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滋味>
人在異國, 家鄉的食物就變成了一種懸念。
炸雞排, 水煎包, 蚵仔麵線, 臭豆腐, 滷味, 珍珠奶茶…雖然倫敦有全歐洲最大的唐人街, 或多或少也能在這裡找到讓我們台灣人魂牽夢縈的小吃, 但畢竟不是家鄉, 不知道是水還是空氣, 或者是製作過程的手勁, 說不上來, 就是差了那麼一點。
我也愛吃歐洲人慣吃的三明治, 生菜沙拉, 但好多年以前我就領悟到, 不管我的適應力有多強, 我的胃這輩子都註定是華人的胃, 我喜愛冒著煙的食物, 咬下去要是燙的, 冬天裡總要喝熱湯, 喜歡那種滾燙的液體在嘴裡擴散開來的快感和暖意 （雖然大學飲食文化老師強調這是華人食道癌高居不下的主因）。
和男友交往的頭幾年, 有一年聖誕節我們去了法國東部的阿爾薩斯省, 法國的超級市場絕對是美食愛好者的天堂, 酷愛法國食物的男友帶著我一路從鵝肝醬, 松露, 藍紋起司到肉凍, 興高采烈的挑了一推車的食材, 打算在白雪皓皓的鄉村小木屋裡度過一個完美的聖誕節。
12月的阿爾薩斯很冷, 第一天晚上, 我們坐在小木屋的的餐桌上, 舉著香檳相視而笑, 我抱著嘗試新東西的心態吃著那些冷冰冰, 或者稍微溫熱的美食, 食物很美味, 口感也很奇特, 每一樣都是驚喜。到了第五天, 我的情緒開始變得低落, 脾氣也暴躁起來 , 我在超市裡努力尋找泡麵的蹤影, 那天晚上, 男友對於我寧願吃泡麵加蛋也不吃鵝肝松露感到不可思議, 我捧著泡麵對他說：“親愛的, 我有一個華人的胃。”
幸運的是, 男友雖然覺得很難理解, 但熱愛美食的他對好吃的中國菜也是愛不釋手的, 倫敦城裏我們兩最愛去享用中國菜的地方, 意外的不在中國城, 也不是任何一間多麼氣派的餐廳, 而是Greenwich Market裏面一個小小的, 陽春的移動式攤販—La Mian & Dim Sum。
忘記是何時發現Greenwich Market裡的La Mian & Dim Sum, 但一吃就驚為天人, 就此成主顧！La Mian強調新鮮手工製作的麵條, 小小的攤販由一對來自中國北方的夫妻經營, 老婆在前面招呼客人, 老公就在後面把麵團往桌上重重一摔, 接著又把麵團拉得長長的, 就像在表演特技一樣, 沒兩下就變成一條條如秀髮般細長的麵條了。
今天下午, 男友看天氣不錯, 便提議說：”我們去 La Main吃點東西吧！”
和老闆娘打了招呼, 照例要了幾樣點心和麵, 我們走到攤販後面的臨時桌椅坐下。等待食物上來時, 男友指了指一個我們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孩, 她站在攤位邊上, 手上極其忙碌著, 我伸頭一看, 發現原來女孩在包春卷。
“應該是生意太忙, La Men夫婦請了幫手吧。”我說。
拿餐具的時候, 我經過女孩, 清水臉上脂粉未施的她嘴角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她熟練, 又有點不熟練的包著春卷, 一個又一個, 試圖在狹小的空間裡找到最符合經濟效益的工作方式。工作中女孩時不時往自己腳邊看, 我才發現女孩的腳邊緊緊靠著一台嬰兒車, 裡面的小嬰兒酣睡著, 儘管市級裡是如此的吵雜, 叫賣的, 聊天的, 都破壞不了這嬰兒在母親腳邊的安詳。
我突然覺得很感動, 也再一次覺得母親偉大。
當然, 需要帶著孩子在市集裡面幫人包春卷, 這孩子的母親肯定不會太有錢, 也許也很難供應孩子寬裕的生活, 私立學校的學費, 種種學習才藝的支出, 充滿異國風情的假期等等, 但年輕母親時不時往嬰兒車裏瞄一下, 臉上那幸福的笑容, 卻讓我覺得好溫暖。
或許, 我們對食物的懸念, 更像是一種對母愛的鄉愁, 那些母親慣吃的, 從小到大準備給我們吃的食物, 無形中與愛的感覺形成了一種連結, 內化成讓我們感到幸福和安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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