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細良:中大那晚 槍聲每5秒在耳邊響起
出版時間:2019/11/14 21:12
香港警察攻擊香港中文大學的11日晚間與12日早晨,作者都在現場參與見證。劉細良攝
劉細良/香港跨媒體時事評論員
11月14日上午11時,我離開了中文大學,由12號傍晚到14日上午,已經在這戰場經歷了2日2夜,需要休息。
1998年開始,我在香港《壹週刊》工作了4年,之後已經沒有在前線跑動,當上了管理階層,之後又加入政府,早就跑不動了。今年6月以來,我一直只是反送中運動的普通參與者及觀察者,評論時局之變化,但隨著鎮壓暴力升級,形勢持續惡化,自己開始盤算這是一場接近1980年南韓光州起義之後的漫長抗爭運動,自從2012年離開了特首辦公室之後,在評論工作上希望自己保持抽離,以為這樣就可以客觀地看清事情。
在香港中文大學(下稱中大)念社會學研究所時,老師吩咐我第一個學期看完法國社會學家雷蒙艾宏(Raymond Aron)的回憶錄及另一本對談作品,中文版叫《入戲的觀眾》。他一生穿梭新聞工作、社會學、歷史學、公共知識份子多重角色,當時我們當然選擇左傾,不明白老師為何介紹這位老頭子。
這半年來的經歷,終於令我明白到雷蒙艾宏所指的「入戲的觀眾」,究竟為何。
香港時局在中共中央8月7日祭起「止暴制亂」大旗後,形勢就急速惡化,警察暴力行為不單沒有受到制裁,反而在北京加持下變本加厲。反送中運動出現了質變,由反修例轉移到反警暴,由政府總部集會抗議、維園遊行示威,蔓延至全港各區,持續的衝突暴力,在實施《禁蒙面法》後更進一步升級。香港中產階層認為警暴背後是香港最核心的法治價值崩潰,警察選擇性執法代表政治掛帥下,變成了政治工具,威脅公民社會自由,人人自危,這種恐懼由中共慢慢轉移至特區政府。
二號橋口有如戰區
由於暴力愈來愈嚴重,我決定要走上前線採訪,11月3日太古城區議員趙家賢遇襲被咬甩耳朵,採訪後轉場到出現警民對峙的將軍澳看看,在商場門外拍攝特種警察追打年輕人,這些場面差不多每晚都發生,在這時原來旁邊的尚德村停車場發生墜樓事件,科技大學二年級學生周梓樂被發現由3樓墜下,倒臥在2樓停車場,延至11月7日不治逝世。警方起初否認在墜樓前有鎮暴警察進入停車場,結果被市民拍攝的短片揭露,早在11時30分左右,已經在停車場內有行動。
學生認為警察隱瞞是別有內情,發動在11月11日罷工、罷課、罷市。晨早上班時間示威者開始堵路,在西灣河交通警近距離槍擊手無寸鐵示威者,之後我在西灣河現場直播堵路行動,目睹警察追擊年輕人至教堂內毆打及拘捕。
中大學生參與堵路行動,最佳地點是從通往科學園的二號橋,向下投擲雜物至大學站路軌及旁邊的吐露港公路,11月11日雙方已經有衝突,警方入校園拘捕學生,之後退到學校範圍之外。12日早上學生繼續堵路行動,這時警察防線已推至校園。校方在下午曾派人調停不果。我在直播新聞見到下午警察向學生狂射催淚彈、橡膠子彈,學生躲在垃圾車及木板背後,以磚頭及汽油彈還擊,終因人少不敵,警察衝入校園追捕,得勢不饒人,長驅直入向大學運動場射催淚彈及橡膠子彈。
學生燒掉跳高軟墊及車輛,中大山頭出現了大量黑煙。我認為這是學生給香港人求救訊號,於是決定擱下德國媒體訪問,拿起裝備去中大做現場報導,當時道路已相當擠塞,晚間7點到達大學站直奔二號橋,遠遠已經催淚煙瀰漫要戴裝備,抵達橋入口,我大吃一驚,這完全是War Zone(戰區)景象。一個一個頂著黃帽,手執各種工具的學生,沉默不語,準備上前線。槍聲每隔5至10秒響起,煙霧瀰漫,有人大叫:「 First Aid ,First Aid!(急救)」然後就聽到:「讓路、讓路!」急救員抬著受傷學生退到臨時救傷站,有的就在路邊躺下醫治,我身旁一個女生頭部中橡膠子彈,沖洗傷口時一直流血水。
以武力促震懾效果
我躲在小山坡上的雨傘陣後做直播,只見焚燒的路障火勢猛烈,空中時而見汽油彈飛過,然後又一輪槍響,聽得見打在雨傘的子彈聲音,當催淚彈射上山坡,早已準備好的「煙帽隊」立即上前處理,他們擔心影響救傷站。由於現場催淚煙濃度太高,濾罐很快已經無法完全過濾。吳基培副校長在最激烈時到現場,他向學生表示已經跟警方指揮官溝通了,大家同意休戰,話沒說完,一枚催淚彈已在身旁爆炸,他自己也被波及。
最後連前校長沈祖堯也來了,他說警察已同意休戰,同學應該也停下來,但身旁學生說:「怎樣保證他們不反口(推翻原來說的話)?」,當時沈祖堯是有些不耐煩,他說完就離開。果然警方調來水砲車向橋上學生射藍色催淚水。最後他們沒有攻上來,這純屬是發洩行為。
緊張氣氛緩和後,我沿路下山,才發現來支援的舊生及市民絡繹不絕,他們用單車、電單車,甚至由沙田徒步1個多小時來「保衛中大」,傳送物資人鏈由大學站伸延至二號橋,有些還穿著西裝、高跟鞋,一副剛下班的樣子。這場攻防戰激怒了中大人及市民,警察的戰略目標不明,以數百鎮暴警察進攻中大山城,肯定會引發大量傷亡,因為這是在晚間進行野戰的境況,如果沒有攻入的意圖,又為何要持續多個小時以各種鎮暴武器攻擊學生防線呢?
我個人認為,這純粹為了發洩情緒及震懾作用。這種用大規模不成比例的武力以期產生震懾效果的Shock and Awe戰術,由8月7日以來全面使用,結果愈鎮愈暴,出現惡性循環,混亂升級蔓延全港各區。進攻中文大學令在國際媒體沉寂了的「香港抗爭」,又再受關注,美國參議院審議「香港人權及民主法案」正在加快步伐。
借特區警製造亂局
從香港角度而言,《禁蒙面法》之後政府的決策,完全是非理性玉石俱焚的「攬炒」行為,有評論開始懷疑,北京正運用當年處理西藏問題,製造所謂「拉薩騷亂」的同一手法,即毛澤東所高舉的「大亂之後大治」。四中全會高舉「中國大治」,習近平自比乾隆盛世,香港是歌功頌德下的一段荒腔走板,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就惡向膽邊生,借特區警察之手製造更大亂局,激怒更多市民,令選舉無法進行,然後進入緊急狀態,一舉收拾香港異議聲音。
以警暴製造香港動亂然後重手鎮壓,可以嗎?拉薩可以、烏魯木齊可以,香港?恐怕還要問一問美國,畢竟國際金融中心,西方多國均是利益相關者,他們會容許中共關門打狗?
這半年來,我也正是由一個旁觀者,愈走愈前,這已經不是個人選擇,而是時代正推著你走,跑不動,也要跑。所謂香港「暴徒」,應作如是觀。
沙田 高跟鞋 在 我是公關仔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公關仔曾有一段時間於沙田短住,那時候每星期都去兩三次新城市逛街消費。那時候自由行還沒如現在猖獗,沙田這個區總是充滿人情。
小時候更會特別來沙田看音樂噴泉,那些充滿希望和快樂的回憶,隨著商場翻新,拆毁大半。最後那點情,也隨著第一個防暴警察踏入商場而踩碎了。
現在再到新城市,就只是充滿暴力清場,市民倉惶走避,血積斑斑的記憶。
現在社區運動遍地開花,每區也開始留下最不願見到的血淚暴力場面,這些歷史記憶,都要好好記住。終有一天,這些狼狽為奸的人,總會遺臭萬年,永遠不能抬起頭做人,永遠都有洗不清的罪孽,沒有無何公關和活動可洗滌這些血腥。
這些東西,我們都會好好記住。
#好傷心
[I am proud of working in Pacific Place]
十幾年在沙田區教書讀書,我對沙田的印象是:這裡住了不少溫和中產.生了孩子的小夫妻都愛搬入沙田,貪這裡適合一家大細,希望在這裡安居樂業.
這個印象在今晚有點打破了.傍晚趕到新城市廣場客戶服務部.站在我旁邊的一對母女,住在大圍十幾年,成年女兒說,她在沙田區成長的,新城市廣場她們一家一周光顧兩三次,留下不少腳毛.
今天她們很憤怒,飯也不吃,從七點幾企到九點,企前面還要激昂地嗌口號:「新鴻基,交待!」在一個閒日,竟有五百人湧出來,也是令我意外.
她們說,星期日那晚她們白天遊行完畢,之後去吃晚飯,在希爾頓商場見到防暴警察,覺得嚇一跳,但希爾頓的保安員盡忠職守,派人站在每一個出口,安撫顧客,表示就算未必成功,也會嘗試阻止警察進入商場.她們認為:「小商場都可以咁做,點解新城市會畀警察入來?置顧客居民安全不顧?」
今晚在新城市出現的五百人,和之前示威最大不同是,他們不少人沒有戴口罩.大家都知道新城市曾應警方要求,交出閉路電視錄像,今個晚上,都不介意露面.有女士穿着整齊套裝高跟鞋來,顯然是剛下班,也有推着載着幼兒的BB車的家長圍觀.商鋪紛紛提早落閘,不過員工都可以安全離開,不像周日被困店內。
群情是洶湧而憤怒的.幾位顧客服務部職員都沒有做聲,由於現場人多,冷氣供應不足,他們於人群之中漲紅了臉.有社工嘗試介入協調,但最後他們報稱不適,由救護員送走.群眾不滿,有婆婆捉着其中一位中年男士職員的手表示不舒服,希望一起到「控制室」搵高層,大家都明白她想扭計,不想讓職員離開.職員沒有憤怒,沒好氣地笑.最後救護員勸說下,婆婆始終拖着職員的手才一起離開.
人群中有人說:「知道新城市既前線職員都好慘,但都係想佢向上級施壓.」示威者一度轉戰地庫的停車場向女職員查問,女職員被包圍感到焦慮,示威者不久後回到中庭.
拖着職員的婆婆不是獨例.不少中年婦人,沒戴上口罩,比年輕人更氣憤.有六十歲的女士表示,她以前甚少關心政治,丈夫經常談中共歷史,她覺得「好遙遠,關我甚麼事,平常愛去旅行唱吓歌」,今次在成年女兒的啟蒙下,忽然醒了,看了大量資訊,覺得反送中條例好貼身,林鄭的態度令她更不滿.她承認,星期日那晚她在後方,有份在運動物資的人鍊中幫手.她笑說:「現在我比丈夫更激了,今晚是我勸佢來!」
晚上警民在新城市衝擊時候,不少人已回到家裡,即使看到電視中,示威者圍毆警察,他們都覺得警方在部署上有更大責任.對於新城市作為私人企業的商場,讓警察入來進行大規模行動,他們難以接受.有退休前公務員稱:「我覺得暴力幾時都唔啱,但成個背景係,年輕人被刺激到一個地步會咁做」;之前話自己政治冷感,今次忽然熱血了的太太稱:「呢啲係官逼民反.」
職員離去後,人群不肯散去,或圍坐討論時事,也有人自發把商場變成「連儂商場」,找人拿來告示貼,大夥兒埋頭寫出心聲,有幾句特別要求財團要有企業責任.
「SHK=Shame of Hong Kong」「新鴻基Sell Hong Kong」「無香港人就無新鴻基,唔識咩野係飲水思源?」「太古廣場保護香港;新地廣場出賣港人」
最耐人尋味是,出現了memo of the day.有人在告示貼以一句英文寫出 「I am proud of working in Pacific Place.」很可能是在太古廣場工作的職員,今日路過新城市,寫下了這一句.
沙田 高跟鞋 在 譚蕙芸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I am proud of working in Pacific Place]
十幾年在沙田區教書讀書,我對沙田的印象是:這裡住了不少溫和中產.生了孩子的小夫妻都愛搬入沙田,貪這裡適合一家大細,希望在這裡安居樂業.
這個印象在今晚有點打破了.傍晚趕到新城市廣場客戶服務部.站在我旁邊的一對母女,住在大圍十幾年,成年女兒說,她在沙田區成長的,新城市廣場她們一家一周光顧兩三次,留下不少腳毛.
今天她們很憤怒,飯也不吃,從七點幾企到九點,企前面還要激昂地嗌口號:「新鴻基,交待!」在一個閒日,竟有五百人湧出來,也是令我意外.
她們說,星期日那晚她們白天遊行完畢,之後去吃晚飯,在希爾頓商場見到防暴警察,覺得嚇一跳,但希爾頓的保安員盡忠職守,派人站在每一個出口,安撫顧客,表示就算未必成功,也會嘗試阻止警察進入商場.她們認為:「小商場都可以咁做,點解新城市會畀警察入來?置顧客居民安全不顧?」
今晚在新城市出現的五百人,和之前示威最大不同是,他們不少人沒有戴口罩.大家都知道新城市曾應警方要求,交出閉路電視錄像,今個晚上,都不介意露面.有女士穿着整齊套裝高跟鞋來,顯然是剛下班,也有推着載着幼兒的BB車的家長圍觀.商鋪紛紛提早落閘,不過員工都可以安全離開,不像周日被困店內。
群情是洶湧而憤怒的.幾位顧客服務部職員都沒有做聲,由於現場人多,冷氣供應不足,他們於人群之中漲紅了臉.有社工嘗試介入協調,但最後他們報稱不適,由救護員送走.群眾不滿,有婆婆捉着其中一位中年男士職員的手表示不舒服,希望一起到「控制室」搵高層,大家都明白她想扭計,不想讓職員離開.職員沒有憤怒,沒好氣地笑.最後救護員勸說下,婆婆始終拖着職員的手才一起離開.
人群中有人說:「知道新城市既前線職員都好慘,但都係想佢向上級施壓.」示威者一度轉戰地庫的停車場向女職員查問,女職員被包圍感到焦慮,示威者不久後回到中庭.
拖着職員的婆婆不是獨例.不少中年婦人,沒戴上口罩,比年輕人更氣憤.有六十歲的女士表示,她以前甚少關心政治,丈夫經常談中共歷史,她覺得「好遙遠,關我甚麼事,平常愛去旅行唱吓歌」,今次在成年女兒的啟蒙下,忽然醒了,看了大量資訊,覺得反送中條例好貼身,林鄭的態度令她更不滿.她承認,星期日那晚她在後方,有份在運動物資的人鍊中幫手.她笑說:「現在我比丈夫更激了,今晚是我勸佢來!」
晚上警民在新城市衝擊時候,不少人已回到家裡,即使看到電視中,示威者圍毆警察,他們都覺得警方在部署上有更大責任.對於新城市作為私人企業的商場,讓警察入來進行大規模行動,他們難以接受.有退休前公務員稱:「我覺得暴力幾時都唔啱,但成個背景係,年輕人被刺激到一個地步會咁做」;之前話自己政治冷感,今次忽然熱血了的太太稱:「呢啲係官逼民反.」
職員離去後,人群不肯散去,或圍坐討論時事,也有人自發把商場變成「連儂商場」,找人拿來告示貼,大夥兒埋頭寫出心聲,有幾句特別要求財團要有企業責任.
「SHK=Shame of Hong Kong」「新鴻基Sell Hong Kong」「無香港人就無新鴻基,唔識咩野係飲水思源?」「太古廣場保護香港;新地廣場出賣港人」
最耐人尋味是,出現了memo of the day.有人在告示貼以一句英文寫出 「I am proud of working in Pacific Place.」很可能是在太古廣場工作的職員,今日路過新城市,寫下了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