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day129 #瞬間安撫BB情緒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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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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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自己入秋有Seasonal Affect Disorder🍂 會播meditation music 安穩情緒,所以YouTube search 🔎 *Baby Meditation* #唔洗十秒合埋眼瞓著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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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2)
試過有兩次,其中一次係第一次帶bb出街,當晚亦狂喊 😭 對太敏感嘅初生bb嚟講能量太多太雜亂,一時間未必適應到。
剛巧做咗手療嘅我,亦垂直抱BB,心口貼心口,俾BB最大嘅安全感,說:「感恩宇宙讓BB接觸世界,接觸陽光大自然的美好,屋企係BB最安全嘅地方,最溫暖嘅地方,要好好瞓覺」配合Access Bars除障語句,就瞓著喇
【梵高爸爸 ※ 身心靈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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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一瞬
小寒時節的雨雪,既濕且冷,劍子仙跡但覺吸足了水分的衣衫,寒沉至極,
像把人從破了冰的河裡撈出來般,從膚到骨讓冷水涮了一層,也隨之凝凍成冰。
他並不怎麼在意雨水披淋,一個人假若有了足以抵禦氣候暑寒,甚至年歲
光陰的修為,即便是在寒冷的冬日裡捱受雨水或是霜雪的漉漉恐怕都不會讓他
有所顧忌,況乎生性豁達不拘者如他,也就更放得開。去除需要留存禮度見人
的情況外,行野逢變,劍子仙跡大多隨手摘片寬葉或避於山拗中也就罷了。
可惜他現在帶了些傷,幾個創口依舊汩汩淌血,濕冷的雨水不禁讓他看來
十分狼狽,連帶影響到他的傷勢。
劍子仙跡抹去臉上水痕,啐去口裡濃血後,祇見皺了眉的薄峻現於形容。
待氣走周天二回,顏色恢復數分,掂不出他眉間的憂抑與痛苦有幾分,神情才
緩和如常。
此時此際,方覺心窩旁的舊創隱有鈍痛。
默了半晌,脣動了動,意念到了嘴裡,發不出聲音。明白痛楚不過是象由
意生,若有其感亦該是適才暗傷的臟腑,這才輕輕吁出口氣。想龍宿留下的傷
口雖有寸餘,然現時已開始生痂,很快的便祇會留下一道不痛不癢的疤痕……
念及此,劍子仙跡眸目暗了暗,逼出幾分沉滯的瘀血,再度封凝幾處大穴。
鏖戰後的疲累,在換上乾爽的衣物後隨著爐火的暖融慢慢地從膚表發散的
薄汗沁出,他閉上眼,放鬆全身的感知,心隨意動,聽得孱弱的雨聲裡悶出衣
物間的一絲涓淡如斯貼近,如斯遠離……終在漫開的潮濕裡勾出一聲低嘆。
魔龍祭天率眾上門圍殺欲除他以後快,是為必然。
利用這個必然,換取時間的龍宿,要的祇怕也是個絕對。
龍宿刺傷傲笑之事,近日來在有心者的推波助瀾下,甚囂塵上,卻遲遲未
聽聞儒門有何動靜,遑論消息傳出。許是龍宿早安排妥當。
至此分際,他與他在於檯面上的立場已是截然。
他嘆無論時空易換,彼此的拉鋸從未止歇。眼下攻擊退去,依然少不得伺
伏眈視;對方意圖以漸束的壓力持久峙戰,磨耗他的精力,再以措手不防的攻
擊取他性命的手段,老伎倆,確是有效。
魔龍祭天,於公於私皆是必除對象,也成了二人的角力之爭。意有所指的
暗示,足讓游走者在善疑裡憑添多餘的想像,致不堪一擊的關係,搖搖欲墜。
『劍子仙跡,何須悲慟呢?你若爽快就戮,不愁追不上杜一葦的腳步。』
『魔龍祭天,你果真使人憤怒!』意想不到魔龍祭天帶上門的除了殺意,
尚有杜一葦的顱首。日前才接獲杜一葦已將傲笑紅塵移至它處安養的消息,怎
料不出數日便是陰陽相隔!
『哈哈哈哈!一對四,你真以為你有絕對的勝算?』
『祇笑你無十成的把握取劍子的性命。』
『受傷之人,口氣倒是猖狂』
『哈!或許龍宿那劍可以刺得再深一些,你認為呢?』
『想不到道門頂峰也玩挑撥離間的手法。』
『是或不是,動手便知。』
拂塵一掃,偷襲的十字箭反向射向魔龍祭天,戰鬥始起。
不認為自己是獵物,對方已自詡是獵人,憤怒後的試探,便見魔龍祭天神
色一沉,眉目更發狠厲。豁然之境,惡雨漰滂,掌招劍氣再添零亂。歷時日夜
的激戰,兩敗俱傷,嘍囉盡亡。穿胸而出的劍傷與積傷在腑的結果,祇怕誰也
難以斷論誰討得便宜。
浮想稍止,修道人睜開雙目,四周此時祇賸雨滴順著屋簷滴落的聲響,濺
破一室寂靜。
龍宿自當是不會信任魔龍祭天;難以付諸信任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是洞悉
的淬煉,更是與生俱來的根性。是故就算有心,源於對人性與欲望的通透,主
動交付信賴真切難若登天,對那二個孩子所做的付予已屬難得。
奈何他不明白龍宿與嗜血族接觸欲圖獲得的會是什麼。說著助他的龍宿,
可真會行使那下下之策?抑或這實質之助裡亦藏著他難以洞見的心思。
單以他們的修為,歲月加諸於內外的催變幾已停滯,與不老不死的生命的
距離或許不過一線之遙。
一線的距離,真會懸於龍宿心念?起於野心的權勢名利或霸業從來就非龍
宿所縈懷,不過善用自己所得,獲取最大的適在。逍遙、悠然,方為他們履踐
之途。
再想那夜龍宿所言……他的確以他的作法行幫助之事;如今想來,反噬之
法,或許不過是通達龍宿所欲的一個選擇。
令人納悶的卻是背後的籌計與動機
問那二位孩子關於龍宿的住處,縱然未必會得到一問三不知的應答,總歸
是加重他們的負擔,又他們若隨自己回到豁然之境,答與不答更生尷尬,是以
聽穆仙鳳二人以不忍見疏樓傾頹之由續留疏樓,此答亦已是投他心懷,簡短吩
囑幾句遂回轉居處。
『劍子先生既然明白主人的脾氣,為何總置彼此猜度難定?』
穆仙鳳於談話間所透露的不明與著惱,就差把話明白出口的神情彷現眼前,
瞭然其情端始,聞問的自己,神情不為所動,心底卻有些寬慰。伴隨身邊的人
行止無一不表親誼信賴,諸切設想發於對原主的維護,他是該為龍宿感到高興。
有些事,他做不到,也不能是他來做。
所謂旁觀者清,旁觀者亦有不解局中者其味的障迷。
穆仙鳳不解其奧,他知,龍宿亦知,誰也不去點破。
信與不信之於他或龍宿,從來非是單方面的促成。
默認裡衍成相互放縱的固習,在不著邊際與意有所指裡探查著對方與自己
話裡虛實情衷真假,若說全無戲趣成分,難以相持至今。
哈…曉明其性,任由萌滋的明知故犯,究竟是誰放縱了誰,誰又贏了誰?
解下的古塵青鋒已寒,服佩的玉石尚存些微殘溫。劍子仙跡捻起繩穗近觀,
想這從白玉琴同塊母玉挑磨出來的物事也是個偶然。
當年琴師還交給他的不僅是張瑩皎潤白的良琴,間附了塊龍頭玉,說是取
下腹玉時,應隨工刀裂損,見其形巧化,故再請善匠順形刻磨而成。此後,遂
成了他隨身的佩戴。
佩者自然,見者不議。再想,不過數日乖離,竟覺懷念。
持劍向他而來的龍宿,形姿未懷猶豫,劍鋒森寒,更勝飛雪,鋪天蓋地裡
的殺意也如零亂飛絮,沾沒肌骨凜透心肺。
漫無名目的口舌爭鋒,終於落了兵刃交鋒的現實。染血的劍鋒無情,腥紅
滴落雪白,難以抹滅。即便設想輕重,他亦未著想過留手,是為情勢所逼,更
為還予對手的敬意。
龍宿確是殺意冷,戰心炙,可在劍尖受阻時猶未動了殺心,直到自己還招
之際,周遭迅升的殺意乍然緊繃,閃動的眼眸這才流露近乎被背叛的痛苦,與
莫可置信。
他並未錯看那瞬間,莫可置信與早知如此交劃,滋萌出一絲恨意,更勝無
計還復的痛楚。
這無根之恨,清楚分明,既恨他,且恨己。
霎那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對待龍宿才好。
趕到疏樓之前,釐清紛亂後,最後卻祇賸下非得阻止好友對戰的意念;對
戰的雙方未必會造成傷亡,交戰的關係已是傷損。既是如此,對決的他與龍宿
又何以避免?
不覺眉間的抑苦攢出刻痕,須臾,他將捻住掌間的繩穗繫回原處。
數日過去,龍宿行蹤成謎遍尋不著,想他若有意藏避,何須天涯二端?愈
是憂慮,愈是需要自定;佛劍去了西佛國,再回中原捎來的信息,卻是蜀道行
父女已亡,邪之子出世的結果,可想局勢更添愁亂。
奈何未滿三日,再見杜一葦慘死魔龍祭天手中,復想稍早才於魘魅鬼沼與
尋重啟蘭若經一案頭緒,聽他確定聖蹤脫不了干係一事,緊鎖的眉頭頓顯凝重
尋性格嫉惡如仇,在是非曲直上力求涇渭分明,但絕非持三分證據,講七
分話之人。
縱然多年前已對聖蹤有所懷疑,也未曾陷罪於他。如今再提此事,懸案多
年的真相怕是不日就會顯現。
鉅鋒里外一談後,他曾數次前往懸浮奇谷探訪聖蹤,雖亦得見一二,但總
多撲空。談及蘭若經時,便聞他說江湖傳言邪影為殺人盜經凶手之事,再涉深
談,便是臆測為多。見他一臉坦然,虛問實答,不見閃避,本已將他排除在外,
此回與尋的會面,或得將他納入防範。
中原事多雜沓,隨著邪之子出世面臨的邪兵衛力量若為其一,幸此事目前
已由佛劍進行;之前聽茶理王所說與之應隨而生的敗血異邪儼成其二;魔龍祭
天的勢力不除,便是宛若毒瘤的隱患,堪為其三,若再加上聖蹤摻和蘭若經一
案,真是連動第四勢力外的根源之一的話,意在謀取的恐怕還得還歸中原探查。
與友人反目成仇,既是他不欲見到的境況,亦是他必須設想化解的難題。
當前,他所要做的,該是一會屋外久候之人。
君楓白打量著劍子仙跡,但見他氣定神閒行止瀟灑,負手擺袖自信渾然,
全然不似從鬼門關前踅回的神態,對加諸於身的審視,眉目亦是平和自適,若
非他親眼見到對時前的那場激戰,內心對他的提防不會更為加重。可惜內心縱
有暗讚,也為該人不著痕跡的言行感到高深莫測。
突地,他想到疏樓龍宿,他的矜傲齊揚,與眼前這人的沉穩從容,何有不
同?是脾性使然,是飾護必須,呈現向內往外的差異。
相較君楓白的不掩不抑,劍子的端相不動聲色,自他步出,也無言語,祇
有相互的審視;再見眼前神色倏地一沉,尚在猜測因何而來,那人刷地一聲,
抽出長劍,竟開口道:「劍子仙跡,出招吧。」
不料聽此要求,劍子仙跡按下疑問,哈笑一聲,環掃四周狼籍,眉毛一動,
在開口時頓了半晌,才問道:「若我猜得不錯,想必閣下對稍早在此的戰鬥,
從頭至尾是看得一清二楚?」話是猜測,語氣卻是篤定。
「不錯。」
「唉,閣下既知此戰結果,在屋外等候至今,提此要求,若是為了武學切
磋,恐有討人非議之嫌。」積雲漸散,遠方微現浮白,眼前神情之疑變清晰可
見,劍子仙跡形容淡定依然,黝黑的眼眸卻有了銳利,端相的目光始現審度。
「閣下若執意要論個高下,也無不可,但…閣下確有競爭之意?既然來到
豁然之境,意在何處,何須遮掩?」此人神情初變後,再將打量的目標移至古
塵,眼神霎異,不復陰沉,卻見焦躁裡的執著浮沉,若說蓄意誤導亦不盡然。
想他思緒起伏神情變化,舉止頓挫盡是無所遮掩,與其說是不知世事,倒似不
畏風浪的情態。這樣的一個人,來到豁然之境,索求的會祇與他背上的古塵有
關嗎?
「你之佩劍可是令狐神逸所鑄?」君楓白再度將視線挪回劍子仙跡身上,
眼梢的熱切似乎淡了些,然定眼細瞧,按捺之下的焦躁又顯於握劍的勁道。
「好眼力。」眼瞼闔張,沉吟也止,劍子仙跡雖無肯定的答覆,亦無否認,
等著眼前接之而來的要求。
「既是如此,可否借我一觀?」
「觀閣下所佩之劍亦是不俗,且僅憑數眼,便判定古塵的鑄劍者為誰,可
見閣下對劍的研究也是下了工夫。但,令狐神逸一生雖鑄劍無數,但轉手他人
者幾稀,就不知閣下是如何看出令狐先生的手路。」聽他問的是可否,語氣卻
有非得如此不可的執拗,劍子又笑,避答而問。
「哈,讓你知道倒也無妨,疏樓龍宿的持劍便是令狐神逸所出,你之佩劍
雖與闢商設計截然不同,鍛造的手路卻是瞞不了人。」
「對紫龍劍如此熟悉,莫非…閣下便是解龍形?」聽他一段話說得洋洋得
意,頗對自己在劍器的認識感到自豪。若非苦下心血,執念鑽研,誰能比鑄劍
者更瞭解自己的心血?況且,不諱談及紫龍劍致他聯想如何,此人與龍宿殺傷
傲笑的緣由有所干係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與疏樓龍宿現今不是陌路人嗎?」君楓白哈
哈二聲,目露輕釁的同時,舉止亦成攻守。
「同路成陌路總是容易令人感慨。祇能以假名示人的解龍形背後的曲折同
樣值得尋味。」磞然輕響,華麗飾裝的揭穿,龍宿漠看珠光迸散的眼眸冷淡如
雪。再想此人自稱解龍形,言談時的腔調在某些字上似有儒家口音的痕跡,可
曾是儒門天下的一員?
「想不到劍子仙跡也對揭露他人隱私感興趣。」
「事關故舊,全無好奇便刻意了。」
「看來要從你手上借劍一觀是不可能。」
「暫且不談你我不識,更無法以真實面目相待,但憑閣下也是用劍之人……
立場易換,你可願意慷慨?」劍子仙跡眸目一爍,淡然眼神不再,沉聲續問:
「我與龍宿為友,或得古塵俱非近日之事,我更好奇閣下為何直到此時,才
至豁然之境向我索劍一觀?難道是有人指點?」
「單論多疑,劍子仙跡你倒是不遜疏樓龍宿。」離開儒門後,疏樓龍宿於
明雖未有所動作,難保在暗同樣不會。他居無定所,便是為了閃避可能的追蹤,
未想顛沛多年,再與過往聯繫時,竟是收到北辰胤的手信。
直至今日,他仍對疏樓龍宿知曉闢商的鑄造過程,進而表示此事作罷之事
耿耿於懷。贈予闢商確是一個手段,亦是他對劍的執著,等到的卻是那人斷然
的放棄,自尊與付出同然受到拒絕的結果。
祖業製墨十代有餘,明與朝廷暗與儒門天下,數百年來自是與儒門關係匪
淺。所謂讀書人,學問做得再大,總還是有些嘴碎的習性難改,他所耳濡目染
到的儒門軼事祇有愈疊愈多,唯一不變的乃是關於至高者的傳聞。及至他踏入
儒門所見所聞,無論賞罰優劣性情順逆,均是浮光片影,所捉摸到的零碎祇令
他益發難以捉摸疏樓龍宿此人。
他想,劍為百刃之君,又為君子仁俠所服豈知費盡心機的自己,終落
得被迫放棄一切的下場…他絕非北辰胤起落的棋子,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不過
報復龍宿加諸於他的難堪。
「你來到豁然之境的真正意圖,是為進一步確認我與龍宿是否真的決裂吧。」
劍子仙跡拂袖負手,一句推測說來輕描淡寫,神情已是不怒自威。解龍形告知
佛劍雖有助釐清傲笑紅塵之事,究柢若為造成孤立龍宿的局面,散布龍宿殺傷
傲笑紅塵之事,或許也與之脫不了干係。所謂的借劍之說,縱是蹩腳的藉口,
於言於唆何曾在意?
「哈,你的話意透露出另外的可能。」
「不錯,但你敢確定佛劍、我與他之間如今究竟是友、是敵,或是、騙嗎?」
眼前所見劍子仙跡的眉目精悍,彷已將他看得通透的眼神,與初時態度的
平和自然,微帶諷刺的口吻全然不同,君楓白心知至此已難再談,冷笑一聲,
手中長劍一顫,殺意高熾
忽聽急履聲響近往此處。
劍子仙跡冷眼看君楓白招出三分,聞聲急來即反手迅速收回,收勢雖不自
然,然劍招流暢不滯,回鞘無聲,離去的身形亦俊,暗嘆了聲可惜,抬首望去
便見默言歆大步而來,素來寡言的表情盡是凝重。
疏樓龍宿孤行在野,眼睫垂斂,面露沉吟,手中的華扇不甚精神地搧著。
闍城再會,西蒙身邊的孩子,可是邪之子?邪之子現世的消息,不出二日
已在武林道上傳開,堪與他疏樓龍宿殺傷傲笑紅塵之事齊比,哈!此次再度會
面,他察覺得出西蒙態度雖然未變,盤算則現,且投注於身邊孩童關注度非是
尋常,若該名孩童真是邪之子,西蒙隱約流露的關注即不可能僅是父子親愛般
的單純,一舉一動,大有深意啊。
而他,是該時候有所調整。
仙鳳捎來的信息多是與儒門內部有關,短期之內,不至蹦出亂子;其他的
便是劍子、佛劍二人的動向。
紛亂豈獨中原?
劍子行蹤仍多往來鎏法天宮,但前日則往北嵎一趟,不知所為何事。會否
與北辰胤有關……邪之子現世,邪兵衛的力量亦正式躍上檯面。他未想或許有
機會得見這股曾於儒門藏書記載的力源。
眼下,西蒙心意難測,若欲反噬,在變數與難度俱增的情況下更是不易,
或許俟機而動,也該創造機會。
龍宿沉吟稍罷,抬頭祇見風動疏影,密雲低伏暗月忽現,說不出的妖氛詭
氣,霎時迷霧漫起,迅速延向己身。
暗地冷笑一聲,化劍在手,說道:「閣下若意在攔殺,何須裝神弄鬼?」
話方落,便聞笑聲從霧裡傳出,慢步走出的身形幾與銀白的月光溶合,清
暉裡祇見髮絲飛揚,修長身形佻然一躬,「禔摩有禮了。」
「原來是冰爵,在此等候,有何指教?」揚起的劍尖稍垂,神色不改戒備。
「展現嗜血族的誠意。」禔摩化去拿下的禮帽,銀杖劍的劍芒在月色下閃
爍不定,柄上的嵌飾斑斕奪目。
「哦?伴以濃密的殺氣嗎?真是令人費解的展現方式」
「死亡對別有用心之人是另一個開始啊。」語畢,禔摩眼神驟變,銀杖劍
直取龍宿心窩,龍宿伶俐閃過,追招而出,劍身一軟擰住銀杖劍攻勢,禔摩見
狀,杖劍一震欲甩開纏附,每每稍離,闢商隨即銜尾捲上,禔摩見屢次不成,
注勁抽離,霎時雙刃錯擊,劍光流火燦星迸射,左右各退數尺。
「龍宿與冰爵無怨無仇,相殺之舉,是多餘了。」
禔摩並不回應,眸目輕慢地在疏樓龍宿身上移挪,倏地一聲輕嗤,低喃:
「人類啊……」拄地的杖劍再度斜指。
龍宿冷眼睇著禔摩,注視著對方的舉止,慎防突然的攻擊,邊強自壓下心
頭對彼端侮瀆視線的不悅,心思千迴百轉,計上心頭。
意定,眼梢霍現劍芒珠光席捲而來。
曙昕漸近,鏖戰愈酣,二人自林野易至高原,招來式往,各不退讓,已近
千招。再觀禔摩戰意猶是高昂,龍宿卻顯露疲態,氣力更似不繼,格開杖劍後
的劍尖一顫,竟踉蹌二步,空門大開。見機不可失,禔摩瞬間變化,現露獠牙,
勢如閃電,出手如爪,箝制住龍宿的肩膊;龍宿祇覺禔摩的殘影一瞬到了身前,
肩膀受制的同時,脖頸刺痛。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時間彷彿靜止,血液順著二枚細小的創口湧
出,心室怦然的節奏漸與禔摩合一,恍惚間,竟聽禔摩的聲音在腦裡出現。原
來如此,該是如此……
縱然心中早有準備,乍然的衝擊依不可免,龍宿感覺不僅血液快速地從身
體流失,連帶帶走所有的力量,他因痛楚而輕呻,亦因痛楚而清醒,頃刻,冷
汗淋漓。
光陰乍然靜止。
驀地,禔摩聽得一聲悶哼,化納對方的動作立時感受強大的抗拒,來得突
然猝不及防,湧入身體的血液與力量竟以更加猛烈的速度回流,禔摩催動內力
阻扼未果,齒顎一鬆,不想抽身已是太遲,抬頭所見,便是陰鷙與殘酷;龍宿
眼神漠寒,指張成爪緊扣住掙退的臂膀,勁力之大,已是掐捺留印。
「意外嗎?禔摩。」不消半刻,頸間的創口完全癒合。龍宿深深望進寸前
充滿怨毒、不甘、疑惑與眷望的眼瞳,口吻是毫不掩飾的意得與倨傲。是回敬
彼端的侮慢,也是勝者為王的驕快。
雲昕將分。
「疏樓龍宿,你可知嗜血族的愛憎之心啊……哈哈哈哈…」瞧禔摩氣息危
淺的身軀漸現透明,怨恨的神情,分明在他出言挑釁時達到極致,又在瞬間改
以諷刺譏嘲全然,既雜揉了哀戚,又有嗤笑的歡快,然諸切不及細想,禔摩尖
刻的笑聲與意有指涉的言語在丹曦灼透時,同他最後的依願與灰化的肉體盡付
湮滅。
晌餘,龍宿才慢慢緩了全身緊繃,輕闔眼簾行氣調息,將體內兩股迥異的
內力融合,然而隨著力量的融通,血脈中劇烈的怦動並未因此停止,呼吸間可
清楚感知血液於體內流動的速度。轉化之刻,納收入體的不獨力量,易變的也
非僅是體質,彷彿有什麼他尚且難辨的隱晦隨之滋長……
冷汗兀自淋漓,不減反增。
屋外天光明霽,房內祇得一小簇熹末,搖曳著影影綽綽,光影交相掠過二
人面容。
劍子仙跡坐在床前,睇視龍宿額面光潔,撫上的耳鬢卻是微濕,微紊的眉
心,熟悉的額紋教蒼白的顏色襯得彤紅愈殷。
雖已不再沁出冷汗,脈象也漸平緩,然而眼前輕蹙的眉峰,猶嫌淺促的呼
吸,顯示龍宿睡得並不安穩。他縱不懂歧黃,對於龍宿的脈象混亂有異已是內
心有數。
他不願見到的事,終究發生。明白之後,晃悠的思緒慢慢慢沉到了底,反
教安心升浮。
風波惡,險於泅。躺在他眼前的龍宿與自己分明已與外界的紛擾牽動,但
坐在此處,悄悄看著他靜默的側臉,竟有所有的煩憂,皆被阻隔在門外的錯覺。
如斯貼近,如斯遠離。
飲茶煮酒的臉,謔言相爭的臉,執劍相對的臉…恍如隔世,眼前所見才是
現實。心神一輕,眉眼不覺溫柔,以指代篦,輕手拂開額眉間的髮絲,抹去耳
邊的薄漬,指間順著鬢髮滑攏,直到收回手猶能感覺順過指掌紋路的輕軟,來
來回回地撩動心頭的微顫,讓他辨味再三。
原來,他早已習慣與龍宿相處的歲月,無論天涯,不論咫尺。這樣的體悟,
較之瞭明彼上心頭的當時更教他感慨。
剔亮的燭芯溫暖了龍宿的嘴脣,還復一點色彩。他明白光芒照拂不到之處,
已有二枚獠牙藏於其中,而他的內心
「龍宿,你不信我嗎?」縱他總說彼此信與不信摻和在一塊,難說涇渭分
明,真的問出口時,才知此問重如千鈞。
拇指輕撫他眼下陰影,所觸盡是揉不開的暈濛。千百日子,從來光鮮出眾,
華麗無雙的疏樓龍宿,何曾讓自己顯露出半點瑕疵?想到此,便教陣陣苦澀打
散安心短暫。
怒雪冰峰的對談,言猶在耳,未想時日易轉,和衷共濟的明朗,衍成爾虞
我詐的陰暗,是三方始料未及,亦是他必須排解的面對。
龍宿的呼吸漸緩,再看脈息,也趨安定,稍早輸予他的真氣已完全化於他
的體內,劍子仙跡始起身。
「……要吾如何相信汝?」當門被關上,涓淡完全散盡,疏樓龍宿輕輕睜
開了眼,衾裯下的掌指握成了拳,良久,才得以慢慢舒張,心底既酸且澀,痛
苦至極,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爭成了無解的一句疑問。
方回到平野,隨即遇著數名殺手伏擊,祇見他們束袖窄服,是北嵎的穿著,
使的功夫路數,卻是草莽的打法。心知是北辰胤的指使,奈何他狀況不佳,無
意訊問,下手便重,幾招下來,紫龍沐血,對方盡亡,他身上也濺著了幾分,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的味道,嗅著始感暈眩,未多時竟覺氣將空力幾盡,天地昏暗。
欲回血龍湖,又恐讓人趁機尾隨,最後還是走上雙岔路
昏沉之際,彷聞得熟悉香味近在咫尺,若有似無。想自己血腥染身,沉香
何存?想仙鳳若燃香,又豈獨淡氛若此?疑問乍起,答案杳至。
感受著那人溫柔的撫觸,交遞的悲傷亦層層綿綿迭起,起於指膚的觸碰,
終於被觸碰的知覺,連繫著痛苦蕩漾的心底。瞬間,所有的感覺,點點滴滴彷
數以倍計,將他重重包圍,無計消受。
……這難道便是禔摩所言的愛憎之心?
此時此刻,他不願去想,去想右肩的傷口,似火燒灼。
默言歆看穆仙鳳咬了咬脣,不住地向內室的方向張望,想說什麼卻都教牙
一咬忍了下去,想他半個時辰前也是這樣,搖了搖頭,輕嘆了聲,什麼也沒說。
數刻鐘前,龍宿竟回到疏樓,見他形姿不亂,指示發落依舊沉著,但冷汗
涔涔,說話的語調亦較平日更為一緩,一舉一動彷若壓抑著極大痛苦的鎮定。
外面如今是風聲鶴唳,儒門對外雖是禁言,但內部的氣氛可想而知,儘管
有數位上夫子坐鎮,想來也是倍感壓力。龍宿的處境祇會更加難為。
穆仙鳳也停下了咬脣的動作,祇見他內心的掙扎都成顯示在脣瓣上的輾轉,
頓了半晌,輕聲道:「言歆,我不是怪劍子先生,祇是顧念到主人,他怎肯在
劍子面前示弱?」日前通知劍子阻戰一事,龍宿雖無怪罪,他卻無法釋懷。
距離愈靠近,感受愈清楚。見龍宿難眠,他本想按習慣燃焚沉香,或可收短效
之助,又憂自己對嗜血者的體質不明,不敢貿然。
「但你又無法不顧慮到主人的安危。」前往豁然之境前,穆仙鳳同然陷入
掙扎,祇得安撫他回頭去看顧龍宿。
「假以時日,驅魔人勢必找上主人。」即便從無僭問,亦不見龍宿有何隱
瞞,彷敘尋常。不問不隱,總是明瞭一二,早先的直覺如今應真。縱說身分如
何,龍宿依然,於己不變,奈何所須面臨環境已是不同。
默言歆頷首,收下穆仙鳳未盡的話意。他們不懂嗜血族與驅魔人的紛爭,
也不必明白,祇需要做分內該做的事。
修道人穩步走了出來,儘管依舊是攢憂蹙慮的肅穆神情,身形舉止已不顯
沉累負重,作揖便要告辭,幾步之後,卻讓穆仙鳳喚住。
「劍子先生,您可有任何打算?」
「穆仙鳳,你以為我該做何打算呢?」
「……您這樣的回答,太狡滑了。」
聞此回答,劍子仙跡卻笑了,笑得看不出喜悲起伏,祇餘風霜:「我以為
即然遭遇再大的險難,憑藉彼此之力量又有何懼?再大的困難終會迎刃而解,
豈料現今面對此等變數,竟落得心有餘力未逮的境地。如此結果,究柢是我對
龍宿太過自信,抑或我對自己所思所慮過分自信。」
「您後悔了嗎?」接著說話的卻是默言歆。
「每個人都有適合他走的路,該做的事,事未窮盡,說悔或不悔,是否牽強?」
祇見劍子仙跡再次淡道,擺袖輕颺,行姿說不出的灑脫。
「不必讓龍宿知道我來過。」
拾壹。柳暗
渾沌未開,天地漆暗。
暴雨奔馳,打得滿山的枯枝瑟縮抖響頻頻,遠近繁疏俱遭雷亟劈劃,方圓
百里隨處可見焰火騰然於潑滂之中。
耳內轟隆依然,更勝滾石震耳,一聲駕過一聲,震人肺腑。
抱元守一,尚且如此,不知對手如何?
劍子仙跡暗嘆自然威力,再瞧對峙蓄勁待發按捺不動,勢如鼎鐘,推測亦
是顧忌叢雷引動連番催發的後果,心下明白再次動手便是雷霆暫止之刻。
離開懸浮奇谷幅圍,越過礫原約再二刻即回到中原,怎想念頭方過,突有
強勁襲來,挾帶鳴耳欲聾的音波,道者想是未想,登時腳步騰移拂塵揚掃,還
以四兩撥千鈞之力掃起巨石格檔。身猶鴻飛於空,眉目已是定看:強橫的氣勁
不僅將巨石震碎,所經之處,泥石俱粉,斷然不留生機。
見此,劍子仙跡肩膊瞬然一動,劍嘯破空,疾似帚星探向源方,招式交接,
緊跟著強大掌風襲進。那廂招起迅似電光,這端身落不及眨眼,伏襲與還擊,
快逾兩息,竟似同時發生。
一擊未成,地理司收起巨鼓,掌風赫赫,逼身而來,劍子仙跡亦藉落勢之
力縱身騰近,縮小戰圈。初以拂塵揮掃收轉,避開直攖的可能,游走招式其中,
待距約雙臂,始化招扞格,收放運化,拂掌還擊,袖衫灑然,恰如流水,進退
搏風,其力也悍。
二人出招破百,劍子愈覺該人外招大開大闔,寓巧於內,剛中濟柔,拆、
解、化、推、帶,內力竟似綿綿不絕,招來式往狠辣不留餘地,心神更凜,是
驚訝其修為,猜測其身分,更不解相殺的動機。戰意愈酣,思維益沉,出手更
是較真。申盡酉來,二人衫袖盈水,分不清雨汗鹹淡。
直見對手騰龍氣象浮顯周身,劍子仙跡目色遽寒,內元急提倏退三尺,拂
塵揮變封氣入雨,萬點氣勁掃出牽制對方的同時,古塵再出,間不容緩,疾速
穿破對方護身罡甲,直出胸腹濺血斑斑。未料地理司悶哼一聲,散髮颺起,赫
見面容凹陷,異於常人,尚不及驚訝即見來人中傷不退,反撲向前贊掌,劍子
仙跡心知近是咫尺,避無可避,丹元一沉,硬接贊於心口的勁道,霎時摧重暗
創,喉間一甜,脣角已是逸血。
胸腑各是一陣激盪,遂成僵持。
嘩厲漸轉霪綿,雨濃霧密,淌進眼裡聚成刺痛流下,歇停的二人,峙持成
凝,無人眨眼,耳聽雷霆漸疏,目懾焰竄寒枯,人間明亮照眼,更顯天地陰隅
黝暗。水線重密,快速侵透礫原上毫無遮蔽的二人,轉眼洗去彼此身上血跡,
急沓中晰聞遙渺而來的雷聲。
良久,劍子仙跡忽地長笑一聲,濃眉一揚,足畫方圓,拂塵還復撩掛於肩,
古塵還鞘收招立定。
「非常的面孔,不凡的飲水方式,北嵎國師果真高人。」劍子仙跡揚袖拭
去嘴角血跡,語氣好似話說家常。
「耍弄嘴皮,會改變你死亡的結果嗎?劍子仙跡。」耳聞輕鬆的語氣,地
理司負手冷笑。
「硬碰硬的下場,總是令人期待。」
「收劍是想束手待斃?」
「非也,就因為愛惜生命,所以才有如此的動作。」微揚的嘴角,難以度
察的笑意掖著鮮為人知的冷漠。「看看方圓三里之內,現下除了你我之外,可
還有樹林的存在?」
「我未必不能擊殺你於落雷之前。」地理司目望四方,但見滿地瘡夷,濕
土盡裸,傾盆之中僅餘火勢漸垂的燃焰,面色一沉,終現懾怒,可開口仍是毫
無忌憚的冷哼。
「哈!下一道的閃雷何時出現,你可要一算?」劍子仙跡表面負手作笑,
內心不敢輕忽,注視地理司絲毫動靜之餘,猶須凝神聽辨自然。
他深知蟄藏於積厚裡的沉悶聲響,猶如萬千卵石於沸鑊中滾騰,千百次的
輾軋,掙要尋得脆弱,撞開空隙,衝破雲穹。話方落,突聞沉悶乍微,卻非休
止,更似被無儔的力量壓阻……劍子仙跡神色一變,左手袖起袂飛頓生太極,
氣勁掃向地理司;地理司對看似出其不意的攻擊,冷笑一聲,僅是運化龍氣護
身作擋,卻在招式交接時,發現不過虛招一晃,塵土飛濺中但見劍子仙跡不進
反退,人竟躡景遠去,堪捕殘影。提勁欲追時,赫見明爍亮極,驚虹轟然
劍子仙跡數個縱躍,隱入莽野,回到中原幅地。雨水霎微,濕衫已透。見
此,修道人速度稍緩,步伐猶健,教潮重的袖帶,亦得振風飛起。
須臾,便來到魘魅鬼沼附近。
「你傷勢不輕。」察得來人接近,一步天履隱匿身形辨看,未想劍子仙跡
負傷而至。
「無礙,路上已稍做調息。」
「何人所為?」見劍子仙跡神情如常,一步天履也不勉強,示意他隨行深
去,待至鬼沼深處,才問道。
「詳情聽說」
『聖蹤,要見上你一面真是困難,莫非是……避而不見?』
『哈,若真有心閃避,聖蹤此時便不會在此了。』
『朋友來訪,不請我入座嗎?』
『請。』
「按你形容,攻擊之人該是北嵎皇朝的地理司無錯。」一步天履細聽劍子
仙跡敘述時蹙起的眉間,隨著一聲嘆答稍抒。
「此人修為已臻上乘,加以化納龍氣為用,實力確實強悍。所幸龍氣非是
牢不可破,真正麻煩的恐怕是他手上的巨鼓。」
地理司殺他的理由緣何暫且按下,殺他的時間與地點,值得探究。見他行
跡不似尾隨自己,而是俟伏於途中,待他經過再行搏殺……地理司如何得知自
己的行蹤?
『無事不登三寶殿,劍子你此次前來,對聖蹤是福、還是禍……呢?』
『耶,故友來訪,算是好事吧。』
『你前次來到懸浮奇谷傳遞蘭若經的消息時,形色尚且悠然,此次卻面帶
憂患,為避風波俗事,聖蹤是該不聽方為上策。』
『多年不見,話可以不談,茶不能不喝。聖蹤你的待客之道,會是怠慢的
怠嗎?』
「目前僅知地理司他出自般若海,其餘一切成謎。近日,我亦遭遇該人手
下前來試探。」此次現行,尋查蘭若經之案便多了不同以往的阻力與疑惑,處
處受人窺探與伺探,其一便是地理司。自司徒長歌,寒夜飄仙亡故迄今,歲過
百年,奸宄恐怕修習蘭若經內中記載的武學妙法有成。當年龍扇鳳羽二人武功
皆屬上乘,然觀其現場,幾無打鬥的痕跡,迅捷無倫的速度,配合輕薄銳利的
劍器,取命祇在呼吸之間。蘭若經內所載,非僅經文佛理,尚有精妙的武學,
是否原先認為獨力所為有所錯誤……還須詳查。一步天履微一沉吟,語意未盡
之處,更添想像。
「此事所藏蹊蹺,或許比原先所想更大。」前次會面,尋即告知協助查探
蘭若經之事也許會有麻煩,沒想到會在離開懸浮奇谷後受到伏擊。不提此回再
訪聖蹤,與前次相比,問法更顯隱晦,他亦有所自信,為蘭若經一案找上聖蹤,
此事無第三人知曉,何以地理司竟會出現偷襲……若是聖蹤與蘭若經真有牽連,
又是如何告知地理司前來?
漫指一氣的詢問,銜尾而答的意似有指……一去一回,聖蹤真與蘭若經有
所干係?他不願輕判。
『茶非萬能,能治療你的傷嗎?』
『治傷的良藥,還須藥引催化,就不知聖蹤好友是否願意割愛。』
『觀劍子你的傷勢,恐怕聖蹤的尋常傷藥不足以治療。』
『哦,好友目光真是犀利,言談不過半刻,我的傷勢如何,已是一清二楚。』
「此行之後,你對聖蹤的想法可有所改變?」
「變與不變之間,尚欠一個關鍵。」世人對正義的界限看似明確,實則於
情理已有了計較。
「嗯……保留的但書背後,存在著何種可能,看來你心中已存有盤算。」
「哈,盤算嗎?祇怕料想不到的代價,往往超出算計之外。」
「北嵎國師身上的疑處實多,我會再做查探,兇手逍遙多年,是該時候水
落石出。」一步天履端詳劍子仙跡的神態,終是嚥下浮生的疑問兇手若真
與聖蹤有所牽連,劍子你可會動手儘管難以琢磨來者形容下的審度,他依
然記得多年前的答案。
「此人實力深厚,若是對上,務須小心。」
雲湧烏沉,漱雨將至。
儒者端坐琴台之前,嗅著深宵的露水凍息,掂量瓢潑時候,擺袖的指間盡
是泛音冉冉,桐琴空彈,鳴禽不來。
一時三刻,立時傾盆,橫風逆雨,宮燈飄搖,錯紅牽動亂影,祇見孤亭若
渚,立於淅零。
睜眼,卻非真的看著眼前,龍宿辨著因著雨水而消失的呼息是否確然離去,
十指猶勤,散泛於指,琴音滑曳雨中,漫乎遠方。
響聲愈疾,火光愈趨孱弱,終至孤盞乏力虛盡,儒者眼梢裡的水線業已霧
成一片,雲中靄裡不過如此。
後歇與低吟,眸目睇向亭外滂滂生煙,祇見濃霧淡薄了亭外黑暗,簷下祇
餘零丁。
「既然來了,甘願不吭聲嗎?汝的膽量莫非已全教歲月磨蝕殆盡,君楓白?」
不知經過多久,但見一人行於雨水,緩步走向西風亭,未傘的形姿瞬間教
雨水吞沒,水線密密麻麻縫遍他的青衫,狂態兀從孔隙裡張揚而出。
「恐怕我一開口,就忍不住嘲笑的言語。曾經權傾一時的儒門龍首,作夢
也想不到今日的淒慘落魄吧。」
「君楓白,睜大汝的雙眼,看看汝與吾之差別。」聞言,龍宿不怒反笑,
取煙品抿,謬誚輕吁,將出口成笑的撩撥隨風流化。
「口舌逞強對失勢的下場無益,何不趁早面對孤立無援的困境,也許還有
生路可走。」
「是嗎?汝倒是勾起吾對汝盲目的判斷由何而來感興趣了。」放下煙斗,
眸目微瞇,「不問反叛的汝對儒門的瞭解有多少,吾祇問汝可明白現下在此與
汝對話者是誰?他們,又或者是…汝君楓白,動得吾半片衣角嗎?」
龍宿啟口似歌若吟,輕柔悠慢,反教刻於言義的詮述著顯夾槍帶棍的輕視。
「龍宿,你以為我會受到這等低劣的手法激怒嗎?」
「哈,龍宿實話明講,何來激怒之說?」
君楓白冷眼盯視十尺前的身影,不過顧自撫琴不再言語,流水罷峰巒遞,
神情怡然淡定,彷置無人之境。對時將半,依是如此,他盯視的視線裡慢慢燎
出心火,奈何雨勢滔天猶不能滅。此時此刻,君楓白但覺打在身上的雨水,滴
滴滲入骨髓,麻痺他的筋絡,繃直的身軀在抵抗凍徹心肺的痛苦之下,仍在是
走是留間游移。
離開縱可解脫此等困境,卻讓他直覺輸贏立判的痛苦。君楓白煞然而覺,
自疏樓龍宿出聲至今的態度,非但不是因由有話欲言,更非因著顧慮遂引他而
出,所言所語更似隨興而起,對於他顯或隱地留伏此處,毫無在意,遑論為忌。
體略遭人徹底漠視,他身形一動。
「掉頭離去,對汝…真有那麼困難?」聞得鏗聲,龍宿慢慢收了曲,執扇
輕揮,不意外君楓白的恨目相對。
「君楓白,自一開始,汝的目標就不該為吾,一錯再錯,不知進退,死了
也不冤枉。」
他很清楚君楓白接近自己,並非為了親近交游,抑或靠勢,不過為了建立
於他人目光的虛榮價值,證明自身的能耐。祇是、古往今來達到巔峰的徒徑,
或經由崢嶸出采,或朋比襯顯,或攀附扶搖,諸切手段計較,若不為爭得一席
之地,死於險途多是必然。
龍宿化扇為劍,秋水映顏冷冷,神情還如雪淡,袖手一揚,鋒沾寒雨,劍
尖對指君楓白。「苟活的人生有何意思?為汝自己華麗地一戰吧!」
君楓白渾身微顫,握劍的手心為之一潤,是冷、是驚,更有無以名之的期
待,難辨沁汗或是雨水。龍宿手上所持正是闢商。近距離的觀視,迎指而來的
闢商劍鋒熠熠生光,立暗不減其眩,較當日立於遠處所見來得驚人。他想起歷
代儒門掌領軼史裡,龍宿於武學的相關記載不過寥寥數句,不知著精為何。單
論根基,他自知不敵,自身的目光猶教闢商所惑,若論其他或許尚有較戰的可
能……即便早已淪想過與疏樓龍宿相戰無數,此時此刻,先出手的自己已無後
路可退,容不得猶豫。
念起招出,君楓白臂腕倏提,劍馳飛虹,芒生飛花,殺向疏樓龍宿。
龍宿冷眼看著大喝後即向自己殺來的君楓白,袖裾波動間,僅採取守勢,
順勢借力挑撥點落攻勢,足不出亭,身勝游矯,藉對方之力擇限於亭中。
「……汝的覺悟祇有如此嗎?」
起招不慢,續招更快,時過一刻,面對游走劍光的疏樓龍宿,君楓白的劍
招縱猶不紊,心眼漸現躁浮,所謂怒氣猶盛,殺意未專,不顯敗勢,已肇開端
。察覺如此,龍宿哈哈而笑,露骨的蔑語更有幾分厭煩,劍氣厲破寒雨,漫射
向君楓白。
未想龍宿冷不防出聲,不假掩飾的惡意順著風雨之勢傳入耳中,字字聽得
一清二白,君楓白暗暗攢緊拳心,捺定心神,手上青鋒祇進不退,無視打在身
上的痛楚,寸寸進逼,毫釐盡苛,招式未老追招頻生,直取尺外面門、心窩等
要害。
龍宿脣角微起,知君楓白一招一式終捨餘地,闢商反守為攻,足履飄躍,
避過殺招,反手斜劃,教劍風自君楓白鬢邊削身而過,君楓白霎覺臉面一冷,
揚手抹去,已現鮮紅,再見尺外似笑非笑,冷冷而道:「君楓白,汝真令吾索然。」
未及反應,劍尖再次破風而來。
君楓白下意識舉手橫劍欲擋,怎想龍宿臨前收劍,霎瞥袖影起落,手腕頓
感一麻,劍方脫手,即有壓力如浪湧逼來重挫胸腑,身軀頓教重掌擊飛,離地
同時,一口鮮血迸出。
龍宿抿入脣邊微霑,並不意外君楓白藉勢遁出疏樓,待雨水沖淨劍身殘血,
才將闢商交予穆仙鳳。再見他稍作沉吟,眸中寒色略淡,才道:「默言歆,跟上去。」
穆仙鳳步履騰挪欲退,卻察案上桐琴絃斷,身形遲疑,驚惜立顯形容,不
想才欲走上前去收拾,反教龍宿阻去身勢,示意離去。
「仙鳳,汝所見的傷損不過一時,下去吧。」
蟄伏在外的魔龍祭天可會收化無路可退的君楓白,或他會回頭找上北辰胤……
所牽動的局勢可謂大不相同,這一進一退可會是連結過去與未來的開端?
渡者、漁者、抑或泅者,他龍宿的未來不在其中。
『江湖,風起雲湧,瞬息萬變啊。』
劍子仙跡想起這句話的瞬間,亦自迷寐醒來,半晌後,他走出屋外。
天朦,露水萃,四更將盡時分,離他與尋約見的時間尚有一個對時。
龍宿的神情與過往的姿態層層重疊,聲音穿透迷離而來,清楚彷在耳邊,
霎時記憶傾倒而出。
『是嗎?人心難測,祇怕龍宿依然,劍子不再。』
『龍宿,變是應隨自然,猶須回歸人心。』
『託言於天地,藉辭在人心,不是好回答。』
『你我立於天地,存在人心,不談天地人心,談江湖如何?』
『身入江湖,才須言談江湖,江湖不是汝吾的範疇。』
『入世、出世,皆應自然。龍宿,時機的掌握,你我能夠掌握多少?』
『出世、入世,俱觀人心。劍子,明知故問的背後,無損真正的答案。吾
的回答,一個字,難。』
自三人插手玄空島之事,高枕時候不復,亦著慮於因應變數難測,他多以
調息度夜。未料今夜一眠,反生夢憶。
夢裡對坐,交錯著舊時尚於儒門時的對話,幾似時光歷來。距離前次再見,
已屆一旬,未再見著默、穆二人來到豁然之境,若非龍宿授意,合該無恙。
嗜血者之禍於邪之子現世後正式浮上檯面,順勢卸去武林對傲笑紅塵的注
意,如此雖好,但龍宿所需面對的除了檯面上的儒門,暗底裡恐怕還有非敵非
友的魔龍祭天與闍城一脈。
奈何再訪疏樓的時機,非是現在。
劍子仙跡的苦笑到了脣邊,隨而悄悄落入心底。
力保周全,確是他的考量,言說不懂的龍宿,早已說破。
尋追索蘭若經懸案的手段,不再蟄隱於暗,懸浮奇谷一戰,不單自己萌生
對聖蹤的顧慮,按語意來看,尋亦有他的籌算。雖未聽聞江湖起了風波,再至
魘魅鬼沼,多是撲空,想來有所行動,今日接到他的手信後更確認猜測無錯,
內容表示懸案有重大進展,欲與他共商接下來的動作。
祇是中宵已過,他仍未見到理應赴約之人,劍子仙跡邁出的腳步不覺加快。
遲約非是尋的作風,路上的耽擱,祇怕非凶即險……稍一沉吟,旋而化光離去。
寒氣森森,惡水毒濁。
一路行來不見蟲鳥走獸,再見森沼半里外的打鬥的痕跡沿迤,愈入深處,
愈見狼籍。劍子仙跡縱是強捺焦急,身影不免風馳,直至見到尺外沐血的身軀,
腳步遽止。
眼見友人身亡,劍子仙跡霎那情緒急湧,悔恨交加,仍強抑神色不肯顯露
內心悲憤與自責。
縱然沿途所見,不斷加深預感實現的可能,然僥倖的希望於親眼所見之前
猶存,但跟前呈現的已是一步天履眼瞼怒睜,義仇未竟的神情。
他緩步走向前去,每個步伐俱覺宛負千鈞,喉嚨彷被炭火燒灼,每字的出
口皆成痛苦的艱難。
「你的恨,劍子銘心;你的仇,劍子肩挑。」將一步天履緊握的拳指一一
掰開瞬間,一握劍穗未期然地落入掌心,沾血的劍穗握在手中彷無一物的輕。
深入右腹的劍傷淌下的鮮紅依舊,噴濺出的血跡也以此處最遠,然而真正
致命的創傷卻是由體內爆出的宏大氣勁。
以內力催發音波的攻擊招式,加上傷口所殘留的真氣,殺人者誰昭然若揭。
但以尋的修為與地理司的全力對戰,即然無法全身而退,對方還須付出相當損
傷,何至敗亡?況且前次交手,對方創傷於先,真有能耐於雷霆之下毫髮無傷?
關鍵在於另一人……劍穗雖舊,顏色猶鮮,持劍者可會發現劍穗已斷?尋
誅惡日久,縱然仇怨眾多,卻鮮有聽他手中有蘭若經一般懸而未結之案。在隱
匿身分的條件下,更大幅降低他案事主與地理司的關聯性。今日之死,時機與
人物,無一不是巧合得使人疑竇,為的恐怕便是與他約見的原因。
劍子仙跡壓下思緒雜紛,斂收悲憾神色,覆閤一步天履眼瞼的手再無遲豫,
負起故友身軀步向北方而去。
霧嫩露盈,月籠雲影。
龍宿坐待亭中,輕晃杯中酒液,冷峻的眉間抑著一絲憂慮。
默言歆離開疏樓,歷時一日夜有餘,遲遲未歸,再二個對時便要天明……
在解決闖入者之後,他是該有所行動。
「深夜不問而入,汝須有好的理由。」魔龍祭天的手下在默言歆追蹤君楓
白同時,亦隨而離去,如今復返更登門踏戶而來,必然有異。
「奉吾主之命,特來轉告閣下必然有興趣的消息。」
「魔龍祭天的善意,祇怕利己損人,說吧!」
「閣下隨從在北嵎城外與驅魔人發生衝突,不知結果如何。」
「汝帶來的消息確實有用,所謂有來有往,汝不妨也帶個消息給汝主上—
—就說吾龍宿對驅魔人何以出現在北嵎附近亦深感興趣,還望他備好說詞。話
既帶到,恕吾不送。」
去,恐怕是調虎離山之計;不去……無論真假,他皆必須走一趟。
「仙鳳,留在疏樓。」
他不記得曾為何事豁力過,然而躡景追飛的自己,疾行的速度確比以往來
得快,再次前去北嵎的路途,看那沿途景照過眼倏逝,猶是遠近毫釐俱細,心
知是嗜血者體質使然,亦不覺喜。
履近北嵎,察得空氣中的血腥味稍瞬,竟見默言歆蹣跚漸步而來,胸腹間
的傷口不住地湧出血液,染紅衣衫與摀住傷口的手。
「護住心脈。」見著來者神貌,龍宿臉色愀變,立時抓住默言歆的胳膊阻
去躬身的動作,緩度內力續命。奈何眼睛所見,死象已現。
「……君楓白離開疏樓,速奔北嵎,一路挑殺了數名的覆面殺手,最後死
於北辰胤手中。」
明白默言歆何以字句溢血,仍要勉力開口,龍宿一時百感交集,喉口若哽。
「屬下一出皇城,即遭遇驅魔人,他原意問出主人與闍城的牽連……豈料
突然發狂」
「默言歆,今日汝說的過了。」何以自身聲嗓亦啞?
「驅、魔人……似乎受到不知名的力量操控,日、後若遇到,主人務要小心。」
「吾明白,回疏樓吧。」
穆仙鳳盼得二人返回,聽畢龍宿短囑,請求與默言歆單獨一談,待龍宿離
去,才拭去默言歆面上的血污。
『若有機會,需除去會帶來威脅的驅魔人』此為他與默言歆的默契,但惜
命為重,亦為龍宿的教誨,默言歆斷無可能忘卻
「驅魔人的神智受制於外時,發揮的力量超乎尋常。」龍宿縱然設法保住
氣息不斷,卻無法讓衰壞的臟腑回復。默言歆心裡有數,現今能保有言談不紊
已是多得。
穆仙鳳看著默言歆取下隨身的頸鍊,聽他輕輕一句抱歉教淚意更盛,頓覺
心肺痛徹不過如此,卻仍不許自己顯露悲傷,祇怕讓龍宿更加傷心,殊不知這
般的強忍神情更教觀者傷損肝腸。
「這本是你的東西,誰能佩戴呢?你有聽到主人也讚你做得很好嗎……」
不意外西風亭案上留書一封,龍宿閱罷,冷冷一笑挫碎留信,想著默言歆
途中與自己所說:沿路阻殺君楓白者所用的套數,不屬正規門派。君楓白入城
不逾半刻,即遭北辰胤霎然而來的一招斷喉。
『君楓白,天錫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骯髒之所還怕』
按北辰胤的手段,翦除無用且會添亂的棋子該是時候。祇是、北辰胤,刀
鋒上的狡狼,應明白雙方的交易是個終結,引君楓白出面,為的會是什麼?皇
朝內部可有端倪得探?
又或許亦察覺闍城內部的變動,魔龍祭天才會命凋凜報信示好,但此舉亦
無法排除驅魔人的出現與他有關;嗜血者、驅魔人的環節間,是否存在他尚且
不知的訊息,依默言歆所言……
思緒乍凝,龍宿察覺分撥神思衡慮利害尚可,專意已難。醒察執扇的指尖
自返回疏樓始自此刻猶是微顫,提醒他試圖傾注全副精神的行止終告失敗。
自己留不住這個孩子的現實將成事實。
他有把握進了疏樓,該是默言歆最大的福幸,猶免不了世間的生離死別。
早知如此,胸膛裡的空虛又是從何而來?
北嵎的聖水源讓他治得傲笑紅塵,卻救不了貼己的默言歆,哈哈……如今
的他,屏除愛恨,連虛妄的悲哀都難以完全。眼角顫動,水波不興。
世間得失豈能盡如人意、盡如人意?
熹光微白,天將亮。
拾貳。無為有處有還無
令狐神逸見劍子仙跡帶回一步天履之遺體,不發一語,僅將其一雙兵器邪
影劍與天履劍互擊自斷,尋了處僻靜,將人帶劍一同殮墓。
墓前炷香嫋嫋,對映碑上新痕,二人均是一嘆。
「你再次來到此地,依然是專程而往。」
「未能善盡朋友之責,劍子慚愧。」
「當年的二問二答,你想必記得。」
「就不知宗主未出口的第三問,劍子今日的答案是否讓你滿意。」似不意
外令狐神逸突言其他,修道人答得不假思索。
「你果然明白。」令狐神逸捋鬚沉吟,示意欲觀劍子仙跡背後的古塵。
「一步天履情仇未解,自隨江湖起伏。而劍子你」目光一凜,抽出手中古塵,
「涉於江面,難保潮浪永不沾衣。嗯……闢商失落既久,你在何處遭遇手持闢
商的劍者?」
交出古塵的瞬間亦料得令狐神逸他會提問相關,然從解龍形口中知悉紫龍
劍即是闢商後,全情尚未明朗。縱他無意相瞞對方,顧及其中與龍宿或有利害
關係,他豈能輕易具答。
此一痕跡,合該日前於疏樓內所留,他雖未於劍上察見任何異樣,亦不能
隨口胡謅。按令狐神逸對此二劍之瞭解,容不得他說詞出入。
「闢商目前由我好友持有。宗主的沉吟……莫非此劍去處不單純?」
「此劍的失落在我意料之外。日後推想,也許自鑄劍開始,早是一樁陰謀
的醞釀。鍛鑄闢商縱然非我原意,亦不願用心受到利用。」
「聽宗主意思,對闢商劍背後所牽連的隱情似有所掌握?」令狐神逸雖未
繼續追問闢商下落,但對持有者與闢商間的關連語帶暗示。闢商是令狐神逸何
時完成的作品?即然他並不認為龍宿與令狐神逸所言之事有關,亦難以說全源
於自信或摻有希望。當此境況,他的行止不宜表現過度關注,事態未明之前,
說得太多,恐怕適得其反。
「闢商劍成,僥於鄰近的北嵎皇城劍祭奪冠後,即於當夜失落。」心知劍
子仙跡沒有鬆口的意思,令狐神逸並不強求,續道:「原先我以為有人貪戀劍
器之名,所以殺死求劍的少年,後來我才得知那名少年與皇朝有關。」
劍子仙跡靜靜聽著令狐神逸道來,暗自猜想他為何告知自己此事,莫非其
中與尋有所牽扯?抑或這是他的另一道暗示?
「言及此事,不過有感而發,並非希望你代為協助調查,畢竟事態的變化
往往非是當初所能料想。一步天履行於江湖而亡於江湖,縱然不出意料,總是
憾事。」令狐神逸重重一嘆,將古塵歸還,續道:「當年乃是他將司徒長歌二
人帶進鉅鋒里,情誼自不同其他居民。或因如此,於婆羅寺血案一事更顯執著
。我無意探究你與你之好友何以動手至此,還需提醒,二劍交擊必有一傷,所
幸古塵劍身雖然有損,受創總歸不重。」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宗主的提點,劍子曉得。既觀過劍身且將古塵還回,想來劍子的答案是
過關了。」
令狐神逸頷首,視線轉回墓碑,「一步天履之死是源於挾怨報復,或是其他?」
「凶手與當年的血案脫不了干係。」抓到凶手,自然掌握關鍵。
「看來劍子是打算替他了卻這樁心願。」
「或許我還沒出手,對方已找上門來。」拂去碑上落葉,劍子仙跡淡道。
「今日見你,真是風塵滿身。」
「哈,涉江而行,談置身事外,無異妄想。鉅鋒里之所以存在,亦因如此。」
啟口的同時,忽地想起龍宿舊話;彼時未言,卻借他之口道出的話,對應自己
現時情狀,真箇徵驗。瞬然滋味在喉,苦笑裡不覺更添些微諷刺意味。
「江湖人要的平靜,非是割捨就能取得。」長嘆後,令狐神逸隨著遠望的
視線,身心不著此處。
立於自然裡的人心,一旦入世,再難意隨心轉,不過江面萬只萍波之一。
劍子仙跡知話說得再輕巧,臨身卻總來得負重,亦是微微一嘆時地皆由不
得他琢磨思量,暗一沉吟,自袖中取出一物事。「不知此案終結的關鍵,可由
此物看出端倪否?」
江湖之上。
將信令交予穆仙鳳,龍宿緩緩步出疏樓西風,他微瞇著眼,直視東起的初
陽,蹙動的眉峰幾不可覺。
遠日渺渺,拂照溫和,無能平復幾分露水漸蒸後的涼冷,鼻息間淨是濕壤
浸了雨水,隨著晨昕散化於天地的氛縷,聞來冷冬氣味,行止間,指尖不免沾
附了些許清涼。祇見行路的身影遊慢,扇面隨步而搖地履於疏樓外的道途,並
不在意濕濘的痕跡留於鞋扇。
熟悉的路途,不識的風景。
那晚,穆仙鳳在破曉時分,來到西風亭告知默言歆過往的消息,看著年輕
臉龐上的面無表情,直到身姿伏跪垂首於膝才逐一剝落顫抖著肩頭,咬著
牙承受著痛苦他閉上眼睛,靜靜聽著細不可聞的抽氣聲,將聽覺傳入的苦
澀抿入脣裡,抗衡著內外說不出的疲倦。
默言歆的死亡是意外,於己卻無法託辭於意外。
留下與離去的人在面對生命渺逝時的忍耐,兩廂模樣已如印記。
二個孩子,各以自擇的方式忍耐加諸於人生的遭遇,來到疏樓後亦未有改。
儘管知關係一旦締結,便無可避免斷絕之日。奈何記憶愈復積累,因生離死別
劃下的痕跡愈深刻,愈是迴避不開。
可他龍宿從來不存傷痛的餘裕,面對之後,該做的是如何扼阻再次受創。
儒門內部的傾軋與預估相差無幾,侷限在上夫子以降的組織。掌位者興風
作浪,由外向內煽動,往來交遞間聲通一氣,縱各有謀算,搶奪的總是權力。
事發至今,察覺事態將不可收拾,又恐誅連自身,藉事託辭告老者略勝前
昔。然而底下門人並無因此人心動搖,或是緣由部分已被收化他方之故。他想,
暫時的壓抑或試探風向,悉聞他卸位後,所有的動作終會按捺不住,儒門勢必
面臨再次的汰洗。借闍城之事再次整頓內部,雖非他初先所想,順勢而作也該
時機。
祇是能問鼎者,幾稀矣。
北辰胤安排的人馬,並未離開疏樓,長久的圖謀逐漸藉由皇朝內中的變動
顯露出端倪。龍宿把玩闢商的手停了下來,陷入沉吟。
動盪接替之際,北辰胤斷無可能坐視變故突生,勢必排除與牽連有關者。
君楓白找上門時,另有其他人馬闖入,皆被默言歆攔下。當此時刻,透露出的
訊息是忌憚,更是防範。
避免變故的方法,除了做到滴水不漏外,最有效的莫過於摘除意外的因素。
他已聯絡疏樓附近的儒門支系前往疏樓與仙鳳齊至儒門,不同派系的眾人
在面對明位在座且尚未表明動態的主脈,提防彼此還須相互支制,避免閃失成
了變數的方法,唯有力保主脈的完整。
他既未現身,所有的勢力終要尋上仙鳳,真正的危險,將在交付權令後展開。
多疑且謹慎的北辰胤,對著孤身前往北嵎的仙鳳,不得不擒,然在顧忌他
手上是否尚存暗將隱兵的思慮,亦難以妄動。
而北辰胤不是現下任一儒門派系膽敢輕舉妄動的對象,為免折損其勢與藉
北辰胤化消餘力,按兵不動自然矣。如此,於仙鳳可保周全,於他則無後顧之憂。
接下來,還須顧慮的是
思及此,龍宿輕嗯一聲,從神思回轉。宮燈幃外,風中燈紅與亭下蕪草倚
風偃曳,或因冬日寂索,眼此情境,竟薄有淒涼幾分。察覺意念生此,隨而斂
眸定神。睜眼一看,風物依舊,明目朗朗,真應了那人口中的傷春悲秋。
劍子自北去即不知所蹤,仙鳳曾問要再探否,本想邪之子現世後,與佛劍
二人合該無暇分神其他,遂隨他自去。
怎知昨夜至闍城所見盡成一片虛無,不見西蒙與其他族民,連邪之子去向
都成謎。
按王棺內所得的書冊內容,看來是與邪兵衛有所相關,而那些消失的嗜血
族民因著突聞的聲響中斷了思慮,龍宿輕蹙其眉。
履響聲聲,規律得彷彿刻意為之,卻又略顯急促……細脆的落葉在漸近的
步伐下一一碎裂,回首微瞇雙眸,龍宿望向逆光而來的劍子,瞳眸一暗,神情
不顯意外。
「劍子。」日照下,亭外身影一身亮白眩目,一眼望去,彷連影子也鍍層光。
「龍宿,好久不見。」翳影裡,亭中之人甚為自然地揚扇,扇後的瞳眸眨也不眨。
「哈!再見汝,恍如隔世。」
「不請我進入嗎?」假裝未聽得辨不得意味的輕笑,劍子的眼光掠過龍宿
神情,輕聲問道。
「吾不記得吾曾拒絕;或說,吾該拒絕嗎?請入內吧。」
「白晝下的宮燈幃,有另一種風情。」一路走來,竟覺晝照之途幾分陌生。
「劍子汝此時前來,必有所圖,直說汝的來意吧。」
「我為關心你而來。」眼角餘光不著痕跡地瞥向案上長劍,劍子坐而後。
聞言,像是不意外如此回答,又彷確有慨笑之處,龍宿嘴角牽動,回道:
「吾是該為此話感到受寵若驚。」
「我以為『此招之後,但願永不再會』祇是一句局中之話,不是嗎?」
「看似話不著意的寸寸進逼,果真是劍子本色。」龍宿欸了聲,揮手一化,
除令清泉二杯置於雙方身前,連帶掃去積案浮塵,後瞟對座一眼,慢騰騰地輕
啜入口。
「要將你迫至危崖邊緣,對方恐怕要有豁盡一切也無法如願的覺悟。」
「抬舉了,如今在汝眼前的祇是失去權勢眾人欲殺的龍宿。」
「唉,好友如此說法真是見外。」細細端詳龍宿面容,劍子低聲一嘆,續道:
「示弱對於擁有不死之身的龍宿不過是個可真可假的過程。」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茶理王敘說反嗜之法時,劍子汝心底的籌算亦不簡單。」
聽劍子一句話似褒若貶的意味不明,龍宿視線飄挪,視作盼睞。
「所以說知我者龍宿不假,我的來意想來你再清楚不過。」見眼前沉默稍
瞬,再開口即是肯定的說法,劍子不認不駁,笑了笑,仰喉飲盡杯中水。對象
不同,所謀取的動機自然相異。
「吾明白,為關心吾而來嘛,祇是、恐怕汝吾話敘日常的時機未至。」終
是正眼睇向對座濃眉漆目,看那朗朗,暗想時間果真是最好的解藥,今時再見,
當初鑽心的疼痛已成了道讓人忘不了的疤。化了傷瘀的同時亦結了個心眼。
「你可知敗血異邪的存在?」聞言,劍子眼底歡喜一閃,心想龍宿話意願
暫且擱下舊日恩怨,修補痕隙之日自是不遠。
「這名似與嗜血族有所關係。」龍宿並未漏看劍子心思,喉頭一苦卻也無
意說破,殺此風景。風吹草動,他自是熟悉,但千般糾結的心腸,饒是自己亦
求解難竟,又如何輕易宥解其他?
「詳情聽說」
「如此說來,嗜血族、敗血異邪與驅魔人或為相互剋制的環結。」
「近日,佛劍將承繼西蒙力量的邪之子誅殺於未來的時空。茶理王亦因敗
血異邪之事來到豁然之境。」離開鉅鋒里,他於不解巖停留了段時間。
『見你返回,看來已順利解決。嗯你的狀況不對。』
『邪之子灰化之際,將殘餘的邪兵衛力量轉渡到我身上。』
『邪兵衛乃至邪力量,與你內力必然相衝,你可有把握將其消滅?』
『祇能暫時壓制,隨時有反被吞噬的可能。』
「然後?」邪兵衛的力量,並不會隨著宿主的消失而散佚天地,邪之子若
死,那餘下的邪兵衛?
「來此之前,我去了趟闍城。」
『邪兵衛既是嗜血族所覬覦之物,闍城內或有記載。』
『邪之子縱亡於未來,但闍城內未必沒有其他機關。』
『大事底定,何愁小事煩雜?好友專心對抗邪兵衛的力量吧。』
「所以?」劍子今日的來訪,或可視作他在闍城內一無所獲?
「敗血異邪不會放過僅存的嗜血者。」城外徘徊的異者,已藉驅魔人之手
將城內殘存的嗜血者消滅殆盡,推來算去,世上的嗜血者現今亦祇得唯一。
『近日見過龍宿?』
『提及龍宿,是該對前愆釋然,佛劍你的關心之意我會帶到。』
『他所需要的恐怕不是這個。』
『看來好友已練就神通,能辨世人心口。』
「劍子,汝擔心吾嗎?按汝所言,從三者牽制的環結判斷,吾該擔心的應
是驅魔人,除非……」龍宿笑了笑,扇面後的眸光隨著停頓一爍。
「不祇是我,佛劍也惦念著你的安危。敗血異邪之所以會敗服於嗜血族的
原因,在於無法對付西蒙不畏日光的體質。茶理王尋求我幫助的同時,亦告知
敗血異邪已獲得殺除不畏日光的嗜血者之法。」
「嗯……那吾是該感到害怕。」殺傲笑紅塵是真,疏樓鏖戰非假;素來剛
直的佛劍,可會如劍子輕描淡寫帶過而善了?
『你可有再見過傲笑紅塵?』
『據秦假仙的消息,傷勢痊癒後,他另有一番境遇,或已回到蒿棘居。』
『劍子。』
『哈,好友的「回答」,劍子收到了。』
話至此,二人話索暫歇;劍子瞧了龍宿一眼,斜望天際近有浮雲羈日,雖
遮去原有的明燦,目光向遠而去,卻非迤帶厚重的層積,心神一動,霎時瞭然。
袖起,清泉不再,唯見茶香。
「龍宿。」掂著心頭那分滋味,出口便是一聲喚。
「如何?」嗅著熱水澆溢出的茶香,龍宿忽有白晝黑夜之感,辨著聲名裡
的意味,乍生的懷念與肩創痛楚偕起。好了傷疤忘了疼向來不是他龍宿的根性。
「敗血異邪的帶領者夜重生並非易與的對手。或是……你已見過他?」
「夜重生前夜來過疏樓,吾也同意他非是容易打發的人物。」頷首。為試
探而來的夜重生,離正式為敵僅差一步。不過無論人心如何多變,敵友錯調霎
那之間,默言歆的仇恨不因立場改變。
「坐以待斃不是你的本色。」龍宿與夜重生的會面談了什麼?如今龍宿立
處著險,可會再生事端?
「無錯,但汝清楚,主動招惹麻煩亦非吾的作風。與其說坐以待斃,何妨
說是枕席以待?」他想他並無錯看……但劍子可有察覺遞予茶茗時的那一答,
眼神銳利得可以?
聞言,劍子未續,瞳目斂閉,隱有徵問之意,欲言且止,形具深意。
龍宿見他如此,珀目微瞇,側首取煙細抿,桓煙嫋嫋間思緒輾轉,卻生劍
子指撫眼眉的形容於前,倏然一驚,即聽那人問道。
「好友可是介懷肩上劍傷?」
「劍子汝這話問得不似汝了。」心底隱然覺得那並非劍子真正欲問的問題。
可縱答得風馬牛不相及,亦是實話。劍子今日確有不同以往之處,可真道出了
口,便顯無端,龍宿緩了聲色,再道:「吾那劍亦刺得不輕。」他感覺得出來
對座之人盡力修補彼此關係之心,猶不免自問傷損成疤的現在,可還存在曾經
的未來?
「這是另一種道歉的方式嗎?」掩住面容的扇,隨著後半句的出口卸下,
僅見一雙眸目幽瀾深深。
「何妨說是讓汝得寸進尺的表示呢?」
「計較嗎?我心依然,但看龍宿當下之心。」持劍相對是真,煮茶論酒何
曾為假?
「劍子難得大度,龍宿豈會小氣?」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低笑一聲,神色見緩。
「汝當日與臥江子所談的話語如今可已實現?」狀若詢問,聲入肯定。
「雖不中亦不遠矣。」
「想來近日汝身上又攬了新的包袱?」龍宿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在杯沿
即將碰脣時停了下來,狀似隨意地問道。
「江湖事,朋友事,二者總是難分。」
「四海之內皆朋友嘛。」放下茶杯,微笑道:「是說,吾已收到劍子汝的
善良心意……」而他也確實對虛實問探感到疲累了。
「這是道逐客令,或是」
「是與否,端看汝願意吐露多少了。」
「嗯,這是打算插手的意思?」闢出陽關道與獨木橋的蹊徑從來不是難題,
真正讓他勞心傷神者莫過於阻斷龍宿漸行漸遠的距離或立場。
「龍宿現今勢單力薄,還須面對夜重生的威脅,汝另請高人吧。」
「茶理王承諾交出寧闇血辯的同時,亦著手進行複本的解譯;依他所言,
書中內容以嗜血族皇族的古老文字所載,夜重生同然不識。按理,夜重生於此
段時間內不會有何動作。」
「哦,茶理王可有說明是如何譯解冊中意思?」
「詳情吾亦不知,你若有興趣,便同我前去找他吧。」也許自己亦不過是
掖著私心勉強龍宿走回世人可接受的「正途」,但若然達成目的,就算是一廂
情願又如何?
「這……」劍子的提議確實切中他的需要,手上書冊的記載若能納為己用
亦是助力。然而,劍子此時來訪,來意絕非單純,他可還有足夠的籌碼應付他
背後的麻煩
「走吧。」抓住龍宿稍縱即逝的猶豫,起身的行止已是不容拒絕。
悠月湖。
「教父在嗎?」
「唷,是劍子呀;咦,生面孔……嘖嘖,想不到劍子你的朋友之中有嗜血者。」
茶理王聽到聲音後,從樹影裡探出頭顱,一蹦一跳地來到二人身前。
「耶,教父也是劍子的朋友。」側首,「龍宿,你有什麼疑問就直接問教
父吧;或是……需要我迴避?」假裝沒看見身旁的警告眼神,劍子問道。
「在下龍宿,幸會了。」
「嗯、嗯……看來是一位使用反嗜之法的高手啊。對象是禔摩?」茶理王
在龍宿身邊轉了二圈,上下打量後問道,眼睛瞧的卻是劍子。
「事出意外的順勢而為。」扇後的眸目半斂,口吻清清淡淡。
「唉,西蒙也真夠無情……你來找我是為何事呢?」
「聽聞茶理王能解譯嗜血族的文字,龍宿特來請教。」
「解譯寧闇血辯文字的人不是我啊,你也關心寧闇血辯內中所敘述的事嗎?」
茶理王不待龍宿回答,續道:「寧闇血辯是嗜血族的要典,據聞內中記載要事
有三件:一、進化之法;二、敗血異邪的製造方式;三、對付能抗衡日光的嗜
血者之方法,但進一步的內容還須待解譯完成才能明白。明日便可拿到譯本,
你們來早了。」
「夜重生所要的恐怕便是進化之法;至於對付不畏日光的嗜血者之法」
劍子吊了個話尾待說,便聽龍宿冷哼一聲。
「吾是該注意。」龍宿瞥了眼劍子,阻去他話尾,取出袖中書冊,再道:
「吾於闍城王棺內得到此書,不知可否勞煩教父的朋友代為解譯?」
「嗯、嗯,翻譯者並非老茶理的朋友,不過他這人有錢好辦事,我看你這
身行頭,錢財必定不是問題,書先交過來吧。」
「有勞。」
「我馬上就走一趟,你們明晚再來。」茶理王斗篷再掩,腳步一跨欲走,
不防龍宿忽問。
「龍宿再冒昧請教一事,寧闇血辯自闍城再現前即在教父身上?」
「劍子你這個朋友是個硬角;你說得不錯。陰錯陽差之下,我帶了寧闇血
辯離開嗜血族。」茶理王聞言,看了劍子一眼,回答得倒也乾脆。
「哈,要做劍子的朋友,命不夠硬不行啊。」謝過茶理王,龍宿微微一笑,
卻下的扇在心口扇著。
「得與劍子水裡來火裡去,沒有點本領豈能在此和教父閑話家常?」
「是嗎?渾水連灘,不知龍宿是否還有命留到那時候。」
「這裡留給你們二個人,老茶理我先走了。」察覺二人話裡的暗潮洶湧,
茶理王摸了摸鼻子,斗篷迅速包了個嚴實,一溜煙地離開。
俟茶理王走遠,二人止了口舌,四周頓成一口話吊在喉間的安靜,祇聽得
枝葉搖曳湖波綴潾。晌餘,劍子無聲地笑了笑,邁步向前;幾是同時,龍宿移
履往去。長影交錯間,但見日光紛潾,灑了二人一身。
「我去了疏樓一趟。」
偌大屋舍不聞人聲已是古怪,豈料再於院隅發現默言歆之碑,察看周遭並
未留有打鬥痕跡,腳步直覺地就往宮燈幃走去。他想龍宿不至於遇害,但空無
一人的疏樓,不知所蹤的穆仙鳳是因龍宿指示離開或其中有了他所不知的隱情。
「哦?」往悠月湖的途中,劍子僅是閑提,他隨口搭上幾句,情狀倒似從
前。回程卻是各有沉吟,各現神思,一程無話,未多時二人已至雙岔路口,正
待別去,不料劍子忽然開口,問的便是疏樓。
「不見穆仙鳳。」
「仙鳳去了儒門;默言歆死於驅魔人手中。」
龍宿將劍子濃眉緊皺的神情看在眼裡,沉默稍瞬,再道:「世事多變,感
慨無益。」
「你日後有何打算?」聞此回答,亦不意外,劍子停下腳步,再問。
「現時談爾後如何,尚嫌太早。」履止扇歇,龍宿脣角輕勾,答了個可有可無。
「我縱難以施力於儒門,總可略盡棉薄於好友。」不日前往懸浮奇谷再見
聖蹤的自己,懸心之事雖有數件,但尋或佛劍之事一者現有進展,一者或有眉
目,但素來不與人交的龍宿假真有所經營,勢必與儒門相關,卸去其位,一時
半刻,孤身寡力必是難免。不想言出之時,關懷更顯言上。
「劍子,汝能幫助吾什麼?」瞧劍子神色再無顧忌,瞳目灼灼,龍宿斂目
再睜遂問,亦因出口的舊日之問微微心驚。
「端看龍宿是否願意接受劍子的提議。」
「汝之想法,若是全為龍宿著想,或有一聽的價值。」
「好友這麼說就傷感情了。」
「汝吾各懷心竅,何須龍宿枉作小人?」此時此刻,論較心深計高不過多餘。
「既是如此,劍子的一片關心想來必然逃不過好友眼底。」
「吾明白。」瞅著劍子略顯責難的神情,龍宿喉間一滯,眸目微斂,續道:
「明日直接於悠月湖碰面吧。」
「一句明白,殊不知好友眼中的劍子會否同樣?」注視龍宿熟悉神態,
倏察憐惜悄然蔓生,劍子有感心頭震顫,恍然領會這諸切之始,心底一軟,情
態趨見柔緩。
「哈,時間會給龍宿答案,告辭了。」察現劍子情貌,一時重重心思沓至
而來,龍宿持扇作揖,掩去眼底複雜陌生,揮袖轉去。
「龍宿,江湖確然多變,亦不過人為。」望向漸遠的身影,劍子低聲道罷,
轉自再向悠月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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