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車】
三級警戒期間,還好有貓和廚房。除了每天蹭著無所事事的貓說話,做菜這件總是由媽媽和奶奶操刀的事情,就這麼別無選擇地發生了。
在這一段安靜的時間裡,買菜、挑菜、切菜、熱鍋、爆香、熱炒,為自己做上一道道入口竟還能保持愉快心情的餐食。
在這一段安靜的時間裡,於是想起了鄉間的菜車。
我的童年生活在雲林縣褒忠鄉田洋村,是個值得大多人一頭霧水,回以一聲「蛤?」的小地方。我的奶奶林月紗女士經常在婦女會的烹飪比賽中拿下第一名,據說拿獎拿得不好意思,只好不再參賽。
雖說月紗有著一身料理絕活,雲林又是農業大縣,要在這座小村買到蔬菜水果,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回鄉的某天中午,我和奶奶一起吃飯,外頭正好來了一台菜車。她說想買點青菜,開始緩緩挪動原本深陷在藤椅裡的身體,我搶先那一雙患有風濕性關節炎的腳,奮勇拿起錢包,奔向菜車(當時真的十分擔心菜車會像台北的垃圾車那樣快閃呢)。
菜車一來,清一色留著短髮的婆婆媽媽嬸嬸阿姨們從不明的各方冒出頭來,原本少有人聲的村莊,忽然開始出現一陣奇幻的活力。
北漂青年如我,情不自禁迷上這種新潮的購物模式,這可比7-11和屈臣有有趣多了啊。
菜車是一台加裝帆布的藍色貨卡,車身上佈著深深的鐵鏽,有如南瓜馬車來到這座小村。車上載著青菜、蔥薑蒜、蘿蔔、魚肉、水果、豆腐、糖米油鹽、菜脯、雞蛋、油麵、養樂多;而肉品就塞在一個保麗龍箱裡面,被幾瓶結冰水簇擁著,就能以冷藏宅配的姿態走完這一趟巡迴。
菜車老闆是東勢人,從西螺鎮批來果菜,路經二崙鄉和崙背鄉,再一路往西南方,通常會在正午前後來到我家門口。在雲林縣人口最少、面積最小的鄉鎮的一個村裡,人口大概只有減少的份,我對於菜車固定到來而感到欣慰,至少那些相看五六十年的老親戚和老鄰居之外,還有個頭髮尚未花白的(鮮肉)老闆來和奶奶閒聊幾句。
奶奶一邊選購,一邊吩咐我進屋拿家裡的鳳梨給老闆殺,「哇,還可以這樣喔?」我心中聲聲讚嘆,原來老闆還提供這麼跨通路的服務。菜車不但解決了偏鄉採買食材的不便,連殺鳳梨、剁甘蔗這類老人家做不來的事,菜車老闆也二話不說地完成了。如果諾貝爾設立偏鄉貢獻獎,菜車老闆無疑值得拿下十座獎盃。
我的生命始於偏鄉,偏得我誤以為她沒有故事。做了一點家族考古,才知道原來再偏再遠的地方,都曾經活在蜷窩在大時代的背彎裡。
我們家族在清代便定居台灣,1935年,糖業大好,大日本製糖株式會社在此設立「龍巖糖廠」生產蔗糖。據說家人口述,當時帶入兩三千戶就業人口。老家所在的街道被人們稱為「店仔」,外來人口聚集在此做生意,供應人口聚集所產生的採買需求。全盛時期據說曾有菜市場、教堂、鐵馬店、麵店、酒家、助產士診所、小兒科診所、漢藥店、銲錫店、桶木店、童玩店、理髮店、私娼寮,以及曾祖父經營的岸記商店。
後來隨著國際糖價下跌,龍巖糖廠便在1968年關廠,原本昌盛的糖廠村被併入田洋村。人去樓空,菜市場自然就跟著退場,本來的菜市小販,就由菜車取而代之。
遊走鄉間的菜車,經商方式頗為靈活和多元。老闆不只賣菜賣肉,也兼著收購各家戶曬乾的落花生;隨著時令,在新年賣橘子,在端午賣些小魚乾和粽葉,在中秋賣些柚子。
三級警戒已經超過兩個月,身邊有些朋友靠著菜箱度日,菜箱什麼時候送上門、箱子裡裝了什麼東西都隱隱有著一股菜車感。只可惜菜箱不會說話,不會替你殺鳳梨,也沒得討價還價。
這段時間,我在台北過得像生活在雲林老家。日子很安靜,沒有哪裡要去,做好了飯菜,上桌吃一頓飽,洗好碗盤之後,晚上就坐在陽台吹晚風,就像是幼時坐在家門前吹涼風那樣。
菜車開了二十多年,聽說菜車老闆已經職業倦怠。住在老家的叔叔說,菜車已經不按時出現,本來以為老闆忙著嫁女兒娶媳婦,但日子久了(應該沒有那麼多兒女好忙),車子總是兩三天、四五天才來一次,載來的番茄也已熟爛得微微出水。
而奶奶已經過世將近三年,她的一生不知為家人煮過多少飯菜。也許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太多,我偶爾還是會夢見她,夢見她用孱弱的身子,為我煮上一頓有我愛吃的蒸蛋的午餐;我偶爾還是會想起她,想起我曾經答應她要回鄉看望。
在親人死後才想起的事情,變得只剩下可惜,只好安靜地聽著〈在你死後才想起曾經答應陪你去散步〉。https://reurl.cc/qg2r3n
* 菜車還馳騁在各個交通不便、機能不齊的地方,例如苗栗、北橫、花東、嘉義的小鄉鎮,謝謝菜車老闆們。
(文:吳宜靜;繪圖:thejane BubbleJane in the Teahou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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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奶奶過世時間 在 王政忠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老師,你會不會回來?】
要拍一部電影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特別是要有一個值得拍的故事,或者一個值得拍的人.
通常,除非是虛構的故事,否則,怎麼把真人真事的真人抽離?
我認為"老師,你會不會回來"這個故事值得被拍成電影,但我卻對於這個人值不值得,或者說,需不需要,強烈的惴惴不安.
所以我堅持,王老師這個人的前半生,特別是牽涉到原生家庭的部分,輕輕帶過,看過原著小說的人不要怪編劇,這是我的堅持,因為我的父母仍在,我希望將這個部分降到最低.
我真心希望這個關於教育人的故事被看見.
而不是只有這個人被看見.
我希望教育的成分大於這個人.
但我仍惴惴不安.
從洽談,簽約,腳本,開拍,我的惴惴不安始終如影隨形.
或許,這就是這部電影最終無法完全感動我自已的原因.
一般來說,電影的初剪不會讓外人看片,包括原著作者,因為沒有配樂沒有音效,但製片非常尊重我,讓我參與看初剪片,老實說,看完之後,我的惴惴不安更強烈了.
這個人的色彩是淡了,但這個故事怎麼也沒拍出我期待的感動?
更詭異的是,我唯一的感動,只出現在電影最後的幾分鐘.
那虛構,或者說改編的幾分鐘.
那份失落的感動,或許是因為害怕被教育圈批評吧!
教育圈都知道,不可能正式教師第一年就談調動,不可能學生成績好就會考績加分,不可能考上研究所就可以調動,我必須承認我事先沒有再三確認台詞,拍攝中也沒有一直盯場,所以這些對話都是在電影拍攝完成後,第一次剪片完,我受邀看片,才提出的疑惑.
跟製片通了很長的一通電話,排山倒海的訴說著我的不滿意,製片耐住性子,等我都說完了,才一一解釋.
最多的答案是:這不是紀錄片,是商業片.必須考量觀影對象不是只有老師,而是更大一群的社會大眾.
社會大眾不會明白教師介聘規則,不會了解教師積分來源,不會了解只有教育界才會了解的調動申請各種方式.
我稍稍妥協,但仍要了初剪的片子,我希望再仔細看一次,然後列出希望修改調整剪輯的段落.
我列了28點.
製片親自帶著初剪片子南下爽中陪著我看,一一解釋.
能夠刪去的,就刪去了.比如說:地震前,王老師不斷買零食糖果誘惑學生上課認真的畫面.
我並沒有想過這樣做,我也沒有錢這麼做,即便為了戲劇感,我都堅持不要.
比如說,王老師帶著水果去醫院探視地震受傷的學生,被學生吼罵離開.
我並沒有這樣,我的學生也沒有這樣,即便為了製造衝突,我都堅持不要.
比如說,地震後王老師改變教學,但是原始影片呈現的是更多更多上課提問,但全都是"課文填充"的提問,學生熱烈搶答的畫面.
我的提問並不是只停留在這種低階層次,我的改變教學也不是這樣,即便這樣的畫面比較熱鬧,我都堅持不要.
比如王老師纏著校長問調校,比如王老師計較著積分等等.
諸如此類,刪剪了不少.
能夠調整的,就透過配音、剪接、重拍等等方式調整.
也因為再一次仔細的看了片子,所以才發現我忽略了很多製片及編劇用心安排的對話,比如對於班長跟阿肥解釋點數的意義、同學集資幫大仔換鞋子並要求他用功念書還點數、王老師解釋跳蚤市場不是要誘惑學生等等等,這些都是我事先要求劇情呈現的重點,其實製片及導演也都做到了,但因為我在看初剪片時,太聚焦在我不能釋懷的點,卻完全忽視了劇組的努力,我立刻也向製片道歉.
當然,最遺憾的是我們全校師生一起入鏡,補拍國樂團獲得冠軍凱旋歸來的部分,沒有被我爭取成功放入正式電影畫面,而是以花絮呈現,我覺得非常遺憾跟抱歉.
這部分,是我最終沒有被說服的地方,我仍耿耿於懷.
這是以教育人的眼光來看.
那麼,以原著小說讀者的觀點來看呢?
2011年,我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完成了這本十一萬字的類自傳,幾乎是未經潤飾修改的原稿出版,那時的我,並沒有像現在一樣有一些知名度,這本書作為記錄自己人生的意義,大於對教育界發揮甚麼影響力.
因為是自傳,所以在這本書的前半段,聚焦在我的成長歷程,轉折點是因為地震,因為學生的呼喚而留下,後半段則是留下來之後,我跟我的夥伴努力了什麼.
這本書出乎意外的暢銷,第一刷7000本,兩天後就二刷.目前是三版28刷.
這意味著超過20萬人買了這本書.
這超過20萬人的感動絕大部分不僅是因為後半段著墨的我們在爽中的努力,更多的是因為前半段的我的成長、我的困頓、我的掙扎、、、,因此襯托出我的留下、我的選擇、我的信念、、、有多不容易.
這樣的感動,是因為這樣的對比.
我的意思是:即便不是王政忠這個人,任何一個這樣的對比,都令人感動.
但我希望淡化這個人,淡化這段生命歷程.
因為我的父母仍在.
準確的說:是父親仍在.
他是所有苦難的主因,不論我的,或是我的原生家庭的.
書,即便再暢銷仍是小眾,何況暢銷是意外,但電影,需要宣傳行銷,在原著已經如此暢銷時,我不願意這些苦難這個原因變成行銷.
這樣的堅持,讓閱讀原著小說的感動,在看電影的時候,失去了一大部分的支撐點.
也就是我說的,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如果抽離了大部分的真人生命歷程,這個生命力十足的真事就失去了原本最動人的基底.
所以被原著小說感動的讀者,在這部電影中,需要更多的自我補足閱讀記憶,才能找到曾經的感動.
也所以不曾看過原著小說但被老讀者帶進去電影院的觀眾,應該會被不斷提醒強調:書不是只有這樣,書更令人感動.
我都明白,但,這是我的選擇.
而且,我堅持.
所以,我必須跟電影公司說抱歉,因為我的堅持,讓你們對於這部電影原本的期待無法完整,也因此委屈了你們犧牲更多原本可以主打的行銷賣點,讓這個原本在台灣就不大眾的故事題材,在宣傳上,更加舉步維艱.
你們盡了全力了,是我不好,很抱歉.
當然,也要跟原本對這部電影抱有高度期待的原著小說讀者說抱歉,讓你們的預期有落差,但我相信你們會接受我的堅持,電影裡消失的那些生命歷程,書裡文字有你們熟悉的答案,你們都知道的.
無論如何,都謝謝你們成全了我的堅持:讓教育被看見,而不是這個人被看見.
關於教育圈觀點,關於讀者觀點,這是我的回答.
關於觀眾觀點呢?
我的確被問了不少問題,但我只想公開回答下列這一個,其餘的問題,就請訊息我,如果我有時間,我就會回答你.
為什麼2011年底就簽了電影合約,卻遲遲拖到2016年開拍?
首先,就電影劇本編寫手法而言,必須是同一批學生在國中三年的變化,觀眾才會記得誰是誰,不可能找10批學生演員來演出書裡記錄的10年,而,要把這本書裡紀錄的我們在爽中10年的努力濃縮成3年,用110分鐘以內的影像呈現,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特別是,中間還有一年王老師要去當兵!連當兵快兩年都濃縮成一年退伍了,你看劇本有多難寫!當然,我前面提過的我的堅持,也讓劇本編寫的難度更高.
其次,我希望在爽中發展到一定水準時才拍攝上映,而不是透過電影為爽中宣傳招生.這一點,我們做的還不錯,電影在2017上映時,爽中的學校經營已經很不錯,許多因為看了電影親自跑到爽中來參觀的熱血觀眾,都會有"哇!學校經營的比電影裡拍攝的狀況還棒ㄟ!"的驚呼,這一點,讓爽中更加分.
最後,則是電影版權的轉手問題,2011年原本是楊登魁先生的公司跟我簽約,後來因為楊先生的意外過世,所以公司改組,版權由郭木盛先生重新取得.我得非常謝謝郭大哥的堅持,因為在楊先生過世,公司改組時,電影拍攝這件事我已經完全擱下,放棄簽約,是郭大哥一路堅持,多次到爽中拜訪溝通,最終才又重啟電影拍攝工作.
好的,要寫到最後了.
電影已經下檔了,二輪片也播過了,今天,有線電視台也播了,我的惴惴不安也可以放下了,所以我選擇在今天寫下我一直放在心裡,想跟大家說的事.
有多少人的生命故事能被拍成電影?
我真心由衷感激.
謝謝郭大哥,沒有你就沒有這部電影.
謝謝過去到現在的爽中夥伴,沒有你們就沒有這部電影的故事.
謝謝一路支持守護著爽中的鄉親父老們,沒有你們,我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其實,我特別要說的是電影裡那個廟的主委就是廖爺爺廖奶奶的化身,看過書的都知道,是他們老人家在爽中國樂團最困頓的時候支撐著我們,哪裡有主委主動到學校捐錢這麼簡單的事?沒有!只有他們四處奔波為我們牽線籌措資源,他們才是庇佑我們的那個力量.
謝謝是元介,雖然在我的堅持下,你失去了可以更戲劇化演出的著力點,但你的用功與認真,讓王老師仍然保有我希望傳達的形象.
謝謝劇中的學生演員,雖然921地震離你們很遠,但大多數是素人演員的你們,已經盡了全力詮釋了那個年代,我的那些孩子純真卻強韌無比的生命力,即便有影評人挑剔了你們圍繞著王老師問"老師,你會不會回來"的那些片段顯得僵硬,但我不忍苛責,你們沒有經歷過那些創痛,但你們的確盡力投入揣摩了.
謝謝真實生活中的爽中的學生,雖然這部電影始終沒有完全感動我,但,仍有幾個片段,會讓我淚流.
爽中重建落成,學生搬著桌椅,畫面空拍的時候.
學生擠在王老師辦公桌前背誦語文,王老師扒著便當的時候.
學生集資換球鞋的時候.
國樂團全國賽的時候.
是的,只有那些真實的你們與真實的我的生命歷程重疊的畫面,才會讓我感動不已.我唯一一次在映後出席說話淚崩,就是不小心看見那最後的5分鐘,雖然畫面呈現的是虛構的穿越時空虛實穿插,在我腦海裡,卻是我們一起走過的那20年,真真實實的辛酸甜美交錯的20年.
當然,你們一定也知道,創立國樂團參加比賽,並不會讓我可以申請調校,相反的,在我曾經挫折沮喪想要離開的時候,這反而成為我走不開的原因之一。
終於,最後的最後了.
有多少人的生命歷程沒有機會被拍成電影?
這也就是我答應簽約拍攝的原因.
看過書或者認識我的人,都應該可以感受到,我從未消費九二一,消費偏鄉,或者,消費如同我一般歲歲年年月月日日守著教室,守著學生的老師夥伴們,連起心動念都沒有.
我原本只是想記錄我自己的某一段與學生們,與校內夥伴們一起走過的人生歷程,後來感受到了這一段紀錄的文字的確鼓舞或慰藉了在台灣許多不知名的角落的老師們,他們如我們一般,落腳在某一塊土地,安定在某一個校園,然後播種深耕.
無論後來是否離開,那段曾經用心經營過的師生情感,始終真真切切雋刻在彼此生命中的某一段章節.
無論是長或短,始終是一段生命影響生命的歲月.
更後來,有更多老師以外的百工百業也從這一段我的生命歷程紀錄裡獲得力量,他們看見了自己雖然身處不同場域,但同樣在面對生命中許多無可違逆的困境時,跌倒了,掙扎著再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泥巴,然後,再拉了身邊的誰誰誰一把,一起站起來.
因為這樣的感動,所以有了這部電影.
我一直記得前年(2016)五月開拍記者會,偌大的現場只有屈指可數的媒體到場,一年過去,去年(2017)七月的第一支預告片意外在一個禮拜內吸引超過一百萬點閱率,八月的媒體試映會獲得一致好評,九月的上映記者會影音平面網路媒體塞爆會場以及未上映就吸引超過400場的包場。
我們真實感受到有這麼多人關注、喜歡及推薦這部雖然平實卻動人、小品卻溫暖、淡然卻勇敢、明知會落淚卻仍然淚流不止、來自教育卻觸動百工百業、描述一個老師卻投射千萬你我生命故事的電影。
謝謝所有走進戲院的朋友,謝謝你們願意從關注變成行動、從心動變成入座, 電影上映的那幾天,我在學校遇到兩個特地回鄉走走的中年人,他們都是中寮人,但離鄉工作許久,因為這部電影,他們回到久違的故鄉,他們的老家在921地震中倒了,沒有重建,他們離開了傷心的地方,但因為看了這部電影,終於再次回家。
我也記得在出席某場映後座談時,在樓梯間遇到一個坐著輪椅的婦女,他認出我來,拉着我的手,淚流滿面,她說他在地震時失去雙腿,辛苦的生活着,她從沒有放棄,但偶爾會沮喪,這部她看了三次的電影,讓他更有力量推着雙輪,繼續迎向人生。
中寮不一定是你的故鄉,也不是我的故鄉,我只是因緣際會落腳在這個異鄉,因為一場地震,讓我發現生命與工作的價值。我知道我也許不會再回故鄉,每個故鄉或許都是流浪的起點,但我知道我不會再離開這裡,這個異鄉,是我流浪的終點。
你不一定經歷過921地震,我也沒有在921時失去我的軀體的任何一部分,我只是在那一聲聲「老師,你會不會回來?」的呼喚裡,看見一顆顆需要修補的心,我知道失去的或許不會重來,但愛與希望會讓孩子看見未來,我知道我或許可以選擇為了成就自己的人生而轉身離開,但是,學生,讓我明白老師為什麼存在。
你也有自己的故鄉,或許這部電影,會讓你想起久違的那些人那些事;你也有自己的選擇,或許這部電影,會讓你更明白你為了什麼而存在。
這是我最後一次為這部電影說話,我其實不是很習慣這樣為自已說話,過去20年,一直到此刻,老師一直都在,沒有離開,這,才是我一直在說的話。
真的,我只是一直很認真很認真做著我這一生最愛的事.
就如同我在每一場演講最後,都會說的這幾句話:
我是2008年POWER教師全國首獎,2011年SUPER教師全國首獎,2014年師鐸獎全國獎,我是台灣唯一個三項全國首獎的老師.
但這本書,這部電影在告訴你,我還有一個最大的獎,一個無可取代的獎.
那個獎就是:我是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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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只停止於原諒,要忘記 】
他是一個讓人一目難忘的男生。棕髮碧眼,190公分,舉手投足裡流動著優雅的氣質。在諾大的台北市中,人們的眼睛應該很難忽略他的存在。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很敢於做自己的選擇。大學畢業後,他花了兩個月翻閱太平洋山脊,然後一路南下穿越秘魯無人秘境,再來到台灣,然後作為異鄉人,他在台灣一住就是十年。
這麼有生命力和信念的人,他其實過的不好。
他的媽媽是一位支持有機素食的瑜伽行者,他們家從小到大的飯菜除了甜菜根,就是藍莓,想到這些他就反胃。不過,說到他個性很怪誕不羈的爸爸,他更反胃。
他知道是爺爺奶奶太嚴苛的對爸爸了,因此,爸爸說話也跟著從來都沒有在客氣的,更不要說,其實他覺得他的爸爸說穿了就是個冷血動物。
那一天,他接到電話,媽媽去醫院檢查,發現得了癌症,他好震驚。這麼養生的人,怎麼會得癌症?!他不顧一切地放下台灣的工作回到加拿大,他想花幾個月時間陪伴媽媽。
媽媽瘦了,他在醫院第一眼看到媽媽,就心疼不已。媽媽說,她想吃優格和水果。他知道那間店的優格和水果媽媽最喜歡,他每天都買給媽媽吃。三個月過去,媽媽的狀況每況愈下,他痛在心裡,更想要滿足媽媽最後最簡單的願望——吃到她最愛的優格和水果。
可是,就是媽媽離開的前一個月,爸爸突然對他大吼:「每天的醫藥費,你知道有多貴嗎!天天買那麼貴的優格和水果,我的錢都花完了!」他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一個深愛妻子的丈夫,在妻子臨終前,應該生氣的事嗎?爸爸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不能理解。
在這之後,他因為工作不得不趕回台灣一週。而就偏偏是這一週,那天下午一點,他接到噩耗,媽媽心臟無預警停止跳動。來不及打包行李,他用了一天的時間把工作收尾就慌忙趕去機場。他請爸爸在醫院等他,等他去看媽媽最後一眼。可是,等他回到家,爸爸說媽媽已經火化了,骨灰一半撒到媽媽常常做瑜伽附近的湖裡,另一半樹葬在他們夏天住的家。
說到那個夏天住的家,那裡滿是長在石頭上的樹,那裡藏有他童年無數的歡樂。就在他來找我諮詢的時候,距離他媽媽過世已經過了三年。他非常地垂頭喪氣。他說,他的爸爸最近竟然要把他們夏天住的家賣掉。媽媽樹葬的那棵樹是長在石頭上的,搬不走;他的童年是長在那房子裡的,帶不走⋯⋯他的眼淚裡深埋了累積的恨。他知道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他想要原諒,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始,他覺得爸爸可憎、他覺得自己無用。
我們都常常說,不要用別人對我們的言語和態度來評價自己。
可是,他覺得,如果他能負擔家裡的龐大支出,媽媽臨終前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撒著媽媽骨灰的那棟房子他買下來就好,就不用這麼心痛。可是他沒有那麼龐大的錢。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阻止爸爸,就跟爸爸說的一樣,他就是一個卑微無用的人。他失落到了極致,對生活、對人生完全不懷有希望。
這麼低的「自我價值感」,不可否認,是從小家人對他的言語和態度,一層一層堆砌出來的。就算他翻越太平洋山脊、勇闖秘魯無人秘境,那些最親密的家人給他的評價和影響,就是能把他的意志力壓垮。
但其實,「自我價值感」源自我們心裡面的一般想像:「態度決定行動」。
他人的態度影響我們的態度,我們的態度影響我們的行動。如果這裡的「他人」是旁人,我們還能應付。但如果這裡的「他人」是從小照顧我們的「家人」,他們看我們的態度,就會像魔咒一樣,把我們困在裡面。
有一個方法,能夠突破這樣的困境,就是要告訴自己,在這樣的狀況下,「態度不一定能決定行動。」
也就是說,「爸媽對我們過於嚴苛的評價」這樣的態度,不能決定「我們是怎麼樣的人」,更不能讓我們氣餒到用行動證明「我們就是做不到」。這就也好像來找我的這位個案,他媽媽「希望他更好」的嚴苛態度,爸爸「經濟壓力遷怒他無用」的態度,不能決定他就是一個「無用的人」。他「想要原諒爸爸」的態度,也無法決定他的行動——「可以原諒爸爸」。
所以,除了「態度決定行動」外,「行動堅定信念」也是提升我們「自我價值感」的途徑。
於是,我和我的個案一起找到提升他「自我價值感」的突破——「不要僅止於原諒,要忘記」。
「只是想要原諒爸爸」,這是一個不可能達成的「態度」目標。關於「傷害和遺憾」,永遠無法倒帶、重新修正,尤其在生死議題上,「傷害和遺憾」更是讓人刻骨銘心。所以,我的個案在這樣的心理狀態,來強迫自己原諒爸爸,不論事隔幾年,都是強人所難的。
不如換個角度,不要先談「原諒」。我們探討到,如果先試著「忘記」,好像就容易多了。把「覺得自己不好」和「過往跟爸媽相關故事」的連結斷開。也就是說,告訴自己,「自己好不好」跟家人沒關係。能翻越太平洋山脊、穿越秘魯無人秘境,那個強悍、勇敢、克服困難、耐力十足的人,才是自己締造出來的價值。
是自己「認真生活、勇闖世界」的行動,真正提升了自己的「自我價值感」。
討論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那種輕鬆的姿態和笑容,到現在,依然鼓舞著我。
有時候,不要只停止於原諒,要忘記,才能回歸自己,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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