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得太棒不分享沒朋友
台灣擁有絕佳的天然資源
但是對環境的友善現實是世界 上非常落後的地方
而像南美洲這樣水下奇景
也是我一生中一定要去朝聖的口袋名單之一
旅行越多次,目的越簡單,整理行囊不再貪心要把世界盡收,有時就為了一條有樹冰的雪道,一宿千年修道院的床,一碗得排隊的蕎麥麵,或是一面思念的人
尤其青春不再的男人,比任何年紀的女人都現實,徒勞往返,空手而歸是叔叔的致命傷,也許正因如此,我們才刻意限縮了年輕時冒險的空間,盡量讓舟車勞頓有個結果,然而我還是踏上了加拉巴哥的旅程,為了只是一眼滿天的鎚頭鯊,您沒看錯,就那麼一眼
加拉巴哥群島位於南美洲厄瓜多外海,最為人稱道的是達爾文在此悟出了進化論,但這裡更是潛水者的聖堂,踢著蛙鞋追逐的終極景觀,記錄裡最多一次上千隻的滿天鎚頭鯊,別無分號,人間僅有
我真心覺得能見到像是古代女子頭上梳著雙髻的大型掠食性魚類,成群在面鏡前游過,就算是幾秒,一瞥,須臾,這趟人生最遠旅程便足矣,可惜這種心甘情願,很難跟沒有水下經驗的人詳述,潛水要遇見對的魚,和陸地談戀愛要遇到對的人難度相當,必須氣候洋流船員緣分全數配合才能中獎,特別是緣份,它不會因為大哥您從台北飛到紐約飛厄瓜多再飛到聖克魯斯島,再繞行了大半個赤道海域的船,老天就會發你升等卷,這時候如果有浮過潛或去東南亞觀光團海底漫步的人跳出來說「鎚頭鯊那有這麼特別啊!」「老詹說的意圖有點誇張」
那我會禮貌的說聲「滾!」「用內馬爾的滾法,滾!」….因為實在太多穿著救生衣在飯店海邊浮潛過的人喜歡湊熱鬧說,他們也潛過水,這就好像戀愛只到接吻階段的人要跟我辯論婚姻意義一樣,我同樣會客氣說「滾!」「滾完床單再來聊!」
為何先跟大家叨叨絮絮旅行與緣分,實在與這趟壯遊般的旅程有關,因為我的加拉巴哥開場有點不太美妙…..有點沒那麼投緣..
容我把時空拉回去年十月,太平洋赤道東邊伊莎貝拉島黃昏的淺灘,水溫十七度,第一瓶測潛,能見度不到三米,那是我從家門口腳踏墊掛跨出後,坐了將近七十小時的各種交通工具後,滿懷期待跳下水的第一刻,但喜悅快速被冷冽海水和八厘米防寒衣擠碎成大量的氣泡飄走,緊張加上低溫根本做不出中性浮力,狼狽在沙塵裡如同抽筋海獅掙扎著,本來以為咬著調節器罵不出髒話,但我三字經真沒停過的,這與影片中的加拉巴哥不太一樣,印象是軍艦鳥穿梭的藍天,灼熱的甲板和舉杯慶祝,那是水下通透的梭魚群和巨型蝠魟翩然而至,那是遠處領航鯨和大翅鯨的躍起,然而,我下水的第一刻,四面襲來的寒意與混屯,與之前在暖洋慵懶節奏是兩回事,我當然知道此趟不若過往悠哉,否則怎會是潛水者難以觸碰的聖地?
但我不知道真他奶奶的艱苦… 冷到反胃的我開始憂慮起往後七天怎麼熬,滿天鎚頭鯊還能有小命巧遇嗎?撐不了怎麼辦,怎麼去面對那些被我嘲弄很久的潛水同好,笑他們潛了幾百瓶一條鎚頭鯊都沒見過算是diver嗎?我笑他們沒膽子瘋狂一回,信誓旦旦要與滿天鎚頭鯊共舞,千山萬水後只落得與海鬣蜥合照,想到這裡心更冷,風塵僕僕外加細雨飄飄只為了一睹夢幻海底物種是個對的決定嗎?
大家一定無法想像,這趟旅程是更早的兩年前(2015)的約定,各位應該沒跟朋友約過兩年後的幾月幾號要旅行吧?但此次真是八個季節前就付費買單的遠遊,是三言兩語承諾下的旅行,貨真價實說走就走,只是等兩年後再走,而且沒得改,否則自己搭直升機或小艇來追,這非要彼此守信用,還得旅伴群沒人離婚沒人分手,單身的依舊是單身狗沒牽絆才能成行,這確是小弟旅行史中重要的一頁,愛旅行至此,算是愛到無悔,觀眾看到這裡實在該來點掌聲
兩年前就必須排隊,是因為全世界的潛水者都想來朝聖,海域就這麼點大,水下有水下的秩序,避免船繁人雜影響了生態,厄瓜多政府在環保與收入之間,做出了限額決定,此點在馬來西亞西巴丹,印尼科摩多同樣被執行著,想起家鄉四面環海,不時出現國外潛水年產值一條數億的鯨鯊(豆腐鯊)在家鄉某個漁港市場被論斤賣,東北角龍洞那一路被吃到飽潛客踩平空蕩蕩的海景,我們的落後彷彿第三世界
說到這裡有點悲催,厄瓜多是個什麼地方?是個你去奇摩搜尋首都瓜加基爾觀光,會找不太到台灣人旅遊紀錄的地方,我爬文只爬到一個大膽同鄉在白天幾個景點的雜記,看不出這城市的概況,而其他中文相關旅遊也寥寥可數,但每個介紹都告訴你同一件事,那就是「晚上不要出去」,這麼不安全的地方,把他們藍色國度的鄰居照顧比人還安全,反觀咱們綠島蘭嶼墾丁…水底能見度世界排行前幾名清澈,卻是海底公路的危險區域,婚喪喜慶仍端得出魚翅,曼波魚依舊QQ的入口(可惡我超想見到活的它!),反正人生人死人婚都要魚死,我想若魚群有觀光手冊,上面應該也會寫著「台灣路線晚上不要出去」,厄瓜多對野生動物的保護不只在水下,加拉巴哥群島上隨處可見的海獅與海鬣蜥,數量跟我們夜市穿拖鞋的人差不多,只要觀光客稍稍靠近,就會有阿米哥衝出來制止甚至是喝斥,「請保持距離!」的警告聲總會從商店,從對街或沙灘的一角突然冒出,這挺像台灣人網路對待奧客的集體制約,若也用這種力道來愛護海洋,我又何須千里迢迢到晚上不宜出外的地區潛水呢?
記得小時候念地理說智利是黃金上的窮人,台灣應該是海底寶藏上的乞丐…
有人看到這裡會問,難道加拉巴哥只適合潛水者?我簡單回答,若你對生態觀察有興趣,不怕暈船,非洲大遷徙是此生必去的行程,覺得見到象龜本人很重要,是鳥類狂熱者,又或者你想與1831年乘著小獵犬號來此的達爾文對話,體驗生物學最重要的理論發生現場,那倒是可以在經過南美洲來看看海洋大遷徙的集散地,幸運的話能在海面上遇見大翅鯨追捕魚群,軍艦鳥衝下海去蹭飯的獵捕(但機率很小,別以為來了就能看見),否則小弟建議各位可以把加拉巴哥群島放在旅遊清單後方位置,因為這盛名對此地地表觀光有點溢美了,可能跑兩個島就想打包回家了,不過此處夜空出奇璀璨,黑夜染著淺淺橘光,星星立體的像是可以摘得到,也許位於赤道,天際線圓弧特別完整,在海上乘著小船,吹著風,絕對是求婚絕佳地點,而且那兒的流星幾乎不必等,愛許幾個許幾個
但身為一位愛好潛水的人,加拉巴哥群島,狼島,達爾文島絕對是必需取下的徽章,至少要來過再賣掉裝備,退隱陸地,也別怕年紀大,我們同團的有兩位六十幾歲的德國夫妻,從頭到尾頂流都用爬的,為的是什麼?想必也是那場海底的盛宴
然而烏雲依舊比陽光多,海底能見度時好時壞,十八瓶氣瓶的機會,轉眼已剩個位數,回家倒數開始
我的個性總是樂觀與悲觀交叉著,雖做好敗興而歸的準備,卻又滿懷希望的前進,但討厭也是這點,「最怕的不是期待落空,是明知會落空而期待」,潛水的人都懂,船潛不會每一瓶都想下水,會喜歡潛水的人圖的都是隨喜,船上搖搖晃晃睡一覺也是自得,尤其是低溫水域,厚的防寒衣穿脫很折磨,老鳥幾瓶不下水是常態,但我並不是資深潛者,沒那麼豁達,我是務實的大叔,而且是唐山過台灣的客家人,即便吐了好幾次,邊噴邊爬上小船幾次,連相機都掉在不知哪個沙地,在穿越達爾文島時,冷到蛋蛋都快縮到十二指腸了,我實在不願放棄每一個來此的圓夢的機會,拼的就是加拉巴哥海神把引我來此的景象!不然叫你們經理出來!!!(台灣熟悉的魄力畫面又出現了)
直到最後第二瓶,就在接近認輸的時刻,記得殘壓剩九十…我的面鏡玻璃反射出了加拉巴哥t恤上最常見的圖案
那是一段水流極強的斷崖,從左至右,從上到下,鋪天蓋地的滿空鎚頭鯊像約好似的同時出現了,長約三到四公尺的巨物,那演化而來的完美流線身形,翩然降臨,他們優雅地,從我頭頂眼皮下飛過,時光和呼吸都自動調成慢格,霎時間我突然明白宗教的意義,撫慰人心不是有沒有神,而是你選擇信仰然後出現了奇蹟,鎚頭鯊在當下不只是美麗生物,更像一尊尊神祇,我從粉絲立馬轉成信徒,手抓著岩石膜拜著,整趟奔波得到滿天神佛的救贖,兩年的期盼沒有遺憾,在達爾文島的海底,我終於把放在加拉巴哥海底的願望實現,可惜英雄氣短,瓶壓不夠,太興奮以至於氣瓶消耗快速,我邊轉頭邊往海面飛,其實也不需多長,如我開頭所講,一眼就夠,此生無憾..
然後你猜我怎麼了?
我哭了….我他媽真的在面鏡裡掉淚了,一個客家大叔咬著調節器在南美洲水下三十米,嗚嗚的低鳴,沒有丟人,我伏首稱臣地在大自然的餽贈感受到自己不僅僅是景點的旁觀者,更是願望的實踐者,或許到了容易泛淚的年紀,但真的毫無矯情,這是此生遇過最美的風景,是世界盡頭的彩蛋,也是多年來旅行的意義,反覆尋找的,也不過是重複日常中,遺忘在人生某處的一塊的拼圖
這是我寫過最久的遊記,前前後後動筆念頭不知幾回,始終失敗, 我找不到筆拙的原因,想講的太多,太雜,太難貼切,懶了便棄權,若不是一篇邀稿,這文字大概還深藏在赤道某處,所求無幾,只希望站在海底寶藏上的同鄉們,試著戴上面鏡,換另一種地表無法體會的旅行角度,更重要的是,我們家鄉不只在陸地,環繞的湛藍下,有著漂亮不善言語的好鄰居等著大家去拜訪
也許,那會是福爾摩沙未來最充滿希望的地方....
聖堂船潛 在 值言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六月真是告別的月份啊~轉眼間Killer老師的《闇之國的小紅帽》也要完結了,這一集的封面很有冰雪奇緣的感覺耶~有沒有最後一集封面都會特別豪華的八卦XDDD 歡迎大家支持老師的作品喔~
《小紅帽第四集試閱》要完結了,好捨不得T_T(新增:6/13上巿哦!)
害羞的問一聲,可以請好心的北鼻們替我分享嗎?
在結束之前,要是可以讓更多人認識亞芮跟格蘭就好了/////
是說才剛出場就被狂吃豆腐,格蘭德爾你到底是.....=口=
※※※
第一章 我們一家都不是人
人生第一次出遠門,是在他七歲的時候,到漢諾威拜訪親戚。
父母帶著他和幾個隨從,坐了好久的馬車,終於來到那個美麗的大城,住進豪華的宅邸。
他們在那裏待了短短幾天,讓他跟可愛的表妹訂下婚約,然後就打道回府了。
第二次出遠門是十五歲的時候,到法蘭克福訂做新衣,準備在婚禮的時候穿。
結果婚禮沒有舉行,只有一場接一場的葬禮。從此他就再也沒出過遠門了。
為了不再為別人帶來災禍,他守在破敗的城堡裏,從窗戶望著四周越來越陰暗的森林,發誓絕不踏出森林半步。
這座森林變成他唯一的容身之處,他的囚牢,他的墳墓。
他對未來唯一的期待就是死亡,死亡卻偏偏不來。
戰爭還要再過幾年才開始,夢想中的光榮犧牲離他非常遙遠;而年輕力壯的身體也不可能重病暴斃。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焦躁,越來越等不下去。
啊啊,乾脆一把火把森林跟自己都燒掉算了!
然後那個人來了。
彷彿受到滿月的召喚,那個人踏著輕盈的腳步闖入他的囚牢,火焰般豔紅的斗篷在風中飄揚,似乎要將漆黑的森林和他的苦悶一併燒盡……
※
這是個巨大的水下洞窟。格蘭德爾帶著亞芮和班傑明在水下潛了二十公尺,游進一條陰暗的地下水道才來到這裏。
洞窟悶熱潮濕,靠著石壁上的磷光照明,非常陰暗,還有一股讓格蘭德爾毛骨悚然的氣味。死亡的氣味。
這洞窟的主人,就是金髮的水精,羅列萊。
她的另一個身分,是格蘭德爾的遠房表妹,以及在年幼時訂婚的未婚妻。
之前在美因河畔,羅列萊忽然出現,歡天喜地黏在格蘭德爾身上。
「格蘭第!格蘭第!」
她又哭又笑,翻來覆去只會說這幾個字,豐滿柔軟的身體在格蘭德爾身上磨蹭著,讓他漲紅了臉,手忙腳亂試著推開她。
「羅列萊,羅列萊妳先等一下……」
看到亞芮震驚的表情,他的舌頭更不靈光了。
「呃,那個,本來我十五歲那年要跟她舉行葬禮,不是,婚禮,結果……妳別亂摸啊!」最後一句當然是對羅列萊說的。
亞芮想起以前在諾瑪鎮聽到的傳言。
「結果她在婚禮前一天忽然跳樓自殺了,對吧?」
「對,但我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他努力阻擋羅列萊隨時會吻過來的嘴唇,「而且還變成水精……妳克制一點行不行啊!」
「老大,你千萬別相信她。她絕對不是真正的羅列萊,只是故意變成她的樣子來騙你的!」
班傑明在格蘭德爾頭頂上轉著圈,氣沖沖地說著。
由於在加洛林王宮內差點送命,讓原本有些疏遠的格蘭德爾和亞芮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格蘭德爾打消了把亞芮送回人間的念頭,承諾跟她一直在一起。
就在兩人快要互許終身,氣氛正好的時候,這位「表妹」卻莫名其妙從水裏冒出來,跟格蘭德爾糾纏不清,真是氣死人了!
眼看羅列萊的嘴唇快要貼到格蘭德爾臉上,班傑明再也按捺不住,俯衝下去啄她的腦袋。
「不要臉的妖怪!走開!」
羅列萊抬頭瞪著小鴿子,美麗的臉頓時變形:皮膚變成泥漿色,頭髮變得灰白,雙眼化為紅色的蛇眼,縮成一線的瞳孔射出兇惡的光芒。
她咧開嘴,露出一大排尖牙,朝著班傑明嘶聲恐嚇。
「老大你看到沒?她是怪物!」
「是啊,跟我一樣。」
格蘭德爾苦笑著。說真的,羅列萊變身的樣子跟他挺像的哩。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亞芮妳別發呆,一起說說老大啊。」
亞芮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黏在一起的格蘭德爾和羅列萊。
格蘭德爾原本就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種離譜的狀況,再看到亞芮的表情,心中叫苦。
跟亞芮之間的關係好不容易快要有點進展了,卻在這時突然冒出個未婚妻,簡直不是普通的尷尬啊!
「格蘭第,來,來。」
羅列萊扯著格蘭德爾的手臂,要他跟她走。
「老大,不能去啊!一旦跟著水精走,就會被她吃掉的!」
格蘭德爾也知道這一去鐵定沒好事,但是他總不能對羅列萊置之不理,至少得搞清楚狀況。
這就是他們進入水精洞窟的由來。
羅列萊興高采烈地把格蘭德爾拉到洞窟中央,把一團黑乎乎黏答答的東西拉到他面前,在上面拍了幾下。格蘭德爾莫名其妙。
「那大概是座墊吧?她要你坐下。」亞芮說。
「我坐地上就好……」格蘭德爾的臉快要比石壁還綠了。
羅列萊在一塊大石後面找了半天,拿出一樣足以讓格蘭德爾中風的東西。
一隻人手。
肌肉發達的粗壯手臂,顯然屬於男人。顏色發黑,氣味也很差,已經有點腐壞了。
羅列萊一使勁,將手臂扯成了兩半〈班傑明差點吐出來〉,然後她笑容滿面地將半隻手臂遞給格蘭德爾。
「不用了,我不餓!」
羅列萊猶豫了一下,轉身將手臂遞給亞芮。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您真是太客氣了。可是我爺爺臨終前有交代,叫我不可以吃人肉,因為可能會得傳染病……」
她絞盡腦汁想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絕,格蘭德爾毫不委婉地打斷。
「她也不餓,不用給她食物。」
羅列萊聳肩,朝著人手張嘴吸了一口氣。人手化為一團黑煙,進入她口中。
亞芮佩服不已,「哇,原來水精是這樣吃東西的,不用剝皮也不用啃骨頭,真方便耶!她還會儲備糧食,真是勤儉!」
「妳……非要在這種時候發表感言不可嗎?」
格蘭德爾覺得自己隨時會噴眼淚,或是噴腦漿。
羅列萊「用餐」完畢,又撲到格蘭德爾身邊,拉起他的手臂。
「老大小心,她還沒吃飽!」
但是羅列萊注意的並不是格蘭德爾的手臂,而是他衣袖上的裂痕。
「哎呀格蘭,你的衣服破了耶。真可惜,馬理公爵特地送的。」
因為格蘭德爾長期奔波還不停戰鬥,外套已經爛得差不多了,加洛林的馬理公爵特地從自己滿櫃子的花俏外套中挑了一件最素的送給他。
高級的衣料經不住餐風露宿的生活,沒兩天就裂了一條縫。
羅列萊拉著格蘭德爾往洞窟深處走去,洞窟盡頭堆滿了人類的衣物,大部分是男裝。
襯衫、長褲、靴子、外套,應有盡有,還有許多的配件和飾品,像垃圾一樣丟得滿地都是。
「所以,這些就是被她吃掉的……」
「不要說了!」
格蘭德爾打斷亞芮,他的聲音在顫抖,手也在抖。
他向來認為吃人的魔物是最該死的東西,一旦遇到絕對殺無赦。結果自己的表妹居然吃掉這麼多人,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羅列萊在衣物堆中翻找,挖出一件華麗的織錦外套。她滿意地把外套在格蘭德爾身上比劃。
格蘭德爾火速後退。
「我不要這種東西,拿開!」
羅列萊大大的藍眼變得通紅,蓄滿了眼淚。
「格蘭,不要這麼兇啦。」亞芮輕扯著他的袖子。
格蘭德爾只好接下那件不祥的衣服。
「我是說,等重要的場合再穿。謝謝妳。」
羅列萊擦乾眼淚,滿足地笑了。
班傑明停在亞芮肩上,沒好氣地說。
「好了,現在我們已經到了她家,接受了她的熱情款待,接下來怎麼辦?」
沒人知道該怎麼辦,但有些問題還是非問不可。
「羅列萊,妳是什麼時候到魔境來的?」
羅列萊完全沒回答問題,只是眨巴眨巴著藍色的大眼睛,對著他傻笑。
「老大,我看她根本聽不懂你的話。」班傑明觀察入微地說。
「對,就跟你一樣,完全聽不懂人話!」
格蘭德爾嗆了自己跟班之後,繼續擠出耐心面對他的水精表妹。
「妳一到這裏,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嗎?」
「格蘭第!」
羅列萊又說出這一百零一句話,再度撲進他懷裏。格蘭德爾腦中忽然浮現人被大章魚纏住的畫面。
「看來她是認為美女的笑容可以解答一切問題。」亞芮苦笑。
班傑明氣炸了。
「亞芮,妳怎麼還這麼冷靜啊?老大被下流的狐狸精纏上,妳居然一句話都沒說?」
「班傑明,她是水精,不是狐狸精耶。」
「妳……就只有這句話可說嗎?」
外面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所有人都衝了出去。
洞窟並沒有異狀,水面仍然漆黑平靜,石壁仍然發著綠光,「座墊」也靜靜地躺在原地。
然而──
一道黑影從水裏竄出,朝著羅列萊撒出發著銀光的網子。
羅列萊厲聲尖叫,被網子牢牢綑住。撒網的人用力一扯,羅列萊連人帶網被拉起,像個布娃娃似地掛在那人身後。
格蘭德爾怒吼著拔劍衝過去,入侵者朝水面一指,水裏立刻射出無數水箭,朝其他人撲來。格蘭德爾擋在亞芮前面,在千鈞一髮之際揮舞烏爾坎特把水箭一一擋開。
「好身手,了不起!」
入侵者居然還有時間為格蘭德爾鼓掌叫好,實在頗囂張。
他是個年輕男子,他的臉頰兩旁長著銀色的魚鱗,手指中間也長著蹼。雖然剛從水裏出來,他身上仍然是乾的。
「你是混血精靈,對吧?」
「正是。在下魔物獵人沃爾夫,此次特來捉拿美因河的食人水精,請多指教。」
格蘭德爾心裏發涼。羅列萊確實是食人水精,魔物獵人抓她也是合情合理。但是看著自己親人困在網裏掙扎尖叫,他總不能袖手旁觀。
「你要帶她去哪裏?」
「在下身受王命委託,要帶魔物回多利安城堡覆命。不過閣下應該是想問這水精下場如何吧?自然是依照慣例──用聖火燒死嘍。」
「好殘忍!」亞芮驚呼。
「殘忍?小姐,這水精在美因河裏橫行了四五年,吃了無數路人,難道就不殘忍?剛才如果不是在下及時趕到,你們兩位跟那隻鴨子早就變成她的晚餐了。」
「我是天鵝啦!」班傑明抗議。
「您誤會了,她是請我們來她家作客,還招待我們吃飯呢。雖然我們不敢吃,但是她真的是個好人啊!」亞芮解釋著。
沃爾夫張嘴又閉上的樣子,還真的挺像一條魚。
「好吧,她是隻熱情待客慷慨大方的食人水精,所以就應該放任她把路人拿來當迎賓晚宴的食材嗎?」
「呃……我只是覺得會熱心請人吃飯的人應該不是壞人……」
格蘭德爾打斷了兩人關於待客之道的爭執。
「打個商量吧?我付你一筆錢,你放她一條生路,拿她一條手臂跟頭髮回去向國王覆命說水精死了,相信他還是會付你酬勞。我保證看好她,從此再也不讓她吃人。」
雖然他口袋裏沒幾個錢,眼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要砍她手臂?」亞芮花容失色。
「總比被燒死好。」格蘭德爾苦澀地說。
然而這沈重的提議在沃爾夫耳中只是笑話。
「關於您的提議,在下有一事不明:您說再也不讓她吃人,莫非是想讓她活活餓死?」
看到格蘭德爾臉色鐵青,他歎了口氣。
「閣下,世上有許多像您一樣的痴情男子,一迷戀上水精就無法自拔,自認可以用愛情的力量拯救她,改變她吃人的本性,結果都只是平白送命。在下奉勸您,回頭是岸吧。水精無法改變,也不需要拯救。」
「請您幫個忙。」格蘭德爾緊握拳頭。
「閣下,如果是普通的生意,看在您對水精如此深情,連美麗的夫人都幫忙說話的份上,在下也願意給您個面子。偏偏這回水精惹錯了人,在下也無能為力。」
「真謝謝您稱讚我美麗,不過我知道是客套話,而且我真的不是夫人,實在是愧不敢當,雖然如此還是一樣感謝您。所以說她到底惹到誰了?」
這種轉換話題的奇妙方式讓兩個男人和一隻鳥都呆了一下。
「那件外套。請看看上面的紋章。」
羅列萊送給格蘭德爾的外套胸口繡著一個紋章,圖案是海上的巨大漩渦,醜惡的海流把萬物粉碎捲進海底,只有一座城堡傲然屹立在漩渦邊緣,不動如山。
「那是多利安王室的紋章。」
「她吃了王室成員?」格蘭德爾大驚。
「正是。衣服的主人乃多利安王弟崔斯坦殿下,他原本要前往美因茲王國跟公主成婚,並繼承美因茲王位,不料在半路上遇到水精,就此一命嗚呼。因此這水精乃是多利安和美因茲的共同敵人,想救她的人,可得有跟兩大王國為敵的心理準備。」
格蘭德爾想到在剛才的「衣物間」裏,還堆著很多看起來像是御林軍的制服,顯然王弟跟部下們全都死在羅列萊手上,這下事情可麻煩了。
「如何,閣下?還想救這水精嗎?」
格蘭德爾長歎一聲,把烏爾坎特收回劍鞘。
「明智的抉擇。祝閣下和夫人永保安康!」
沃爾夫背著羅列萊跳進了水裏,只剩下羅列萊的尖叫聲在空中迴盪。
「格蘭第──!」
※
夜深了,格蘭德爾坐在河邊,望著滾滾的河水出神。
他只要一閉眼,就會聽到羅列萊臨去的尖叫聲,耳膜都快裂開了。
亞芮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跟他一起瞪著河水。
幾分鐘後,格蘭德爾終於打破了沈默。
「我第一次見到羅列萊的時候,我七歲,她五歲。我父母帶我去她家作客,她家在漢諾威,我們走了好久才到。漢諾威跟諾瑪鎮完全不一樣,繁華又氣派,羅列萊的家也是,我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房子。還有羅列萊,她有一頭金色的捲髮,眼睛像紫蘿蘭一樣,我一看就呆了。」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對亞芮說這些話似乎不太好?但是他控制不住。
「我們在那棟漂亮的宅邸住了幾天,我每天都跟羅列萊在花園裏玩耍。有一天大人把我們叫進宅邸裏的小聖堂,讓我們在聖壇前交換誓言訂立婚約,然後我就跟著父母回家了。幾年以後,換成她的父母帶著她和一群送嫁的僕人到我們的城堡來舉行婚禮。因為在婚禮前見新娘不吉利,我一直沒有去見她,只是在最高的塔上遠遠瞄她一眼。那時只覺得,哇哦,這麼漂亮的人是我的新娘耶。然後在婚禮前一天,她……」
他沈默了下來。
「你一定很傷心吧?」
格蘭德爾搖頭。
「我只覺得很困惑,她為什麼這麼討厭我,討厭到大老遠跑來自殺呢?後來才明白,她的死跟喜歡討厭無關,也不是自殺,是被我身上的詛咒連累。她從屋頂上跳下來的時候,搞不好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想到那種景象,他全身惡寒,將臉埋進手心。
亞芮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好輕輕把手放在他肩上,給他一點溫暖。
「被詛咒而死已經夠慘了,她死後居然還被丟到魔境,變成人人喊打的吃人怪物,這簡直太沒天理了,這全是我害的。被吃掉的那些人,無論是平民還是王弟,都應該算在我頭上才對,被燒死的人應該是我!」
「不能這樣說啊,你又不吃人……」
「老大,你很奇怪欸!」
班傑明高八度的聲音打斷了亞芮不知所云的安慰。
「明明最討厭傷害人類的怪物,為什麼還要擔心她?」
「你不是說過,就算是吃人的魔物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我也說過,吃人的魔物一旦被獵人抓到,就只能認命!」
格蘭德爾深吸一口氣。
「你說的沒錯。但是她是我的親人,所以我的立場馬上就改變了,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懂嗎?」
班傑明快要氣死了。
「我說了,那傢伙絕對不是真正的羅列萊,她的所作所為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亞芮,妳也這麼認為嗎?她不是羅列萊?」
「呃……」
亞芮不想說謊。
「沃爾夫說水精是四、五年前開始在這河邊出沒的,正好跟羅列萊過世的時間相符。而且她看著你的眼神很真誠,不像是假的。」
「亞芮!妳真是笨蛋!」班傑明氣得脖子快打結了。
「你現在才知道啊?可是格蘭,羅列萊吃人不是她的錯,當然也不是你的錯。雖然沃爾夫說水精無法改變,但是她是人類變成的,也許還有救。你也說啦,只要看好她,不讓她吃人肉……」
「所以妳也認為我應該要負起責任一輩子照顧她?」
格蘭德爾忽然冒出一句話,讓亞芮無言以對。
「妳認為我應該履行婚約跟羅列萊結婚嗎?」
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關於他和羅列萊的婚約,亞芮是怎麼想的呢?
「呃……婚約應該是在一方死後就失效啦,是說她現在復活了,好像也沒人規定一方變成水精應該怎麼辦……重要的是,你想跟她結婚嗎?」
「亞芮妳幹嘛亂講話啦!老大,千萬不行啊!」班傑明高聲抗議。
「沒人問你!我只想知道亞芮的意見。」
亞芮深吸一口氣,給了答案。
「我只知道,如果眼巴巴地看著羅列萊被處刑,你一定會很痛苦。我不希望你痛苦。」
這話真正讓格蘭德爾清醒了。
沒錯,他現在沒有本錢坐在這裏自暴自棄,一定要有所行動才行。
不管羅列萊是不是罪有應得,不管她還有沒有救,不管他得分擔多少責任,他都不能任由自己的表妹被燒死。
他站了起來。
「我們走吧,去多利安把羅列萊救回來。」
班傑明冷笑。
「哇,老大,真難得你這麼有魄力耶。不過我要先問一下,你會游泳嗎?」
「廢話,不然剛才是誰把你跟亞芮從河底洞穴帶出來的?」
「我指的是在海上連游幾天幾夜不能休息,背上還得背著亞芮。」
「……什麼意思?」
「咦,你不知道嗎?」
班傑明再次變成最了解狀況的人〈鳥〉,又擺出一副跩樣。
「多利安是海上王國,城堡跟巿鎮都建在船上。多利安一族原本就是海盜起家,現在海面上還是有一群海盜四處橫行。至於海面下呢,有一大堆海怪,而且每隻都比陸上的怪物大十倍。順道一提,多利安也是五星之一,它的通道就是海上的大漩渦。一旦被捲進那漩渦,運氣好的人會被丟回人間界,運氣差的人就變成絞肉。如果你真的想去多利安救人,要不就先練習游泳,再不然就想辦法變成海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