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重探《閃靈》— 關於父親、國家和殖民的隱晦記憶】
據說原作者斯蒂芬京根本不喜歡寇比力克的《閃靈》,但這就更顯寇氏的魅力。沒有比較,沒有高下,正如平平無奇的《安眠醫生》,比較下也是對寇版《閃靈》的贊美詩。
斯蒂芬京的文本有很多著跡的 moral of the story,例如《閃靈》原著關於身為作家的痛苦、關於上癮、家庭內部的緊張關係等等;「忠於原著」的《安眠醫生》帶來了長大了的Danny,因為壓抑閃靈天賦而酗酒,最終走上與父親一樣的道路,在最後關頭的結局成功拒絕了暴力輪迴和全景酒店的引誘,進路是如此樂觀而政治正確。
始源:同類相食
相反,寇版《閃靈》的格局超過了原著,這部巨作的密碼收藏似乎本身就充滿惡意。一般電影用畫面和聲效嚇人,《閃靈》卻用編排來表達一種全局式的、上帝視覺的惡意。在駕車前往酒店的時候,你不知為何 Jack 和 Danny 會談起「同類相食」,噢是因為 Jack 的老婆突然談起,以前這裡附近有一群西部殖民者因為風雪被困,叫做唐納大隊(Donner Party),Jack 說起了唐納大隊最後必須同類相食而生存下來的故事。Danny 說:「我聽過甚麼叫同類相食,我在電視聽過了。」然後 Jack 解釋,他們必須相食,為了生存。
作為一個家庭、一個成年人和兒童的對話,這一切非常奇怪,但扣連到之後的整個故事,恐懼是屬於事後回想。一路去到 Jack 即將看管的全景酒店,東家一邊帶他們參觀,一邊說起酒店建在一塊印地安人的亂葬崗。用東方人的想法,這種故事的關聯一點也不新鮮,就是香港的學校鬧鬼,八成都說學校的前身是日軍行刑處之類之類。
美國殖民者的刀耕火種
但《閃靈》用這種設定深入了美國建國神話的陰暗之處。影片中每一個場景中出現的印地安裝飾、罐頭,都暗喻著歐洲殖民者的君臨,印地安人存而不在,他們在電影裡無處不在,卻又只剩下現代的遺跡;酒店有很多白人住客,裡面的黑人則是廚師,是服務者,而且最後更被發癲的 Jack 用斧頭砍死,這一幕重演了美洲殖民者屠殺印地安人的歷史。
而 Danny 的「在電視聽說過同類相食」,就是「美國夢」透過現代宣傳機器,影響一代又一代的新國民,以殺戮為底色的昭昭天命 — 說穿了即為自己的生存壯大,而不惜「刀耕火種」,殺掉更早的住民。
Jack的三人家庭也是一個這樣的狀況,Jack 因為寫不出東西而發癲(或因為發癲而寫不出),在疑幻疑真的酒吧,Jack 對酒保大吐苦水,表示「白人的負擔,白人的負擔呵」,便是全片最露骨的提示。這裡當然是指白人在殖民主義中的高大尚自命,也許是帶來文明、帶來神、帶來經濟發展……這裡也是指 Jack 認為要負擔起妻兒和家庭,被迫工作,所以「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 Jack a dull boy」。
但 Jack 的發癲過程揭示出一條(縱然是扭曲的)思路:如果不是要顧全妻兒的生活,他就不需要 all work no play。在鬧鬼的 237 房間,Jack 遇到一個幻象中的裸女,加上酒吧提供的舒服,這就是酒店拋出的誘餌,一個「美國夢」。只要你來到這裡,勞力工作,向國家證明自己,就能得到越來越好的物質生活。這裡的重點不是努力工作,而是「向國家證明自己」。
父親.國家.美國夢
Jack 發癲的觸發點,是老婆哭鬧著要帶 Danny 離開酒店,Jack 不想離開,因為這是他的工作,是他自我價值唯一可能實現之處。在這個困境中,一個男人在國家主義、父權主義和資本主義下表露無遺,他是加害者,但同時亦至脆弱,因為沒有國家 (酒店) 提供的工作,他甚麼都不是。
作為一個傳統男人在家庭面前的自尊是管吃管住,因此賦予了 Jack 自我壓迫的流型。他必須做好工作,不管是寫好作品,或者管好酒店,慢慢污染了自己,最終的結論是,必須殺掉妻子和兒子,才能自我實現。酒店是平面,但呈現了歷史「過去—現在——未來」的三相循環,不論是民主還是專制國家的開端都是暴力和侵佔,並通過歷史的暗示不斷遺傳在空氣,蠱惑今人而使其走向一樣的黑化。
在《閃靈》中殘留在酒店的鬼魂,在斯蒂芬京宇宙中是真有奇事,《安眠醫生》忠於原著因而變成了超能力者大戰,在寇比力克的電影中則有兩個可能,其一是從來沒有超自然,只是全家人進入了集體精神異常,亦可以是鬼魂代表了歷史的無意識呈現。
暴力和侵略一旦發生,就像催淚彈的毒素長期殘留在空氣。酒店歷史的閃現,帶出那套統治政治共同體的思想文化範式。過去的東西將外來者吸進那無止境的黑暗之中,早《閃靈》一年上映的《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 1979),那個在越戰前線迷失而變成土著神的橋段,與《閃靈》的氣息可謂異曲同功。兩者的取向都是現實而黑暗,《現》的主角用大砍刀斬死被土著視為神的 Antagonist 寇茲上校,土著最後轉而膜拜主角,視他為下一個神,這可能是所有政治的最終結局。
中國夢
大約五年前,中國黨內慶祝「西藏自治區」成立五十周年,歌功頌德是少不免的。關於西藏人的異見、達賴喇嘛等問題,中國的自我證成是成為另一個 Jack:中國「和平解放」西藏之後,廢除了「農奴制」,經濟發展起來;現代的電器、交通、生活器物,湧入前現代的西藏,造福了西藏人民。新疆集中營的證成也是經濟向的,也就是幫他們做職業培訓,對國家來說,這是一個顧好家庭成員吃住的傳統民本 (而不是民主) 的理想。
但在發展過程中,暴力還是如影隨形。印地安人置換成維人藏人香港人還是一樣。相關的論述在香港一點市場都沒有,只因大家記得在中國人來到之前,香港的經濟更好,香港人的世界地位更高。
因為計劃經濟和紅色革命破產之後,經濟發展成為中國唯一自尊來源,「經濟必須發展」帶來的癲狂自然可以預期,砍死一個又一個黑人廚子的橋段也會不斷發生,也會不斷被證成。例如消滅異族的文化、找漢族去和親混血,是為了「去極端化」,認同中華民族,才能埋頭苦幹去生產,而不去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我為甚麼要放棄我之前的身份諸如此類。
在這個循環的精神模型,Danny、老婆和廚子的意願,或者他們的人權並不重要,因為最大的目標是維持國家的尊嚴,治好異族之地為帝國帶來尊嚴,但沒有說一定要讓異族本身過得好,過得自由。那只是皇帝的榮光,跟你無關。甚至說維持 Jack 那個扭曲的大男人尊嚴,是可以在殺掉妻兒的情況下達成。也許殺掉那個不漂亮的妻子之後,人生還會更好,浴室中的裸女閃閃發光。
升官發財死老婆
這個橋段在中國士大夫的理想中也已經顯現,書中自有顏如玉,人生最好的東西是中科舉(Jack 與酒店老闆簽約),之後「升官發財死老婆」就好了。死老婆就是說本來的家庭,可以換畫。樂莫樂兮新相知,人死了頓時覺得天高地厚,前景無限,在現實政治就是容忍和滲透到了一個程度,就對本來的妻兒進行種族滅絕。
在瘋狂的同類相食之後,在參與者的集體噤聲下,真相會變成民俗學式的傳說斷章:「他們一定得這樣做,為了生存。」可事情的全貌永遠隱藏在水面之下。我們也一直聽說、被教育:中華民族是有的,更沒有殖民主義;中國變成一個「多民族民族」只是「漸次融合」的結果,也會成為一些充滿密碼和裝置的故事。
從蜀漢到大嶼山
例如三國時期劉備那些人跑到了中國與中南半島交界的地方稱王,過程中自然有「平定」和「降服小數民族」,然後小說中就有了孟獲這個地方蠻王被漢化的故事,七擒七縱孟獲,現在說來只是跡近童話故事的趣談,是一個「我在電視看過了」的民俗故事,可是過去的鬼魂不會消失。我們通常認同劉備或諸葛亮,雖然我們在現實政治的處境不會好過當年的蜀地蠻民。
現時中國人每談起香港任何問題,事必說「香港是中國的」,王毅對香港那個指頭般的區議會選舉,結果還是說無論發生甚麼事,香港還是屬於中國。這一切霸道,都有著過去的痕跡,從秦始皇派兵攻打百越,就有了這個模型;中南半島之於蜀漢,經常被想像成「正統中國的」趙宋,反私鹽反到來香港,在今日的大嶼山搞大屠殺,事後就有了盧亨魚人的傳說故事。但這些挖到深層,都不只是故事。
故此,中共就是中國,中共是中國的正統繼承者,沒有錯。中共是管理者,「中國意識」是間鬼店,它建築並持續擴建——在百萬異族的屍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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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重探《閃靈》— 關於父親、國家和殖民的隱晦記憶】
據說原作者斯蒂芬京根本不喜歡寇比力克的《閃靈》,但這就更顯寇氏的魅力。沒有比較,沒有高下,正如平平無奇的《安眠醫生》,比較下也是對寇版《閃靈》的贊美詩。
斯蒂芬京的文本有很多著跡的 moral of the story,例如《閃靈》原著關於身為作家的痛苦、關於上癮、家庭內部的緊張關係等等;「忠於原著」的《安眠醫生》帶來了長大了的Danny,因為壓抑閃靈天賦而酗酒,最終走上與父親一樣的道路,在最後關頭的結局成功拒絕了暴力輪迴和全景酒店的引誘,進路是如此樂觀而政治正確。
始源:同類相食
相反,寇版《閃靈》的格局超過了原著,這部巨作的密碼收藏似乎本身就充滿惡意。一般電影用畫面和聲效嚇人,《閃靈》卻用編排來表達一種全局式的、上帝視覺的惡意。在駕車前往酒店的時候,你不知為何 Jack 和 Danny 會談起「同類相食」,噢是因為 Jack 的老婆突然談起,以前這裡附近有一群西部殖民者因為風雪被困,叫做唐納大隊(Donner Party),Jack 說起了唐納大隊最後必須同類相食而生存下來的故事。Danny 說:「我聽過甚麼叫同類相食,我在電視聽過了。」然後 Jack 解釋,他們必須相食,為了生存。
作為一個家庭、一個成年人和兒童的對話,這一切非常奇怪,但扣連到之後的整個故事,恐懼是屬於事後回想。一路去到 Jack 即將看管的全景酒店,東家一邊帶他們參觀,一邊說起酒店建在一塊印地安人的亂葬崗。用東方人的想法,這種故事的關聯一點也不新鮮,就是香港的學校鬧鬼,八成都說學校的前身是日軍行刑處之類之類。
美國殖民者的刀耕火種
但《閃靈》用這種設定深入了美國建國神話的陰暗之處。影片中每一個場景中出現的印地安裝飾、罐頭,都暗喻著歐洲殖民者的君臨,印地安人存而不在,他們在電影裡無處不在,卻又只剩下現代的遺跡;酒店有很多白人住客,裡面的黑人則是廚師,是服務者,而且最後更被發癲的 Jack 用斧頭砍死,這一幕重演了美洲殖民者屠殺印地安人的歷史。
而 Danny 的「在電視聽說過同類相食」,就是「美國夢」透過現代宣傳機器,影響一代又一代的新國民,以殺戮為底色的昭昭天命 — 說穿了即為自己的生存壯大,而不惜「刀耕火種」,殺掉更早的住民。
Jack的三人家庭也是一個這樣的狀況,Jack 因為寫不出東西而發癲(或因為發癲而寫不出),在疑幻疑真的酒吧,Jack 對酒保大吐苦水,表示「白人的負擔,白人的負擔呵」,便是全片最露骨的提示。這裡當然是指白人在殖民主義中的高大尚自命,也許是帶來文明、帶來神、帶來經濟發展……這裡也是指 Jack 認為要負擔起妻兒和家庭,被迫工作,所以「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 Jack a dull boy」。
但 Jack 的發癲過程揭示出一條(縱然是扭曲的)思路:如果不是要顧全妻兒的生活,他就不需要 all work no play。在鬧鬼的 237 房間,Jack 遇到一個幻象中的裸女,加上酒吧提供的舒服,這就是酒店拋出的誘餌,一個「美國夢」。只要你來到這裡,勞力工作,向國家證明自己,就能得到越來越好的物質生活。這裡的重點不是努力工作,而是「向國家證明自己」。
父親.國家.美國夢
Jack 發癲的觸發點,是老婆哭鬧著要帶 Danny 離開酒店,Jack 不想離開,因為這是他的工作,是他自我價值唯一可能實現之處。在這個困境中,一個男人在國家主義、父權主義和資本主義下表露無遺,他是加害者,但同時亦至脆弱,因為沒有國家 (酒店) 提供的工作,他甚麼都不是。
作為一個傳統男人在家庭面前的自尊是管吃管住,因此賦予了 Jack 自我壓迫的流型。他必須做好工作,不管是寫好作品,或者管好酒店,慢慢污染了自己,最終的結論是,必須殺掉妻子和兒子,才能自我實現。酒店是平面,但呈現了歷史「過去—現在——未來」的三相循環,不論是民主還是專制國家的開端都是暴力和侵佔,並通過歷史的暗示不斷遺傳在空氣,蠱惑今人而使其走向一樣的黑化。
在《閃靈》中殘留在酒店的鬼魂,在斯蒂芬京宇宙中是真有奇事,《安眠醫生》忠於原著因而變成了超能力者大戰,在寇比力克的電影中則有兩個可能,其一是從來沒有超自然,只是全家人進入了集體精神異常,亦可以是鬼魂代表了歷史的無意識呈現。
暴力和侵略一旦發生,就像催淚彈的毒素長期殘留在空氣。酒店歷史的閃現,帶出那套統治政治共同體的思想文化範式。過去的東西將外來者吸進那無止境的黑暗之中,早《閃靈》一年上映的《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 1979),那個在越戰前線迷失而變成土著神的橋段,與《閃靈》的氣息可謂異曲同功。兩者的取向都是現實而黑暗,《現》的主角用大砍刀斬死被土著視為神的 Antagonist 寇茲上校,土著最後轉而膜拜主角,視他為下一個神,這可能是所有政治的最終結局。
中國夢
大約五年前,中國黨內慶祝「西藏自治區」成立五十周年,歌功頌德是少不免的。關於西藏人的異見、達賴喇嘛等問題,中國的自我證成是成為另一個 Jack:中國「和平解放」西藏之後,廢除了「農奴制」,經濟發展起來;現代的電器、交通、生活器物,湧入前現代的西藏,造福了西藏人民。新疆集中營的證成也是經濟向的,也就是幫他們做職業培訓,對國家來說,這是一個顧好家庭成員吃住的傳統民本 (而不是民主) 的理想。
但在發展過程中,暴力還是如影隨形。印地安人置換成維人藏人香港人還是一樣。相關的論述在香港一點市場都沒有,只因大家記得在中國人來到之前,香港的經濟更好,香港人的世界地位更高。
因為計劃經濟和紅色革命破產之後,經濟發展成為中國唯一自尊來源,「經濟必須發展」帶來的癲狂自然可以預期,砍死一個又一個黑人廚子的橋段也會不斷發生,也會不斷被證成。例如消滅異族的文化、找漢族去和親混血,是為了「去極端化」,認同中華民族,才能埋頭苦幹去生產,而不去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我為甚麼要放棄我之前的身份諸如此類。
在這個循環的精神模型,Danny、老婆和廚子的意願,或者他們的人權並不重要,因為最大的目標是維持國家的尊嚴,治好異族之地為帝國帶來尊嚴,但沒有說一定要讓異族本身過得好,過得自由。那只是皇帝的榮光,跟你無關。甚至說維持 Jack 那個扭曲的大男人尊嚴,是可以在殺掉妻兒的情況下達成。也許殺掉那個不漂亮的妻子之後,人生還會更好,浴室中的裸女閃閃發光。
升官發財死老婆
這個橋段在中國士大夫的理想中也已經顯現,書中自有顏如玉,人生最好的東西是中科舉(Jack 與酒店老闆簽約),之後「升官發財死老婆」就好了。死老婆就是說本來的家庭,可以換畫。樂莫樂兮新相知,人死了頓時覺得天高地厚,前景無限,在現實政治就是容忍和滲透到了一個程度,就對本來的妻兒進行種族滅絕。
在瘋狂的同類相食之後,在參與者的集體噤聲下,真相會變成民俗學式的傳說斷章:「他們一定得這樣做,為了生存。」可事情的全貌永遠隱藏在水面之下。我們也一直聽說、被教育:中華民族是有的,更沒有殖民主義;中國變成一個「多民族民族」只是「漸次融合」的結果,也會成為一些充滿密碼和裝置的故事。
從蜀漢到大嶼山
例如三國時期劉備那些人跑到了中國與中南半島交界的地方稱王,過程中自然有「平定」和「降服小數民族」,然後小說中就有了孟獲這個地方蠻王被漢化的故事,七擒七縱孟獲,現在說來只是跡近童話故事的趣談,是一個「我在電視看過了」的民俗故事,可是過去的鬼魂不會消失。我們通常認同劉備或諸葛亮,雖然我們在現實政治的處境不會好過當年的蜀地蠻民。
現時中國人每談起香港任何問題,事必說「香港是中國的」,王毅對香港那個指頭般的區議會選舉,結果還是說無論發生甚麼事,香港還是屬於中國。這一切霸道,都有著過去的痕跡,從秦始皇派兵攻打百越,就有了這個模型;中南半島之於蜀漢,經常被想像成「正統中國的」趙宋,反私鹽反到來香港,在今日的大嶼山搞大屠殺,事後就有了盧亨魚人的傳說故事。但這些挖到深層,都不只是故事。
故此,中共就是中國,中共是中國的正統繼承者,沒有錯。中共是管理者,「中國意識」是間鬼店,它建築並持續擴建——在百萬異族的屍骸之上。
美國印地安人處境 在 康Sir的編輯七力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閱讀的設限】是道德的虛偽,還是漢人的傲慢?
**
排灣族詩人莫那能的詩作〈鐘聲響起時──給受難的山地雛妓姊妹們〉,被選入某版本的中學國文閱讀測驗選錄,引發某些人士的攻擊。這事值得一談。
文學作品的重要性,當然首重「文學性」。莫那能詩作〈鐘聲響起時〉的文學性,作家朱宥勳已經做了很好的說明。對一個閱讀愛好者而言,我想自我質問的是:文學教育的本質是什麼?或者,我們應該透過文學的閱讀學到什麼?
英國藝術評論家貢培茲說:「一位藝術家的工作不是給人以美感上的愉悅──設計師可以做這事;藝術家的工作是從塵世後退一步,通過展示理念,使世界可以理喻或對世界進行評論。」
貢培茲談的是美術,但同樣可以適用於文學。文學之美(修辭、結構、象徵、意境等)當然是重要的,卻不是唯一的,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
文學的孕育創作與深度閱讀,都離開不了這個世界,甚至離不開我們自己的經驗世界。好的文學創作與閱讀,不是要讓我們逃避這個世界(有人看到「雛妓」、「老鴇」、「呻吟」等字眼就不自在,如同他們對「同性戀」感到恐慌),而是擁有直面這個世界的能力。
台灣的文學教育離我們真實生存的世界太遠了,歷史、地理等人文學科也都是如此。莫那能詩選的爭議,除了「文學性」外,在台灣這個時空語境下,也無可避免地觸及族群的問題,叩問著我們的良知。
台灣四百年史,無疑也是一部漢人驅逐、滅絕原住民(主要是平埔族)的殖民史。(你若不熟台灣史,可以想像一下美國印地安人的處境。)而無論在文學、歷史、人文地理等領域,這樣的史實被談論得太少了,以至台灣社會充滿了各種國族的迷思與文化的傲慢。
歷史可以培養我們的同理心,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倫理,也是一切文學閱讀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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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
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3021571707858943&set=pcb.3021581544524626&type=3&theater
美國印地安人處境 在 [問卦] 現在的印地安人都到哪去了? - 看板Gossiping - PTT網頁版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如題印地安人以前美洲原住民常被稱為紅番智力不高被白人騙走曼哈頓島西部大開發時期整天跟白人衝突很多西部片都有演這段民族血淚史到了20 21世紀美國 ... ... <看更多>
美國印地安人處境 在 [新聞] 美洲原住民卑微的轉型正義:北美職業運動 - PTT 熱門 ...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而「印地安人」則是哥倫布誤將美洲原住民誤認為印度人的帝國主義意涵延續。 ... 等城市,但到了新大陸的愛爾蘭人,其地位幾乎與非裔美國人的次等處境 ... ... <看更多>
美國印地安人處境 在 [新聞] 美洲原住民卑微的轉型正義:北美職業運動- 看板Baseball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https://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5769/4684593
美洲原住民卑微的轉型正義:北美職業運動的更名爭議
大聯盟的克里夫蘭印地安人隊(Indians)、NFL華盛頓紅人隊(Redskins)這些北美職業
運動中的老牌球隊名字,可能在不久之後就會走入歷史。
儘管相關議題爭論許久,美國原住民團體在過去數十年來不斷請命、表達抗議,但是今年
在「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人權運動風潮的推波助瀾下,得到前所未
有的動力。
在這波浪潮中,連Nike都下重手,表明在紅人隊改名之前,他們將不會再販售其商品;紅
人隊主場冠名贊助商聯邦快遞(FedEx)也揚言退贊助。因此,這股來自多方匯集的力量
,有可能終於迫使球隊低頭。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7/07/99/8150072.jpg
運動場域原住民圖騰的符號連結
其他如NHL的芝加哥黑鷹隊(Blackhawks,原住民黑鷹酋長之義)、加式足球艾德蒙頓愛
斯基摩人隊(Edmonton Eskimos)、甫獲超級杯冠軍的堪薩斯市酋長隊等等,也常是被點
名應該更名的球隊。
看似遠離風暴的NBA,其實在歷史上,也曾有三支球隊與原住民符號有關,但不論是及早
意識到當中不妥之處,或是因搬家而更名,使得NBA較能避開相關爭議。
金州勇士隊的前身費城勇士隊,就曾經以美國原住民打籃球為其圖騰,在球隊搬到灣區之
後,1971年起移除了與原住民相關的符號;亞特蘭大老鷹隊的前身三城黑鷹隊(
Tri-Cities Blackhawks)僅使用該名五年(1946-1951),之後就以老鷹之名遨遊美國籃
壇;洛杉磯快艇隊最早的家在水牛城(1970-1978),當時隊名稱為勇士隊(Braves),
但是自從搬到西岸之後,就以更符合聖地牙哥(1978-1984)與洛杉磯風情的快艇為名。
這些名字的歧視意味當然還是有程度上的差別,以紅人(Redskins)來說,已經接近我們
所說的「紅番」之意,尤其它還是支在美國首都的球隊,當然成為這一波運動下千夫所指
的對象。
而「印地安人」則是哥倫布誤將美洲原住民誤認為印度人的帝國主義意涵延續。名校史丹
佛(Stanford University)、達特茅斯(Dartmouth College)、威廉與瑪麗學院(
College of William & Mary)也都曾擔負過此「歷史共業」,而曾以印地安人為其運動
隊伍的暱稱,所幸都早在70年代就從善如流而更名。
印地安人、紅番這些名詞本身的殖民其色彩當然不合時宜,勇士、酋長等這些原先中性的
詞語,若是在運動場域與美洲原住民過度連結,而僅讓人聯想到原住民的野蠻、暴力的刻
板印象,那麼也該適時的調整。
這就是為什麼金州勇士隊便已賦予勇士現代意義(可見1997-2010的隊徽)、甚至僅以金
門大橋為主視覺的新隊徽;比起依舊擁抱戰斧的亞特蘭大勇士,這也是金州勇士可以避開
風暴的原因。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7/07/99/8149955.jpg
「戰鬥愛爾蘭人隊」的特例
2005年,國家大學體育學會(NCAA)下令所屬各大學重新檢視其暱稱,除了得到原初部落
認可的少數特例,以原住民相關暱稱為隊名的,幾已全部消失在美國教育場域中。
籃球名校雪城大學(Syracuse)與馬奎特大學(Marquette),也都將「勇士」(
Warriors)替換為現今使用的橘人(Otto The Orange)與金鷹(Golden Eagles)。
相關爭議中一個有趣的例子是聖母大學(University of Norte Dame)的戰鬥愛爾蘭人隊
(The Fighting Irish),儘管愛爾蘭人不是美洲原住民,膚色上也是白人,但是美國愛
爾蘭裔移民色彩鮮明,在早期也多與酗酒、逞兇鬥狠等刻板印象畫上等號。
在大西洋兩岸,天主教愛爾蘭人都在各自社會中備受歧視,儘管是膚色上的白人,但根據
大英帝國統治下的《愛爾蘭刑法法典》(Penal Laws),愛爾蘭的天主教徒不具土地所有
權、投票權、不得在英國擔任軍官或出任公職,也造成天主教教會成為非法組織,蓋爾語
(Gaelic)被禁等歧視待遇。
19世紀中期愛爾蘭馬鈴薯歉收造成大饑荒,大量愛爾蘭人跨海移民湧入美國東岸紐約、波
士頓等城市,但到了新大陸的愛爾蘭人,其地位幾乎與非裔美國人的次等處境無異,彼此
甚至為了爭奪就業機會而引發衝突,也造成19、20世紀初,美國社會中非裔與愛爾蘭裔的
相互敵視。
但隨著愛爾蘭裔在美國社會位階的提升,聖母大學又是個富到流油的學校(從其美式足球
隊的頭盔上噴有24K的純金粉可知一二),「戰鬥愛爾蘭人」反而成為愛爾蘭裔自我解嘲
的哏,加上其膚色融入美國英法移民的主流社會相對容易,因此歧視意涵反倒不那麼被討
論。
從上述例子中我們可以知道,歧視與否,和文化脈絡與權力的相對位階息息相關。因此美
洲原住民在現今美國社會處於弱勢的困境下,每見一次相關的隊徽與隊名,對他們來說,
都可能是對過往傷痛歷史的嘲諷。
無限上綱的種族政治正確令人反感,但是有許多背景是我們在以一句「左膠」、「種族主
義自助餐」嗤之以鼻之前需要多加了解的。
「笑臉人」隊徽背後
也許您會覺得相關的爭議離我們很遙遠,畢竟台灣沒有運動隊伍以「布農戰士」或是「賽
德克酋長隊」命名,但台灣有些球迷因為原先「哇呼酋長」(Chief Wahoo)的隊徽而把
克里夫蘭印地安人隊戲稱為「笑臉人」,如果您知道笑臉人這隊徽的背後,是白人對於美
洲原住民大鼻子長相的戲諷,那麼應該就笑不出來了。
https://uc.udn.com.tw/photo/2020/07/07/99/8149909.jpg
還有台灣棒球迷熟悉的戰斧加油歌,正是源自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塞米諾人隊(Seminoles
,佛羅里達州原住民)的球迷加油方式,經過亞特蘭大勇士隊沿用,再跨海來到兄弟象迷
的看台上。
戰歌本身看似無害,但若透過運動場上揮舞戰斧,將「兇殘」與原住民勇士連結並成為唯
一印象,這無疑讓他們在白人西部「開拓」史中的被害地位,以及種族滅絕的歷史退居次
位甚至被遺忘。
尤其,在美國這麼一個運動瘋狂的國度,運動場域的敘事具有高度渲染力,如此便是白人
主流文化挪用美洲原住民符號,強調其負面刻板印象,並進而牟利的惡例。
當代運動中的隊徽,扮演著近似涂爾幹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一書中所分析的宗教圖
騰的角色,可以凝聚集體共感共應的情感投射。若是隊徽與隊名成為帶有異文化風情且次
等他者的諷刺畫(caricature),那麼當然該讓它走入歷史,這也正是美洲原住民所追求
的(卑微)轉型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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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1.132.132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aseball/M.1594483189.A.64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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