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 10/24/2018
「有沒有佛手柑？」
「有。在後面。」
果樹苗都在一區。佛手柑和檸檬樹、橘樹、柚子樹、榴槤樹、荔枝樹苗比鄰。挑出兩株帶刺佛手柑，柑可以泡茶，葉有酸香，可以揉碎了放進澡缸裡，馨香沐浴。
一個滿頭漂亮白髮的女人正盯著一大片薰衣草苗看；她的同伴也是個中年女子，穿著闊衣長裙，還戴著俏皮的帽子，像個地中海女郎。她說，「我要十盆。」
見我在看，她帶點自豪：「我們是霧台鄉來的。」
那是魯凱族了。住在山上雲中霧裡的魯凱族人，愛美。
「家，」她笑得爽朗，「就是要美，要溫暖，要有花草，有咖啡香⋯⋯」
繞到旁邊，我挑了十盆野菊、一株爬藤軟枝紅蟬、兩盆一品紅、一株盛開中的紫色金露花。
在花花綠綠的種子攤下，一個小男孩正聚精會神看著手裡的「百科全書」，神態可愛。突然有女人喚他，是他胖胖的排灣族媽媽，懷裏還抱著嬰兒。
離開園藝店，散步到斜對面去看昌黎祠。供奉韓愈的，全台灣只有這一個。
安靜的供桌前，一個婦女正低下頭來合掌祈禱。
這個廟可不是福德祠、天后宮、關帝廟，人們求福祿壽喜、平安發財的地方。讓虔誠的人低頭祈禱的，是頭頂上四個大字：
「斯文砥柱」
韓愈在西元819年「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貶到當時的「蠻荒之地」嶺南潮州任刺史。文人即使到了世界的盡頭，做的仍是文化的播種耕耘。廢除奴隸、驅逐鱷魚、深耕教育。
我住的這個小鎮，叫屏東潮州。距離韓愈到潮州的九百年後，十八世紀初，廣東潮州人來到這熱帶「蠻荒之海島」拓荒開墾。1803年，潮州墾民在這現在叫內埔的小鄉建「昌黎祠」——那胼手胝足、流血流汗的人們，心裡想些什麼呢？
我可以想像：
只有教育可以滋潤荒涼的艱澀的心靈。
只有「斯文」可以擔任亂世的「砥柱」。
韓愈的生日，農曆九月九日，仍是這裡一年一度的韓愈祭祀之日。
廳堂牆面上密密麻麻都是年輕人熱切的許願和各形各色的准考證。
這個台灣南端的鄉下小廟，四周都是鳳梨田、香蕉園、檳榔林，小廟裡頭默默無語的香火，可是跨過大江大海、穿過千年流光的一星「斯文砥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