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
年輕時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愛,起初兩人愛得火熱,後來我發現對方與我對這段戀愛的理解不同,大約就是我已經全然投入,而他還無法安定下來(不願再進入一段彼此承諾的關係),理解到這點,年輕的我感到非常悲傷,也很錯愕,還有很強烈的被羞辱感(自尊心太強,自信心又太低)....明知道兩人的關係僅止於此,且會逐漸崩壞,仍在陷溺的我,有時離開有時回來,好像都是自己演的戲,那痛苦更是無法言說,拖磨了幾年,那個永遠不離開,不走近,不拒絕,也不承諾的人,總會在每一段新的關係裡,成為巨大的黑影。
有時想來荒唐,然而,當時身陷其中的我,卻怎麼都繞不出某些鬼打牆的矛盾裡,有些日子,我覺得自己看開了,即使沒法設想未來,我也能跟他相處,不要求,沒有期待。有時,會突然發狂似地,覺得他才是應該「勇於承擔」的人,一開始說要幫助我,最後卻傷害了我.....但,奇怪的是,我無論多麼傷心,難過,任何時候,我從未對他說過一句狠毒的話,好像即使那麼年輕時,我也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問題,個人有個人的承擔,只是我在演內心戲,他看不出來,或看出來了,無能為力,使我感覺自己孤獨且可笑。
如果是現在的我,可能會少受一點苦。
兩人陷入熱戀,只憑真心,全然沒有計畫,但一旦進入關係,需要具備的,是比「喜歡」「欣賞」「迷戀」「讚嘆」更多的支撐,需要日積月累的愛,需要具體的
協調,需要對關係的進行有共識,所謂的共識都不是一下子建立起的,最初,是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看法,剛好相和的,覺得真巧,不合的地方,因為愛意正濃,會被巧妙遮蓋,但那些更為尖銳、影響力較大的觀點,比如是否一對一,比如釐清對方以及自己目前與其他人的親密狀態,比如,對同居的看法,對婚姻的看法,對於將來交往之後的相處方式的看法(願意,以及有能力如何去維繫),通常,到了這個階段,有些人最基本的狀態會跑出來,比如對親密關係的恐懼,或對親密關係的依賴,比如,無法承諾,或過度承諾,佔有欲、控制狂、自卑感、猜疑,會在進入愛情關係,變成戀人之後,突然像病毒攻擊,讓我們幾乎「認不得對方」。
然而那才是第一關。
愛情關係,需要一點一點確認,摸索,調整,有時會前進,有時會卡住,有時會倒退,有時,必須分離。這都是單純的「愛戀」不用做的,是因為要有「關係」,所以必須具體落實。
對很多人來說(比如從前的我),愛情就像是突然掉進一台只能前進沒有停靠的火車裡,而且越跑越快,即使上錯車,坐過頭,甚至路線已經改變了,卻沒有任何機制讓我們停止,下車,因為那樣會受傷,會難過(無論是哪一方),人們為了避免痛苦,會停留在車上,直到出軌,或撞毀。
然而,愛情關係不是沒有煞車的行駛,既然是關係,就是可以變化的,正如人生每日的無常變化,進入關係第一個條件,是要知道,既有開始,就有結束(生老病死,愛恨別離),既然是「兩情相悅」的開始,也可以「兩方都接受」的結束。
無法接受「分離」「失敗」「不順利」或「非自願結束」的關係,不要貿然進入關係,因為這些都是關係可能的將來。
另有一種,我們總以為「你愛我了,你一定會....」自動將對方想像成某一種人,或者他必須得成為那樣的人,否則就是傷害我,你要求他忠誠、體貼、負責、照顧、溫柔,彷彿那是被愛之後一定會得到的,但人都是不同的,每個人對愛的表達、愛的能力甚至對愛的理解與想像也不同,年輕時我愛著那人,因為遠距離,每天我都想跟他講話,見了面,就不想回家,我以為「如果你愛我,一定也跟我一樣」。結果,人家沒這樣,我就難過了。
接受關係的可能結束,也要接受關係的「可能挫折」,兩人都有愛的意願,也已經在一起了,但有一方步步進逼,另一方拼命想逃,一個人已經想到白頭到老,另一個人還想著自由自在。當發現對方沒有「只愛你一人」的打算時,感到崩潰,挫折,悲傷,甚至憤怒,「為什麼傷害我?」
愛情裡最叫人不解,或者最難以處理的,就是這種「傷害感」,無論是因為對方不願意承諾,或者是對方承諾了但做不到,不論是他說了實話「沒辦法一對一」,或他說了謊話「說好一對一,但實際上沒辦法」,另一方總會是天崩地裂。
我常想,年輕時的我把愛情看得好大好大,然而卻不懂得如何灌溉這份愛,甚至,不知道如何才叫做付出,怎樣才算是去愛,一點點愛情上的挫折,就足以使我崩潰,足以令我的世界瓦解,於是顯得那個人好像對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但實際上,我還沒有建立什麼自我,我的世界也還單薄脆弱,有人愛我,我就將那人用來充實我所謂的「自我與世界」,像充氣一樣,把這份還沒有內容的愛,充到最飽最脹,以為那種感受就是愛。
若是現在的我,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與他詳談,我會有比當時更大的勇氣聆聽他不能承諾的原因,願意撇下自尊與個人面子,去理解為何兩人肉體上的親密卻無法帶來關係上的進展,他能不能承諾,要不要與我廝守,無關我個人好壞,與價值無涉,那是對方的人生選擇,對方基於他的意願,做了一種感情關係的選擇,有時不如我所願,難免失落,但也僅就失落而已,因為即使戀愛中人,也該有權利做自己的選擇,已經愛下去了怎麼辦,道不同,分開走吧。
要能分辨該下車,該轉彎,該停車,該有不讓彼此墜毀的解決方案,愛情不是失控的列車,兩個自由的成人,要有能力做出對彼此最好的判斷。
但前提是,不要害怕挫折,不要因為失落而把原有的愛炸碎。
認識一個人,深入理解他,親密與他交往,本就是冒險,這份冒險,使我們擴大了生命的可能,這份冒險,當然也可能會是我們痛苦心碎。
然而,真正使人痛苦心碎的,往往是自己內在原有的東西,愛人給予我們的挫折,他的猶豫不決,甚或他的背叛,或他的離去,只是促使我們去看見自己內在那份脆弱、恐懼、那塊還受傷的地方。
於是,說了做不到的承諾,答應了沒完成的事,輕易說出口的諾言,或者,不知為何的謊言,這些,就像是生命用來測試我們到底是一個如何的人,我們可以如何面對挫折,面對失落,面對他人善意或惡意的傷害,我們如何判斷何者為傷,何者只是彼此不同造成的摩擦,我們如何在受到挫折,面對失落,遭到傷害時,能夠保有自我,不輕易被虛幻的情緒摧毀,要如何能從痛苦裡,找到愛的價值。
看清楚這一切,會發現,即使得到愛,或失去愛,除卻在戀愛裡的狂喜時刻以為什麼都有人共享,以為快樂時光總會延續到永遠,忘記了自己的責任,進入一段愛的關係,實際上要承擔更深刻的生命重擔,必須具備更完熟的力量,不只是不離開,不背叛,願意白頭到老,如此而已。愛的能力,甚至包括毅然放下,包括成全,包括諒解,包括放開。
尊重每一個階段,每個人的選擇,並設法理解他人,尊重對方的選擇,也設法理解自己的感受,不逃避痛苦,不躲到被害者的角色裡,痛苦不會是永遠的,除非你想要讓這份痛反覆繼續。
愛情關係是兩個人互動的結果,無論是自己的不安全感,對於孤獨的恐懼,害怕失落,或無法抉擇,是對於過往甜蜜的眷戀,甚至已經是對於關係的依賴,把人生問題全都轉嫁到愛情問題上,這些,那些,點點滴滴,愛情的挫折,往往反映了我們的現況,我們內心的實景,然而,既是自己內心的風暴,也就只有自己才能平息。
無法想像失去他的生活?一想到過去的快樂,就痛苦得受不了?覺得受傷了?感到被欺騙?覺得「一開始根本不是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放下這些,放下那種不甘,不平,甚至想要報復他的感覺,讓自己像一個成人那樣,可以妥善地處理一段關係,不必什麼都要靠對方的善意,你自己就可以終止這些輪迴。
你自己就可以走出去,當然也可以找到自己新生的路。
選自《我們都是千瘡百孔的戀人》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火車 撞 人 抉擇 在 鄧明儀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am730專欄】火車軌上的王子公主
在剛過去的暑假,兒子有幸在上環文娛中心劇院,參演了一連五場的百老匯音樂劇,雖然飾演小村民的他只演唱十數分鐘,但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他連同11位4至8歲的小朋友早已排練近4個月。
當中,家長及小朋友都在混亂中學到許多!有家長怕幼稚園生不能捱至凌晨而辭演謝幕,有家長保證小朋友不怕夜瞓要求跳曲終,有家長介意小朋友遲放而令其他小朋友空等一場,有家長因為小朋友未瞓醒而要求全部小演員改入台時間……家長們眼裡只看到家裡小公主、小王子的處境,而沒有顧及到劇組會因此而牽一髮動全身,可最奇怪的是,劇組竟然遷就家長們林林總總的要求而朝令夕改,令本來依約守時的家長無所適從。
這讓我想起一個小故事。話說,有一條分岔的火車軌,左面的早已荒廢,右面的才是正確的行駛路線。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有九個孩子明知有危險也選擇在右面的火車軌上玩耍,只有一個乖孩子在左面的火車軌上玩耍。此刻,一列火車正以高速駛往分岔口,而你正站在火車軌的切換器旁,你會讓火車轉往停用的車軌而犧牲一個孩子,還是讓火車依正確的路線行駛而往九個小孩撞過去呢?
在現今是非顛倒、光怪陸離的社會裡,我問過很多朋友,大部分都選擇改行左面的火車軌,「犧牲一個好過撞死九個嘛!」然而請認真想一想,在荒廢火車軌上玩耍的小孩是對的,卻為何要犧牲他呢?又如果那個聽話在荒廢火車軌上玩耍的是你子女,你又會如何抉擇呢?這些類似的問題,都是為人父母的我們在育兒路上,經常要檢討及思考的。
由孩子甫出生開始,父母們一直為子女作出很多選擇,選學校、選科目、選興趣、選職業等等,卻偏偏沒有認真地想過,最正確的也是唯一的選擇,是要好好地引導孩子有一顆明辨是非及負責任的心。
火車 撞 人 抉擇 在 Andy家族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一個中國大陸鄕村母親為上大學卻被公車撞死的兒子,做出的抉擇:放棄賠償,為什麼?》
這是一個真實的現代故事,湖南安化縣高明村寡婦羅瑛的兒子在大連上大學,因一場車禍身亡。
湘兒曾經是寡婦羅瑛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在羅瑛去料理兒子後事時,正是這位母親的放棄,讓一個悲劇有了昂揚的走向,才有了讓人感動、令人欽佩的出人意料的後來。
幾年前,鄉親們在村口敲鑼打鼓地給湘兒送行,囑咐他:「好好讀書,將來接你媽去城裡享福。你媽一個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兩年不到,鄉親們在村口含著眼淚給湘兒的母親羅瑛送行,告訴她:「一定不能放過那個撞湘兒的司機,他把你們這個家都給毀了!」
鄉親和親戚有要陪羅瑛去大連的,可是,她想了半天,還是拒絕了。她怕人一多,她的心就亂了。
從湖南安化縣高明村到安化縣城,然後從安化縣城到長沙,再從長沙到大連,將近三千公里的路途,羅瑛坐了兩天一夜的車。本來,大連方面讓她坐飛機,可是一聽價錢,她覺得還是能省就省吧。
沿著兒子上學的路,最遠只去過鎮上集市的羅大媽東問西打聽,總算上對了車。
坐在座位上,汗還沒擦乾,羅瑛的眼淚就掉下來——不出來不知道,世界這麼大。她的湘兒從那個窮鄉僻壤走出去,真是太不容易了。
到了大連火車站,湘兒的老師、同學,還有公交集團的領導以及那個肇事司機小付都來接她。公交集團和校方都為羅瑛安排了賓館,可是羅瑛卻要求去司機小付家看看,讓其他人先回。
對於羅瑛的要求,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滿足。公交集團領導對小付說,不管人家怎麼鬧,你都受著。人家唯一的兒子沒了,怎麼鬧都不為過。
羅瑛去了小付的家。五十平方米不到的房子,住著一家五口——小付的父母和小付一家三口,孩子剛上幼兒園。就在小付的媳婦不知道該跟羅瑛說什麼好時,羅瑛說:「你們城裡人住的地方也太擠巴了。」
羅瑛的話讓小付媳婦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借機訴苦:「從結婚開始就和老人在一起過。都是普通工人,哪買得起房子?一平方米一萬多的房價,不吃不喝兩輩子也買不起。」
羅瑛驚呆了:「一萬一平方米,就這跟鴿子籠似的樓房?」
小付媳婦說:「可不是,小付一個月工資兩千不到,一個月只休三天,沒白沒黑地跑,跑的公里數多就多賺點,跑的公里數少就少賺點。從乾上公交司機後就從來沒有睡到自然醒的時候,生生落下一個神經衰弱的毛病。這些年,他也沒跟家人過過一個團圓的節日。現在可好,又出了這麼大的事故……」小付媳婦乾脆放聲大哭起來。
羅瑛見狀,趕緊對小付媳婦說:「姑娘,大媽想在你們家吃頓飯。」小付媳婦趕緊擦乾眼淚,忙不迭地讓小付出去買菜。可是,羅瑛堅決不同意,她說:「家裡有啥吃啥。」吃完飯後,羅瑛要去湘兒的學校看看。
從進門到走,關於湘兒的死,羅瑛一個字都沒提。
湘兒的同學領著羅瑛,把湘兒生前上課的教室、睡過的寢室等有過湘兒足跡的地方都走了個遍。校方為羅瑛組織了強大的律師團,主要目標有兩個,一是嚴懲肇事司機,二是最大限度地爭取經濟賠償。
羅瑛沒見律師團,只是把湘兒的系主任叫了出來,跟他說:「湘兒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還得繼續添個麻煩,幫我把湘兒的屍體早些火化了。再派一個和湘兒關係最好的同學,領著我和湘兒把大連好玩的、他沒去過的地方都轉轉。其餘的事,我自己來解決,不能再給你們學校添麻煩了,也不能再讓孩子們為湘兒耽誤學習了。」
系主任還想說什麼,羅瑛說:「湘兒昨晚托夢給我了,孩子就是這麼說的,咱們都聽他的吧。」
羅瑛把湘兒的骨灰盒裝在背包里,像抱著一個嬰兒那樣,用一天的時間把濱海路、金石灘和旅順口都走了一遍。
一天下來,湘兒的同學把眼睛都哭腫了,可是,羅瑛一滴眼淚都沒掉。湘兒的同學對她說:「阿姨,你就哭出來吧。」
羅瑛說:「湘兒四歲沒了爸爸,從那時開始,我就沒在湘兒面前掉過眼淚。孩子看見媽媽哭,那心得多痛……」
第二天,校方四處找不到羅瑛。
原來,她去了公交集團。對於她的到來,集團做好了各種準備。他們已經將公司按交通傷亡慣例賠償的錢以及肇事司機個人應賠付的錢裝在了信封里。家屬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那就走法律程序。
為了不使氣氛太激烈,集團領導沒讓小付露面,幾個領導帶著一個律師來見羅瑛。領導們做好了羅瑛痛不欲生、哭天搶地的準備。但從下車開始,羅瑛就表現得過於平靜,他們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反正他們人多,每個人說一句好話,也可以抵擋一陣。
結果,羅瑛和公交集團領導的見面沒超過十分鐘,掐頭去尾,真正的對話不過五分鐘。
羅瑛說:「我請求你們兩件事。第一件,希望你們別處分小付師傅;第二件,小付師傅睡眠不好,你們幫我轉告他一個偏方——把豬心切成片,再加十粒去核的紅棗,拌上鹽、油、姜煮熟,早晚熱著吃,吃一個月左右,肯定管用。」
集團領導一時反應不過來,羅瑛頓了頓,說:「湘兒給你們添麻煩了。」
羅瑛走了,對集團領導非要塞給她的錢,她怎麼也不肯收:「這錢我沒法花。把小付師傅的那份兒還給他,城裡車水馬龍的,行人不容易,開車的也不容易。」
羅瑛走了,比來時多了一件東西,那就是湘兒的骨灰。她小心地把湘兒抱在懷裡,看上去像一尊雕塑。
公交集團上上下下全震驚了。
不久,集團出資,買了整整兩卡車的米、面、油向高明村進發。儘管走之前,他們知道那是湖南一個偏遠的農村,可是到了目的地,還是被那真實的貧窮驚呆了:破敗的房屋與校舍,孩子們連火腿腸都沒見過;羅瑛家的房屋由幾根柱子支撐,搖搖欲倒。
羅瑛帶著公交集團的人,挨家挨戶送米送油。她說:「你們看,我說的沒錯吧,這些人的心眼兒好著呢。」
一行十五人,走的時候除了留下回去的路費,把其餘的錢全拿了出來,大家恨不得把羅瑛一年的吃穿用都給準備好。
那場車禍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依然有大連人絡繹不絕地來到高明村,不光是公交集團的人,還有對此事知情的其他人。他們不光去看望年歲漸長的羅瑛,也為那個村莊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投資,修路,建新校舍……
羅瑛是來自偏遠地區的村婦,早早失去丈夫,而後又失去唯一的兒子。是什麼讓她在處理兒子的身後事時可以保持高尚的道德風範和心靈境界,可以冷靜、寬容、理解和換位思考?
或許就是因為地處閉塞吧,這個村莊才得以保留數千年來的傳統道德素養,沒有丟棄它,也不去侵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