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ords & Sounds #10
音樂非主流性別敘事：Betty Mabry 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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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性音樂人的辭典裡，「繆思」或許是他們所能想到，對於女性最崇高的讚詞了。他們不單單把愛情故事入歌，更親手捏塑一尊尊神像，在他們筆下就連性欲也神格化。美貌是天啟，情話如神諭，激發各種創作想像：吉他之神艾力克萊普頓（Eric Clapton）曾肖想好友老婆，以致有了經典名曲〈Layla〉，最後還真給他抱回美人歸；七零年代流行雙人組霍爾與奧茲（Hall & Oates）唱紅告示牌 Top 5 情歌〈Sara Smile〉，講的正是團員霍爾那時的女友。女性音樂人當然也寫愛情，可鮮少像男性採這般凝視角度，對方不需乖乖待在華美詞句搭建的廟宇裡，姿勢如何自然也不該下單指定。所以說人類怎會閒著沒事去造神像？恐怕是因為有形有體比較讓人安心吧。
咱們今日主角放克貝蒂（Betty Mabry）原本也只是爵士傳奇大師邁爾士戴維斯（Miles Davis）的神像之一。1957 年邁爾士推出《酷派誕生》（The Birth of Cool）專輯，自此開闢新一代的爵士音樂，而他本人西裝名車的形象也成為代表「酷」的潮流指標。然而流行的腳步飛快，10 年之後嬉皮們穿起五顏六色的花襯衫，黑人頂著一顆顆爆炸頭，「酷」的定義遭到翻轉，當時 40 歲上下的邁爾士儼然是個落伍大叔了。據說，他在酒吧看見年僅 22 歲的模特兒貝蒂，驚艷於她時髦脫俗的外貌，便派助理前去搭訕。郎有情妹有意本無妨，誰知邁爾士那時其實有個妻子，貝蒂便放話：「等你甩了那婊子，我才會回到你身邊。」1968 年初邁爾士遞出離婚申請書，半年後就把貝蒂娶回家。
在爵士樂界呼風喚雨的邁爾士絕沒料到，自己竟然無法掌控年輕的新婚妻子；反倒是貝蒂受不了他的老土打扮，毫不留情把衣櫃裡一整排高級禮服扔掉，從此邁爾士的形象徹底翻轉，蒼蠅眼鏡、印花披巾和喇叭褲讓他再度躋身潮流尖端。與搖滾圈關係匪淺的貝蒂更進一步改造邁爾士的音樂，讓他開始著迷於效果器與樂器插電，前所未有的爵士聲響立刻席捲樂壇，《In a Silent Way》、《Bitches Brew》兩張專輯更被奉為融合樂（Fusion）萬世經典。後者這麼狂的名字誰取的？當然是貝蒂嘛。
貝蒂從來就不甘於只做誰的繆思，也註定了這段婚姻必然早夭。離婚後，她靠著廣大人脈集結了不少一線樂手，自己主導所有創作編曲，一連炮製出三張專輯《Betty Davis》、《They Say I’m Different》、《Nasty Gal》。彼時靈魂樂女王艾瑞莎富蘭克林（Aretha Franklin）統御樂壇，黑人女歌手皆追求融入福音特色的精緻演唱，像貝蒂如此不顧性別慣例的爆炸嘶吼極為少見。然而比起唱腔，她的舞台表演才真的駭人聽聞。亮片熱褲，高筒皮靴，M字腿大開十足挑逗，把玩麥克風姿態如取悅陰莖，無人見過女性這麼大膽用音樂展演性愛。據說某次一名觀眾大驚失色，整個人嚇到往後跌坐，連帶掀翻一桌酒，搞得狼狽不堪。但別以為貝蒂日常生活裡也這麼鏘，她可是有名的滴酒不沾，更別說從不用藥，在朋友聚會上只喝花草茶吃沙其瑪。
若是男兒身，貝蒂會是王子（Prince）；若是白人，她會取代瑪丹娜（Madonna）的地位。黑人女性的身份，成為她音樂路上跨不過的障礙。美國有色人種協進會（NAACP）揚言抵制播放貝蒂音樂的電台，讓她困惑：「他們的宗旨是促進有色人種的權益，但他們卻擋下我的音樂，否定我的權益。」失去演出與宣傳機會的貝蒂，再也得不到唱片公司青睞。八零年代初遭逢喪父，就此回到家鄉匹茲堡陪伴母親，彷彿人間蒸發般再也沒有公開活動，將近 40 年的歲月，無人知其生死。
可以想見，過去因性別身份幾乎被遺忘的音樂人，絕不只貝蒂一個。六零年代的多倫多，一位名為傑基謝恩（Jackie Shane）的節奏藍調歌手在當地竄起，受到不分黑白種族熱烈歡迎。在那年代，大部份人對於跨性別（transgender）一詞毫無概念，生理男性傑基的華麗女裝打扮可說前所未見，她的故事因此成為跨性族群研究者心中的珍貴史料。1971 年起退出歌壇，隱姓埋名 40 餘載，直到 2014 年 Numero 唱片公司希望為傑基整理舊作、重新發行專輯，經過一番努力才聯繫上她。該專輯《Any Other Way》今年初入圍葛萊美獎「最佳歷史專輯」，讓她迎來久違的關注與榮耀。遺憾的是，傑基本人似乎並未現身典禮會場，最後也與得獎失之交臂，典禮結束後僅僅不到一個月便傳出逝世消息。
至於貝蒂的下落又如何呢？在此且不爆雷，請跟著電影一同追尋她的行蹤。看完全片之後，別忘了點這裡（ https://daniellemaggio.bandcamp.com/album/a-little-bit-hot-tonight ）補完電影發行後才發生的事情，順便欣賞貝蒂送給所有歌迷的禮物。你就會知道，原來她不曾忘記音樂，音樂也不曾忘記她。
（原文刊登於 https://giloo.ist/readings/f48bf55a-e0e7-49f5-96e5-94571a3a847a ）
■ Sep 15 2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