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憶】肆、火車票
驟然回到台灣生活是意料之外的事，不過事實上，會在歐洲待這麼多年，若穿越時空講給剛落地法國的自己聽，應該是更難想像。
正因原本留學生活的規劃，就是兩年，所以這兩年中，完全沒有浪費任何假期，總是排滿滿的，不是出國，就是造訪法國的東南西北。
在法國做學生是很幸福的，每上學六週，就能找到理由放兩週的假。秋季是萬聖；冬季是聖誕；春季是復活節；夏天則是比照我們的兩個月暑假，一天都沒有少。
法國人認為適當的放鬆是儲備出發的動力，一開始相當不習慣，覺得他們鬆到不行，竟然可以這樣不上緊發條，後來發現，或許從小就是這個工作模式，他們其實滿會調節衝刺與休息的彈性，和效率的比例非常有趣。
關於旅行，我可是姿態柔軟，伸縮自如。拎著表妹或來訪的親友，規劃一場旅行，地圖查到都快背起來，選餐廳前都計較的再三比較；而同行如果是計畫達人，我就立刻翻轉成廢人模式，放空當跟屁蟲，完全不知道今天要踩什麼點。哪個角色，旅行夥伴對了，都是笑不完的美麗。
至於為什麼要規劃旅行呢，一個很重要的部分是——法國火車票。
「法國火車票是浮動票價」，一開始發現這件事情時，感到不可思議。每天上去查詢同一班車都是不同價位，若有等比例的浮動，那還能捉模，雖說大致是越靠近出發日期越貴，不過偶爾上去訂近期的車票，又會出現驚喜價位。
訂票訂到滿頭問號的時候，跑去問法國朋友，他們竟然也聳聳肩，無奈的說「啊，這個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法國鐵路的邏輯」。
總之，若要規劃一趟旅行要抓預算，車票得先訂好。
關於車票，我想起了一次旅行。
記得在法國的第一個春天，和一位美如天仙的朋友約著一起出遊，她穩重又可靠，行前規劃得密密麻麻，我看了很是佩服，什麼都沒想，只管跟著她走。我們去了南法，一趟南行拜訪了好多城市，窮留學生計較著吃吃喝喝，玩得相當開心。
一次兩個人在路上逛得太開心，回過神來發現走了很遠，趕著回到旅館拿行李，大包小包在老城中往車站飛奔，兩個人拖著行李箱，三步併作兩步用意志力奔跑，整個城市的風景都成了餘光裡快速轉換消逝的畫面，咻咻咻，一張接著一張。
當我們好不容易到車站，看見要載我們的火車在看板上第一個時，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就直直奔到月台。
直直奔到月台......目送我們的火車駛離。
至火車尾都看不見之後，兩個人滿頭大汗又狼狽的對看，五味雜陳。友人是正經又總是在正軌上進行人生的人，看著她錯愕的臉，人生勝利組被脫線的我拖累了，搞不好還是第一次錯過火車，忍不住噗疵笑了出來。
還在回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的時候，可靠的友人已經找到下一班能到目的地的火車，就在十五分鐘後，翻越過幾個月台的對面。
當時的我們很菜，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兩個人邊討論要怎麼補票，邊回到車站大廳。那是連法國人都紛紛出籠的假期，整個車站滿滿是容光煥發的度假人，怎麼看都覺得無法在火車來之前換到票，於是兩個人花了幾分鐘苦惱，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坐上下一班車。
我們倆想，最慘就是在車上補票，但現場補票會不會是個天價呢？無論如何，應該都比等下去到晚上才能離開，行程完全延誤，連下一趟車都錯過來得好。如果把真的差三十秒趕上我們早早就買好車票的那班車，如此悲慘事件向車長說明，有沒有可能被通融呢？
我玩笑的和友人說，妳可能要擔任張著汪汪大眼的角色。
兩個人抱著忐忑的心情上了車，幸好車上人沒有太多，走了兩個車廂便找到連續空著的兩個座位。兩個人把行李放好，坐上位置，本來都能天南地北的聊天，這時有些緊張，睡也睡不著，寥寥擠出幾句話，等著車長到來，很是煎熬。
外頭開始下雨，雨珠打在窗上，風景一點一點流過，時間也是。車長終於開了車廂門，充滿朝氣的和大家打招呼。
雖然有意要好好解決，但是心臟仍然砰砰跳，怕沒辦法好好解釋狀況，第一次遇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罰。
車長查票到我們面前時，我吸一口氣，漲紅著臉，霹哩啪拉的開始解釋，因為有些緊張，東一句西一句，說得斷斷續續，他困惑的說「別緊張，你慢慢說，究竟怎麼了」。
我於是再死馬當活馬醫的解釋一次，奢侈的期待事情有可能有轉機，同時拿出那張十五分鐘前的火車票。他接過車票，恍然大悟，溫柔又鐵面無私的說「啊，這樣啊，我了解了，但是沒辦法喔，必須要補票。」說完拿出機器按了按，一張補票罰單很快的從機器上方列印出來，票紙像信用卡簽名單一樣，捲起來，我將它攤平，一看差點昏倒，現場補票是我們原本票價的兩倍，這程移動比較長，這個票價對窮留學生來說實在很高。轉頭看著朋友，補票罰單上的兩百歐讓她都快哭了。
啊，那也沒辦法了。兩個人失落的從包包裡翻出錢包。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畫面看起來太可憐，抬頭望向車長先生要確認付款時，他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細聲說「不然這樣」他從我手上拿回補票罰單，說時遲那時快，反手撕成兩半。
我瞪大眼睛，還沒理解發生什麼事情，他又在機器上按了按，印出一張新罰單，就在這一分鐘，我們的罰款打了五折。「下次小心些，下不為例喔！」他對我眨了右眼。
第二張罰單，收到手上，心情翻了一圈。友人眨著汪汪大眼，眼中盈滿了複雜的水氣。
到站後，發現剛剛這一趟火車，好像穿過了一朵烏雲，到站就放晴，太陽正正在頭頂上。兩個人覺得好像坐了一趟雲霄飛車，遲到如期被罰了，但同時也被寬容了。
對坐在餐廳中吃飯時，美人細細的嘴彎成一個弧，輕輕說，這個經驗我大概會永遠記著吧。
我也是喔，記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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