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長好難：面對一個主見很強的孩子，該怎麼應對才好？】
蕃茄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我很喜歡他這一點。他娘親我也是同一種類型的孩子，但是當年我感受到的總是壓制，最後變成閉上嘴巴，讓那些想法融合怒氣在腦海裡不斷重複播放淬煉，等到時機適當的時候變成一刀致命的攻擊武器。
我希望蕃茄有機會把他的主見用在更好的方向，傑克也一直希望親子之間能多一些對話，所以我們一直很努力合作，確保蕃茄有表達的空間。這孩子也真的充分把握這些機會，把他的想法毫無保留地說出口。
這幾年來，我強烈感覺到蕃茄的表達能力有長足的進步，但是我卻發現，自己其實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面對一個「#辯論技能被點滿」的孩子。
更精確地說，我根本無從準備起，因為我不知道被鼓勵表達自我的孩子，會有什麼樣的成長過程，也沒有經歷過父母如何回應這樣的孩子的成長。
前幾天，接近睡覺時間，蕃茄跟傑克出現這樣的對話。
「我不要洗澡，我還想要玩！！！」蕃茄在房間大喊。
「已經很晚了，洗澡時間已經到了，我們說好了。」
經驗豐富的傑克絲毫不退讓，但今晚出現新的插曲。
「為什麼我不可以自己決定？我想要自己決定！」
「你自己決定的話你就會玩玩玩玩到天亮。」
「我不會！那樣太累了。我要自己決定！給我自己決定！」
「好，你自己決定的話你就全部自己處理。等等你自己大便自己擦屁股自己洗澡刷牙上床睡覺。」
「⋯⋯不要。」
「不要是不是？那就現在去洗澡，你要別人幫忙就要配合別人的時間！」
一陣沈默，然後聽到蕃茄懷著不滿一路碎念著去廁所大便了。
我在客廳聽完這整段發生在房間的爭執，忍不住一直笑。這種時刻，會讓我覺得一切的付出真的很值得。我非常欣賞蕃茄這樣不畏「強權」據理力爭的氣魄，而且從對話的細節聽得出來，他已經磨鍊出足以針對爸爸的說法思考和回應的能力，更佩服他在發現自己「理虧」的時候可以認輸配合。連傑克也在經年累月的「特訓」之下學會堅持自己的立場，精準說明自己的想法，這樣的成長真的是雙贏！
但是，人生就是沒有這麼簡單。
也是前幾天發生的事。早上起床，吃完早餐，蕃茄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刷牙。這個僵局已經持續一兩個禮拜了，從某一天開始，原本很驕傲自己可以洗手刷牙大便換衣服從頭到尾一手包辦的蕃茄，突然對這些事情全部失去興趣，寧可臭臉說「不要」，心情阿雜地在床上不停翻滾，甚至拖到爸爸媽媽兩個人都生氣，都還是寧可不做。
「因為太麻煩了。」蕃茄說。
好不容易三催四請說道理分析利弊讓他拖著屁股不甘不願地去刷了牙，等等換衣服又要重新來一次，三餐飯前放學回家洗手總共四次，再加上大便一次，真的會讓人很想把他丟進房間關起來自生自滅。
那天早上起床後，發現又是同樣的事情在上演，我真心懷疑到底自己在做什麼。我花了那麼大的力氣讓蕃茄認為他有權利感受自己的情緒，也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不但不明白他得到的東西有多珍貴，還拿我幫他培養出來的能力對付我。到頭來我只是一直在拿武器強化自己的敵人，讓我自己的處境更艱難而已啊！
蕃茄坐在沙發上，板著臉整個人氣呼呼的。我跟傑克都覺得夠了真是煩死了不想再管他了，於是我說了句：「你在那邊自己調適心情，覺得可以了就去刷牙，刷了牙我們就跟你玩。」
然後我們兩個大人就把「操煩雷達」關掉，在餐桌旁一邊聊天一邊吃水果，完全不理會後面大喊：「我的心情是永遠不會調適好的！！」的小童。喊了幾次發現沒有人有反應，很用力地踱步往房間走，然後就開始聽到一些把東西揮到地上的聲音，還有啪啪啪拍打衣櫃的聲音。
「蕃茄！」傑克大喝一聲，房間裡立刻安靜，但沒過多久又開始傳出像小狗準備發動攻擊的那種低吼聲。
傑克按耐不住，站起來走到房間去了。我聽不見他們在房間裡溝通什麼，但是從語調聽起來就是一副沒有共識的樣子。我終於也跟進房間，問傑克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叫他去刷牙啊。」傑克說。
我制止傑克，要他別再提了。蕃茄並不是因為不明白刷牙很重要所以才不刷，他也明白蛀牙是他在痛，蛀牙就要看很多次牙醫，這些道理早就都說過了。但是事實也是並不是不刷牙就立刻會蛀牙。吃完東西立刻刷牙是一個良好的習慣，但是這種「良好」對一個將近五歲的孩子來說跟電視收到衛星電波一樣虛無飄渺，「講道理」這條路已經證明完全不通。
傑克有工作得做，嘆了一大口氣到另一個房間關上門趕圖去了，我沒有理會蕃茄，轉身離開房間回到餐廳。蕃茄跟過來，一臉不高興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嚴格說起來，我並不是沒有招了。
我可以說：「我數到三，你立刻給我去刷！ㄧ、二⋯⋯」但傑克說過他小時候最討厭被這樣威脅，我相信蕃茄也不會喜歡。
我可以說：「你再不去刷，我就⋯⋯」但是那個「我就」之後要接什麼才合理？「打斷你的腿」？「把你的玩具都丟掉」？「不准你看電視」？前兩個根本在胡說八道，後面那個蕃茄只要說「那就不看電視」就沒用了，我小時候就是這樣。
我可以說：「你不刷牙，爸爸媽媽就會生氣就會擔心，還會覺得你是壞小孩，你喜歡爸媽這樣想嗎？」我確實會生氣跟擔心，但是這種溝通法是情緒勒索，以後我就必須一直生氣一直擔心他才會覺得需要行動。
煩，誰可以告訴我到底怎麼辦。
「我就是不想刷牙，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蕃茄小聲說。
「蕃茄，你不肯刷牙是因為不喜歡嗎？」我再做一次確認。
「不是，是因為我覺得很麻煩。」蕃茄也再重申一次。
「但是有些麻煩的事情還是得做啊！」我說。
「可是上學的時候你們都會幫我刷啊。」蕃茄質疑。
「那是因為上學的時候沒那麼多時間！」我心中一股氣憋不住：「既然這樣，那就全部統一，以後上學你也自己刷！」
講完，心情更差。每次刷牙都他自己負責？這樣不就代表每天上學前還要預留時間給他盧小？我到底在講什麼啊？我撇了一眼時鐘，靠已經快十二點了，居然給他耗了兩個小時。幹真的好煩。
「蕃茄，你過來一下，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刷牙的事。」蕃茄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爸爸媽媽跟你說過了，我們並不喜歡提醒你這些事情。一直提醒你我們也覺得很煩。提醒很多次你還不做我們就會生氣，這樣真的很討厭。」
「我知道。」蕃茄看著我說。
「我很不喜歡生氣，也不喜歡一直提醒你。所以今天開始你自己決定刷不刷，如果你那天吃完早餐沒刷牙，就不可以吃餅乾糖果之類甜的點心，只能吃水果或者優格這些東西。」我說。
「好。」蕃茄很認真的點頭。
但是我沒有繼續說話了。有些事情很不對勁。我們終於達成共識，但是我發現我一點也不高興。讓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決定要不要刷牙真的可以嗎？蛀牙這件事情不可逆，一旦真的蛀牙，帶怕痛的蕃茄去看牙醫根本會引發世界大戰，到時候還會影響他吃東西的意願，一點好處也沒有。而且萬一他運氣好不刷也沒怎麼蛀牙呢？那以後要怎麼幫他養成刷牙的習慣？我的太陽穴開始抽痛。
「蕃茄，先等一下。我不喜歡這樣，我發現我只要想到你可能不會刷牙，我就覺得很不高興。」
「你不高興我也不高興，然後我就會到處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
「我知道。所以你等等，我思考一下要怎麼辦。」
蕃茄安靜地拿起幾枝筆在手上把玩。我做了幾次深呼吸，打開電腦快速搜尋了幾個跟孩子不肯刷牙有關的網頁，讀了幾篇文章以後，有了不同的想法。
「好吧，我查了一下，因為你年紀其實真的還很小，我幫你刷沒有關係。」我下了最後的結論，覺得鬆了一口氣，顯然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安排比較合理。「但是我剛剛想這些事情被弄得很煩，你先自己去玩，讓我轉換一下心情，十分鐘以後我再去幫你刷。」
「好。」蕃茄站起來飛奔離去，噠噠噠噠跑回來，遞給我一隻小青蛙後又跑開了。這是「那先讓小青蛙陪陪你」的意思。我有點感動。
十二點半，我調適好心情走進房間牽著蕃茄的手，兩人輕鬆迅速地把刷牙這件事情結束了。
＊＊＊
事後我回想，為什麼最後讓兩人都同意的共識，會是「媽媽幫你刷」，這樣看似「倒退」的妥協？
也許，在那些冗長破碎又碰壁的對話之間，因為我每次溝通觸礁，就「躲起來放棄」了一陣，反而給了我自己一個空間理解我說出口的東西是否合理，還有自己到底真正在意的是什麼。在刷牙這件事上，我其實在意「做到」更勝於「蕃茄必須自己來」。而蕃茄雖然堅持不行動，卻持續表達他的不滿，一直過來跟我強調他的心情，讓我感覺「他其實不是不想做，但是他需要幫忙」。
需要幫忙的話，沒關係的，就再幫你一陣子吧。
我依然沒把握，下回遇到蕃茄「#不服道理」的時候，應該要怎麼辦才好。但是這次的經驗讓我生出一些信心，只要不追求「#立即改正」或是「#只能照我說的方式去做」，讓大人跟孩子都有充分的時間思考跟回應，我們應該還是能在「#確保蕃茄的表達空間」的前提之下，找到讓雙方都舒服的共識的吧。
這回，在無限煩躁、抓不到頭緒、說不清楚道理又自己推翻自己的狀況下，我做到了一次，希望多方嘗試之後，能更有自信地做到第二次，第三次，以後的很多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