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丈夫真是糟糕得太典型了】
在大家的印象裡,應該都會有這麼個丈夫,下班回家就啥事不幹,被服侍地理所應當,又覺得妻子嘮叨很煩,只想出門跟狐朋狗友鬼混。
歐·亨利的〈鐘擺〉就描述了這麼個平凡夫妻的故事,有這麼一個糟糕的丈夫,以及突如其來的意外......
小編看到一半時,還覺得這風格也太不歐·亨利了,怎麼如此溫馨。到了結尾還是忍不住小罵了句「狗男人」xD
來看看這部還算溫馨(?)的短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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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擺 / 歐·亨利
「八十一街到啦——勞駕讓他們下去啊!」穿藍制服的牧羊人吆喝著。
一群市民小綿羊你推我擠地下去了,另一群又你推我擠地上車了。叮叮!曼哈頓懸浮電車公司的「牲口車」咔啦咔啦地開遠了,約翰·珀金斯隨著從車上放下來的羊群,下了車站的樓梯。
約翰慢吞吞地朝自己的公寓走去。你問為什麼慢吞吞?因為在他的每日生活小詞典裡,根本不存在「也許」這類詞,對於一個成家兩年還住公寓的男人來說,是沒有所謂驚喜會等著他的。約翰·珀金斯悶悶不樂地走著,卻也好歹剩下點兒閒心,琢磨起這一天天一成不變的生活來。
凱蒂會在門口以一個香吻歡迎他回家——還是雪花膏和奶油糖味兒的。他會脫掉外套,坐在發硬的躺椅上看報,看晚報上俄羅斯人和日本人在這致命的排字機之中慘遭大屠殺。晚餐會是燉肉,還有配上了標著「不傷皮革不開裂」的蘸料的蔬菜沙拉,加上煮大黃菜,還少不了一瓶草莓果醬——說它是草莓果醬,它都會對著瓶身標籤上標注的化學成分表臉紅。晚餐後,凱蒂會指給他看她在百納被上打的新補丁,布頭還是賣冰小弟好心從他的領帶尾巴上剪給她的。
晚上七點半,他們會在傢俱上鋪開報紙,好接住天花板落下的石灰屑——樓上的胖子這個點兒是要開始做運動的。八點整,住過道對面的希基和穆尼——兩個沒人請的雜耍演員——會準時發起酒瘋,開始滿屋推椅子移桌子地鬧騰,幻想著漢默斯坦揮舞著一張一週五百塊的合同,求他倆跟他簽約。接著是天井對面那位先生,會取出笛子開始窗邊演奏。每晚必漏的煤氣會上街溜達;食品升降機會從拉杆上滑落;看門人會再次把扎諾維茨基太太的五個孩子送過鴨綠江去;穿香檳色鞋子的女士和她的斯凱狗會下樓,把她星期四用的名字黏在她家門鈴和信箱上——這麼著,弗洛格莫公寓的慣常夜晚便展開了。
約翰·珀金斯知道,即將發生的就是這些事情。他也知道八點一刻的時候,他會鼓起勇氣,拿上帽子,接住自己老婆發的這樣一番牢騷:
「你現在這是要去哪兒啊?告訴我唄,約翰·珀金斯。」
「我尋思著去一趟邁克洛斯基家呢,」他會回答,「跟夥計們打上一兩局撞球玩玩。」
約翰·珀金斯最近養成了打撞球的習慣。他會在十點、十一點的樣子回家。凱蒂有時候已經睡下了,有時候還醒著,等著把鍍金的婚姻鎖鏈在她憤怒的坩堝裡再熔下一兩片金箔來。將來某天,當愛神丘比特與他那位在弗洛格莫公寓的受害者站在法庭上扯皮時,約翰·珀金斯可是要對這些事兒負責的。
這天晚上,約翰·珀金斯回到家門口,遇上了一場天翻地覆的人間劇變!沒有凱蒂等著給他送上愛心滿滿的糖果之吻,三個房間亂得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她的東西散落一地:鞋子扔在地板中央,梳粧檯和椅子上四處散落著捲髮鉗、蝴蝶髮卡、和服還有粉盒——這可不是凱蒂的風格。約翰瞥見一把梳子,凱蒂的棕色頭髮在梳齒間纏成一團,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一定是遇到什麼不尋常的突發事件才會驚慌成這樣,要知道她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收藏好這些散落的頭髮,放到壁爐架上那個藍色小花瓶裡,攢起來準備以後做那些女人們最熱衷的「小老鼠」的。
煤氣燈旁邊用繩子繫了一張折起來的紙,很顯眼。約翰拿下來一看,是老婆留的字條:
親愛的約翰:
我收到電報說媽媽病重,我趕四點半的火車回去。我弟弟山姆會在車站接我。冰箱裡留了冷凍羊肉。希望她不是扁桃腺又發炎了。記得付給送奶工五毛錢。她去年春天病發得厲害。別忘了給煤氣公司寫信投訴煤氣表的事情。還有,你洗好的襪子都在最上層抽屜。我明天再寫信給你。
匆忙的凱蒂
約翰和凱蒂結婚兩年來,從來沒有分開超過一晚上過。他把字條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成不變的日子裡突然殺出這麼個插曲,弄得他有些暈頭轉向。
一張椅子的後頭掛著一條黑點紅圍裙,這是她平常做飯戴的,現在空蕩蕩皺巴巴地懸在那兒,可憐兮兮的。她的家居服被她在忙亂中扔得東一件西一件。裝著她最愛的奶油糖的小紙袋躺在那兒,袋口的繩子還沒解開。一份當天的報紙散在地板上,中間被開了個長方形的洞,應該是凱蒂從那裡剪下了火車時刻表。房間裡每一樣東西都訴說著家中某個最本質的元素缺失了,這個家的靈魂和生命就這樣淒涼分離。約翰·珀金斯站在這鋪天蓋地的殘骸之中,心中湧上一股怪異的孤寂。
他開始一個人盡力把房子收拾整齊。在摸到她衣服的那一刹那,有一股像恐懼一樣的顫慄從腳底直沖他的頭頂。他從未想像過沒有凱蒂的日子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已經牢牢嵌入了他的生命,徹底融入了他的生活,都快成了他呼吸的空氣——必不可少卻微不可察。現在,毫無預警地,她走了,不見了,消失得如此徹底,仿佛從未存在過。當然,她也就走開那麼幾天,至多也就是一兩個星期吧,可他卻感覺到,死神已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他安全的平靜無波的家。
約翰從冰箱裡拖出凍羊肉,煮好咖啡,坐下來孤零零地吃起他的晚餐,跟那貼著不要臉的純度標籤的草莓果醬面面相覷。現在對他來說,即便是燉肉和拌著皮革上光劑蘸料的蔬菜沙拉都像是神賜恩典一般。他的家分崩離析了。一個扁桃體膿腫的丈母娘把他家的守護神扯飛到了九霄雲外。寂寞晚餐完畢,約翰挪到窗前坐了下來。
他提不起勁兒來抽煙。窗外,城市向他咆哮著:來啊!來不管不顧地狂歡起舞!整個晚上都是他自己的了。他完全可以不受任何人盤問,跟任何一個快樂的單身漢一樣無拘無束地去尋歡作樂。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到外頭去暢飲、閒逛,一直放縱到黎明,也不會有暴怒的凱蒂在家等著,劈頭蓋臉一頓數落來掃他的興。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去邁克洛斯基那兒,跟爛醉的吵嚷的夥計們打撞球,一直打到曙光比燈光還亮。以往,弗洛格莫公寓的日子使他心生厭倦時,他總是苦於婚姻羈絆,而現在,這羈絆鬆了下來。凱蒂走了。
約翰·珀金斯不大習慣分析自己的情感。但當他孤獨地坐在這沒有凱蒂的十乘十二英尺見方的客廳裡,他仍然毫不費力地一舉摸到了讓自己難受的癥結。他現在才醒悟,凱蒂就是他幸福的關鍵。他對她的感情雖然一度被繁複瑣碎的家務事拖進了麻木的沼澤,卻在她不在身邊後驟然覺醒。只有當鳥兒飛走之後,我們才能領悟它曼妙歌聲的可貴——這類辭藻華麗而確鑿真實的格言、訓誡、寓言不是早就教導過我們了嗎?
「我可算是最糟糕的混蛋了吧!」約翰·珀金斯若有所思道,「我一直以來都這麼虧待凱蒂。每晚每晚地出門打撞球,跟兄弟們瞎胡鬧,就是沒在家好好陪過她。這可憐的姑娘只能孤零零地守著屋子,沒有任何娛樂,我還那樣對她!約翰·珀金斯,你真是最糟糕的典型啊!我必須好好補償我家小姑娘才行。我要帶她出門,帶著她一塊兒找樂子去。從這一刻起,我宣佈完全斷絕和邁克洛斯基那幫傢伙的來往!」
是的,窗外的街道不停地大聲召喚著約翰·珀金斯,讓他搭上莫墨斯的列車一同起舞歡笑。邁克洛斯基家的小夥子們正拿著球杆,懶散地將球一顆顆打落袋中,準備就在這個夜間遊戲上,消磨掉一整晚的時間。可無論是花花世界也好,清脆的擊球進洞聲也好,都沒法讓因老婆不在而懊喪不已的珀金斯提起半分興致來。以往他不知珍惜甚至有些輕視的東西被奪走了,此時他很想要回來。從前,有個叫亞當的人被小天使們從伊甸園趕了出去,我們這位懊悔痛苦的珀金斯說不定就是他的後裔呢。
約翰·珀金斯右手邊不遠處有張椅子。椅背上搭著凱蒂的藍色女襯衫,還保持著凱蒂穿它時的幾分輪廓。袖子肘部有幾條細紋,是凱蒂為了讓他過上舒適安逸的生活而幹活兒時留下的。一縷微妙而撲鼻的鈴蘭香氣從襯衫上飄逸而出。約翰捧起它來,對著這件跟他漠然相向的紡織品認真凝視了許久。凱蒂就從來不會漠視他的存在。淚水——是的,有淚水——在珀金斯雙眼中堆積。她回來之後,一切都會改變的。他以往所有對她的忽視,都會一一為她補償。沒了她,生活又有什麼意義呢?
門開了。凱蒂走進來,拎著一隻手提包。約翰瞪著她,一臉蠢樣。
「天哪!回家真好,」凱蒂說,「媽媽的病沒多嚴重。山姆去車站接我了,說她就是發了點兒小燒,在他們給我發電報之後很快就好了,我就坐了下一班火車回來啦。我現在只想喝杯咖啡。」
弗洛格莫公寓三樓前屋的日常機輪又嗡嗡作響地轉動了起來,可沒人聽到齒輪摩擦的哢噠聲或者咯吱聲。滑掉一根履帶,裝上一條彈簧,調整好輪軸,生活的車輪便沿著往常的軌跡吭哧吭哧地繼續前行。
約翰·珀金斯看了看鐘。八點十五分。他起身拿上帽子,朝門口走去。
「你現在這是要去哪兒啊?告訴我唄,約翰·珀金斯。」凱蒂抱怨地問。
「我尋思著去一趟邁克洛斯基家呢,」約翰回答,「跟夥計們打上一兩局撞球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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