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政治改革最忌“休克疗法”
文/丘光耀博士
我小时候看港漫《龙虎门》，对黃玉郎笔下有一招印象特别深刻：那就是男主角双掌运劲，再往死者胸膛击下，叫“死马当活马医”，图令阵亡的兄弟恢复心跳。
后来看港剧《仁心仁术》，也有医生在加护病房里，用两座类似电熨斗的医疗器材，往心跳停顿的病人胸膛猛击好几回，医学常识“有限公司”的我，只觉得那手法很“龙虎门”。
中学毕业后，因家庭左派背景影响，我很关心中国六四和苏联瓦解，两父子购买了大量相关的书报杂志，还经常激烈辩论。撇开感情不谈，我一直很想从社会科学，理性地、系统地探究苏联成立70年，竟在一夜之间崩解的原因。
后来我到中国大陆读研究所，进图书馆如进宝山，发了疯似的研究马克思主义。暨南大学社科部的教授们对我这个来自资本主义大马学生的“学习热情”都很惊讶，因为暨大作为侨校，图书馆的马克思恩格斯原著，早就封尘多年，无人问津好久。
当年，我从社科部学习到的一个关键词：休克疗法（Shock Therapy），又称震荡治疗法，那是研究东欧剧变的重点之一。
后来在学术圈里也听闻，香港新右派经济学家张五常曾在六四之前，带他师父米尔顿.弗利曼（Milton Friedman）到北京访问，亲自给邓小平和赵紫阳介绍其“芝加哥学派”的经济改革方案。众所周知，中共随即强推的“价格闯关”，正是引发中国社会经济动荡的原因之一，也为此埋下六四民运的伏笔。
回顾金融风暴
1997年，我硕士毕业后即回到民主行动党总部，担任林吉祥政治秘书。翌年发生亚洲金融风暴，总部也有两种经济学派在交锋。其中一派主张大马应该接受国际货币基金（IMF）的拯救配套，因为大马的朋党/裙带资本主义（Crony Capitalism）猖獗，只有吞下激进改革的猛药，才有望早日复苏。
当然，马哈迪不会拱手让IMF侵蚀巫统朋党的企业王国，所以断然拒绝之。但是，时任副首相暨财政部长的安华，是赞成向IMF求救的，然林吉祥则持反对立场。我们作为政治秘书，天天翻译老大的文告，从中理解他的思考脉搏。
林吉祥作为国会反对党领袖，一方面批评马哈迪的“否定症候群”，一味地将金融风暴的责任推给国际货币大炒家索罗斯（George Soros），另一方面也提出一系列符合社会民主价值的政经改革建议，如：
（1）呼吁政府须先解放传媒，让可靠的经济数据自由流通，以克服在坊间的种种不利谣言，从而拯救国人的信心危机。
（2）马哈迪应该摒弃由敦达因所领导的国家经济行动理事会，因为敦达因被外界广泛视为大马朋党资本主义的头子，没有人相信他的经济改革方案会以公共利益唯上。
（3）强烈反对巫统挪用公积金来挽救朋党企业。
（4）建议内阁应对中央银行和金融界进行透明化改革，除了有效地清理烂账，也要给那些具有生产性及出口导向的企业发放贷款，协助国家经济加速复苏。
（5）要求政府成立的中小型企业基金、国家高等教育基金、食品供应基金等，一视同仁地按需求而非肤色或政治背景来发放。
（6）加强对政府机构内部的稽查，杜绝浪费、挥霍、贪污、无效率和繁文缛节。
（7）加紧打击黑市外劳，优先保障在金融风暴期间一百万失业国人的就业机会和利益。
至于行动党内支持IMF挽救配套的另一派，则认为林吉祥太过君子风范，应该“乘金融风暴之病，攞马哈迪之命”，他们主张“打开国门让IMF进来，由鬼佬来收拾巫统的朋党企业”，“请大鬼打小鬼”！然而，林吉祥却反对有关举措，他认为“请鬼容易送鬼难”，盖IMF的挽救配套，其实就是新自由主义的财政紧缩方案，如砍掉国家津贴、取消税务优惠、提高银行利率、放松外汇管制、解除贸易壁垒、欢迎外资涌入、收购大马国企等，一句话：“由国际自由市场决定一切”。
吉祥反对IMF
IMF主张的休克疗法，从南美、东欧到中国，都有人尝试过；成功的经验少，付出代价的多。它短期内会引发经济激烈震荡，国民经济如病人那样进入休克状态，但右派的经济学家说，市场供求一旦恢复平衡，就会呈现经济复苏，这是“经济改革的阵痛”，“市场转型的必要之恶”。
林吉祥显然不接受这种经济学派的观点。
当年马哈迪也反对新自由主义，我记得《马来前锋报》头版特地放大一张相片，那是印尼大独裁者苏哈多总统在IMF挽救方案上签字时垂头丧气的模样，背后是叉腰见证苏哈多签字的老外，即IMF主席。而林吉祥的爱国，总是被人误解，当年的倒林运动（KOKS）就曾谎称“林吉祥变了”，污蔑吉祥支持马哈迪是为了“挽救儿子林冠英免于煽动法令官司的牢狱之灾”。
我引述廿年前的这段金融风暴历史，是要提示大家：
一、林吉祥不是政客，他有大局意识，判断问题，不仅是为了行动党的选举利益，还包括国家整体利益。
二、“渐进改革”比“激进改革”更符合国家利益，类似休克疗法的IMF拯救方案，不只是会典当国家经济主权给跨国大财团，也可能引发社会动荡，因为一旦“自由市场法则说了算”，一个多元民族的国家，处于经济竞争劣势的族群，在政客的蓄意操弄下，就会寻找代罪羔羊。而大马华人很可能如当年印尼华人的命运，沦为暴力政治的牺牲者。
脑残的主张
三、当前华社有一些政治脑残者，主张行动党要提出激进的改革议程，尤其涉及争取“民族平等”的诉求，绝对不能向马来土著特权跪下，否则就是“同化的两线制”，应当投废票抗拒之。他们说，行动党已经变节，出卖建党原则，否则林吉祥就应该要争取列华文为官方语文、大胆呼吁取消“马来人特权”、承诺改革公务员的臃肿体制、敢于发声抗议皇室干预政治等等。
我说，挑战马来人特权和封建皇室的激进诉求，就好比政治上的休克疗法，对马来人而言，更是“文化大革命”，会坏了希望联盟“改朝换代”的大局，让纳吉在马来社会得以借题发挥，转移视线。马来人一旦误以为希望联盟是由“华人行动党”操控，马哈迪、安华和末沙布是民族叛徒和火箭傀儡，大家认为保守的马来人会有啥反应？五个字：含泪投巫统！
须知道，依靠拐杖60年生活的人，好比吸食鸦片超过半个世纪的病夫，你要他在一个星期戒毒，等于要他老命。这种休克疗法，既不科学，也难以让瘾君子即刻就能自力更生，甚至还会让“恐惧情绪”在甘榜发酵，挽救垂死挣扎的鸦片贩子巫统，这无疑不利于巩固各个民族在关键时刻，同仇敌忾推翻腐朽巫统的团结力量。
那些执意要在此时此刻疾呼废除马来特权的脑残者，是搅局的华人右派法西斯，他们打着争取华人权益的旗帜，其实正是捍卫纳吉政权的变相维稳者！
记得，我们的敌人是巫统，不是马来人！我们要拉下的是国阵贪官，不是马来公务员！贪腐文化，自上而下，促成两线制后，我们才能让开明进步的大马政治议程，改造各族落伍腐朽的政治文化！而这一切，得从巫统倒台后才能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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