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抗爭再起,送頭論亦然 — 政治困境下的各種心理防衛機制】
不論是過去幾天,還是今天,很多人在街上聚集表態,然後防暴警察又來一輪驅散或拘捕。有些人會說這是「送頭」,是無意義行動。其實從去年 6.12 到現在,送頭之說,次次衝突都會有。你說在街上聚集,成為防暴警目標,有甚麼特別作用?「理性思考」得出結論,就是「無用」。
然而很多人心裡恐懼革命無疾而終、被迫回到日常,已經超過恐懼自己安危。自從推翻《逃犯條例》之後,都是潛意識政治水銀瀉地。潛意識不是毫無結構無中生有,它恰恰完全反映意識,夾雜一二百萬人的總情緒:生還者愧疚自責、厭惡自身無力面對極權、集體尊嚴受挫、渴望久違的勝利滋味 … 行動往往都不是非功利計算,而是互相情緒勒索。有人死了、我目擊其他人倒下、我犧牲了你也應該做點事 … 差不多一年來,近乎所有事情的動能都是如此翻滾出來。
都會中產和近代左翼對民族主義戒懼,因為他們信仰個體,不接受情緒勒索,然而在群眾政治,感情和羈絆才是主體,才是力量泉源。「我永遠不想跟其他人同路,我要『獨立思考』」,永遠只能停留在文字和智力遊戲,無法感受血氣之實。
表意識以為自己掌握理性可以窮盡的可能,計算出最合理最有利最安全的取態。然而「社會科學」研究的社會本身,本來就是一片昏閉大霧,無論如何學富五車、見多識廣,在政治裡總是有如臨深淵、目不能視之感。因為情報總是封閉、世界運作起來其實很隨機、個體亦受到自己偏見和身心限制,「真實」其實是無法接觸,觀念無法理解超觀念,正如人不通過催眠、臨床操作或特殊藥物,鮮能接觸自己的潛意識。政治也是如此。你不嘗試,永遠無法單靠理性思考就進入內層。你沒有胡亂宣誓,你還以為香港立法會是自有永有之後都會有。
嘗試之後多數發現世界像意識底層一樣混亂無序,多數會找到絕望真相。中老年人記得警察斯文有禮,但現在試出了軍警從來是國家機器,二三十年溫文爾雅不代表轉性,不過時也勢也,殘暴本質可以輕易恢復;當民主呼聲再壓不住,中庸策略家無法再限制新力量,當香港產生了自己的底線,中國就會撕破「一國兩制」面紗。這一切都是必要過程,爆發是時間問題,你無法永久封禁一個人的心靈。
嬰兒有一日會知道在自己以外,有一個客觀世界,形成自己的心靈疆界,就要求自己的玩具、私隱,要求人格承認和獨立自主。香港難治難馴,因為香港人曾經有過自己是獨立自主的幻覺,而這幻覺在這十年之間,如朝霧般退散收攏。就像一個成年人被迫要演小孩子,要受父母事事約束;起先是精神折磨,之後是肉體虐待,回頭看來更有人先約法三章,然後自毀承諾。如果將心理分析推到一個一二百萬人的維度,就是政治分析,也是社會學歷史學政治學經常忽略的維度。
如此香港人長期無力和掙扎,人人都會諸訴各種心理防衛機制,例如「壓抑」(忍耐,唔好激嬲北京)、「抑制」(避談當年自己支持過民主回歸思潮)、「替代」(學習融入大灣區做中國人)、「否認」(聲稱一國兩制殘而不廢,有險可守)、「矯枉過正」 (加倍批港賤港)、「合理化」 (認為有人激烈抗爭才導致北京強硬治港)……這些都是香港社會人生百態,每個人的現實取態,皆源於某種對殘暴現實的心理防衛。
防衛機制有簡單也有複雜,指向較高文化社會目標的,比較「健康」和容易成功。例如「昇華」(sublimation),就是社會運動的高潮,也是為人歌頌的部份。犧牲自己,鋪成想像中後繼者之骸路,為達成一個模糊而更好的將來,是昇華;以自身入獄換取推翻一條條例,是昇華;將鬱結化做文宣、藝術、著作,是昇華;將自身痛苦轉換為「有益社會和群體」。
然而善男信女容易純粹歌頌光明面,而忽略製造光明的人,一定是從黑暗裡來。尼采說大樹要長得高,接觸陽光,樹根就一定要深入地底和黑暗。沒有陰暗面就沒有驅力。驅力是與社會風俗相衝突的那一面,但也正是因為有這種能量,才能轉化成更高的存在。釋譯做人話:如果社會上不是有些人苦大仇深,任何社會抗爭和改革都不會出現。因為社會賢達的心理驅力已經跟現實社會完全調和,不會出現越界,因此亦不需要過多心理防衛,亦因此不可能出現昇華。分別只是苦大深仇者,是用本能去反抗自身,例如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賊,解除世界對自己的壓迫,還是將精力轉移向一個「對其他人有利」的慈善方向:例如推動社會向好、或者單純敵擋邪惡。
客觀而言沒有各種嘗試就沒可能推翻任何事情,主觀而言人性必然是用各種方式排解情感。無力感折磨了香港人幾十年,已經到了理性無法規限的程度。2014-16 年和之後的事情,不能用「現實主義」去解釋和規勸,因為人不是機械人,尊嚴受挫到某程度就會爆發。而香港人爆發的方式,不是隨街殺人擄掠原始發泄,而是投入爭取民主、建立國族、建立國家,已經是複雜的轉移和昇華,亦證明香港人的發展程度深密而繁複。
頹廢一點地說,傷害自己比起傷害別人,來得慈善和節制。冒一些被捕或者死亡風險,或者做不到事情,但亦基本無礙他人,可能是維持長時間戰爭心理健康之必須。我也會覺得事情似乎永遠不解決,折磨悠長而難耐。然而台灣對抗國民黨專制,用了半個世紀;愛爾蘭對抗英格蘭,長度以世紀計,不可能每一次行動都是出於大藍圖,何況,藍圖何在?甚麼方法可以解香港之圍?現在說話的人,其實沒有一個知道。以現實主義來看,示威又無用、選舉無用;當然去年 6 月前我們心裡都這樣想,但事實證明情感不只正當,而且有用,關鍵時候可以爆發結出果子,成就一次後人不斷追認的建國神話。這便不是每日談論策略的人能夠達成,而是集體解放和混亂的天成。
參與政治及示威遊行,初衷一定不會是複雜的偉光正原因,起點一定是自身,而且多數是負面情感,只是用一種「正面」方式排解出來,而之後變得建設性和崇高。《沉默的羔羊》女主角不斷追捕連環殺手,不是生下來就悲天憫人,而是源於童年陰影:小時候喪父,被迫與陌生家庭同住,農場家庭有一晚在殺羊,她就帶著一頭羊逃跑,但羊竟然沉默也不逃跑。她最終失敗,那頭羊還是一樣被殺。她恨自己無法拯救那頭羊,也恨自己,最後這種無力和愧疚驅使她考FBI,驅使她身為一介女流在一群大男人中力爭上游,驅使她成功追捕連環殺手。
她不是一個濫好人,正如香港人也不是天真無邪,但如果香港將出現強者,他會是凶暴同時澤心仁厚;充滿悔恨同時朝向光明;會是狡猾而抱有底線;他不需要別人歌頌和留意,他就只是要重估世界的價值,並且以自己的方式不被世界改變。
如果說參與政治活動可以是一種正面心理防衛機制,初衷是為了排解個人心理障礙,那麼覺得其他人「送頭」的講法,其實都一樣是另一種方式排解無力感,只是過於簡單和原始,因為說者一樣被現實無法改變寸進所折磨,看見別人繼續前仆後繼,就覺得痛苦,也疑問自己安全是否有問題,也是一種另類幸存者愧疚,用攻擊和輕視的方法來排解;昇華的方法,是自己去保護和救人,也共同體味一種「策略上的愚蠢」,被拖累,被羈絆;成功,可以戰勝自己憤恨的對象 (所謂「送頭」者),失敗,也將怨恨目標導正到施暴者 (軍警政權)。 反正大家都是無計可施,唯有各出奇謀繼續試,繼續生存。
排解負面情緒的方式,有簡單有複雜。簡單的防衛容易失敗,因為你鬧完人送頭,大局面抑鬱很快又會回來;複雜的防衛有助昇華。自覺 (不一定是真) 走得前,也要做額外的心理功課,要調解;等如你要選舉、你要迷信、你要天真無邪、你好膠、你反對國族,但始終你還相信甚麼,總比無所相信好。你始終會被迫承認,你會改變。我一如以往恨你們,恨你們跟我不一樣,但同樣地,我深愛這顆樹,就連樹葉也愛護。謂人送頭,不過掩蓋自己一樣無能無助。我為甚麼要批評那些跟我一樣無助而狂亂覓路的同胞?
索 緒 爾 表意 文字 在 盧斯達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盧斯達:抗爭再起,送頭論亦然 — 政治困境下的各種心理防衛機制】
不論是過去幾天,還是今天,很多人在街上聚集表態,然後防暴警察又來一輪驅散或拘捕。有些人會說這是「送頭」,是無意義行動。其實從去年 6.12 到現在,送頭之說,次次衝突都會有。你說在街上聚集,成為防暴警目標,有甚麼特別作用?「理性思考」得出結論,就是「無用」。
然而很多人心裡恐懼革命無疾而終、被迫回到日常,已經超過恐懼自己安危。自從推翻《逃犯條例》之後,都是潛意識政治水銀瀉地。潛意識不是毫無結構無中生有,它恰恰完全反映意識,夾雜一二百萬人的總情緒:生還者愧疚自責、厭惡自身無力面對極權、集體尊嚴受挫、渴望久違的勝利滋味 … 行動往往都不是非功利計算,而是互相情緒勒索。有人死了、我目擊其他人倒下、我犧牲了你也應該做點事 … 差不多一年來,近乎所有事情的動能都是如此翻滾出來。
都會中產和近代左翼對民族主義戒懼,因為他們信仰個體,不接受情緒勒索,然而在群眾政治,感情和羈絆才是主體,才是力量泉源。「我永遠不想跟其他人同路,我要『獨立思考』」,永遠只能停留在文字和智力遊戲,無法感受血氣之實。
表意識以為自己掌握理性可以窮盡的可能,計算出最合理最有利最安全的取態。然而「社會科學」研究的社會本身,本來就是一片昏閉大霧,無論如何學富五車、見多識廣,在政治裡總是有如臨深淵、目不能視之感。因為情報總是封閉、世界運作起來其實很隨機、個體亦受到自己偏見和身心限制,「真實」其實是無法接觸,觀念無法理解超觀念,正如人不通過催眠、臨床操作或特殊藥物,鮮能接觸自己的潛意識。政治也是如此。你不嘗試,永遠無法單靠理性思考就進入內層。你沒有胡亂宣誓,你還以為香港立法會是自有永有之後都會有。
嘗試之後多數發現世界像意識底層一樣混亂無序,多數會找到絕望真相。中老年人記得警察斯文有禮,但現在試出了軍警從來是國家機器,二三十年溫文爾雅不代表轉性,不過時也勢也,殘暴本質可以輕易恢復;當民主呼聲再壓不住,中庸策略家無法再限制新力量,當香港產生了自己的底線,中國就會撕破「一國兩制」面紗。這一切都是必要過程,爆發是時間問題,你無法永久封禁一個人的心靈。
嬰兒有一日會知道在自己以外,有一個客觀世界,形成自己的心靈疆界,就要求自己的玩具、私隱,要求人格承認和獨立自主。香港難治難馴,因為香港人曾經有過自己是獨立自主的幻覺,而這幻覺在這十年之間,如朝霧般退散收攏。就像一個成年人被迫要演小孩子,要受父母事事約束;起先是精神折磨,之後是肉體虐待,回頭看來更有人先約法三章,然後自毀承諾。如果將心理分析推到一個一二百萬人的維度,就是政治分析,也是社會學歷史學政治學經常忽略的維度。
如此香港人長期無力和掙扎,人人都會諸訴各種心理防衛機制,例如「壓抑」(忍耐,唔好激嬲北京)、「抑制」(避談當年自己支持過民主回歸思潮)、「替代」(學習融入大灣區做中國人)、「否認」(聲稱一國兩制殘而不廢,有險可守)、「矯枉過正」 (加倍批港賤港)、「合理化」 (認為有人激烈抗爭才導致北京強硬治港)……這些都是香港社會人生百態,每個人的現實取態,皆源於某種對殘暴現實的心理防衛。
防衛機制有簡單也有複雜,指向較高文化社會目標的,比較「健康」和容易成功。例如「昇華」(sublimation),就是社會運動的高潮,也是為人歌頌的部份。犧牲自己,鋪成想像中後繼者之骸路,為達成一個模糊而更好的將來,是昇華;以自身入獄換取推翻一條條例,是昇華;將鬱結化做文宣、藝術、著作,是昇華;將自身痛苦轉換為「有益社會和群體」。
然而善男信女容易純粹歌頌光明面,而忽略製造光明的人,一定是從黑暗裡來。尼采說大樹要長得高,接觸陽光,樹根就一定要深入地底和黑暗。沒有陰暗面就沒有驅力。驅力是與社會風俗相衝突的那一面,但也正是因為有這種能量,才能轉化成更高的存在。釋譯做人話:如果社會上不是有些人苦大仇深,任何社會抗爭和改革都不會出現。因為社會賢達的心理驅力已經跟現實社會完全調和,不會出現越界,因此亦不需要過多心理防衛,亦因此不可能出現昇華。分別只是苦大深仇者,是用本能去反抗自身,例如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賊,解除世界對自己的壓迫,還是將精力轉移向一個「對其他人有利」的慈善方向:例如推動社會向好、或者單純敵擋邪惡。
客觀而言沒有各種嘗試就沒可能推翻任何事情,主觀而言人性必然是用各種方式排解情感。無力感折磨了香港人幾十年,已經到了理性無法規限的程度。2014-16 年和之後的事情,不能用「現實主義」去解釋和規勸,因為人不是機械人,尊嚴受挫到某程度就會爆發。而香港人爆發的方式,不是隨街殺人擄掠原始發泄,而是投入爭取民主、建立國族、建立國家,已經是複雜的轉移和昇華,亦證明香港人的發展程度深密而繁複。
頹廢一點地說,傷害自己比起傷害別人,來得慈善和節制。冒一些被捕或者死亡風險,或者做不到事情,但亦基本無礙他人,可能是維持長時間戰爭心理健康之必須。我也會覺得事情似乎永遠不解決,折磨悠長而難耐。然而台灣對抗國民黨專制,用了半個世紀;愛爾蘭對抗英格蘭,長度以世紀計,不可能每一次行動都是出於大藍圖,何況,藍圖何在?甚麼方法可以解香港之圍?現在說話的人,其實沒有一個知道。以現實主義來看,示威又無用、選舉無用;當然去年 6 月前我們心裡都這樣想,但事實證明情感不只正當,而且有用,關鍵時候可以爆發結出果子,成就一次後人不斷追認的建國神話。這便不是每日談論策略的人能夠達成,而是集體解放和混亂的天成。
參與政治及示威遊行,初衷一定不會是複雜的偉光正原因,起點一定是自身,而且多數是負面情感,只是用一種「正面」方式排解出來,而之後變得建設性和崇高。《沉默的羔羊》女主角不斷追捕連環殺手,不是生下來就悲天憫人,而是源於童年陰影:小時候喪父,被迫與陌生家庭同住,農場家庭有一晚在殺羊,她就帶著一頭羊逃跑,但羊竟然沉默也不逃跑。她最終失敗,那頭羊還是一樣被殺。她恨自己無法拯救那頭羊,也恨自己,最後這種無力和愧疚驅使她考FBI,驅使她身為一介女流在一群大男人中力爭上游,驅使她成功追捕連環殺手。
她不是一個濫好人,正如香港人也不是天真無邪,但如果香港將出現強者,他會是凶暴同時澤心仁厚;充滿悔恨同時朝向光明;會是狡猾而抱有底線;他不需要別人歌頌和留意,他就只是要重估世界的價值,並且以自己的方式不被世界改變。
如果說參與政治活動可以是一種正面心理防衛機制,初衷是為了排解個人心理障礙,那麼覺得其他人「送頭」的講法,其實都一樣是另一種方式排解無力感,只是過於簡單和原始,因為說者一樣被現實無法改變寸進所折磨,看見別人繼續前仆後繼,就覺得痛苦,也疑問自己安全是否有問題,也是一種另類幸存者愧疚,用攻擊和輕視的方法來排解;昇華的方法,是自己去保護和救人,也共同體味一種「策略上的愚蠢」,被拖累,被羈絆;成功,可以戰勝自己憤恨的對象 (所謂「送頭」者),失敗,也將怨恨目標導正到施暴者 (軍警政權)。 反正大家都是無計可施,唯有各出奇謀繼續試,繼續生存。
排解負面情緒的方式,有簡單有複雜。簡單的防衛容易失敗,因為你鬧完人送頭,大局面抑鬱很快又會回來;複雜的防衛有助昇華。自覺 (不一定是真) 走得前,也要做額外的心理功課,要調解;等如你要選舉、你要迷信、你要天真無邪、你好膠、你反對國族,但始終你還相信甚麼,總比無所相信好。你始終會被迫承認,你會改變。我一如以往恨你們,恨你們跟我不一樣,但同樣地,我深愛這顆樹,就連樹葉也愛護。謂人送頭,不過掩蓋自己一樣無能無助。我為甚麼要批評那些跟我一樣無助而狂亂覓路的同胞?
索 緒 爾 表意 文字 在 護台胖犬 劉仕傑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天下專欄 | 房間裡的大象:談公務員的「言論自由」】
#公務員站起來 #言論自由
英語俗諺裡有個說法:elephant in the room(#房間裡的大象),意思是:明明是個明顯的問題或錯誤,但不知為何,大家都不願意面對或討論它。
例如,公務員的言論自由或行政中立問題。
我周遭許多公務員朋友都有類似的經驗,就是在臉書上不敢發表意見。明明是個人的臉書,為何不敢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呢?因為怕被「點作記號」。遇到公共議題,不敢講;談到政治問題,不敢說;提到政黨,更躲得遠遠的。搞到後來,臉書只能用來曬曬美食咖啡或小孩,塞滿小確幸或小痛苦的「無害照片」。
這類的「內心小警總」,有時甚至擴大到連他人的文章都不敢「按讚」,就怕被解讀成是附和或支持。偶爾在臉書上讀到一篇好文,在分享前也得謹慎思量,就怕被他人(通常是辦公室不對眼的同事或長官)惡意舉報或通風報信。解嚴迄今超過30年,當年的警總仍然安安穩穩地住在許多小公務員心中,不勝唏噓。
這樣的現象,合理嗎?許多人選擇加入公務體系,理論上是因為抱持著對公共事務有熱情,願意奉獻自己的青春讓社會更好(當然也有人是為了安穩的生活,或俗稱「鐵飯碗」)。那為何一旦成為公務員,反而不敢針對公共議題發表意見或表達個人偏好呢?
#成了公務員就不能對外發聲?
在藍綠政治裡,最明顯的現象就是,藍營執政時,綠色意識形態的公務員不敢在臉書上揭露自己的政黨傾向;換作綠營執政,公務部門裡的藍營支持者便逐漸沉默噤聲。我認識的一些年輕同仁,索性對同事宣稱沒有使用臉書,以避免不必要麻煩。
但翻開《公務人員行政中立法》第5條:公務人員得加入政黨或其他政治團體。奇怪,明明公務人員加入政黨為合法行為(事實上,早期公務員多為中國國民黨 KMT籍),但為何在個人臉書上卻多所避諱?
另外一個讓人困惑的問題:公務員能不能在外公開發表文章,例如投稿或寫專欄?
標準答案是可以,但不能跟職務相關。但實務上是這樣嗎?就我個人經驗,有一次投書公共媒體,內容從社會階級觀點談討性別議題,跟職務顯無相關,但一樣於事後被上級「關切」,理由是,我被某鄉民投訴。問題是,針對某一公共議題投書,我有辦法控制成千上萬的鄉民每一個都同意我的論點嗎?
另外,到底如何定義文章內容有無「跟職務相關」呢?我作為外交官,撰文為台灣的民主及人權價值辯護,痛批中國的不民主。請問,這樣跟職務有無相關?
又或者是,台北街頭每年舉行同志大遊行,為亞洲同志界一大盛事。我假如撰文分析台灣的性別平權運動現況及困境,並將台灣現況與荷蘭的性別政策及美國加州的同志運動相比較,有無跟職務相關呢?
甚至我之前曾公開發表一篇「體育文」,文中提到過去在駐洛杉磯辦事處服務跟謝淑薇互動的經驗以及美國前總統歐巴馬(
(Barack Obama)的球迷心。請問,這樣跟職務又是否相關?
允許寫文,可是又規定不能跟職務相關。以今日外交工作的包山包海,面向含括政治、經貿、文化、體育、戲劇、電影、性別、同志、非政府組織等等,從硬實力談到軟實力,再到巧實力、銳實力、暖實力以及以後不知道會成什麼的X實力,要完全不碰觸到這些「可能跟職務相關」的議題,那還是趕快封筆比較安全。到後來,一切存乎一心。文章寫得好,機關不會記功嘉獎;但一有人投訴你,你還得補個報告。
#公務員不得兼職的矛盾之處
另外當然還有最常被討論的「兼職」問題。
中華民國的公務員依法不得兼職,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值得被討論或檢討的議題。事實上,的確有許多人在網路上發表這項規定是否合時宜的檢討。我曾在洛杉磯服務4年,印象很深刻的是,有一次跟洛城警探(LAPD)閒聊得知,他平日除了警政正職工作,另外還有經營房地產跟美甲店,生意有聲有色,倒也沒聽說他因為兼職,歹徒就少抓幾個。
回到台灣。公務員依法不能兼職,如果要額外收入,可以寫稿投書,但不行上廣播電視節目。這也是非常弔詭。也就是說,同樣一段話「寫出來」可以拿稿費,上電台「講出來」卻不能拿,邏輯詭異。但假如為應邀去學校演講,又變成可以拿車馬費或交通費。所以變成一個詭異的狀況:同樣1,000字的文字,「寫出來」可以拿稿費,「上電(視)台講出來」不可以拿錢,但「應邀去學校講出來」又可以拿錢。我很好奇,那「應邀去學校講出來的時候,在臉書或網路上直播」這樣可不可以拿錢?
法令的不合時宜及不合邏輯,有時候真叫人哭笑不得。有時候被這類法令搞得頭昏腦脹,只好請教人事專業單位,結果竟然得到一些「解嚴前的函釋」作為解答。只能說,沒有最暈倒,只有更暈倒。
#揮別威權遺緒
我們的《公務員服務法》及《公務人員行政中立法》,制訂時的時空都與今日相異。這兩部法律經過多次修修補補,仍然未能完全符合現況。當今已有許多人疾呼修法,可見這兩部法律已有窒礙難行或不通情理之處。問題是,官方修法時仍然瞻前顧後,無法跟上時代潮流。
作為外交部 #有史以來第一位現職參選公職的公務員,在競選過程中勢必將會因為上述這些相關限制而跌跌撞撞。作為現任公務員,我雖然將遵守現行法令,但也希望將這些問題點出來,呼籲社會各界勇於辯論這些議題以及這些限制的合理性。有趣的是,宣布參選後,許多同仁連對我的支持鼓勵都小心翼翼,且常常帶有一絲憂慮:「這樣出來選,好嗎?」「小心被貼標籤啊!」「公務員可以加入政黨嗎?」這些善意的提醒,其實反映出一個嚴肅的問題:公務員深怕動輒得咎。
無論是公務員的言論自由或行政中立,我們都需要用現代思維去大刀闊斧地重新審視,揮別過往威權時代的遺緒,才能夠制定出一套符合今日網路時代的遊戲規則。全台灣有超過30萬的公務員,這個可觀的數字代表著一大群禁錮的心靈。我希望藉由這次參選,凸顯出現行體制或規定的不合理,也讓社會對公務員的相關限制,能有理性中道的討論。
畢竟,大象就在房間裡啊!
#公務員 #法律 #士林北投 青年外交官 劉仕傑 台灣公務革新力量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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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雜誌原文連結:
房間裡的大象:談公務員的「言論自由」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438/article/6759
索 緒 爾 表意 文字 在 而不牽涉發音的。漢字、楔形文字和埃及象形 ...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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