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屆金馬獎將於今晚揭曉各獎項得主,也代表華語影壇最受矚目的盛會將替糟糕的 2020 年劃下句點。
大概在 10 月底,就把大部分的入圍劇情片都看完,的確各有千秋,而馬來西亞張吉安的《南巫》是本屆金馬獎的驚喜。在我眼裡,《南巫》是最佳劇情片的等級,這部片子值得受到更大的關注,當然在金馬的會外賽,《南巫》也已備受肯定。
金馬獎作為華語影壇一整年的觀點時(當然排除近年中國片),給獎的確具時代意義,尤其在今年疫情爆發之際,更有其價值和定心作用。而無論如何,金馬獎的獎項是由幾十人選出,它可能更代表這些極為小眾的品味,所以總會有所謂的遺珠,影迷當然可以去質疑,有自己的心頭好,電影藝術對我而言就是這點有趣,一百種人能望見一百種光,只要在某個瞬間打動觀者,電影就成立了。
所以得獎與否除了話題、票房影響之外,對觀眾來說更重要的可能是需要傾聽自我內在聲音,並非得獎就是好作品,沒得獎就是爛作品,相信自己看見的靈光,那是某種與自我生命經驗的疊合,獨一無二,珍貴萬分。
而對我來說,本屆金馬獎最棒的劇情長片,是蔡明亮的《日子》,在今年我有限的觀影經驗中,《日子》也是整年度最好的電影作品,這點我從今年台北電影節時,就私自認為。每當有人問起我目前人生至今的十大電影榜單有哪幾部,麥可漢內克的《白色緞帶》是其一,其二是蔡明亮的《愛情萬歲》,再來就無法確切回答,但今年過後,《日子》是第三部能秒瞬放進榜單中的片子。
今年也不做預測,再度奉上台北電影節看完《日子》後的影評,願在金馬獎過後,我們都繼續前往看電影的路上。
📝《日子》影評:
蔡明亮上一部問世的紀錄片《你的臉》拍攝 13 張臉,最後剪輯成 76 分鐘的長片,此作品運用特寫鏡頭聚焦於臉部,透過大銀幕凝視著每張人臉,沒有任何表演,只是述說過往,在一張張臉與一段段陳舊往事中,閃現了人類的複雜情感,當靜下心,這張臉已然是全世界。
這種體驗已然是屬於蔡明亮與電影院的行為藝術,透過鏡頭與場域,任何事情都變得不同,任何記憶都將在這張臉中浮現,真實、虛幻、時間,在巨大的黑盒子中不斷交錯、解構與再造,最終浮現的,是生命之美。
《你的臉》如此,《日子》更是。蔡明亮將鏡頭再度放置於李康生,說的是普世價值的情感,是人類的孤獨,以及面對生活的困境仍保有尋求慰藉的能力與美好。劇情簡單,但《日子》採取和《河流》同樣的方式,將事件原因擺向片尾,捨去觀眾習慣以「原因」得出「結果」的敘事方式,從結果來看,《日子》讓觀眾窺見的是蔡明亮更趨純粹的美學和情感。
片中僅兩名角色,李康生以及亞儂尚弘希,蔡明亮在第一顆鏡頭以及第四顆鏡頭首度介紹他們。這兩顆鏡頭立刻為全片點題,而需要注意的不是「畫面」,是「聲音」。
第一顆鏡頭凝視李康生的臉,在李康生「靜坐」的無聲中,放大環境的雨滴聲,甚至略為粗暴、刻意,雨聲不斷漸強,直到觀眾無法忽略;而後亞儂首度出場,環境音也是水聲,但一改第一顆鏡頭的調性,取而代之是細水的輕響,亞儂不同於李康生,是以「站姿」示人,蔡明亮以過往創作中常見「水」的符號意象,簡潔有力地串連起李康生的「不動」和亞儂的「動能」,並以「聲音」喻情,讓角色於異地獨身活著,勾勒與疊合出兩人可能的生活狀態(李康生的狂亂、亞儂的愜意),而後雙方在泰國的邂逅(買春),便可視作在水中的命定相遇,浪漫、隱晦卻富含影像力量。
除了「水」,還有「火」。隨著鏡頭的切換,觀眾能得知李康生的脖子出了怪病,這邊我則視作蔡明亮對《河流》的移植,且特別的是,《河流》的年輕李康生到了《日子》轉換成中年李康生,在蔡明亮的宇宙中,兩相對照觀看,就有了另一層解讀的趣味。
《日子》中,李康生選擇尋求中醫的傳統針灸火燒療法,這團火燒在肉身,疼痛而灼人,這場戲並置的,是遠在泰國的亞儂正在燒火煮飯,兩相呼應,似乎便能得出—衰敗的肉體用火治療傷疾;年輕的肉體用火生成養分,以「火」烘托「肉體」作為敘事主軸,更在一次於「動」與「靜」之間對比出男性在不同生命階段的樣貌,角色頓時立體鮮明,名符其實的有血有肉。
蔡明亮也並非近年才將注意力轉移至肉體,回看過往蔡明亮的創作軌跡,不難發現肉體一直是蔡明亮所著迷的,而《日子》就在鏡頭與時間的推移當中,於好幾組的「對照」當中堆疊、細膩打磨出故事核心,李康生與亞儂就像一面鏡子,肉體的並置相互折射,輝映出日常生活,提煉出人的本質。
除了肉體之外,再來是「空間」。蔡明亮對空間的直覺相當敏銳,《愛情萬歲》的空屋、《不散》的福和大戲院、《臉》的羅浮宮等等,《日子》也是。李康生與亞儂在跨時空,不對等的空間之下,對比出生命的力度。李康生的家是完好的、亞儂則是破敗的(純指屋況),亞儂雖然在狹窄空間中,於浴室洗菜、客廳煮飯,顛覆了屋子各處在傳統定義上的功能,卻呈現出與李康生截然不同的空間底氣,猶如上述所言,李康生的肉體逐漸衰敗,亞儂則正值青年強壯,以空間對照,成了《日子》另一層拆解的意旨。
「肉體」到「空間」,就有了李康生與亞儂的性愛戲。而李康生要移動到亞儂的所在地泰國時,蔡明亮首先透過手持攝影表現,在幾乎以定鏡組成的影像當中,出現手持的攝影機運動就顯得十分突兀且重要,片子中段的手持,幾乎宣告跟著李康生一起逃離困頓的現實。手持之後,蔡明亮抽離聲音,將鏡頭對準一棟建築數十秒,有樹影搖晃、有貓咪移動,這顆鏡頭靜的可怕,影廳中每個呼吸都能清楚聽見,遞出了沈思的效果,蔡明亮不拍飛機改拍建築(電影語言告訴我們拍飛機都是角色移動),不落俗套地以靜取動,完成李康生的空間轉移。
而後李康生在泰國旅館中交易了亞儂一場性愛,好似儀式,讓觀眾在漆黑的場域中,跟著李康生進行某種淨化與宣洩,成為一種集體意識—衰老破敗的肉體,在成長茁壯的肉體中找到能量,兩人在按摩中對肉體進行交流,有趣的是,亞儂的按摩與醫師的針灸,又是另一組對照。
李康生背面朝向亞儂和醫師,但按摩與針灸對李康生的肉體孰好孰壞,從影像透出來的明示,則不言而喻,似也代表李康生脖子疾病的根治,並非純粹治療肉體,是要福至心靈的性愛,人與人的情感交流就更重於鐵針的無情扎刺,輕撫、碰觸才有機會除病,蔡明亮也揭破了疾病生成的想像,劍指來自深層內心的困頓(生活),而非表層肉體的疲勞。
歡愉中帶著悲傷的是,這場性愛的場域為旅館,象徵且定義兩人的關係僅為短暫且一次性,蔡明亮再次以空間的獨有性,捕捉到雙方靈魂交換的吉光片羽,猶如射精般的快感稍縱即逝。
李康生與亞儂,最終在卓别林的〈永恒〉(Terry's Theme)一曲當中,聆聽情與慾,蔡明亮似也在跨時空致意默片時代,美好而單純,猶如《日子》般無聲、無對白,僅有角色的肉體與配樂妝點,就能拍出一部誠摯動人的影像。
這場戲也讓人想起《愛情萬歲》,李康生在床底下聽著陳昭榮及楊貴媚做愛的聲音進而自慰,李康生臨走前,輕輕一吻陳昭榮,這兩場戲都在激烈性愛後,空間的消逝性中(空屋和旅館),具有直擊人心的溫柔力量。
這場性愛過程,不得不提李康生的表演,特別喜歡李康生在等待亞儂換洗更衣的細節,抽菸吐納中,冷靜觀察亞儂何時穿鞋(鞋象徵離去),在穿好鞋的瞬間遞出金錢,贈與音樂盒,於是雙方就有了另一層的交集,這是李康生對美好時光的眷戀及真心的祝福,更是蔡明亮對角色的一抹柔情塗暈。
而後李康生想踏出旅館和亞儂吃飯,將錢、鑰匙等隨身物品放於口袋中,到了門口又退縮,僅抱了亞儂一瞬,但轉身想想,又追出門。角色態度的猶疑及轉折,李康生不動聲色詮釋,精準拿捏每個細節,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功力。
《日子》接近片尾的聲音設計,更令人折服。李康生告別泰國的激情返回家中,蜷縮於床上,於日出中聽見幾聲咳嗽,此處的聲音設計,是現實生活對美好虛幻的戳破與召喚,提示李康生的困境。李康生的淚水直在眼裡、心裡打轉,於是觀眾得以推論,李康生或許是有伴的,只是雙方並不融洽(原因當然也不重要),導致李康生逃離原本的日子,希冀在泰國找到美好的日子。倒數幾場戲,蔡明亮才揭示脖子怪病的真正原因,與《河流》的處理方式遙相呼應。
而最後一顆鏡頭是亞儂遠去的身影,呼應李康生的第一顆鏡頭,《日子》用正面起、背影收,進而疊影出人的模樣,更再度於卓别林〈永恒〉的配樂當中,告別短暫肉體的相遇歡愉,且進一步在人海的迷茫中、大街的車聲下,讓心與靈順著音符飄向彼端,悄悄溜進觀眾耳中,似成美好永恆,靜謐地透入心房。
說到底,《日子》是蔡明亮獻給努力生活的人的故事(要說獻給李康生也十分認同),或許人們都是一座座孤島,但某些時刻又能彼此連結,可以是陌生人,也猶如音樂盒,這份連結更能跨國度、跨時間,蔡明亮的溫柔,溢出影像,承接住人性的困頓時分。
此片是屬於大銀幕的電影,甚至是美術館式的錄像,它是日常生活,縱使拆開片段觀看,都能成戲,而看似鬆散的結構經過蔡明亮統一與整合,雲淡風輕的在 46 顆鏡頭中,做出許多符號隱喻及情緒堆疊,是創作者的直覺生成也好,或是縝密布局也罷,都長成所謂的「作者電影」,將蔡式的電影語言發揮淋漓盡致,皆提供觀者不同角度的切入,亦在疫情慌亂的局勢底下,提醒世人電影、電影院永遠不會消散。
人們常說「以畫面說故事」,蔡明亮的《日子》洗盡鉛華,做到「以畫面說故事」的純粹高度,且並非淪於表面炫技,反倒是經過時間與生命的淬煉、掏洗後,返璞歸真,才於無形中內化成行雲流水的創作底蘊,《日子》的好,就在層層對照、堆疊、並置當中,刻劃出兩具肉體的差異,並順著自然讓靈魂水到渠成地自由交合,電影中的電影。
蔡明亮的《日子》並非曲高和寡,是不帶隔閡地進入小人物的平凡生活,是聽雨沈思,是煮飯燒菜,是洗澡淨身,是祭奠拜香,是做愛歡愉,當人、事、物慢了下來,日子也就慢慢被看見、被聽見了。每位觀眾都能嚐出《日子》的苦澀與甘甜,至於熟稔蔡明亮的觀眾,則能深掘出《日子》的醍醐味。
這是一部允許觀眾睡著的作品,將主動權完整交還觀眾,如美術館,遇到沒感覺的畫面,就跳過,有感覺的,便駐足幾秒、甚至花上幾分鐘觀看,能停留,當然也能逃離,生活中總有百無聊賴的時刻,但也必定有傾心著迷的瞬間,這便是日子,恣意的日子。蔡明亮正在影響、創造人們觀看電影的方式。
蔡明亮輕輕拾起哀愁,化繁為簡,真摯邀請觀眾「感受」每個人都有的日子,無論喜歡與否,日子就在那,安安靜靜在電影院綻放,長成自己的模樣,等待人們品嘗。
#蔡明亮 #TsaiMingLiang #金馬獎
漆黑的追跡者 影評 在 和平製品 Paixpro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星空下砂海的郊遊(上)
人好多,從捷運站一路從大直搭到科技大樓,原本是想睡了,很睏,前一天才是上學期的第一次沙龍聚會,一路走下去搖搖晃晃,眼睛疲累酸,才發現原來有一群人一直跟著從大直站坐到科技大樓站,同一站下車,往同一個方向走,原來有這麼多人,幾乎是超出我的意料之外的多,來北師美術館。
直行、左轉,沿路買了一瓶瓶裝水,忘了帶家裡的鐵水壺,想到UNI的品牌是某家大公司的小品牌,原本想選的,最後罷手,選了上排另外一種類,但是挑雖挑,卻總是不大好的,全家的店員忙的臉臭如見恨人,他大概沒想到今天難得的一個六晚上卻碰見如此大量的人潮,一邊結帳一邊顧著剛加上牛奶的咖啡,低聲說一句不好意思請稍等、下一位請結帳,然後轉身過去將咖啡裝好。謝謝,我對他低聲說了一句。
人真的比想像中的多,原本以為五十人左右是預想,但現場至少超過一百人,我摸摸下巴,買了票驗票,跟著人群走到B1的放映廳,一片漆黑,長方形的室內,分佈兩側對角的橫擺長螢幕,播放著的是蔡明亮導演與李康生先生,坐在廢墟中,透過窗戶能見一大片的蘆葦與芒草,還有一山連著一山的山脈,茵茵綠綠,聽得見蟲鳴,現場一片安靜,我沒想到底下的放映室會更多人,我背著包走到底部,那兒沒人,我轉正,聽著蔡導與李先生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談著話,談天,我見到最前方左側靠牆的位置沒人,一邊彎低身子一邊說不好意思,走到那,坐下。
很悶,且熱,我脫了外套,從包裡面拿出紅色的毯子、水、筆記本,好險投影燈打出來的影片光度恰好能讓我見到模糊的書寫字跡,於是寫下了關於這部影片幾點的反饋。我猜,這部片就是進入放映室之前,牆上的海報上所寫的廢墟這部片。
「來生,來世,the next life」大多數記下的點有些已經忘記影片中前後的順序與邏輯關係,但是影片的核心是在的,縱使我只觀看了後半部,我猜,不到半小時,但是有一大部分是與(我所看的)宗教、禪宗、心經、佛有關的,內心自我的培養與修練,關於自我精氣的涵養,我想到天地有正氣,與吾贍養吾浩然之氣這兩句話。
「一切的東西都只是暫時的」我清楚記得,蔡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後頭接著,我與你(李康生)的關係也只是暫時的,但是暫時的很美,有很多東西也都只是暫時,短暫的,眨眼間的,可是很多東西都是很美的。你不得不說,蔡導講話雖是輕鬆的卻總是讓你不得不去想一些東西,雖然是簡單的(以我自己來說),卻也讓我總是呆愣了一會,總是如此的親民。
「廢墟,沒有化妝」蔡導這麼說,接著說,有些上了妝的房子,建築,不也是仍然一樣的醜嗎?
「那麼美醜,又是什麼呢?」我想,這應該是千古萬年來無解的謎吧!他們坐著,有時一句接著一句,有時沉默片刻,像是醞釀情緒,或是陷入了彌彌之音、愣呆的狀態,等著下一個,等著next,等著來生。看完這部片之後燈突然一亮,所有人都遮麼眼,瞇起眼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朝右看,短髮粗框眼睛的女生低下頭,整理了額前的瀏海,看戲時她不停地換姿勢,或許是在地板上果真觀影品質相當拙劣,我坐在毯子上,確實,要不是四周沒什麼人,或許我早已疲累到窩在原地睡著。
工作人員更換了光碟,下一場,是郊遊,晚間七點半的放映,有的人看漫畫有的人低著頭看手機,或者跟身旁的同來的人聊天,我想起,再一樓見到LW,他大概忘記我的面貌了,我盯著他足足數秒,或許是因他專心地與他友人對談,後來隔了一天,才知道他對於見到人潮洶湧的第一天感到俗不可耐,我也只能摸摸鼻頭,笑一笑。
我想,地點如果是在北美館,會不會更酷呢,有了這次的經驗,就會想要在北美館國美館睡上一晚,且也會有更多的空間,即使只是一層樓,但也是比北師還要來得大,但是這樣就失去了擁擠的感覺,彼此說不好意思借過,跨了腳,即使低聲對談卻還是聽得見旁人的聊天,擠在一起,有一種如共同郊遊的感覺,縱使眾人不曾相識。
工作人員開門,開放進場,人陸陸續續的湧入,幾乎是先前的兩倍之多,呼吸開始有些茅塞,還以為見到了研究所注目的學姊,側著臉過來才發現不是,背景之像幾乎令我愣了一會,但仍然是個美胚子,沒再跟你開玩笑的。人數幾乎全滿,我也不好意思走到不停往前移位增加的第一排去,去擋人的視野,心裡想的是,既然如此我便趕著午夜場吧,人必定會少。
電影即將開始,聽見有人呼喊我的名子,轉過頭去,發現是M與未曾謀識的MO,第一次見到MO長過肩的髮斗大的眼睛,記得有人與我描敘過是小麥色的皮膚,但如今想起忘了是昏黑的燈光緣故,已想不起正確的面貌,只記得在觀看電影的時候,她側著臉推了一把M,接著笑了,我在後頭看見,想,是不是M歇息瞇上了眼,兩人相視而笑。
晚上七點半的郊遊我只看了半小時,一心急著想要上去排雷光夏的音樂會,不得不說我這次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企圖心是想要親眼見到雷光夏,我將半個小時前的每一幕都記在腦中,接著上去樓上,問了服務人員,一上二樓,前排已經滿到藤蔓的樹洞口,我幾乎傻眼,才知道,原來有超過一百人在門口排雷光夏,排到出博物館,我暗嘆一聲,不管怎麼說,今天的人數已經失控,更超出了官方的預料,連導演也至少說了三次,今天人真的好多。
我坐在樹口的位置,旁邊是三個人坐在那聊天,錢、假文青、手機、免費的冷氣、資金、月收入等等的話題,我戴上耳機,默默地回想半小時內的畫面,還有一些零亂寫下的字句,反覆思考,並將畫面的構圖一一畫下,依序地,並試著重組與分析郊遊電影的前半個小時。關於電影的部分稍後再說。
我坐在那邊,空等了至少兩個小時,閃了無數個借過的腳與人,大概距離開場還有一小時,導演現身了,白色的襯衫一顆光頭手拿著麥克風,從入口走過,緩慢地前行,還獨自唱了首歌,要大家稍安勿躁,即將開始。唱完他在沿著原路走回,我看著他,第一次見到他卻沒有很獨特的躁動,內心一片安寧。
終於開始了,我盤起腿,腳已麻,苦苦等了兩個小時,雷光夏將頭髮盤起在後腦勺,是個短馬尾,戴著黑框眼鏡,講話輕輕的稍微帶點溫柔與安撫,我差點在聽她與蔡導演對談睡著,因為真的太平靜了,簡直就是夜裡的催眠曲。我沒有錄影也沒有拍照,更沒有寫下任何的對話,表演的幾首都是耳熟能詳的,第一首便是「昨天晚上我夢見你」,接著的順序我忘了,有「發光的房子」、「逝」、「Close to You」……每一首我都閉著眼聽,昨天晚上我夢見你時,我內心是激動的,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我唯一能跟著唱的也只有這首。
一下就結束了,但我的腳也幾乎要爆炸,我跪著不停地變換姿勢,偶爾回過頭,發現後面的人根本沒再聽,低著頭滑手機。結束,十一點,蔡導希望大家緩緩地下樓,工作人員補充,樓外還有兩百人在等著進場,希望大家能夠保持秩序,而十二點,則是蔡明亮在草原說故事的活動,我回到一樓,看向北師內部的那一大片草皮,有二十多頂帳篷沿著邊緣豎立起,好幾個小家庭,好幾位孩子跑來跑去,我發呆,肚子餓,趁機跑出去,又去打擾了全家一次,一盒巧克力、麵包與一瓶啤酒,回來後就坐在草皮上發呆,藉此珍告各位,疲累時千萬不要喝酒,你會更累。
我想起,雷光夏在演出「發光的房子」時,曾說那是她從高中、大學、出社會居住這的木屋,幾乎陪伴了大半的少女時代,直至女人。木屋有個後花園,詳細的我已忘卻,但是她在屋子裡開始創作,我想起我成年前都待著的台東的家,那個家有我對抗青年期最簡陋的回憶,除卻了電腦與創作,幾乎所剩無幾,與他人的連繫薄弱至極,似牆角的蜘蛛網,一掃便消失。能夠擁有一實在地居住生活的經歷,尤其是在青少年時代,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
酒喝完了,風很大,抬頭是一整片的星星,與在鄉下所見略遜一籌,在鹿野時,即使不戴上眼鏡,一片模糊,整片的星空依然閃耀著光芒,不曾間斷。孩子們嬉戲奔跑,繞過我身旁,提著樹枝然後踩斷,草皮上一群的大學生彼此嬉笑、玩牌,當有人拿起手機便湊在一起,拍下一張又一張油容滿面的閃光照,黑暗之中閃起一小片白光,便知道又有人拍照了。
我將相機的曝光調高,然後放在木地板上,柯擦一聲,照下大草原的模樣,幾乎是如同白日般的熱鬧。
接近十二點,工作人員拿著矮凳、大燈開始佈置,十二點,導演批著黑色的圍巾走出來,坐在椅子上。我早已找了個極近的位置,幾乎是最好的位置,近距離,看見蔡導演的容貌與神情,他就像個出家人,謙卑躬遜,嘲笑自己的國語不標準,卻一字又一字的把每句話講好、講清楚。那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們是一群狂熱信徒在膜拜宗師,我笑了笑,撇撇頭。
「楚浮(備註)、希區考克(備註)、小津安二郎(備註)、簡愛、咆哮山莊、穆瑙(備註)」這是我書上所寫下的幾位導演與特別提到的電影,導演說,「你聽,孩子們的嬉笑聲,都十二點了,孩子們還沒睡(全場笑),小朋友,十二點啦,要不要睡覺啦(孩子們答不要,全場大笑),是吧,現在這個時刻,真美。如果可以,我們不如坐著對看到早上。(全場笑)」
導演沒有談到自己的電影,說自己未準備好要說什麼故事,他說,他寧可與我們對望至天明,然後他開始說,小時候的記憶,談起最小時候,六歲時,看的一部台灣導演的電影,趕鴨人家,他說,在女孩子與爸爸騎摩托車追著的那一幕他便哭了,詳盡的描敘我已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導演的描敘力真的很強,一邊聽,能夠一邊想到,小女孩坐在河堤旁,身旁的鴨群們靜靜地座落在一旁像是墜落的雲朵,夕陽在背後,染紅了整片。(此段為養鴨人家中片段)
談及自己的家庭。曾經青少年時期,那時候在外頭亂跑,去報社,那時他投稿了文章,沒事便往那兒去,看稿、或者聽大人們說話,他說,「聽大人們說話」這件事情,不時會令人聽見靈光一閃、慷慨激昂的點,旁人們都不解,待幾年後,因為一件事情而回想起那一晚大人們三三四四點著菸皺著眉頭扯著嗓子罵,亦或是姨婆們圍在小紅桌上剝著蒜頭閒話家常,家常的是生活是人生,貼近的是人的基底。
另外導演談到了關於,穆瑙的日出,這是一部默片,在今天的展覽開始前,他在中山堂有另外一個演講,是關於電影的(理所當然地),主辦單位希望他能夠挑一部影片,給買票進來的觀眾看,便是穆瑙的日出,導演說,他希望觀眾能夠先從這與眾不同的品味開始,看得慢、看得細、看出味道,看著螢幕浮出往日的回憶。(另外楚浮的四百擊,導演也是談到好幾次)
「創作,是伸展連貫的,彼此連接的。」導演說,他說,會挑這部片,是希望大家能靜下心看,若是覺得日出好看了,那麼便能夠接著看郊遊,確實,是一種甜糖的誘惑,又或是因為我們過度習慣了商業電影的快速、迅速、龐大特效場景,而對於親暱的、貼近彼此、緩慢而過度攏長的鏡頭感到煩躁,失去了耐心,便無法在影像中去體會、感受,演戲為什麼會需要演戲,除了演員將你未曾感受的感受在你面前表演出來,也是要增加你對於未知的領悟力與感知。
所以每次到了長鏡頭時,便稱之為藝術的人我只能一笑置之,但是,你不可否認,有些的長鏡頭真的令人昏昏欲睡。除了此點,導演也談到了關於青少年,每個人十四歲的年代,來自上方的壓迫、約束,每個年輕人都想要反抗、排斥些什麼,這好像是全世界共通的一個想法與經驗,為什麼青少年總會想要叛逆,否定來自父母、長輩的建議與命令?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議題。
那一晚,群人圍繞著他呈半圓形,前是群眾後是家庭帳棚,孩子們穿梭於草皮上,調皮的會繞到蔡導的背後,做出誇張的伸展肢體動作,大夥都笑了,蔡導有時會轉過去或給孩子們問話,輕鬆、逗趣。他說,他會想在北師辦展覽,要大家夜宿,將票價訂到兩百、學生一百,是為了教育下一代,讓國中、高中老師,帶著同學們一同來美術館,一個簡單的意念與其重要性,美學的教育。他說,不是為了我們大多的青年人,他說我們已經定型了(聽了當下也蠻生氣的)。
我想會這樣說,是要從導演的賣票辛苦歷程談起,導演說,每一次的電影,一萬張票,三個月或是兩個月內,兩百場演講,演員、導演,全都親自下火線賣票,一場大概賣出一百張,卻仍有人問「可以兩個人用一張嗎?」,那辛酸與五味雜陳我可不願想像。比起商人們所選的電影,動輒千萬的門票收入,導演說,商人們挑給你們看的,是「可以」看的,而還有大多數「你不能看的」電影等著你去看,他不停 地推薦幾位有名的電影家,甚至說出在某些賣場便能以便宜的價錢購入整套,299元十片,99元三片,全場都笑了。
我提早離去前往廁所,坐著太久,身體不適,起身時踉蹌了一下,疲勞感與微醺一氣呵成灌上,險些摔在地上。我原本想要舉起手,鼓起勇氣問,導演對於新一代創作的年輕人有什麼看法與想法,但是在別人的問題中,他總是能越說越廣,將一拉成十,一口氣便將我的問題回答掉了,但確切的回答我卻忘了,我想那已經印在我的心上了吧。比較讓我可惜的是,沒有出初創作者、新生代導演、年輕藝術家舉手問問題,或許每個人都在心中替自己的答案找到了解答了吧。
問題分成兩種,一種是你不知道答案的,一種是你早已知道答案的。
突然覺得自己能夠鼓起勇氣一個人前來真的是太好了。再出發前我一直猶豫不決,擔心過夜這樣行嗎,或是有什麼突發的意外狀況,現在想想那不過是杞人憂天,如今我的信念便是,鍛鍊出堅強的身體,與一顆勇敢好奇的心,探索世界。(& PEACE)
故事結束,導演對群眾、群眾對導演,互相親身地說晚安,我站著在外圈,喃喃地、親親地,說了晚安。結束了這場於暗夜中的如夢的郊遊。
P.S.聽蔡導說話簡直就是另外一個老大(笑),不停地談及知道嗎?了解嗎?聽得懂嗎,哈哈哈。
P.S.2下一篇為郊遊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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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述《smaljohn (平平)》之銘言:
: 其實從片頭短短的惡夢開始直接切入主題曲,
: 就大概可以嗅到這次故事毫不廢話的感覺,
: 相較於以前其他部幾乎前半小時都是觀光劇情,
: 這次迅速切入殺人事件的主題,並銜接漫畫中重要的主線劇情,
: 讓整部片滿滿的都是劇情,不是華而不實的動作,
: 「漆黑的追跡者」也沒有太多大場面,頂多就是最後機槍追擊稍微刺激一點,
: 主要把重心放在推理跟追兇,想像得到這一部成為柯南迷心中電影版經典的可能性XD
: 當然,優點有,這部缺點也不少......
: 1.柯南竟然可以憑字跡工整與否來判定犯人,
: 先不論這麼一個出場時間大概五分鐘不到的小角色竟然會是兇手,
: 水谷字寫得醜一點你就認為他不是兇手,還認為他不可能玷污自己最愛的北斗七星,
: 你是不是參雜了太多情感在你的推理裡面?
字跡部份 我覺得不足以論定兇手
但我覺得這足以讓柯南懷疑水谷可能不是真兇 而進一步去思考是否另有真兇
不過當柯南發現棄屍地點竟然是以北極星加北斗七星之位置分布時
我心中倒是疑惑:為什麼會拿自己與女友共同最愛的東西作兇案地點用?
讓那些「不可原諒」的人的屍體和心愛的事物聯結在一起實在有點怪怪的
所以我個人覺得這些推理並不會不合理 都足以讓人懷疑水谷可能不是真兇
但是強調「做事一板一眼」所以真兇是那個哥哥 這讓我覺得比較薄弱一點
而且這兇手的戲份還真的是很少 還以為只是路人型角色 竟然是真兇
我覺得這位哥哥隨身帶著筆記本詳載那七個人的地址 這點還比較可疑
: 2.小蘭的推理太精準了吧,前面四分之三都沒有你的戲份,
: 一過來看到松本拿著槍就說「你不是松本吧」,柯南都自嘆弗如了啊XD
: 一般人的反應不是應該是「松本先生,你為什麼......」
這部份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樣耶 莫非我記錯了?!
一開始小蘭見到受傷的柯南 然後轉身看到持槍的偽松本
她立即向偽松本求救 (類似:「松本管理官!柯南受傷了!」一類的話)
然後是柯南抓住她腳踝 很努力地說出「小蘭,快逃!」
她才意識到眼前的偽松本有問題
: 3.這部電影中,運氣破案佔了很大的因素,
: 如果服部沒有脫口而出三年前的大火,柯南那邊查案會如此順利嗎?
: 如果柯南沒有轉頭看到七夕跟京都的海報,會想到京是指京都嗎?
: 如果偵探團一群人沒有去抓金龜子,找得到松本嗎?
: 雖然說電影不這樣演就演不下去.....但是......
: 4.松本管理官,你的暗號好複雜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同意 這暗號實在太複雜了XDDDDDDDDDD
會因此聯想到披頭四第五張專輯是Help! 這也太難了吧
不過說真的 就算不懂暗號的涵意
來森林的遊客見到許多背上貼了膠帶的蟲
應該也會有人覺得奇怪
或許會有人為了找「惡作劇的人」而在森林內多繞一下 增加松本被發現的可能
總而言之 就是想辦法引人注意
: 我覺得這部電影的最大賣點是,
: 這次柯南跟黑衣組織對戲的場面都很精彩,
: 包括和苦艾酒、愛爾蘭的對話,還有最後的追擊,
: 跟主線劇情緊緊相扣也是送了漫畫迷一份大禮,竟然可以牽回黑衣騎士,
: 愛爾蘭在戲院中自白不告訴琴酒的原因時,戲院裡面此起彼落的「皮思可」聲讓我笑了XD
皮斯可的故事給我一個啟示:
在愛爾蘭查出柯南和新一是同一人時 雖然這人的真面目那時我們還不知道
我就知道他一定會在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前死掉了XDDDDD
(這可是青山的搖錢樹呢! 不會這樣葬送的XD)
: 果然,柯南故事只要扯到黑衣組織都很精彩,電影版也不例外,
: 但是黑衣組織真的到目前都還是一團迷霧,到底什麼時候要結局啊啊啊啊
: ps.我說柯南你最後一幕擺那pose好老派.....
: ps2.為什麼火災逃生可以搭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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