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現代小說 (1)：騎士小說之死
現代小說的起點可溯源至1605年，西班牙作家塞萬堤斯（Miguel de Cervantes）出版反騎士小說《唐吉訶德》。小說的歷史當然不只400年，但塞萬堤斯打開了一個時空，奠下現代小說諷刺現實的本質，讓往後的小說家受到他的精神所影響。然而，童話與寓言不都諷刺現實嗎？是甚麼使現代小說分別為聖？
因為童話故事缺乏形式上的革新，迪士尼創作《Frozen》其實沿襲了200年前安徒生寫《冰雪女王》的套路，近代童話只有《史力加》較為接近一部小說，因為它展現一種反童話俗套傾向。現代小說之所以能劃時代，全因創造了一種前無古人的敘事模式，打開了新類型，甚至終結了一個時代。
先談現代小說冒起前的背景。15、16世紀騎士小說流行，拜西班牙的解放運動所賜，當時騎士貴族集團居功至偉，自然成為大眾歌頌的對象，他們的故事亦成為小說的題材，多數圍繞主角追隨自己的心展開一場大冒險，有點像時下的熱血漫畫。這也象徵了當時個人主義抬頭，人不再單為國家或民族鬥爭，而是為自己而戰。
騎士小說的另一個特色，是描述男主角向他心愛的女子獻上絕對的忠誠，為了她甘願犧牲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這種設定與當時最大的讀者群息息相關，無數的貴族婦女終日無所事事，就是靠騎士小說消磨時間，小說作者為求增加銷量，固然千方百計加入女性喜歡的元素，迎合她們的口味。換句話說，早在400年前文學已有被市場主導的情況，不是近年才興起的問題，不變的是，奉迎市場永遠是一條自取滅亡之路，作品漸漸喪失個性，不斷仿製和炒冷飯，走向庸俗和過時。騎士小說來到塞萬堤斯的年代，可說是是日暮西沉，慘在大部分婦女青年仍然盲目追捧，只怪新的小說類型尚未面世，他們未知道將來還有更好的選擇。
這個劣況觸發了塞萬堤斯寫《唐吉訶德》的念頭，故事的主人翁正正是一個沉迷騎士小說的頑固者，憧憬已逝去的騎士年代，展開一場荒誕的大冒險。他提着爛槍騎着瘦馬隨街找人決鬥，把風車看成巨人，把羊群看成千軍，無視現實，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他的瘋狂和荒誕讓每一個愛看騎士小說的讀者瞧見了自己的不堪。最終，他們被結局中唐吉訶德的醒覺所影響，紛紛摒棄家中的騎士小說，「重新做人」。塞萬堤斯竟用一本小說毀滅了整個騎士小說市場，是不是很可怕？
說到這裡，你是否也希望有一本類似的小說降臨，一毀時下的小說頹風呢？現代小說講求的革新就在這裡，它不只要與別不同，更要前無古人，開闢一條新路。要做到《唐吉訶德》式的顛覆，固然十分困難，我想大部分現代作家的想法與那些騎士小說作家無異，一心吸引更多讀者，無意創立一種前所未見的類型，這種定位注定了他們無法成為劃時代的宗師。但就算無法成為宗師，我覺得身為現代小說作家起碼要有意識去寫一些新的東西，不是着眼新劇情或神展開，而是形式上的破立，撕爛俗套，打開未曾打開的視域。
俯瞰現代小說史，你會發現小說不住地演化，新類型一個個被發明出來。人們讚美的對象不再是故事，而是故事後面更深沉的東西。對於作者，問題就更加逼切：小說還可以演化下去嗎？抑或已經來到盡頭？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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