒有能力陪伴他們面對的。」
聽到女兒和我一樣也享受著生命之美,我心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來了。她已經嚐到生活好好玩,會好好活下去了。
談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她:「妳有在準備高考嗎?」
我女兒說:「時候到了自然就會開始準備了。」
我該擔心嗎?還是老話一句,只要孩子養得活自己,不傷害他人,還活得那麼開心,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臨界點公式 在 柳俊江 Lauyeah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早晨超長文一讀(讀完可能已經放lunch),對於理解現時的社會環境,提供了很好的洞見。
[#沈旭暉隨緣家書📖:極長文慎入] 香港的《逃犯條例》爭議,延伸出青年衝入立法會大樓一役,和曠日持久的各區遊行示威及衝突,不同立場的朋友,自然有不同觀感。但政府在同溫層以「被洗腦」、「收了錢」、「外國勢力」評論前,總應該易地而處,並了解這是國際大趨勢的一環,就會明白這今日香港的一切,不過反映了全球「後物質時代」的到來,新生代和數十年前「物質時代」成長的一代,有截然不同的價值觀,而且因為資訊科技的發展,和香港的獨特情況,矛盾不過是剛剛開始。假如任何人以為一支警隊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局勢只會朝徹底的悲劇發展。
我們無須深究「後物質時代」這類名詞,而且名詞其實並不新,早在五十年前,就由今天的殿堂級政治學者Ronald Inglehart提出。簡單來說衣食足才會知榮辱,假定當一個世代成長時朝不保夕,追求基本經濟需要,就是人生的一切,由此而生陪伴終生的價值觀,相信賺錢養妻活兒「四仔主義」就是所有責任,認同任何能夠保障賺錢環境的強大國家和法規,現在的一切「存在就是真理」,每天都在盼望「收成期」。但到了下一個世代,由於社會的物質生活已相對富足,即使解決了「土地問題」,也不代表解決了一切,新一代會轉而追求民主、人權、自由、尊嚴等價值觀。就算不談這類普世主旋律,很多朋友除了年輕人、還包括不少同輩翹楚,都在體制下感覺不被重視,尊嚴受損,這是客觀存在的「情感政治」。
不少前輩始終就是一句回應:「總之衝突就是不對,為甚麼要犧牲社會穩定,追尋一己理想這麼自私?」然而所謂的「社會穩定」,是不能大而化之的,必須更細緻地談論。我們在香港式宏大敘事的「社會穩定」,是不是只關注上一代價值觀和精英階層,而未有顧及新一代?而「穩定」本身可以是物質的,也可以是心靈和價值觀的。作為示威主導力量的青年,也許是物質、心靈皆呈現危機,但情感危機比物質匱乏更嚴重。就算明天集體能「上樓」,他們的抗爭性格也未必會減退,就算不是在前線,也會用其他方式參與,直到範式轉而出現那一天。這波運動超越了通過「佔領中環」爭取真普選的單一範疇,而直接追求更高一層的價值觀;前者不少朋友會不同意「佔領馬路」和「爭取民主」的關係,後者卻直接呼喚每人心中最深層的信仰,因此雖然衝突更多,得到的共鳴和支持卻更廣泛,這正是單純強調「總之衝突就是不對」的一代人難以理解的。
由五四運動、英國脫歐到AO抗爭:「後物質主義」,沒有想像中離地
要回應「為甚麼要挑戰社會穩定來爭取理念」這問題,我們不妨先參考三個古今中外,彷彿風馬牛不相及,但本質一脈相承的案例:
1. 在香港的《逃犯條例》爭議期間,參與群眾包括身旁大量中間偏建制的傳統精英,他們不會負責衝進立法會,但在各自的崗位挑戰自己相屬的制度。例如有在外資投行或中資銀行工作的高層朋友私下捐錢支援,甚至在內部抵抗機構的政治動員任務;又有政務官朋友用種種方式表達對政府處理修例行為的反對,親自撰寫反對政府DQ議員的樣板官僚信供網民修改呈交選舉管理委員會,並通過筆者這樣的友好社交媒體廣傳,讓社會不斷理解內部討論過程的獨裁與粗疏。坦白說,這些朋友都違反了狹義的專業守則和「政治中立」、顛覆了各自的秩序,而且間接損害了自身的物質利益,但他們知道根據所謂「行之有效」的既定程序,改變不了政府與中資銀行,動搖不了潛規則;他們雖然高薪厚職,卻感到自己精神蒼白,甚至認為對下一世代有所虧欠,亦慢慢明白自己對社會的官方主流價值觀(if any)有所不滿。
2. 英國脫歐公投後,政壇從未穩定,目前執政保守黨內正進行新一任首相選舉,根據YouGov的民調,保守黨員的取態非常值得研究:他們當中的61%認為,就算脫歐會「嚴重損害」英國經濟,也應該落實脫歐,反對的只有29%;63%及59%認為就算脫歐令蘇格蘭及北愛爾蘭獨立,「分裂國家」回到小英格蘭,還是要進行;有54%保守黨員甚至認為,就算脫歐摧毀自己所屬的保守黨,也必須支持。這樣的「焦土」邏輯,顛覆了「留歐派」的一個主要理據,就是公投時「脫歐派」誤導脫歐能改善經濟,才令公投通過,但事實卻是不少人的選擇是以「後物質」凌駕「物質」,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尊嚴,自願承擔物質生活的風險。
3. 百年前的五四運動期間,學生也有溫和派和激進派,後來的歷史學家傅斯年是當時的溫和學生代表,左翼學生領袖匡互生屬激進派,並帶領示威學生燒毀了被指「親日賣國」的交通部長兼財政部長曹汝霖的大宅,毆打在場的駐日公使章宗祥,史稱「火燒趙家樓」。北洋政府即時反應是「嚴懲暴徒」,但後來在群眾壓力下,釋放了全部學生;匡互生則獲毛澤東高度推崇為「革命苦行僧」,正是他後來提拔沒有大學學位的毛澤東為教師,間接影響了中國歷史。這些學生都是全國精英,北洋政府的管治也有其社會秩序可言,但學生相信根據官方程序,不可能令外交政策改變,同時相信即使一時改變不了,也要通過通過挑戰「物質秩序」,向全國傳達「後物質」訊息。因為比起衣食住行,外交問題和國家尊嚴,自然是一般大眾較難觸摸 (特別是北洋時期,中國作為現代民族國家仍然在建構初期),但學生堅信國族尊嚴比起個人安危、利益更重要。每年參與愛國團體紀念五四的長輩,如能勿忘初心,就會明白「後物質」總有比物質重要之時。
這些案例之間、與香港的抗爭青年之間,自然存在大量不可比性,但都反映了一點:經濟溫飽、社會穩定、「存在就是真理」,並非所有人全天候必然選擇。每人由「物質」轉向「後物質」追求的臨界點都不一樣,共同點卻是當他們意識到現有的穩定秩序,正正是破壞種種「後物質」追求的同一秩序,盲目做一個模範生,同時等同性格分裂的摧毀自己的理想;而秩序內部容許的渠道,根本不可能改變那個秩序本身,頂多是形式主義的小修小補。於是他們慢慢發現,追求的意識形態和理念,根據循規蹈矩的政府框架,贏的機會永遠是零;今天建制要捍衛的物質世界,和自己追求的後物質世界接近完全對立,既得利益之外的一大群人,只會被追求「物質穩定」的一代無限期壓抑,唯有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結果,「物質世界」的秩序被衝擊的視角效果,又令上一代躁動不安,加強以「廢青搞亂香港」的文攻武衛回應。整個社會如何回應這種嚴重撕裂,選擇王道還是「群眾鬥群眾」的歪道,全賴當權者一念之間的抉擇。
十點代表未來的「後物質年代」:It’s Just the Beginning
「後物質少年」不一定是少年,也包括了任何不願接受「四仔主義」、不甘心被一層價值嚴重扭曲的房子綑綁一生的同代人,與及追求思想自由多於純物質享受的成年人。雖然矛盾不是今天才出現,但隨著全球化來臨、資訊科技發展、國際關係變幻,即使不認同這些追求的朋友,也應該正視客觀現實:物質時代屬於過去,後物質時代屬於未來,後者數十年內會逐漸成為主流,以有限度的物質衝擊前者,會得到越來越多理解和認同。就像香港的衝擊立法會事件,並不如不少長輩所料,會令民情逆轉和喪失支持。為甚麼?
我們可以參考以下十點觀察,這也是滲入未來學的「國際關係2.0」和物質時代的「國際關係1.0」差異所在:
1. 已沒有甚麼可以再輸:當物質的winners,也是losers
在昔日社會,社會結構的穩定、和物質世界的穩定,隱隱然是掛鉤的,因此上一代常常假設,唯有生活基本富足、個人又「九唔搭八」的「廢青」,才會追求理念。這理論忽略了全球化時代以來,資本主義令社會進一步兩極化,真正控制資源的一群,只屬於收入最高的0.1%,令不少集齊「四仔」任務的傳統中產、專業人士,都失去了本來在社會應有的地位,有車有樓、反而對社會更不滿;青年看到他們的上一代也不外如是,何況連上一代的位置也得不到,自然不覺得有任何希望。不少人以為特朗普一類極右政客、與及其激進「另類右派」支持者都是「losers」,其實不少物質上相當富有,也有如律師或大學教授專業人士,根據傳統定義都是「winners」,只是他們自覺不能達到自身的理念(例如自尊、公平),轉而認同自己是「弱勢」,就像前述那些情願英國經濟政體倒退、也要脫歐的保守黨員一樣。隨著全球化令資源累積在極少數人手中,不管有多少資產、也自居弱勢的人會越來越多,更因他們對「物質世界」的優劣瞭若指掌,當連他們也對社會制度失去希望,他們對衝擊社會制度的接受程度,自然比一般人大。
2. 與(鄺)神同行之後:當傳統精英只重利益,不再彰顯價值
《英國政治與國際關係期刊》新近發表了一個研究,指過去不少英國首相均表明與社會「同行」,但當比較政綱與施政,卻發現句句落空,結果令反政治、反制度成為青年的最後選擇;歐洲綠色力量的崛起,即為後物質主義的典型。上一代相信,政府施政未能解決經濟問題,他們認定「年青人沒有責任心及同理心,只顧目的不論後果」,但其實傳統精英表面吸納年輕人的意見,但理念上並沒有與他們「同行」,才是動盪根本。就像法國的「黃背心運動」,光譜上居然同時得到極右領袖馬琳勒龐和極左領袖梅朗維支持,參加者雖然被燃油稅、富人稅等號召上街,但其實都在追求各自的後物質理念,不滿中間妥協的政府,唯有社交媒體能成為共同身份認同。鄺俊宇在反《逃犯條例》運動成為代表人物,被認為不像民主黨前人般只計算選票,願意承擔支持激進行動的風險而不切割,加上來自草根、非傳統精英出身,又是網民熟悉的愛情治癒系KOL,當上「後物質少年」代言人,自有其原因。
更典型的還是衝進立法會後發表演說的港大畢業生梁繼平,他港大畢業後到華盛頓大學攻讀政治學博士,可說是後物質少年中的精英,以「青年是loser所以作反」的邏輯,就無法理解他的行動。無論是否認同其行為,都不能否定他在嘗試通過激進行動喚醒社會的後物質思維,其行動不是為了某些具體利益,而對個人利益甚至是自毀型的。至於有年輕人輕生明志,變成烈士,更是大部份「物質老人」無法理解的外星物種,卻因真的出現了並成為風氣。以這些案例,再回看我這一代身邊的一群奇人異士,特別是我身旁那些已經經濟自主、有了社會位置、而依然在各自崗位努力的朋友,大數據、智慧地圖、機械學習、人工智能都俯拾即是,就明白每人心理始終有一個夢,只是在日常生活不顯露出來而已。
3. 虛擬世界:當抽象概念化為現實
根據物質世界的定律,一些東西受制於客觀現實主義,爭取不了、就是爭取不了,這也是不少傳統學者、運動前輩對抗爭的思維,因此會不斷根據自身經歷,提議青年只應爭取客觀限制下能爭取的事,即所謂的「又傾又砌」到運動要「見好就收」。數年前就說過,根據現實主義,成功爭取某些訴求的機會接近零,但是根據建構主義,卻恰好相反,這是成功的希望所在。雖然我們談過不少建構主義概念,認為只要改變規範、常態,最終也能改變現實,但對不少人而言,這始終太抽象,也太漫,當時不少朋友不認同,認為是太消極,但這正是水滴石穿的關鍵。
何況今天的互聯網3.0世界,提供了一個對「物質世界」有效的替代品:上一代認為那是和現實脫鉤的虛擬世界、是「假」的,但對未來世代而言,現實世界才是真正的「假」,虛擬世界卻越來越「真」。在現實世界即時爭取不到的理念,在虛擬世界卻能凝聚龐大社群,成為主導意識形態,參與其中,能夠得到價值觀的滿足、龐大群體的認同和實踐自我的肯定,這些都是在現實世界不能獲得的。何況在互聯網的點擊率經濟,廣傳的虛擬內容也能變成經濟產業鏈,虛擬的掌聲也能化作實質影響力,只要在這個世界成功爭取,就是在現實世界撼動不了,也比甚麼都不做符合人性。換句話說,平日我們看見不少人的衣食住行、按章工作,只是看見他們的肉身;他們的靈魂,卻早已在另一個空間生活,能夠改變「現實世界」的時空固然最好,但就是改變不了,也有了另一個世界的關懷,不會再覺得自己是零,相信只要略盡綿力,自然「好人一生平安」。後物質世界的成熟,從此有了自己的「超穩定結構」,和長輩橫行的現實世界,逐漸成為平行時空,直到上一代人「壽終正/內寢」為止。
4. 後物質身份認同:從《魔獸世界》案例談起
上一代相信社交網絡是信任的基礎,有生意往來的比只見過面的可信,有共同組織背景的比外來人士可信,因此晨運客比不常見面的兒女可信,擺街站的比空降下來的可信。然而,在後物質時代,即使大家在現實生活中很忙、素未謀面,也可以因為共同的目的及價值,成為一生摯友,產生比起物質關係更穩固的聯繫。我們不妨參考這個活生生的故事︰2014年,一名《魔獸世界》的忠實玩家Mats離世,這位因為身體殘障而不曾離開奧斯陸家中地庫的玩家,其葬禮卻有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國籍、不同階層的人前來悼念;他們在現實世界均不曾認識Mats,卻因為同屬一個名為「Starlight」的公會,因為「魔獸世界」彼此相遇,最終在現實世界集合,紀念這位名為Lord Ibelin Redmoore的公會成員。這種身份認同,不是上一代可以理解,也不是上一代以利益分化可以瓦解。回到現實,蘇丹情報部門去年已滲透反政府人士網絡,希望瓦解他們的團結,最終適得其反,因為那份身份認同過了臨界點,是能夠超越物質利益語言的。
5. 烈火青春2.0:突破地理限制的Nomad與VR
近年世界各地的運動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少在虛擬世界的積極參與者,都無須身處現實世界的現場,但他們的「集氣」,卻能為現場的同路人提供足夠底氣。由於他們沒有傳統政治枷鎖,對抗爭目標的問題旁觀者更清,往往能突破前人不敢想的潛規則:在過去兩個月,全球不少媒體把蘇丹、香港抗爭相提並論,原因之一,正是兩者都是由「後物質身份認同」主導運動。其實上一代人也不是不懂這概念,例如八十年代的經典新浪潮港產片《烈火青春》,英文名就是「Nomad」,講述當時迷茫青年的漂泊心境,最終甚至聯繫上日本赤軍,我第一次看這電影時已是千禧年代,對湯鎮業與夏文夕電車上的一幕,至今難忘。
今天不同的只是,身份認同能通過網絡突破地域阻隔,此所以散居世界各地的香港人和後代,只要心生同一認同,都在參與反《逃犯條例》運動,他們可以通過文宣、登報、起連儂牆、翻譯媒體報道等,「以自己方式參與運動」;就像只要在網上社交媒體尋找「#BlueForSudan」、「#TurnTheWorldBlue」等hashtag,不同的圖片、直播視頻、演講等就會直接呈現面前,你是否在蘇丹、是否知道巴沙爾為何人,其實不再重要,因為直播影片及圖像,足以填充個人情感體驗的「虛擬真實」(VR)。質疑這一切又是外國勢力支持的長輩,恐怕確是活在另一個時空,而又不願意正視時代已改變,令人欷歔。在可見將來,「後物質」可能逐漸比「物質」更能觸動人,以虛擬的「第一身」透過鏡頭面對軍隊的暴力,比起利益的感召,反而更即時、更直接,甚至可能因為影片重播功能這個「VR」體驗,最終令重視利益及行動理性的人改變,完成社會動員的最後一步。
而作為一個群體的香港,透過網絡動員,令本來應該只是本地問題的政治運動,通過國際和移民網絡,擴散到世界多國。而事實上,不少朋友親身目睹抗爭現場的時候,會有很大情緒反應,產生實實在在的大腦分泌,這不是物質補償可以比擬的個人經驗。由於在極端資本主義世界,金錢或者物質補償的意義,已經被極限壓縮,即是說錢已經不再罕有,但與「戰友」出生入死﹐或者與素未謀面的「連登巴打」一起籌備全球登報「反送中」等,這些經驗在這個物質過盛的世界,令不少人感受到「現實生活」稀有的自尊覺醒和「自我實現」,因此「後物質」的邏輯,就壓倒了物質的邏輯。
6. Uberization與3D Printing,反映「物質世界」代表的「超穩定結構」是騙局
根據傳統管治思維,要捍衛一個保障既得利益者的隱形秩序,而又要令一般人接受,最理想是從視角效果入手,鼓勵所有人保衛這個秩序寄生的物質世界,因此破壞一塊玻璃,會比「超穩定結構」侵蝕一個社會的價值,例如民主自由,更容易刺激一般人的條件反射。但科技的發展,正潛移默化改變這樣的假設,因為現在我們知道,原來自己3D打印一座房子出來,可以如此便宜;原來繞過商場購物、繞過的士公會坐Uber,可以方便那麼多;於是我們對各行各業本來的壟斷性尋租,有了最落地的認識,開始意識到「存在不是真理」,反而是一場又一場的尋租騙局。新一代的思維,逐漸認為除了真正有文物價值的古蹟,絕大多數的「客觀存在」,其實門檻甚低,都是可以上傳的、備份的、複製的,過份強調後者的不能撼動,只是上一代人逾時的概念,反映了一份不願言明的虛怯。即使是一些同情運動的傳統精英,也會開始表示,玻璃可以換,但人命死掉就換不了。
物質貧乏世代或許會認為「香港」是他們「挨返來」的,所以「守護香港」對他們來說,就是「唔好搞我後面」,拉後腿窒礙物質香港的發展。但對後物質世代而言,「守護香港」更大程度上是「守護香港的靈魂」,如果毀壞建築可以「修復」香港的靈魂,他們會願意成為死士,只望留一個「有血有肉」的香港給下一代。「捍衛物質世界,去捍衛超穩定結構」這道公式,還可以長期奏效?不可能的。自從互聯網3.0出現,世界秩序已天翻地覆,即使是我們一代人,都有了心理準備,要有能力在任何時空短時間內重建生活,而不是依戀於一層用四十年心血換來的斗室,近年我們經常提倡創投、slasher生活,就是這原因。而對新生代來說,只要政治問題「理順」了,他們有信心在短時間內重建香港,也是基於同一邏輯。
7. Slasher的人生觀:當保障制度亦再不存在,何況玻璃?
對上一代而言,物質世界是有一定定律保障的,當年低價買入的房子、或輕易獲批的公屋,早年的退休金與長期服務金,這些結構,令他們的利益,和立法會那一塊玻璃,構成一個「命運共同體」。但在新世代眼中,早已沒有任何工作有保障可言,靠幾分工作養活自己的「slasher」模式,逐漸成為主流;至於房子,越來越多人覺悟即使終有一天能持有物業,也要完全受制於不可控的外圍因素,反而會為了按揭而勞役一生,情願漂泊四海,反而自由自在。《獅子山下》體現的超穩定社會,其實一早就不存在,只是對它的信仰仍然在上一個世代的人心之中,而我們的世界,早就變成風險社會。例如「長工」、「終身聘用」,對現在的人已經等如Fax機一樣是史前文物。就算是曾經出產「鐵飯碗」政府內部,也出現越來越多合約公務員,相信再多二十年,世上將不會有長俸這概念。
這心態的改變,令新世代對現有社會的超穩定結構充滿犬儒和先天不信任,不像上一代,會對「一物不能破壞」的現實社會,產生安享晚年的移情作用。政府建築物代表的是結構上層的破壞,而對上一代人來說,自己的利益和感情,都處於一個有先有後、有本有末的金字塔之中;但新一代想像中的世界,是去中心化的,個體才是重要,既然沒有「大台」,政府、大企業,也不是自己人生或公民權利的大台。未來的人生觀,接受了人生的無常,又怎會強求一草一木的永恆?
8. 由個人心理到群眾心理:無力感、存在感、情感勒索的釋放
資訊科技的發達,也令一些個體在現實世界本來不容易被釋放的情感,能夠通過集體途徑,有效宣洩出來。例如個人的「無力感」,本來在現實世界的表達就是「無力」,但在虛擬世界,個人無力感互相印證後,在同溫層內就會廣獲共鳴,變成「一定要做一些事」的動力。又如「存在感」,對物質時代的人而言,基本上是不需要的,因為有了物質生活就是「存在」,「存在」就是真理,即使缺乏「存在感」的長輩,也可通過到公園「打賞」唱遊大媽,參與各式各樣的「蛇齋餅粽」團,得到備受重視的快感;但對新世代而言,後物質的存在感卻能在虛擬世界獲取,繼而大家會討論哪些行動會得到進一步肯定,於是幾乎所有群組,都有成員每天尋找新議題,行動不一定是為了直線結果,同時也是為了後物質層面的認同,每一個「LM」、「Pish」,成為後物質世代的一碗碗心靈雞湯。就算青年的行動不受上一代的認同、甚至被強烈反對,但也令他們覺得本來冷酷的世界,也起來反對或支持自己,因此長期被忽視的無力感漸漸消退,形成「大腦獎勵機制」。
還有另一個概念「情感勒索」,也在近年廣為普及,月前寫過關於衛斯理小說《背叛》的文章,就曾有所介紹。總之在個人層面,以往不少人被上司、老師、父母不自覺的「情感勒索」而不自知,或沒有宣洩渠道,直到和其他不認識的人在網絡交流,才發現這是世代交往之間的常態,也洞悉了回應之道。總之,傳統物質世界有不少潛規則,都是建基於「個人無力感不能和大眾分享」這前提上;前提一打破,物質世界的穩定性,同樣一去不返。
9. 同溫層的輿論戰:「社會整體輿論」重要嗎?
傳統思維認為,任何激進行動都不會得到「社會主流輿論」支持,而任何一方要爭取「社會主流輿論」,最終都要訴諸溫和策略,所以社會最終還是要回復常態的。問題是,甚麼是「常態」,卻是建構出來的。在目前的網絡世界,上述假設已不一定成立,因為有了演算法主導的互聯網3.0,各方都情願活在自己的同溫層中,而不太在意所謂「社會整體輿論」,所以近十年在世界各地,都是呈現兩極化現象,本來的中間意見被拉薄了,兩極回音壁的聲音則加厚了。放回香港,在過去一個月,在兩極的同溫層當中,都是不斷流傳對方的「黑警」、「暴民」暴力片段,都自認為屬於主流意見,至於誰是「主流」,卻已經失去被理會的價值。青年行動者之中,更有不少人相信「根本沒有主流輿論,行動成功了就會塑造出有利自己的輿論,只要贏了就會有人支持」的看法,這卻是回應了上一代的基本價值觀:「存在就是真理」。既然結構如此,各方使用激進手段的制約越來越低,「後物質世代」一方如是,「物質世代」一方亦如是,差別在於前者更傾向針對物質的毀壞,後者則往往更直接針對追求後物質時代的人,而那些場景,又會反過來令前者產生烈士式的殉道情懷,乃至一發不可收拾。
10. 5G時代:未來世界的平行時空
為甚麼說「後物質少年」屬於未來,而「物質老人」屬於過去?我們再前瞻一下,只要科技發展再進一步,VR、AR等更發達,今天的種種虛擬接觸,都能化為實質,猶如Mysterio可透過AR科技創造「元素眾」,再在世人面前將其「撃倒」,滿足自己成為後Ironman時代的權力慾望。對一般人而言,現實(舊)世界的不可取代性,就會進一步降低;而通過虛擬世界建立自己國度的可能性,也與日俱增。我們不必把思維僵化在政治層面上綱上線的「主權」、「獨立」等概念,事實上,今天世界各地的電競、手遊KOL,都在建立屬於自己的「世界」和「國度」,設定自己的社會階級和認同,這固然受惠於5G時代的網絡速度,但也同樣源自上述觀念的改變。試想假如十年後的香港,政治比今天更高壓,但只要互聯網的自由繼續,而科技按今天的趨勢發展,通過虛擬實體、擴增實體,新一代都能在自己建立的「國度」「生活」,偶爾「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就像「出國」,認為那空間根本不是屬於我的。軀體活在斗室,心靈釋放到虛擬世界的宇宙,其實已經是日常生活一部份,就像平日在辦公室、課堂、會議室,有多少人肉身在內,靈魂同樣在室內?不過是科技讓「靈魂」的後物質部份,得到越來越紮實的寄託,那時候再把視野侷限在身旁的一磚一木,實屬可笑。就算在「現實世界」繼續維持超穩定結構,只要「後物質少年」找到自己的空間,就可以繼續發展自己的人際網絡、話語權和經濟生活,「超穩定結構」希望減少衝突、限制不穩定新一代的企圖,最終也會因為平行時空的戰線不斷增加,而徒勞無功。
物質世代 Vs 後物質世代:人生的選擇・人類的抉擇・我們的一代
「後物質少年」Vs「物質世代」是永恆的矛盾,但科技的發展,提供了更多誘因,令更多人開始以「後物質」凌駕「物質」的態度生活。雖然「物質世代」也會使用網絡動員,但他們的價值觀是完完全全依附在物質時代的,一旦脫離了客觀現實環境,整個論述也難以存續,所以就是也有長輩圖的「網絡同溫層」,卻不容易有新生代的後來者加入,以譚詠麟、陳百祥為代表的一代價值觀,可能就是最後一代了。因此,在這個歷史轉折當中,世代矛盾會比從前更尖銳,這不但涉及兩套價值觀的正面交鋒,也捲入此消彼長的科技突破環境。
最令人憂慮的是,當「物質世代」試圖將「後物質世代」的衝擊簡化為「反暴民」這「核心價值」,同時卻不斷以「物質衝擊」的方式回應,例如撕掉甚至燒毀「連儂牆」上的告示、攻擊守護的民眾,警方以寧枉勿縱方式對待示威者與記者、展示被「後物質少年」衝擊的肉體等,結果只會令「後物質世代」豁出去,「拆一建十」、「連儂人」、「遍地開花」之後,相信唯有進一步的「物理衝擊」,才能保障核心價值,成為「物質老人」決戰「後物質少年」的悲劇。
既然如此,我們對社會上已出現、正出現、將出現的陣痛,更應該以同理心易地而處,代在盲目妖魔化和美化之間,認清客觀事實,尋回自己的初心。說起來,身邊一代人雖然遠離了前線的年齡,但從後物質少年,都各自找到自身的共鳴。以自己為例,自從回到香港,比起第一份工作,收入可能比十年前多了十倍,但快樂指數比起十多年前,則下降了十倍不止。昔日到一個陌生地方旅行,總能找到思想上的激盪,一切無拘無束,不像現在到了百多個國家,由於在某地難以名狀的枷鎖,卻總是若有所失。曾經很努力催眠自己接受準時回家看TVB、只為賺錢然後瘋狂享受的生活,但演技始終不足,就是做不到。朋友間閒談都有同感,不知道這是mid-life crisis,還是別的,結論其實是價值觀的空虛,單以物質生活填補,只是飲鴆止渴。「物質世代」並非來自單一政治光譜,正如兩極都習慣假定一切稍有不同思想的人,都是利益主導,例如在這裏寫一萬字的文章,不是收了美國錢美化抗爭、就是為求一官半職顯示理性,總是把自己層次的物欲投放在別人身上,心理上稱之為「self-projection」,而不明白那些有正常能力的人,又何須受制於這層次的枷鎖?再回看抗爭現場那些單純的青年,卻沒有這種酸溜溜的負能量,只有追求目的的行動力,要是回到他們的年齡、代入其心境,要找到不參與其中的理由,實屬不易。
最後,還是說回國際關係的大趨勢吧。面對「後物質時代」Vs「最後的物質時代」,世界各國的終極回應,不出兩大思路。一是像內地,國家富起來後,總不可能永遠保持GDP高速增長,「後物質世代」也會早晚出現,但相信政府會在他們成為主流前,已確立牢不可破的「智慧城市」,通過「電子信用系統」一類大數據管治一切,達到高度規劃化、高度效益主導的「美麗新世界」。二是像歐盟,通過明確規範資訊科技對個人自由、私隱及權利的侵蝕,和提倡追求GDP以外的慢活態度,變相鼓勵了對價值觀的進一步追求,逐步邁向通過科技帶動「無工作收入」,來解放個人無可取代的創造力,進入人類的下一種社會型態。選擇哪種模式,自然人各有志。然而香港這1,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作為一個「物質概念」正被導引走向何方,和主流香港人心目中的「後物質香港」應走往何方,正朝往徹底南轅北轍的方向,非大智慧不能導向多贏結局,令人憂慮。這時候,政府官員做的卻是埋首寫網誌宣示「施政新風格」,依靠警隊作為最後防線,繼續出席酒會剪綵粉飾太平,關門問「何以至此」、和「何不食肉糜」前後輝映,並以為還有任何人care行政會議內的名字是張十一還是李十九…… 離地至此,未來如何撕裂,怵目驚心。
信報財經新聞2019年7月15日-16日
https://simonshen.blog/2019/07/14/後物質少年時代:他們激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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