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星期五 絕對音樂】
「人生的挑戰在於,不只要讓自己的履歷反映出你的事業成就,
更要反映出你的人生目的,
因為將來有一天,當你受挫摔跤,跌入谷底時,
能夠幫助你走出谷底的,就是你的人生目的。」
下午4:00-6:00
「絕對音樂」~~ON AIR))))))
把耳朵借給我,
芳翎和你/妳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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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晶瑩:我正在學著告別急躁人生》
已經忘了是什麼時候開始,我染上了躁症。倒不是正式地被醫生診斷、宣判,而是自己和周圍的人感受到的那股壓力。
經紀人以為是工作壓力造成。她們卻不知道,其實只有在談工作時我的狀態是平靜的。當這個工作被排入行程時,我就開始焦慮。
越接近工作日越嚴重。
真的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急躁,應該是進入這個娛樂圈以後。貴圈啊,真是操碎了我的心。
首先,第一場苦難便是大一簽了唱片合約,一直讓我等到大四才發片。
那時我不過是個大學生,沒有智慧型手機、沒有網路、沒有社群媒體的大學生。
日子就是上課、趕公車,和同學騎機車上貓空、去動物園。所以,簽了唱片合約真是件大事,感覺生命突然變成金色的,感覺在我面前的是一座浮在雲端的大城堡,一段奇幻旅程。
同學們聽說了這樣的事,又聽說我成了張雨生的同門師妹,眼睛發亮地將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詢問著、好奇著,彷彿她們的同學就要一炮而紅,變成大明星。
這樣的情形並沒有維持太久。
單純的我們,並不了解演藝圈的節奏和生態,我們的想像很簡單︰簽約、出唱片、上電視、紅。
實際面是,我一等就是三年。
同學們興奮的程度慢慢減低,從「你什麼時候要發片?」變成「你真的有要發片嗎?」
那時,我最大的壓力便是同學的眼神。他們從好奇、羨慕,到懷疑,然後漸漸忘了聊這件事。
他們大概覺得我在騙人,而我,也覺得自己受騙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每個月,我都換了一把零錢。在學校側門旁,一排餐廳的騎樓下,打著公共電話。
那電話是淡藍色加上銀色線條,胖胖的,如果不是心情低落,它應該有些Tiffany品牌的優雅可愛,但在記憶裡,我撥著公共電話的畫面,都是黑色的。
有時候我一個人撥打,有時候有同學陪。我打給簽約的製作人,他說,快了、快了。後來,他說,應該是下個月吧。
第一年我是相信的,所以掛了電話我是雀躍地離開。
後來,每個月我都被告知是下個月,這樣聽了兩年,二十四個月之後,我才算有一點點了解這個行業。
在此刻回憶起那些等待,主場景就是那幽暗的長廊,和那具公共電話。如要仔細想,應該是從意氣風發到憤怒不解,然後一定摻和了自我否定、重重的打擊,生活像是從準備要飛的狂喜暈眩,到希望落空的怨懟和自我放棄了些什麼。
多年後,進了演藝圈才知道,我當時簽的是製作公司,不是唱片公司in-house。
唱片公司面對的是不同的經紀公司、製作公司推出的新人名單,他們會看中較有潛力,或是較符合當時商業市場的來發片,更遑論他們還有自己簽約的重量級歌手要定期發片。
多年後,我看到唱片公司主管牆上的大白板才了解︰上面一個個大牌的名字,寫著何時拍MV、何時要上那個最熱門的綜藝節目,他們的名字是在軌道中的巨星,有的是太陽,有的是金星、水星。而我,連冥王海王都不是,感受不到任何引力,我被遠遠拋在外太空,不過是那億萬繁星的小亮點,寂寞地漂浮著。
等到大四下,終於進錄音室,唱歌、發片。又因為不是大家眼中的美女,所以,只能當一個被奚落的丑角。
我拚命搶話、搶發言機會、搶鏡頭。立刻就被亟需新人的主持界網羅。
第一個合作的大哥是倪敏然先生。他對節目很有想法,一想到立刻就要做,常常激烈地與工作人員溝通,那時飛進我世界中的爭吵、對立,和三個字或以上的髒話,撼動了我的宇宙。
第二位合作的大哥是曹啟泰先生。他的嘴巴總是連珠炮似地沒停過。一開機,他叭啦叭啦地串流程、介紹獎品,當時,我們從中午到晚上,一天可以錄遊戲節目《好采頭》五集。下了節目,啟泰哥還是不停地講——講他的老婆小孩、他的人生、他的婚顧公司,和他起了幾個會。
第三位合作的大哥是徐乃麟先生。一樣是個人未到聲先到的急性子。常常在化妝室就聽見他由遠而近的︰「快!快!快!」這三個字搭上他拍手掌的節奏,像極了清晨批發的漁市場,節奏刀起刀落之間,生意成交。
我後來的幾年也常常用乃哥的節奏說快!快!快!
或許也不用催促,因為沒有多久,我就做起現場Live直播。下午5:30播娛樂新聞到7:00,然後趕去廣播,做另一個現場,8:00~10:00的直播。
那是一段沒有朋友、沒有人生,只有工作的日子。
常常趕得連好好吃個便當的時間也沒有。一次,發現便當裡有隻小蟑螂,只能先把它挑開,然後不吃那個格子裡的菜,仍然把便當吃完。因為我連去找一份新食物的時間也沒有。
我要上現場了啦!快快快!
於是,工作人員遞資料慢了我急,新聞還沒剪好我變臉,每天急的下場是——猛爆型肝炎。
躺在病床上,我被迫思考人生的輕重緩急,那時的生死交關嚇醒了我,因為,我才三十歲。
出院付帳單時,看著那數字,可以換算成無數峇里島陽光燦爛的日子,或是紐約、倫敦、巴黎看不完的秀,我知道我人生接下來的選擇了。
後來,我盡量不急,盡量開心。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只是把那份焦慮內化,不讓別人看出來。不想影響別人、不想給周遭工作人員壓力。
於是我在等待的小空檔玩「Angry Bird」,看那橫眉豎眼的鳥兒比我還氣,心裡便好受一點。或者玩「Candy Crush」,消糖果,一排排、一列列,兩眼發直,忘記時間。要是大一點的空檔,我就去附近的商場,什麼「Z」牌、「U」牌、「F」牌、「B」牌、「G」牌的快速時尚都逛,翻翻看看,好過在棚裡枯坐。
遠一點的人看不出來我心裡急,近一點的人還是感覺得到。
經紀人、助理怕我不開心,下載夯劇讓我看,準備零食、泡麵開趴,有時候甚至在後台布置了微微酒精、各種水果酒,讓等待變成了姊妹聚會。
等待本來就是人生中必定會遇見的事,在演藝圈更是充滿了各種磨人的等待。
等太陽等海浪等霧散、等飛機過等垃圾車走等火車來、等遲到的大牌、等弄錯的道具、等沒出現的導演……
通常若是不可控的意外,我的心是平靜的,無奈地接受著。但若是因為不專業的因素,我的心就開始不平靜。先是驚訝於看見的荒謬,內心小劇場在海邊的大石頭上對天大喊︰「為什麼?為什麼?」然後有一群憂國憂民的文青圍坐一桌,討論這個圈子人才流失到底有多嚴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云云。最後,心急如焚的母親登場了,這樣就不能接小孩了,荳明天還要考試,誰幫她複習?
然後就山洪爆發。然後就想著退休,去種田、去看雲看海啊什麼的。
但奇妙的是,在私領域的我,卻有無比的耐心。對孩子、對老公、對朋友。
公和私的我,在兩個極端的狀態。
工作時,像高鐵、像殺手。追求速度、效率。回家後,像是在南洋路邊米粉小攤旁悠閒的狗,時而懶洋洋,時而追逐著雞,或向小孩搖尾巴。
是我把演藝工作看得太簡單所以無法接受無盡漫長的等待?是否我仍像當年的那個大學生一樣,不了解體系的龐大運作只著眼在自己的小環節?抑或是演藝工作充滿了如此不得不的等待?
多年前,日本男子偶像團體當道,一批批的花美男出唱片兼巡迴演唱會,還能拍廣告演偶像劇,我好奇地問了一個在日本工作的圈內人,為什麼他們能同時做這麼多產品卻仍神采奕奕、皮膚身體都是最佳狀態?
那工作人員說,因為這些當紅偶像都時間緊迫,所以,其他配合的幕後小組都先自己排練好了。
?!!?
他解釋,比如說發專輯的同時仍要同步拍偶像劇,那麼他們便會在偶像本人出現前找替身,把走位、台詞順幾遍,現場攝影師也跟著走幾遍,燈光道具早已定位,導播也熟悉節奏後,預定拍攝時間一到,偶像出現。他已經背好他的台詞,待替身示範他的走位後,拍攝便順利進行。
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國境界啊。
我看過眾家一線演員等臨演的情形,因為劇組不肯多花錢,只發臨演來半天,但眾家演員早已把前面戲分演完,執行製作說,那你們聊聊天等臨演吧!
也聽過拍了一整天的臨演覺得太累,一群人開始吵鬧要走人,最後甚至報警的鬧劇。
也有節目準時開錄,卻因為送道具的人睡過頭,全棚空等。
還有遲到慣了的美豔女星,好不容易只遲到半個小時,正當節目組暗自慶幸時,那女星開始補妝,一補,就補了兩個小時。
她的妝好了,我們的妝全等花了。
也碰過製作單位發我六點通告,因為江湖傳聞他們很會延遲,當天也有一場日本大師的音樂會,我心存僥倖地問製作人︰「可以晚一個小時嗎?」製作人斬釘截鐵地說︰「今天一定會準時!一定要六點到!」
悻悻然把票送給朋友去聽。那朋友聽完整場,再加上安可曲,然後很有良心地來棚裡探班,發現我還沒錄影。那天原本六點的通告,一直到半夜十二點半才開錄。
經過這麼多摧殘後,我發誓,只要我長大,一定要減少這種事發生,一定不讓工作人員或其他藝人在棚裡浪費生命、虛度光陰。憑什麼讓不專業影響專業?
但人性是很奇怪的,積習難改、積非成是。
電視台內的工作人員習慣了過去的工作節奏,有些人一開始還會私下抱怨︰「錄那麼快幹嘛?連抽根菸喝咖啡的時間都沒有……」
但這種高鐵速度一上軌道,怨言變成了驚喜的贊同︰「哇!下班了還可以和家人吃晚飯!」或是「下班了還可以去玩欸!」
於是,在能力範圍內我加緊速度、提升效率。在我還是得無盡、無意義地等待時,我練修養。
看劇、寫書、練字、聊八卦、看書,也順便練演技。
演我很快樂、演不在乎,演了解這就是演藝圈的常態。我的演技很表面,所以遠的人看不出來我的焦慮,近的人還是感覺得到。
我以前看過大哥級主持人打或踢工作人員的,這麼比起來,我還算是忍得不錯。
不過我還是不聰明,畢竟有些人還是察覺得到,可見我壓的還是不夠深。就不能微笑優雅地說,沒關係啊!大家加油哦!臣妾做不到啊!
可能是那忿忿不平的種子已深埋在心裡。為什麼不專業可以影響、干擾專業?
每個人對職業道德的要求不同,又或者,這已經不只是工作心態的問題,而是人生哲學的問題?
體諒。
體諒別人偶有的風雨;體諒別人驚慌時的不知如何判斷;體諒他人正在學習;體諒他人力有未逮。
如果可以溫柔地等待孩子的嘗試錯誤,那麼,也應該這麼對待別人的孩子。
學,我也正在學。
學著和我的躁,說再見。
(文章來源:http://www.businessweekly.com.tw/article.aspx?id=18600&type=Blog&utm_source=facebook.com&utm_medium=social&utm_content=bw&utm_campaign=content&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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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新頭殼,這個曾經養育過我、我也曾經深愛過的媒體的墮落,就令人不敢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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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你去踢批批新聞網然後痛批新頭殼很墮落?這不就是站在糞坑裡面說坐在馬桶上的人很臭很髒?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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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T的全名就是「批踢踢實業坊」,你這TPP既然要叫「踢批批新聞」,當然會讓其他人產生聯想,如真想創造獨立自主的媒體,撇清關係,可以用其他的譯名,如梯匹匹or踢屁屁,一字不改的全都照仿,當然會讓人有想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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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蹭,就是明明沒有關係,卻還硬要攀關係,類似「台灣民眾黨」這樣的名稱,其實就是寄生在他人的意識之上,討取好處,甚至取代這個群體真正的意識,造成人們錯覺,讓人們以為,蔣渭水的台灣民眾黨就像是柯文哲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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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鄉民會想這個「踢批批新聞」的命名是別有意圖呢?除了名字雷同以外,和柯文哲長期以來染指ptt有關係,除了兩位Kofan版主,一個搞出神奇id事件,把反對柯文哲的人都標註智障,另一位明明也參與其中,居然還回歸當八卦版主,明明自身亦共用帳號,居然稱是代po,然後經常以抓蟑螂之名,行政治鬥爭之實,搞得八卦版好像充斥著綠網軍,無辜被桶的人所在多有,其他還有「台北好朋友」群組事件,專門將挺柯的文章推爆,批評柯文哲的文章噓到看不見,亦有幕僚李縉穎到ptt上發文,要人們去挺郭台銘,柯文哲陣營使用寫手介入ptt,亦有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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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戰爭,台灣開打」一個帳號幾多錢,網軍價格權接露】
https://www.cw.com.tw/index.php/article/5094849?fbclid=IwAR1gGZ6OPKp1D8x5vigpEf0xm_OHQqQB7-V9torvEFAMWtMTkLnvyeO3oL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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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路部隊中最難找的是『寫手』,需對議題要有一定敏感度。充滿書香的咖啡店中,《天下》記者面前的工程師Gary,也是專業寫手,他曾加入柯文哲白色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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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會先告訴我是什麼事,丟過來的資料如果夠,就直接寫,不夠用再去搜尋,』坦承收受薪資的Gary透露,『文章寫好後,會有人去確認資料正確性,另外有人負責貼文.』顯示整套流程有精密分工,當他有想法時也會丟上群組進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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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拿出一份資料,是《天下》運用數據分析找出疑似網軍的帳號,請Gary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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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腰仔細看之後,指出幾個帳號,告訴我們,他的文章曾經由這些帳號在PTT貼出,之後再轉到臉書,『但是誰負責貼文,我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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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PTT上,多的是Kofan網軍的異常現象,包括「巡田水」,對於柯文哲有利的爆文被噓,還會定時補推回來;過去,在八卦版上,還有人公然慶祝柯文哲和陳佩琪的生日,當作一種「爆卦」,而當時版主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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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個後來選上的爭議版主,除了目標和行為模式頗為雷同,還能進行資訊分析,查IP的技術一流,所以造成了壟斷詮釋權的現象,例如他們能自我分析投給自己的海外IP,「雖然最多但是占比率不高,反而其他人占比最高」,營造出自己當選的合法性,但,這就等於是自證己無罪,自己當法官,做有利於自己的判決和解釋,然後阻止其他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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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他指出的國外占比對象,被指控占比高的,其實總數只有20票而已,有4票海外IP,當然佔比高,根本沒什麼影響力,不如說這才是自然的,他卻拿來當作對方可疑所以我不可疑的證據,去誤導其他人,這兩位版主國外IP近百票,數據接近,相比其他人1~2票,國外PTT使用者的自然分布情形,這才是最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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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 [爆卦] 跳板幫已知及疑似剩餘ID投票分析】
https://disp.cc/b/163-bw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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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這是用「別人無法找到的數據進行屁一樣的詮釋」,以一個正常使用者而言,這兩人似乎把在PTT帶風向視為一種工作,而且蒐集數據專業性比其他人高,但用來誤導他人的手法非常低劣,幾乎沒什麼說服力,他能成立是因為一般人沒有心力和資源去投入於PTT上面而已,比如,製作圖表,投票者上站次數分布,還把數據畫成Google 試算表,只是為了用一篇文章證明自己當版主有多對,這種行為是非常不正常的,如同一般公司員工在整理企業報表似的,反而能窺見其過度的執著和不尋常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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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神奇id事件爆發,可以看見他露出馬腳,但是另一位近來卻又回鍋選上,看來八卦版上又不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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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帶一提,政黑板上有個可信度高的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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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 改名字是大嫂的意思 為何要印度聖獸扛?】
https://www.ptt.cc/bbs/HatePolitics/M.1603958075.A.67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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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的想法是說,要跟PTT接地氣,不但板主要完全掌控,整個新聞也要有辦法導流到PTT,流量互導,然後再往外擴散到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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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表示,「大嫂啊這個方式不是沒有做過,問題是現在已經改演算法了你這樣導流行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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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說,「事在人為 以前可以現在一定可以 我有問過 這樣做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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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表示,「大嫂啊那個是以前我們用大數據去抓高擴散族群投放才有這樣,現在擴散率不到以前的10分之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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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怎麼以前可以換到我來操盤就不行? 醫學上只要有一個成功的例子其他都可以複製的,我不相信網路世界不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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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改名與否是否和PTT沒關係?如果故意用類似名稱,的確可以達到某個新聞台的新聞搜尋關鍵字,藉著高相關性與PTT的文章互相在搜尋上交互出現.舉例來說,我若搜尋批踢踢,則有可能看到踢批批,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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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沒關係,反而才是可疑的,究竟誰才是墮落的那個人呢?我只看到某個人的野心,又悄悄地浮現上來,她先前指控PTT對她匿名攻擊,現在,似乎想反過來支配這個地方,其他人,不過是她做牛做馬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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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是岸吧,印度聖獸YO!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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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GossipAliceSam/posts/184721186472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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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時代我也常去美麗華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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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有三家二輪戲院,分別是:永和戲院、福和戲院和美麗華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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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戲院距離我住的地方較遠,所以最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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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和戲院國小時還會全班帶去看電影,例如《老師,斯卡也答》或是《陳益興老師》等。福和戲院有三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小時候電影分級制度不嚴格,我在福和戲院看了香港鬼片《猛鬼出籠》,從此對香港鬼片留下「好~恐~怖~」的陰影(男主角洗臉,洗一洗居然把臉皮洗掉了...);二,蔡明亮導演拍攝《不散》,來到福和戲院取景,我和山羊鬍是坐在戲院中的臨演之一;三,福和戲院看的《一本漫畫闖天涯2》(張衛健主演),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因為電影太難看而落荒而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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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美麗華戲院,陪伴我走過學生時期大量看片的年代(福和戲院以港台電影為主,美麗華以西洋片為主),高中時期的我、山羊鬍和另一名好友(River),常利用畫室練畫時間跑西門町或美麗華或MTV看電影(年輕時沒錢,午餐都吃蘋果麵包省錢看電影);美麗華一廳放兩片,換廳忘記要不要加收錢,隨時可以進場看片而且不用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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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麗華看過不少電影,有些片首輪看一次二輪再看一次,例如《屠夫的靈媒嬌妻》;也有電影爛到讓人印象深刻,例如《翻天覆地龍鳳配》;有些片讓人嚇得不敢亂喊名字,例如《腥風怒吼》;碰到喜歡的電影可以反覆觀賞,例如《紅粉聯盟》(但因為是兩片聯映,所以要撐過另一部沒那麼喜歡的電影時間);放映熱門片時,美麗華也是會塞滿觀眾,每次換場都要搶座位,要想搶到好位置,要不站在後方看片等換場,要不先去別廳看一小段,換場時再趕過來,印象中克林伊斯威特和梅姨合作的《麥迪遜之橋》就票房鼎盛,當時戲院擠滿福和國中的女學生,全場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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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的二輪戲院規則都大同小異,兩片聯映,通常是搭一部名氣較高的大片和一部名氣較小的作品,年輕時對雷利史考特導演不熟,也不認識吉娜戴維斯和蘇珊莎蘭登,以為《末路狂花》是沒啥名氣的B級片,一進戲院剛好接到電影結局,車子衝出大峽谷的畫面讓我和朋友有點嚇到,隨後,我在美麗華看了四次《末路狂花》,電影隔年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影片重新回到台北首輪,我和朋友又衝去捧首輪的場(沒記錯的話是日新戲院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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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以前好愛電影,不用寫文章不用非要跟人分享什麼,就是看電影,讓自己溺在戲院中,跟著喜歡的作品又哭又笑,就算不喜歡的片,其實也不會太嫌棄;年紀大了之後,電影還是愛著,但因為部落格也因為臉書,總覺得看電影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單純,也不那麼享受了(這樣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只要碰到喜歡的片,又會瞬間想起自己愛看電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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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王盛弘文章中提到美麗華有放過首輪片《割喉島》,這件事我也有印象,男主角當年有來台灣宣傳,電影在台灣的票房也不差,只是國外票房超慘,間接影響到吉娜戴維斯和導演雷尼哈林的好萊塢星途(兩人當時是夫妻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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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的文章中讀到自己的青春
當我再一次站在美麗華戲院前,視線所及,已沒有了高喊著看我啊看我的布告、劇照與海報,端詳它的原貌我才發現,這是一座蓋得不知該說是土樓還是城堡的建築,通體髹漆成赭紅色,外牆上管線紛陳宛如皮膚底靜脈浮凸而出。
馬戲團已經走了,而帳篷被棄置於原地日曝雨淋那般地,老了舊了,煢然獨立。
我慢緩緩地繞著這座建築走了一圈,心裡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有點滄桑有點驕傲,天方夜譚那般地,可以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說上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
是十八歲那年,九月中旬一個傍晚,大哥領我搭野雞車北上。怕被取締,車子停在一橋之隔的三重,那時候還是市,三重市,一批批乘客轉搭小巴接駁,過了淡水河,在北門落車,乘259路公車到永和,那時候還是市,永和市,哥哥以月租兩千元,住在竹林路91巷48號頂樓加蓋。
隔天,我尾隨大哥自中正橋頭永和豆漿,沿竹林路往東,這是鴻源百貨,那是網溪國小,韓國街,市公所,哥哥一一點名,還與他租住永和市場二樓公寓的同學一起用了午餐。
竹林路盡頭,隔著福和路與永貞路相啣,繼續走下去,不久後我們穿過一處機車腳踏車愛怎麼停就怎麼停的穿堂,在住商混合的販厝圍夾下,龐然矗立一幢建築。這是美麗華戲院,哥哥說,我常來這裡看電影。
這是第一回我到美麗華,我們看的是《金臂人》。當脫衣舞孃黛安‧蓮恩幾乎不著寸縷地挑逗觀眾時,我僵在座位上,竭力保持不動聲色。跟自己的哥哥看這種戲,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金臂人》裡,小鎮青年麥特‧狄倫懷著擲骰子絕技,跳上巴士到紙醉金迷芝加哥闖天下。賭場雇用他時,要他清空口袋,將紙鈔、硬幣統統裝進信封,賭場說,我只是替你保管,幫你把回老家的錢留著。夥伴也告誡狄倫,這是個花花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你很快就會看到了。一句句台詞都像在對我耳提面命。
後來,整整將近一年的重考生活,每個周末我多在美麗華度過;這座戲院專映二輪影片,五十元一張票可以看上兩部,看完若還想換廳繼續,將折價若干。
那幾年真是窮啊,搭公車常要提早幾站下車,走長長的路只為省下一段票;還曾在市公所斜對面一爿小書店發現一家出版社,剛成立的吧,裝幀怎能這麼美,但售價無法負擔,再三猶豫之下選了一本馮至的《山水》開口與老闆娘打商量:這家叫大雁的出版社,以後出的書我都想逐一買下,可以給我比較好的折扣嗎?沒談成。
直到上了大學,還常因為沒錢吃飯,用餐時間我便窩在床上,睡過一頓中飯或晚飯。到了月底,小虎常常問我,還有錢嗎?說著,掏出紙鈔給我。小虎是我的同班同學,好朋友,我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我的記性不好,我只記快樂的事。
有一回實在餓得慌,跑回竹林路,哥哥不在,我將兩隻書桌抽屜整個地倒在蘋果綠地磚上,卻只發現幾枚遺落在角落的硬幣。離去時,遇到住隔壁的游文文,也不知我的臉上就寫著餓啊好餓或怎麼地,她沒多說什麼,硬塞給我一張紙鈔。我說我會儘快還你。游文文回我,不急不急,我再跟你哥哥要就好。
其實跟游文文也不算熟,上台北後哥哥把他的住處讓給我,自己住到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後,一個公寓的客廳角落用塑膠拉門隔出來的,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小隔間。我考上輔大搬進理二舍後,他才又回91巷頂加小屋子,課餘兼家教,打很多的工。
房東在頂樓隔了三個房間,除了我,還有一個讀復興商工的男孩永遠沒睡飽似地,話是沒聽他說過,但出入時甩門的勁道像剛被情人甩了狠狠洩憤一般,另一個較大的房間住著游文文,後來她的弟弟叫游俊義吧也來與她同住。投幣式公共電話擺在走廊上,很少有我的電話但常常是我接的電話,接了電話後,敲敲她的房門說電話喔。回房間,聽見她嘩啦嘩啦潺潺流水般的說話聲隔一扇門響著。
當我考上大學時,游文文送我一盒二十四色粉彩筆,我拿它畫了許多卡片送給朋友,用著用著我捨不得用完,還留著到現在。
游文文老家在宜蘭,搬離永和時我給過她聯絡地址吧,有個暑假她自東京寄來一張明信片,手撕畫是三隻猴子各遮住了眼睛、嘴巴、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這是我最後一回接到她的音信。社群媒體這樣發達的今日,可惜我還是找她不到。
既然窮,怎麼還有錢看電影?那你告訴我吧,能有比二輪電影院更省錢更容易消磨時間的地方嗎?沒有電影,要怎麼排遣重考生活,那像溺在蛋液裡濕淋淋的雞雛怎麼啄也啄不破蛋殼的苦悶。
美麗華不畫位,我愛挑放映室下方位子坐,當燈光熄滅,耳際響起咑咑咑咑機器規律運轉聲,旋即為音響掩去,礟口般小洞射出一束白光,雞雛啄破蛋殼,看見了天光,光裡有灰塵微粒彷彿海底浮游生物載浮載沉。
電影是光影藝術,不用五顏六彩它也是電影,靜默無聲它還是電影,唯獨不能沒有光,光的技術,光的魔術。
大江健三郎為他那帶著殘疾來到世上的孩子,就取名為「光」。他曾在受訪時解釋,孩子出生時他正在讀一名法國哲學家的書,書上記載了一個因紐特人的寓言:當天地草創,一片闃黑,一隻烏鴉啄食撒落地面的豆子,每每不得其喙。烏鴉心想,如果有光就好了。就在牠這麼起心動念之際,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哲學家說,當你全心全意地期盼,你所護持的心願就將得以實現。
看著日漸恢復健康的孩子,大江健三郎明白了:他的困難就是人類的問題,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朝設法解決問題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薩依德所說: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徵兆。
電影不自人生便自人性取材,就算故作跌宕起伏、顛沛流離,比較起來,人生還是艱難得多,人性更是複雜,投射在銀幕上的光影斷不能解決現實的困境,偶或有啟發,時或有暗示,多數時候卻連徵兆都未能夠顯影。人生大於電影,「就算沒有電影這狗屁,人生還是能繼續下去」,但是,它賜予了一段時光,一個半、兩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觀眾被應許、被庇護,讓我們忘記現實的磨難。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劇,同聲高歌的神曲,排著長長隊伍循序買票進場的電影,通關密語一般,讓我們指認彼此,啊,原來你也在這裡。沉積岩似地,流行文化每每標誌了時代的記憶,然而當我主要以透過電視螢幕,播放自購的DVD或藍光的方式來觀看電影,也許一整個夏季我與伍迪‧艾倫為伍,下一個季節卻對金棕櫚獲獎名片目不轉睛,電影於我就只能是時間的亂針繡,不再像初上台北看的那一些,在時間座標上扎根,變成了鄉愁。
《比利小英雄》、《飛進未來》便是我永誌不渝的玫瑰花苞,結在我出門遠行的十八歲。
十九世紀的北歐,年邁父親帶著稚子比利,搭上自瑞典開往丹麥的慢船,他們的眼光投向遠方,畫破重重烏雲的是陽光,穿越年深日久的陰翳的,是希望,或對希望的想像;二十世紀美國郊區,少年賈許對著祖塔遊戲機許下心願,一覺醒來願望成真,他成了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一個是空間上,對新天地的展望,一個是時間上,對未來的嚮往。
可是,離開這裡,離開現在,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嗎?
銀幕上演的,雖是虛構的故事,觀眾卻投入自己的真心。報業大亨查爾斯‧凱恩終生記掛著兒時雪橇上刻的Rosebud,而我,念念不忘初上台北,在美麗華看的《比利小英雄》與《飛進未來》,那是因為,我在這兩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
日後,每隔幾年我便播放《比利小英雄》重看一回。在惡魔的天空下,這一雙父子面臨一次又一次難堪的挫敗,一場比利以一枚錢幣換取對智弱同伴的一頓毒打,場面十分慘烈,讓人皺起眉頭想別開臉去。比利是想嘗嘗權力的滋味,或只是發洩長期以來遭受欺凌的憤恨?身在底層的他只能對比他更弱勢的同伴下手。還好,還好當比利有機會緩和被奴役的命運時,他作下決定,決定不當管理階層的打手。他收拾行李,離開地主家,他要創造自己的命運,奔向全新的未來。
未來是什麼呢我們並不知道,但是未來總是令人期待。
至於《飛進未來》,終於在藍光時代我得以重看(如果你年紀夠大,而且不健忘的話,你會記得,這期間我們經歷了BETA/VHS、VCD、DVD,一路收集的影片又一路捨棄),唉,不過是部典型好萊塢電影嘛,但我仍然好有興致地看著。看賈許無法招架女友蘇珊有進一步承諾的要求時,小孩子一般嚷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蘇珊問:什麼,你結婚了?賈許回她:蘇珊,我只是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一切,我只有十三歲。蘇珊:誰不是呢,我心裡也有一個害怕的小孩。賈許只能虛弱地說道:我真的只有十三歲……
我不是賈許,沒有祖塔許願機,無法蟲洞裡旅行,奔向三十歲又回到十三歲,我只能往前。然而我畢竟擅長於回顧,回顧,卻也是為了前行。
有一天,我便興起舊地重遊的念頭。搭捷運到頂溪站,租一輛uBike,蔡榮祖不召自來:背著行囊我要去流浪,要到很高很遠的地方。踩著踏板,我輕快哼著:帶著一點點行囊,和一點點惆悵,將過去所有煩惱都遺忘。穿越福和路後,是永貞路,很快地左手邊迎來福和國中,右手邊老公寓包夾中,就是美麗華了。這幢建築,單獨看它像城堡,若與圈圍著它的公寓畫歸成一個整體,則像土樓。
五月天,日光被阻擋在外,陰影底一片清寂,老公寓群背對著它,家庭餐館在通道旁置備了大桌,將菜肴裝盤後端到客席,一名男人悠緩吸著紙菸,鐵欄杆上栓一條癩皮狗,三個小孩趴地上玩遊戲,全像被消音了似地,小孩、狗、男人、廚師,他們動作著但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放慢腳步沿著建築繞了兩圈,攔住一名婦人,滄海桑田似地問出其實已經清楚答案的問題:啊,以前這裡是座戲院呢,什麼時候關門的?
婦人仔細思索後回我:關很久了,沒落了,沒有觀眾,應該有,有七八年了吧。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它在一九八一年開幕,有六個廳,專門放映二輪片,九五年《割喉島》是僅有的一次播放首輪電影,九七年同一棟建築成立了一家商場(被塗銷文字的看板還像一頂帽子戴在樓頂),旋即倒閉,新世紀一○年美麗華縮小規模成只有兩個廳,當年九月十六日歇業迄今。婦人還說,這裡打算都更,但沒有什麼具體進展。
我告訴婦人,三十年前我常來這裡看電影。攔住她與她攀談其實為的就是說這句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沿著建築又繞了一圈,看到入口一扇門上有張告示,「本棟樓內已無有價物品,請勿再入內行竊」,這反倒激起我的好奇,上前一步,試探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的是,喀喀什麼東西一疊碎裂聲中,兩扇門微啟一縫,趁沒人注意,再用力一推,側身,一片影子般地我閃進室內。
停佇在釘著劇照的玻璃櫥窗前,透明玻璃上倒映一名少年的臉孔,他轉動眼珠子,這個看過了,那個也看過了,心裡嘀咕著,怎麼還不換片?可是不看電影,又還能到哪裡去呢?最後選定了兩部片子。
撕票後走進放映廳,一股腦地,爆米花、滷味,各種食物加上地毯、座椅長年吸附的氣味混攪成一團朝我湧來。我挑了放映室下方的位子坐。片刻後,燈暗,別著小美冰淇淋字樣的簾幕緩緩往舞台兩旁撤退,光束射出,耳際傳來咑咑咑咑放映機運轉的低頻聲響,我抬眼,看見光束中有微塵浮動。
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
國歌前奏響起,觀眾懶懶地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不知有多麼不願意。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有人低聲跟唱,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銀幕上軍容壯盛,十大建設如萬花筒一朵朵綻放。也有觀眾並不起身,坐座位上逕自抓著爆米花吃。是越來越常看見有人不理會唱國歌時必須立正的規矩了,還聽說有個地方首長剛發布過行政命令,說在他轄下,電影放映前不必播放國歌。
國歌唱畢,觀眾落座。緊接著幾個廣告短片後,一部巴士開進銀幕,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一會兒後鏡頭切換到車廂裡,懸在座椅上方的電視螢幕無聲播放著豬哥亮歌廳秀,兩名少年比肩而坐,較稚嫩的那個因為暈車,頭埋在塑膠袋裡嘔吐,眼看著情況趨緩,卻又一個噁心,較年長的那個趕緊輕輕拍他的背。
巴士開下交流道,靠邊,乘客被催促落車,馬上地又被趕上一輛輛九人座小巴。小巴陸續駛出,上高架橋,橋下流水倒映七彩燈光,染得少年蒼白的臉頰一下子紅一下子綠,跌進染缸似地自己全作不得主。抵達對岸時,先看到的是高架橋旁一排老舊建築,牆上斑斑駁駁好大的字寫著中華商場。
眼前這座城市像個大工地,雜沓卻充滿生命力,少年的身體疲倦,但精神亢奮,新天地撲面而來,少年睜大眼睛張望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