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昨天的問題我自問自答了🤣
今晚九點來直播說說如何解讀 #清明大普篩!
1.請問得了新冠病毒痊癒後產生的抗體是有保護力的嗎?得了還會再感染嗎?會是永久的保護力嗎?如果無法完全排除再感染,是因為病毒可能突變的原因嗎?
04b答:兩週左右抗體會出來,很大機會應該是會有保護力。但不確認可以保護多久。多數專家目前還沒有100%肯定的答案。這題請去問黃立民老師….我其實很好奇為何這麼基礎的問題,現在還是莫衷一是。
這題在4月14日記者會上有人問到類似的問題。
張P回答:這是一個全新的病毒,很多的專家都認為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研究、了解。包括曾經報告過,確診者身體出現了某些抗體,可是還是可以驗出他繼續存在有病毒,也是相對其他的傳染疾病來說,比較不尋常的現象。
至於已經產生抗體以後,是否不會產生二次感染?這裡面要探究的事情蠻多的,通常在科學上會希望能驗證一種「中和抗體(neutralizing antibody)」,研究是不是產生的抗體裡面,確實有把病毒中和的效果,如果有中和的效果,通常就會避免發生再次的感染。
而要檢驗是否有中和抗體,這需要一些比較特殊的實驗室的技術,指揮中心也正在努力進行這樣的研究當中,相信世界各國也在做這樣的研究,但這部分還沒有看到正式的發表。
2.Nature的德國研究顯示七天以後雖然PCR還測得到,9個案例的病毒都培養不出來。請問有可能PCR測到的是核酸而不是完整的活病毒嗎?我們可以說七天以上可能就已經沒有傳染力,未來可以讓病患早點解隔離回家嗎?請問國內案例可能做類似這樣病毒培養的研究嗎?
04b答:是否七天以後就沒傳染力,這應該要再累積多一點的研究資料才能知道,因為Nature那篇僅有九例太少了。新冠病毒培養要在高規格的實驗室才能做,不是每家醫院都能做。但我相信陸續會有研究出來的。
3.我們看到各國統計致死率差很多,醫療崩潰的國家可以到10%。但這很可能是因為這些國家分母太多輕症無症狀都沒有測到。比方說大量篩檢的韓國和德國分別是2.06%和2.36%。請問如果沒有或有醫療崩潰,張教授預估得到新冠病毒的致死率分別大概是多少?美國Anthony Fauci醫師說的1%是合理的預估嗎?
04b答:因為分母有稀釋的問題,民主國家分子較不會漏掉,我同意Fauci醫師的預估,致死率可能落在1%左右,季節性流感的十倍。而醫療崩壞的狀況下致死率就不一定了,要看每個國家各自醫療崩壞的程度,高風險族群佔人口的比例,原本的醫療水準等等。
其實重點是要強調,這個病的致死率不太可能如同SARS一般來到10~15%。報到死亡率這麼高的國家主要就是輕症要不是根本放手不驗了,不然就是根本醫療太忙了驗住院重症都來不及了,或是做檢驗的量能有限,無法幫輕症檢查。更不要說還有相當程度的無症狀也在分母,更是幾乎都不會去檢驗的。
4.坊間流傳得了新冠會肺纖維化,就算不死也會對肺功能有永久的傷害。請問教授目前全世界已經有43萬人出院康復,有看到多少比例的病患有留下這樣的後遺症嗎?如果還沒有數字,可以從當年SARS的經驗告訴我們一個大概的比例嗎?
04b答:這我回答很多次了。自己去找答案XD
5.請問目前大量做檢測的國家,如韓國德國美國,他們做的檢測都是PCR嗎?還是有哪些國家用的是快篩?
04b答:就我所知都是PCR。
6.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宣布日本七個都府縣進入緊急事態宣言。近日日本,特別是東京大阪等地的疫情嚴峻。日本沒有像歐美採取硬封城,而是讓一些設施停業,保持交通和民生必需的行業。李秉穎教授也曾提到重點式防疫,並不需要規定所有人足不出戶。請問指揮中心有沒有沙盤推演如果台灣也發生大規模社區感染,我們可能採取怎樣的措施?
04b答:個人同意李醫師,要在這段時間內觀察各國類封城的種種措施,決定我們自己的防疫措施。可能不需要照單全收,停幾種重點難以保持社交距離在其他國家發生過群聚感染的業態,在家上班線上上課的準備都要做好,不同疫情階段採舉強度不同的手段。
7.進入社區大量傳播時最重要的是防止醫療崩潰。除了我們已經看到指揮中心有規劃呼吸器病床專責醫院等準備外,請問民眾就醫到時可能會採取怎樣的政策?我們會像英國一樣建議民眾輕症留在家病重才叫救護車,像日本一樣設置專線可能只檢查重症,還是會像韓國德國廣設得來速大量檢驗?我們要如何防止到時大量輕症湧入醫院癱瘓急診門診系統?
04b答:這一題我沒有答案,要靠指揮中心的智慧了。理想上我覺得要設置類似得來速的大量篩檢,量能還可以的時候用PCR,在社區案例更多時可以考慮用快篩取代(當然還要看快篩的品質如何)。我其實覺得日本設置專線的立意是好的,讓正確衛教一對一發生在電話上(也可以設置網路或是LINE機器人呀),告知民眾去哪裡檢驗,大量篩檢然後輕症集中治療,輕重症還有一般醫療分流。絕對要避免恐慌的民眾湧入醫療系統就診,這樣沒得病的去醫院都被交叉感染了!
8.有許多報導指出得了新冠病毒會攻擊全身各個系統,不只是肺部。比方說神經系統,腎臟,心臟,生殖系統,甚至如HIV一樣攻擊淋巴球的免疫系統。請問這些描述是正確的嗎?
04b答:首先,多重器官衰竭是很多感染症致死前共同的最後身體系統崩潰看到的共同現象。很多感染症死前都會看到很多器官功能出問題,這在醫學上是很常見的事情,不是新冠的專利。
再來,科學要講究的是比例的問題,但新聞很喜歡報特例,然後把特例放大。前陣子新冠在腦造成腦壞死的美國案例就是一個極稀有的案例。另外目前為止有兩例腦膜炎。全世界已經破160萬案例了,但就只有這麼零星的案例,真的不值得炒作 #新冠會傷腦 這樣的議題。
所有其他的病毒,也都有攻擊全身各種器官,都是比例高低問題。其他器官我就不一一澄清了…..
9.請問新冠病毒會如同HIV,B型肝炎,C型肝炎,人類皰疹病毒一樣變成帶原狀態,帶原者會一直帶著病毒可以傳染給他人嗎?
04b答:目前沒有證據顯示新冠病毒可以變成帶原者狀態。多半患者兩週左右出現抗體,兩三週病毒便可清除,即使是無症狀感染也是一樣。有些人會排病毒排比較久,但那和前述病毒的帶原狀態是完全不一樣的。類似的病毒:SARS和MERS病毒都沒有變成帶原者的報導。如果之後科學研究顯示新冠可以變成帶原者,藏在身體的某處,以後等你免疫力變差時再跑出來,我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
10.請問綜合近來的證據,無症狀感染者估計占比是多少?有可能高到像日本鑽石公主號上將近50%嗎?這些人得到病毒後,可以自己產生抗體排掉病毒嗎?他們大概有多久可以傳染他人的時間?這些人要如何預防傳染給他人?
04b答:我個人估計會在20~40%之間。這些人多半可傳染的期間應該和有症狀者一樣是一週左右,兩週抗體產生後病毒就排掉了。全民勤洗手戴口罩,拉開社交距離,不要隨便東摸西摸再來摸你的口鼻,可以防止這樣的無症狀感染者的傳染。
11.法國4月10日公布,有43例羥氯奎寧單獨或是合併使用阿奇黴素的患者發生心臟相關的副作用。有7例心跳停止(包括3例經過電擊有恢復,4例死亡),十多例心律不整或引起暈厥的症狀,。法國提醒使用羥氯奎寧等療法的風險,特別是心律不整相關。因此呼籲只能對住院患者進行羥氯奎寧治療,要對患者進行醫學的密切監控。在2020年4月11日上線的美國感染科醫學會治療指引中,建議目前不管是氯奎寧/羥氯奎寧的單方治療,還有合併阿奇黴素(azithromycin)的合併治療,都只適合在臨床試驗嚴密監控之下進行。請問指揮中心的看法?有沒有需要修正治療指引?
04b答:羥氯奎寧是否確認有療效,需要等後續臨床試驗結果。建議一定要由醫師處方。不要自己亂吃,尤其不能自行合併阿奇黴素使用,會加重心律不整的機率。建議要在醫院中由醫師開方使用。
12.何大一博士受訪提到,目前不確定對肺部的損害有多少是由病毒造成的?有多少是由免疫系統的過度反應導致的?請問教授目前有沒有看到如同當年SARS一般在青壯年免疫力較好的人反而發生細胞激素風暴,因為免疫力太強而重症甚至死亡?美國是否有比較多這樣中壯年的案例?是否應該針對細胞激素風暴來治療?
04b答:這題我也非常想知道答案。我正在找資料中。如果某部分的病患是因為免疫力反應太強而回頭傷害自己身體,那就是在SARS還有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我們所看到的事情。此時可能需要考慮使用一些壓制免疫力的藥物,比方說選擇性的免疫抑制劑,如IL-6 inhibitors(Interleukin-6 inhibitors),中文是介白素-6接受體之單株抗體。這是在風濕免疫的疾病上的用藥,藉由抑制 IL-6 與 IL-6 接受體結合來阻斷發炎反應的進行。原本適應症是用於治療成年人類風濕性關節炎。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36萬的網紅常常好食Good Food,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脂肪肝是非常普遍的一種慢性病,它可能會造成肝臟功能受損、肝硬化,甚至導致肝癌。許多代謝症候群也會影響脂肪肝形成,但其實脂肪肝在還沒有嚴重到肝纖維化之前是可以逆轉的,只要做一些生活與飲食上的改變,就可以逆轉肝臟發炎、甩開脂肪肝! #脂肪肝 #肝臟發炎 #甩開脂肪肝 ➤「逆轉脂肪肝」(文章):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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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b幫你問!
聽到記者問小男生不想帶粉紅口罩上學怎麼辦的問題,白眼翻到天靈蓋嗎?
Errrr....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蠟燭。
記者朋友們,我知道你們也很辛苦,每天記者會也都問到不知道要問什麼了。
來,以下問題歡迎拿去問張P!盡量拿去用!
我認為這個記者會是一個最好的衛教的場域,期待你們丟球給張教授,讓全民可以對這個疾病有正確認知。而不是無盡的恐慌。這對我們準備進入疫情的下一階段,至為重要。
請問張教授:
1.請問得了新冠病毒痊癒後產生的抗體是有保護力的嗎?得了還會再感染嗎?會是永久的保護力嗎?如果無法完全排除再感染,是因為病毒可能突變的原因嗎?
2.Nature的德國研究顯示七天以後雖然PCR還測得到,9個案例的病毒都培養不出來。請問有可能PCR測到的是核酸而不是完整的活病毒嗎?我們可以說七天以上可能就已經沒有傳染力,未來可以讓病患早點解隔離回家嗎?請問國內案例可能做類似這樣病毒培養的研究嗎?
3.我們看到各國統計致死率差很多,醫療崩潰的國家可以到10%。但這很可能是因為這些國家分母太多輕症無症狀都沒有測到。比方說大量篩檢的韓國和德國分別是2.06%和2.36%。請問如果沒有或有醫療崩潰,張教授預估得到新冠病毒的致死率分別大概是多少?美國Anthony Fauci醫師說的1%是合理的預估嗎?
4.坊間流傳得了新冠會肺纖維化,就算不死也會對肺功能有永久的傷害。請問教授目前全世界已經有43萬人出院康復,有看到多少比例的病患有留下這樣的後遺症嗎?如果還沒有數字,可以從當年SARS的經驗告訴我們一個大概的比例嗎?
5.請問目前大量做檢測的國家,如韓國德國美國,他們做的檢測都是PCR嗎?還是有哪些國家用的是快篩?
6.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宣布日本七個都府縣進入緊急事態宣言。近日日本,特別是東京大阪等地的疫情嚴峻。日本沒有像歐美採取硬封城,而是讓一些設施停業,保持交通和民生必需的行業。李秉穎教授也曾提到重點式防疫,並不需要規定所有人足不出戶。請問指揮中心有沒有沙盤推演如果台灣也發生大規模社區感染,我們可能採取怎樣的措施?
7.進入社區大量傳播時最重要的是防止醫療崩潰。除了我們已經看到指揮中心有規劃呼吸器病床專責醫院等準備外,請問民眾就醫到時可能會採取怎樣的政策?我們會像英國一樣建議民眾輕症留在家病重才叫救護車,像日本一樣設置專線可能只檢查重症,還是會像韓國德國廣設得來速大量檢驗?我們要如何防止到時大量輕症湧入醫院癱瘓急診門診系統?
8.訪間有許多報導指出得了新冠病毒會攻擊全身各個系統,不只是肺部。比方說神經系統,腎臟,心臟,生殖系統,甚至如HIV一樣攻擊淋巴球的免疫系統。請問這些描述是正確的嗎?
9.請問新冠病毒會如同HIV,B型肝炎,C型肝炎,人類皰疹病毒一樣變成帶原狀態,帶原者會一直帶著病毒可以傳染給他人嗎?
10.請問綜合近來的證據,無症狀感染者估計占比是多少?有可能高到像日本鑽石公主號上將近50%嗎?這些人得到病毒後,可以自己產生抗體排掉病毒嗎?他們大概有多久可以傳染他人的時間?這些人要如何預防傳染給他人?
11.法國4月10日公布,有43例羥氯奎寧單獨或是合併使用阿奇黴素的患者發生心臟相關的副作用。有7例心跳停止(包括3例經過電擊有恢復,4例死亡),十多例心律不整或引起暈厥的症狀,。法國提醒使用羥氯奎寧等療法的風險,特別是心律不整相關。因此呼籲只能對住院患者進行羥氯奎寧治療,要對患者進行醫學的密切監控。在2020年4月11日上線的美國感染科醫學會治療指引中,建議目前不管是氯奎寧/羥氯奎寧的單方治療,還有合併阿奇黴素(azithromycin)的合併治療,都只適合在臨床試驗嚴密監控之下進行。請問指揮中心的看法?有沒有需要修正治療指引?
12.何大一博士受訪提到,目前不確定對肺部的損害有多少是由病毒造成的?有多少是由免疫系統的過度反應導致的?請問教授目前有沒有看到如同當年SARS一般在青壯年免疫力較好的人反而發生細胞激素風暴,因為免疫力太強而重症甚至死亡?美國是否有比較多這樣中壯年的案例?是否應該針對細胞激素風暴來治療?
你們看,明明還有這麼多可以問的....
慢慢問,不要一次拿出太多題問喔,這應該夠一週的份量了@@
好啦,你們要拿去問李秉穎黃立民老師我也不反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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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
***2018-2019大學文學獎小說組嘉許奬***
二零一八年七月四日 下午五時十七分
她今天旅行完要回來了,我得洗個澡,乾乾淨淨地見她。然而,我怎會想到下一秒我已倒臥在浴室去水口上。就那樣,一倒不起呢?
失去平衡的一瞬間,我的下巴磕了在馬桶上,那叫一個疼啊。我手邊扶着馬桶邊想找回意識,手腳卻漸漸沒力氣了。我只能一頭栽在去水口上,無臉面對自己的無力。嘴裏不停湧出血,但我吐不出來。花灑的涼水淋着我的腿部,掛在半空的氧氣管為我喘着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我要等她回來,可我知道我的軀體正在慢慢冰冷,去水口的水沖過我的臉,像替她拍打着我,要我保持清醒。我等不到了。氧氣管還在呼吸着,我卻偷不了它一絲憐惜。
*
二零一八年七月四日 下午七時十三分
「爸,我回來了。」我拖着行李,餓扁的肚子和一身汗臭打開家門歸家,心急想見見我的老爸。
乍一瞥房間裏沒人,聽到氧氣機還在運作,浴室有水聲,我的心忽然一懸。他又在沒人在家時走去洗澡。
我一邊叫着「爸爸」一邊衝去浴室前,只見門半掩,水聲不絕。我不停叫着他,可浴室裏沒有傳來一點回應。我推一推門,感覺有什麼擋住了門,我隱約看到了他,他全身赤裸地倒在了去水口。我當時整個人像遭雷劈了一樣,馬上衝進去搖他,但沒用。他全身都已紫了冰了,有血跡在他附近。我不忍看到涼水繼續沖着他,就先把花灑關掉,然後趕緊掏出手機報警叫救護車。我嘴裏反覆喊着「爸爸」,盼他能回應一聲。我多想他只是摔倒暈過去了而已,但我心裏的預感跟我作對。我嘗試想挪他起來,但他沈得我無法拿得起他,他似是有種倔,不想讓我看到他當下模樣。而我知道我這次雖然拿不起他,但我這一世也不會放得下他。
這期間,我打電話給媽媽和姐姐,但我只敢說他暈了,我不敢,我不敢把我心底的蠢話說出來。我焦急地等待有人來救他,而那幾分鐘我的靈魂正一點一點被抽空,情緒完全跟身體斷了線。
*
二零一八年七月三日
「我的寶貝女兒明天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問老伴。
「你想念她的話就自己寫個訊息問她啊。」她回我。
對啊,女兒去旅行都六天了,每天在群組裏發照片,我都只是在看,也沒回過話。好吧,就問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吧。
「明天中午的飛機,下午到香港。」女兒回。
太好了,明天能看到她了。女兒自從出來工作後,每天晚上都很晚回家。有時會見到她打開門拿着一袋外賣回來,那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她還沒吃飯。我坐在房間裏跟進門的她對視,她看了我一眼喊了一聲「爸爸」後,通常就會提着外賣回她自己的房間吃。很多個晚上,我們都是這樣兩個人在同一個空間,卻不說一句話。
偶爾我會想,要是我沒病成這樣,退休後也許還能做做飯給她吃,像以前那樣燙點青菜,炒盤肉給她,讓她不用成天買外賣,也不必那麼不戀家。我一定得更努力養病,說不定再給點時間,身體就能好很多。
「怎麼了,女兒回你話了嗎?」
「回了。」
「有時間就多跟她說說話啊。」
「哈哈,我得告訴她,她去旅行前的那天晚上,帶了個杯子蛋糕給我吃。那杯子蛋糕很好吃,只是啊,只有一個太少了。」
「這點她像你啊,做事不夠大氣。」老伴揶揄我。
「確實是,她什麼都挺好,就是性格有點小器。唉,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個男朋友照顧她。」
「還不是給你縱出來的。」
*
二零一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大學畢業後上了差不多一年班,終於請了來第一個年假,能去個旅行散散心。總覺得這一年有太多惱心事,生活各種壓力把我這初出茅蘆的年輕人壓得快喘不過氣。我拖着行李箱,準備出門。而此時,爸爸從床上醒來了,也許是知道我接下來一星期都不會在家。他坐在床上瞇着雙眼對着我笑了笑揮揮手,我連忙也跟他揮揮手道別,轉頭就以一種歡脫的心情出門了。
這幾個月來都是這樣的,我出門上班前,要是他睡醒了,就會跟我揮手說再見。我下班回來,要是他未睡,他也會跟我打招呼,歡迎我回來。我們一天的交流大多就這樣,最多是有時他會叫我替他買份馬報,或是買點吃的。有一次他在我上班時打了過來,我說了他一下,他也怕得不敢再打來。其實他是個很怕麻煩到別人的人,要是可以,什麼事都想自己一個人做好。
可自從他從醫院回來後,他就只能待在家裏。因為要長期吸氧氣,加上即使有氧氣筒,他走路走太久依然會喘不過氣,變得他去哪兒都不能自己去。他的活動範圍只餘下自己的房間或是客廳。我懂這對他而言是多糟心的打擊,所以他常會忍不住發脾氣,又或者逞強試着不戴氧氣管在屋內走動,還會跑去自己洗澡。每次洗完澡,他都會喘好久好久,看得人皺眉憂心。之前出院後他在家已經摔過幾次,我們提醒過他幾次不要再一個人洗澡,但他都不大能聽進去。
出身在一個基層家庭,家裏負擔不起請工人照顧他,我和媽媽都要出外工作,有時真的很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在家待着。怕他亂走,怕他出意外,怕他……唉,不想了,每天重覆想着同一種恐懼,又能怎樣呢?我們的人生難道也要這樣一直被無盡的擔憂束縛着嗎?最好的方法,就是努力賺錢,直到能請個工人全天候看護着他。
有時真的心疼我這老爸,勞碌一生,默默耕耘,到退休本該享清福,卻被病痛纏身,連出去買場馬的自由都沒有。每天呆坐在一間小房間裏,望天打卦,還因為房間裏的是上下格床而常要屈身坐着,大部份時間都沒人陪他聊天,冷冷清清得令人揪心啊。細想一下,我們作為女兒,在他生病常留在家這段時間,走進他房間的次數屈指可數,交談盡在終食之間。還能補償嗎?
我一路走到電梯大堂,忽然憶想起幾年前的一個晚上。那時的我還有那麼一點叛逆,不習慣整天跟父母待在一個空間。那晚我出外,就趁爸爸上廁所時出門,動作俐落地把門鎖上,走到電梯口時,聽到我家有人很着急地扭開木門拉開鐵閘,我還本能地走近電梯門躲了躲,不想讓他看到。他只是想和我說聲再見,我卻不想聽到這句話。
*
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七日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在家摔倒了,又撞到鼻子。唉,真是不能不服一句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就算跌得多痛,我都堅持要把自己扶起來,我都要保持清醒,因為女兒們和老伴說了,再在家跌倒送醫院,就要把我送去老人院了。天啊,我真的死也不想去老人院。
她們現在不敢跟我提這事,也是我好不容易用意志力和努力換來的尊重。我不想做一個廢人,不想給人瞧不起。這或者是我這做父親的,做丈夫的,想保留的一點尊嚴。半年前進了醫院,差點就出不來了,每天躺在床上,求人照顧求人聽我說話,像個活死人一樣。出院時我整整瘦了十三斤。那段日子太可怕了,每晚望着醫院的天花板,無所事事,都逼着我回憶從前。憶我這一輩子的罪疚功過,各種情緒紛至沓來,我向大女兒纖悔,向小女兒告解,差不多也有說遺言的姿態。這種等死垂死的氛圍,很讓人喪氣。
千辛萬苦熬出院,身體大不如前,她們早就計劃着要送我去老人院。嘴上說的是想讓人照顧好我,免得我在家出事,實際上是沒人抽得了時間照顧我。不過,這也是我活該。她們小時候,我不也是顧着工作,沒理會她們嗎?現在只是因果報應。可我就是不想去老人院,那裏是我心中最接近地獄的地方。幾十個垂死的人在等候命運發落,護理員們都是牛頭馬面披了人皮面具而已,時候一到,就來勾魂了。我那可憐的老母親,當年就是因十多個兄弟姐妹皆推塘沒時間照料她,把她推進地獄門沿,最後香消玉殞。
沒想到時光一轉,所有循環只是走了一圈後回到原點。
我還記得我在出院後因跌倒再給送回醫院,她們就跟我說了在我出院後要接我去老人院。就怪自己不爭氣,當下我只好勉強答應了,因為我懂她們都累了。可翻來覆去想了一宿後,我又不甘心了。我現在都不知還能活多長時間,那老人院正如一道催命符纏繞着我,我不能去。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家裏。於是第二天,我就反悔了。
當晚小女兒來探望我,情緒非常隱忍地問我到底想怎麼辦。我極力說服她們我能照顧自己,她們不在家時,我答應她們不會亂走亂動。她們也會在家安一個鏡頭隨時看我有沒有違背諾言,希望以此一人退一步。我還提議讓我那不爭氣的雙胞胎弟弟在我不在時上來陪我,她們表現得不情不願,可也無可奈何應允了。也難怪,我弟弟是曾嚷嚷着要斬殺我們所有人別人眼中的「精神病患者」。這世界上,可能只剩我一人懂他,他也是我唯一的知己。
「你是不是今天又跌倒了?」老伴回家時看了看躺在床上想裝作風平浪靜的我,然後問。
「是有失平衡暈了一下,但很快就清醒過來了。」我心虛。
「整個鼻子都撞瘀了,還在裝。」
「真的沒事,應該是血糖低了點而已。我暈醒後,馬上睡了一覺,現在好多了。」
「你該記得答應過女兒什麼事吧?」
「記得。這事你可以跟她們說,但我絕不去醫院。」
*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因為兩天前的這件事,我和姐姐約了在一家老人院附近見面。
「你爸在家跌倒了,撞到鼻子和頸,現在送了去醫院。」我姐打給我。
「什麼?才出院一天又進去了?」我忍不住呢喃。
「是啊,都磕到出血了。我想啊,等他這次出院後,就把他送去老人院吧。我們真的承受不住他自己在家出個什麼事啊。」
「好吧。」我知道爸爸一定反對,但能怎麼辦呢?我和媽媽要工作,姐姐嫁了人又有自己生意要顧,貧賤家庭百事哀,原來走投無路是這種感覺。
因為預算不多而事出突然,我們只能找些質素不算太好的私營老人院。姐姐先行看了看地方,在和我會合後就再上去看環境。
「我找了好幾家,這一家已經算不錯的了。最重要的是能馬上住。」心急如焚的姐姐一見我就這樣說。
然而從上樓梯的一刻,我就能感覺這鬼地方我爸一定不喜歡。坦白說,我在那裏聞到的是瀕死的氣味,眼之所及的皆是沒有生命力的昏暗。老人們個個木無表情,垂頭喪氣,一個人孤單的盡頭大概就這種老無所依的狀態吧。我看着他們因需求緊張所餘一張的空床位,那不足幾呎的空間,乍一看只如稍為寬敞一點的一副棺木而已。無論護理員多麼熱情温暖地推銷,我都只覺她像勾魂使者在張牙舞爪。
「你覺得怎麼樣?」姐姐問。
我良久想不出話來,只是沈默不語。我們可以有很多華麗結實的理由去說服自己就這麼決定吧,但反對的理由只需一個,就可扎痛心扉。我能想像他睡在這裏,每一晚把淚流乾的樣子。
「能再看看別家嗎?」
「我真的問遍了,這裏已經是地理位置較方便,價錢也負擔得起的地方。你想看其他地方,你來找。」姐姐開始急了,我也明白她這段時間受了不少苦。
我歎了一口氣,琢磨着我還能做些什麼。其實在理想和現實的角力中,理想好像很少贏過。大概是理想太美好,可大多數人的現實都差強人意。
「那好吧,先讓他住這兒吧,到時候再找個好點的地方。」我隔了一陣子回答。
我們就這樣付了留位費。
步出老人院後,姐姐在街上抱着我哭了起來。
「我知道那裏其實很糟,但我們能怎樣?」她無力地問。
我輕輕拍拍她的背,我們確實什麼都改變不了。
這天晚上,媽媽告訴我他接受了這個決定。可我的心惴惴不安,不安於我不覺得這是對的決定,不安於我對現在做的決定無能為力。
*
二零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
這已經是住院的第三個星期了。那天不過因為覺得自己突然喘不過氣想入醫院檢查一下,沒想到就這樣困在這裏了。醫生跟我老伴說,再遲一點進來,可能就有生命危險了。生命原本就這麼脆弱,我明白,只是不料一切來得這麼措手不及。
兩年前我驗得肝癌,斷斷續續出入醫院打了十多針化療針,頑強抵抗到癌細胞要先敗陣退守。可之後我又不停咳嗽,驗身報告驗出我的肺正在纖維化。現在心臟又開始衰弱,我只可以用機器協助自己呼吸。身體器官一個接一個倒下,但我還是不想認輸。我這輩子在老伴和女兒眼中可能是一個無所作為的父親丈夫,錢掙得不多,學識不廣,性格古板,又不會跟她們交流。到我此時老態龍鍾,我更不願成為她們負擔。我不怕死,但我怕活得比死難受。
我雙腿的肌肉已因長期臥床而變得無力萎縮,頭髮蓬鬆凌亂,背上和屁股上長滿膿瘡,就算我多不修邊幅,看到現在自己這樣,也會嫌棄自己。
在醫院待久了,總算懂家的好。那窄小的空間裏有很多雜物,有喋喋不休的爭吵,有數之不盡的磨擦,但至少有我依戀的人和物。
對了,今天還是我小女兒的生日。四十多年前老來得女,哪會不捧在手掌心上疼?但在她長大的過程中,我卻如隱形了一樣。她的學習、課外活動、社交圈子都由她母親來顧。我呢?只是上班下班,頂多偶爾在她考試失手時,替她在考卷上簽名,免得她被母親責駡。到她上中學後,我連她在念什麼班都說不清楚。
我這女兒算很難得了,成長路上一直沒學壞,還考上好的大學,從不需我們操心。她還多愁善感愛寫作,是個有才華的好姑娘。只是啊,性格有點倔,像我,脾氣有點爆,像她媽。似她這類面惡心善的女生,生活上很吃虧的,還難找男朋友。唉,不知道她會不會像她姐一樣幸運,找到個疼她的人娶她。我終究會離開這個世界,到時候,誰像我這樣愛她?
想得我都有點感慨,雙眼紅了一圈,希望上天讓我撐到能看她成家吧。
*
二零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
「爸,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在探病時間快結束時問他。
「當然記得,是我女兒生日。」他輕笑。
「你要快點出院,下一年生日陪我一起過。」
「好。你又長一歲了,要學會多體諒身邊的人。」他忽然語重心長對我說。
「哦。」我愣了一下。
「特別是你媽,她是個很需要人關心照顧的人,不要常跟她頂嘴,多疼疼她。」
「知道了。」我心裏有種不能言喻的苦澀。當平常不太表達自己的人忽爾對你認真說話,你會怯。
「就算別人做得不對,也不一定要跟人硬碰,待人接物要温柔一點。」
「嗯。」我情緒不期然低落起來,爸爸怎麼訓起話來呢?他一直都很縱容我的。而且這些話聽上去總感覺不太舒服,囑咐叮嚀的話,沒必要現在說吧。他會好起來的,到時再算吧。
我親了他臉頰一下,然後就有點晦氣地走了。
*
二零一八年七月四日 下午七時十九分
我坐在救護車上不發一言。
救護員正在為父親急救,一下接一下的心外壓,徒勞無功。
出發前他坐在床上對我揮手那姿態,就是他跟我最後的道別。
哪句是他最後親口對我說的話,我都想不起了。
要是我能早點回家該多好。
「對不起,爸爸。」如果你能聽得見我所想的,我只願能和你說這句話。
「對不起,女兒。」如果我的聲音你還能聽見,我只想和你說這句話。
要你獨自承受眼前這一切,真的很抱歉。
是我沒遵守諾言,還是自己跑去了洗澡。
我慚愧且無能,最後一面沒法跟你好好道聲別。
我要是沒逞強去洗澡,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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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九年七月四日
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在捉緊愛的過程中,我好像不期然因在乎而失去了更多。但我相信一切會有它最好的結局。想你了,也想失去你前的自己了。原來「回不去了」這四個字如此重,我卻要說得雲淡風輕。也許,不是不能再失去了,而是不能再捉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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