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接獲出版社通知,《噬夢人》又再刷了,很開心,藉此標題感謝讀者們的支持XD】
毫無疑問,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2012年諾貝爾獎得主)的〈浮橋〉(收錄於新版《相愛或是相守》,舊版《感情遊戲》)是一篇「罕見的」小說。我所謂「罕見」指的是,是的,我們往往知道什麼樣是「好」的小說──在我看來,如果一篇小說能深刻而準確地呈現生命必然的敗壞,或極可能的虛無,或極可能的無能為力或無可挽回,那麼這就是一篇「好」的小說。
而這是「常見的」──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好小說很常見;我的意思是,在被我們認定為好的小說當中,有極高比率,它們劇力萬鈞地呈現了以上所述關於生命的敗壞、虛無、無能為力或無可挽回。那是它們的主題──很不幸地,或許也不令人意外地,都是些令人不太快樂的主題。同屬英語系短篇名家,Raymond Carver寫了很多這類小說,Richard Yates亦是如此。
難道沒有快樂些的「好」小說嗎?有的,但比較罕見。同時我會傾向於,那絕非單純的「快樂」(如果那快樂真的如此單純,那可能確實不適於用以寫小說;因為太淺的東西是「好」不起來的)──那可能比較接近某些正面情緒的「動人」;比如男女主角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在一起了;比如一個心有所愛且堅持到底的角色終究得償宿願……諸如此類。馬奎斯的〈瑪麗亞姑娘〉是這樣罕見的小說(收錄於《異鄉客》──瑪麗亞荒謬而無愛的一生終獲救贖),而艾莉絲孟若的〈浮橋〉也是。是以,《幻事錄:伊格言的現代小說經典16講》裡,在談到這篇小說的篇章中,我以「偶然的窗口」形容之。
偶然的窗口。有時你覺得自己的生命像一幢萬難破毀的鐵屋。有時不像鐵屋,而只是舉目四望空無一物的荒蕪。但少數時刻──機率並不那麼高──少數時刻,生命突然向你敞開了一扇窗口,在一片黑暗或慘白當中。我們很難具體形容那是什麼,它往往形體不定,如煙似霧,難以描摹。這窗口或小或大,時間或僅只短暫如一瞬,但你明白那個時刻(如此偶然),生命向你呈現了比純粹的機運更神秘的東西。對於〈浮橋〉的女主角金妮而言,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那是我為何以「罕見」來形容這篇好小說。那並非生命的敗壞(敗壞很常見,不意外,但也很深刻),說是救贖卻也太過輕易。那難以言傳,就是該用多達一則短篇小說的篇幅來述說。而你會起立鼓掌的。你會的。
(附上News98楊照「一點照新聞」節目錄音,謝謝楊照老師請我上節目談孟若,也謝謝有網友幫忙錄音:p)
異鄉客 瑪麗亞 在 馬奎斯《異鄉客》6000字深度全解析|伊格言|文學 - YouTube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本影片由馬奎斯《異鄉客》深度解析系列亦即本頻道編號4、5、6共3支影片合併而成──關於命運。這是我所讀過最恐怖的短篇小說之一──它是馬奎斯寫的, ... ... <看更多>
異鄉客 瑪麗亞 在 「我只是來借個電話」,瑪麗亞的驚恐彷彿在死寂的黑牢中迴盪 ...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在醫院堅持要父親同意才能決定是否該釋放,而不顧人權團體呼救的時候,我的腦子忽然一片空白,然後想到了馬奎斯收錄在《異鄉客》的某篇短篇小說。 ... <看更多>
異鄉客 瑪麗亞 在 [推薦] 異鄉客中的兩個短篇- 看板book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流光似水BLOG版有圖https://muklam.blogspot.hk/2014/07/blog-post_2946.html)
I 瑪麗亞姑娘的遺忘與記憶
賈西亞馬奎斯的短篇 瑪麗亞姑娘 (載於 異鄉客 ,宋碧雲譯)中描寫了這樣一段情節:加泰隆尼亞的墓地中,埋葬著三位內戰中無政府主義領袖的屍體,棺木上是無名的石埤。
每天晚上,人們用鉛筆,用油漆,用木炭,用眉筆或指甲油,在空白的墓埤上書寫叛亂者的姓名,每天清早,衞兵會擦乾淨所有痕跡。這股拉鋸使我驚艷:人們使用最軟弱、最安全的方式去抗拒政權抹去記憶,一個小小的士兵都能輕易抹煞他們的努力;但他們如此堅持,天長地久,以致連政權定期抹去印記的過程也成為儀式的一環。他們繼續,以致拒絕遺忘歷史的儀式本身,也自成一種歷史。
***
故事中提到一位學生在牆上書寫「自由加泰隆尼亞國萬歲」而被國家安全人員槍殺。那是佛朗哥元帥,西班永恆也是(直到今天)最後一位獨裁者的時代。對比今年十一月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不禁令人感嘆:人們經過數萬年的互相征服,殺戮,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尊重彼此的身份認同,允許他人在不使用武力下自決命運。不過加泰隆尼亞的公投結果如何,這個進步大概己足夠令那位少年安息。
(除了這兩段歷史,瑪麗亞姑娘本身的情節也很有巧思,結局也令人驚艷,推薦這個短篇)
II 流光似水摘錄
「他們關上門窗,打破客廳裹一盞亮著的電燈燈炮。一股清涼如水的金光開始由破燈泡流洩出來,他們任由它流到近三呎深;然後關了電源,拿出划艇,就在屋內的小島之間隨意航行。」
「光就像水,你一扭開龍頭,它就出來啦。」
「他們的父母在電影院觀賞「巴黎最後探戈」的時候,他們把公寓注滿了深達兩尋(約十二呎)的金光,像溫馴的鯊魚在床舖等家具底下潛游,從光流底部打撈出不少幾年來迷失在黑暗裹的東西。」
「下一個禮拜三,他們的父母正在觀賞「阿爾及爾戰役」時,卡斯特拉納街的行人都看見一道光瀑從一幢樹影掩映的老建築流洩下來;溢出陽台,一股一股沿著房屋正面傾注而下,呈金色洪流急奔下大道,一路照亮了市區,直亮到瓜達拉馬。
救火隊為應付這個緊急狀況,撞開五樓的門,發現公寓滿是金光,一直淹到天花板。豹皮沙發和安樂椅在吧檯流出的酒瓶和大鋼琴間高高低低漂浮著,鋼琴上的馬尼拉罩巾載浮載沉,像一條金黄色的軟骨魟魚不停地搧動。家用品詩意盎然,自己長了翅膀在廚房的天空飛翔。孩子們跳舞用的軍樂隊樂器,在母親水族箱裹游出來的彩色魚兒間漂來漂去,那些魚是浩瀚的金光沼澤裹唯一活生生且快快樂樂的動物。每個人的牙刷、爸爸的保險套和媽媽的面霜及備用的假牙牀都浮在浴室裹;主臥室流出來的電視機則側浮著,畫面上還在播午夜成人電影的最後一段情節。
大廳那一頭,托托戴著潛水面具和僅夠抵達港口的氧氣,坐在船尾,隨浪潮擺動,手握緊雙槳,正在找燈塔;喬爾浮在船頭,還在用六分儀尋找北極星;滿屋子漂浮的是他們的三十七個同學,有的正在窺視天竺葵盆栽,有的正在唱改了歌詞來嘲弄校長的校歌,有的正從爸爸的酒瓶偷喝一杯白蘭地酒,就這樣化為永恆。他們同時扭開太多燈,公寓氾濫成災,「醫院傳教士聖茱麗安紀念小學」的整整兩班學生遂淹死在卡斯特拉納街四十七號五樓在西班牙的馬德里,一個夏天像火燒、冬天冷如冰、沒有海洋也沒有河流、內陸根性的居民永遠學不會光海航行術的遙遠城市。」
文字本身己美不勝收,故只能摘錄。XD台灣作者吳明益同樣寫了短篇 流光似水 (載於 天橋上的魔術師)),描寫兩個男孩用石頭打破紅燈,以致燈管中的色彩溢出,把一整條忠孝東路染成一道光河的故事。應該是向這篇短篇的致敬吧。
(此版本由宋碧雲所譯。)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3.28.86.24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ook/M.1404990840.A.F90.html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