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為何當時不能一統天下?|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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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者周振鶴曾在《假如齊國統一了天下》一文中,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反歷史假設:如果戰國末年不是秦國而是齊國統一中國,那可能帶來一種完全不同的中國文化。
與當時的中原各國相比,齊國無疑是個異類,但就國力而言卻是個強大的異類:在春秋五霸中,齊桓公是最先稱霸的,戰國時齊威王任用孫臏,在公元前352年的桂陵之戰中大敗驕橫的魏軍,「於是齊最強於諸侯,自稱為王,以令天下」(《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在很長時間裡,齊國一直是東方國力最盛的國家之一,周振鶴據此認為:「秦的統一固然有其必然性,但是東方六國完成統一大業的可能性並非不存在,魏、齊、楚都曾經強盛一時,尤其是齊國,始終是秦實行統一的最大障礙」,他假想如果在統一天下的進程中是齊國佔上風,那麼「似乎可以說,中國走另一條道路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這當然不失為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假設,但仔細考察一下就會發現,齊國的這種社會制度並不能幫助它在戰國晚期諸國激烈競爭的局面中勝出,由它來統一天下的可能性基本上可說是不存在的。
打造戰爭機器
自西周初年姜太公在東方創建齊國,被授權專徵不守王命之方國,這一專徵大權遂成為日後齊國開疆拓地的合法根據,故西漢末年劉向《說苑》稱「魯有王跡者仁厚也,齊有霸跡者武功也。」在直至戰國中期的數百年裡,齊國作為東方大國很少受到能威脅到其存亡的強敵進迫,戰敗也很少被逼到首都被圍乃至遷都,既然足以應對國外挑戰,那恐怕也就不會被倒逼改革。晏子「二桃殺三士」之舉恐怕更多是著眼於消除不穩定因素,重建國內政治秩序的需要。
但如果要統一天下,那麼戰國時代的政治演進已表明一個殘酷的現實:無論士人如何設想理想的「天下」,最終要「定於一」,事實上還是得打造一部高效的戰爭機器。此時的戰爭形態與春秋時貴族武士之間那種謹遵禮制的車戰已大為不同,而需要國家力量、資源的總動員化,但齊國的軍隊組織卻甚難適應這一挑戰而及時轉變。
在齊國,有一點乍看起來相當矛盾:中國軍事史上公認的兩部偉大軍事理論著作《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的作者都是齊人,但齊軍的整體戰鬥力在同時代人中的評價卻不高。孫臏圍魏救趙時便曾明白承認:「彼三晉之兵索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到戰國末年,荀子作為三次出任齊國稷下學宮祭酒的大學者,對齊軍理應知之甚多,但他對齊軍的評價卻極低,認為是「亡國之兵」,因為齊軍過分推崇個人技能、在意物質獎勵,遇到弱小的敵人還能有用,遇到大事強敵就渙散了。在他眼裡,秦軍戰鬥力最強,魏軍次之,齊軍最差;但講兵法的水平,正好相反,齊國最發達,三晉次之,秦又次之,兵學自東往西傳。
荀子所描述的齊軍,在某種程度上仍遺留著兩三百年前田開疆等三士那種對個人英雄主義的推崇,整體協同作戰則較差,這一好勇鬥狠的單兵作戰模式是典型的武士文化。這一民風頑強地保留下來,直至西漢初年,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仍然評價說,齊國風俗「怯於眾鬥,勇於持刺」,也即對群體性搏鬥消極,而對單兵較量卻非常勇猛,這與齊人好武、尚功利的特質是密不可分的,管子等政治家的傳統治國思路也注重對人的私慾因勢利導,主張順應人的私慾才能達到社會的長治久安,結果這在促進「民富」的同時,也使齊軍將士的個人英雄主義更為功利。直至西漢時,龔遂為渤海太守,仍發現「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以至於這位循吏花了很大力氣「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見到「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
也正因此,齊國被迫在軍事理論、尤其是軍事謀略上入手來彌補其整體戰鬥力不強的弱點,這便促成了孫子這樣的兵法家興起。張華松在《齊長城》一書中指出:「齊國對外戰爭敗多勝少,但發達的工商文化以及其他種種的背景和因素又使得齊國的兵家文化獨領風騷,先秦時代的著名軍事理論家和兵書戰策也就大多出自齊國。以孫武和孫臏為代表的齊國兵家,其兵法思想的核心內容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全勝戰略,他們所強調的首先是防禦,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然後通過‘伐謀’、‘伐交’的手段而制敵取勝。」
此種注重單兵格鬥技能的軍隊,在面對與較弱敵人決戰時往往表現尚可,其最大的弱點恰恰是難以適應戰國中後期那種曠日持久的慘烈集團作戰。孫子兵法雖然注重謀略,但同樣強調軍紀(故有「三令五申」、殺人立威之舉),那恐怕是因為他所生活的時代(約前545-約前470)正處於「二桃殺三士」之後那種弱化個人作戰技能而強調高度紀律約束的新作戰模式。個人的英勇在春秋時代的車戰中尚有發揮餘地,但公元前541年,晉國大夫魏獻子打造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獨立的步兵方陣。魏國在戰國初年稱霸一時,恐怕依靠的就是這種步兵作戰中高強度的軍紀(荀子稱讚魏國武卒能負重帶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這沒有極強的軍紀約束是不可能的)。這種軍事模式由晉國開創,推動社會結構性調整為中央集權制,因而三晉在戰國時代法家和縱橫家最為發達,主要法家人物和法家著作基本上都出自三晉。
軍事史學者李碩認為,自春秋末年步兵成為戰場主力兵種之後,「嚴格的紀律一直是步兵作戰的基本原則,戰術則是列成密集的隊形,與敵軍進行面對面的砍殺肉搏」,到戰國時代,中原各國均已確立中央集權政治下的軍事模式:「軍隊是由國家財政供養的軍事機器,戰爭行為是為了貫徹統治者的意志,軍事統帥對士兵擁有絕對權威,可以命令士兵們投入哪怕是必死的肉搏作戰。」相比起來,漢代的匈奴人則從不與中原軍隊主力進行硬碰硬的正面大規模決戰,也從未進行對城池、堡壘的大規模攻堅戰,這與匈奴遊牧社會的權力結構有直接關係,因為匈奴單於並不是能驅使戰士投入這種決死戰鬥的絕對君主。反過來,當時名將李廣雖然個人騎射技能極高,但他之所以在對匈奴多次作戰中未立大功,反而幾度覆軍敗績,正是由於他作戰依靠個人英勇而非嚴整的軍令紀律。直到東漢末年騎兵成為作戰主力後,才再度出現一個主將親自披甲上陣、與敵軍肉搏血戰的英雄時代。
在戰國時代那種步兵密集陣型長期作戰的模式下,齊軍的弱點就暴露無遺了。這道理不妨以足球運動為例,曾任中國男足國家隊外籍主教練的霍頓說過:「中國球員並不缺乏技術和體能,缺的是整體意識。足球是集體項目,整體不行就消耗了技術和體能。」2002年世界杯中國隊首次進入32強,結果三戰皆負,淨輸9球而未進一球,在觀看中國隊0:3敗給土耳其隊後,亞足聯秘書長維拉潘在接受採訪時表示:「足球是一項集體運動,但中國隊的隊員們顯然不喜歡依靠集體的力量,場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單打獨鬥,並最終丟了球。」
這在作戰中也一樣,古羅馬時代的日耳曼戰士雖然悍勇,但他們缺乏紀律、各自為戰,最終還是抵擋不過羅馬軍團。由於中國春秋戰國時代對軍陣的相關記載較少,羅馬軍團可以啟發我們這種步兵作戰模式的特點:其關鍵在於紀律約束之下的強大作戰耐力,因為「羅馬的軍事體制能夠讓其部隊的基礎構成天生具有一種可替換性,因而更易於混合與匹配」,其結果,就算前方士兵倒下,後方的多行陣列也能像輸送帶一樣進行更替,因而「這種佈陣在遭受正面進攻時幾乎不會被擊敗,從而令軍隊得以穩步推進」。戰國後期的秦軍也是,其戰鬥力不是來自出眾的單兵技能,而是「秦兵耐苦戰」,堅忍頑強,穩紮穩打的作戰意味著依靠消耗和逐步推進,當軍隊不存在重大武器差距時,戰陣的人數與耐力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各自為戰的武士很難與這樣的戰爭機器對抗。
這一戰爭機器需要社會結構的整體改造,因為這意味著與社會制度之間構成一個功能性的相互聯結的複合體才有可能。如我們所知,在古希臘城邦和古羅馬共和制下,也能產生這樣紀律嚴密的步兵方陣,但在中國當時,唯一能鍛造這一戰爭機器卻只有郡縣制之下貫徹國君意志的軍國主義國家。因為戰國時代以步兵為核心的新軍隊,是以社會的全面徵兵為基礎的,這就不能像春秋時那樣還把軍事作為一小部分貴族武士的專屬事務;其次,如何訓練這些應徵的農民士兵,使其遵守紀律,也是當時政治思想家無法迴避的問題。這都促使戰國時代的政治家們持續關注「民」——與此前的「士」和「國人」憑藉血緣性結合的共同體不同,在封建解體之後,人力的動員機制主要是依靠郡縣鄉里的行政系統來發揮作用的。
按杜正勝在《編戶齊民:傳統政治社會結構之形成》一書中的論述,郡縣制正是在離都邑較遠的新辟領土上開始萌生的,「秦漢統一政府的地方行政系統可能是從封建時代天子或諸侯直轄地的行政組織蛻變而來」,到後來則將逐漸沒落的封建世族採邑逐漸納入中央權力管轄之下,隸屬於中央設置的縣,「國都以外的鄉大概從春秋中晚期到戰國逐漸完成,城邦意義的‘國’被縣取代」,「縣」的本義就是「懸系」,指其地與中央政府直接統治之地區不相接壤,如以線繫於國都。戰爭越劇烈,內外新並的土地越多,則國君直領的縣也越普遍;而郡或是特殊的大縣城,多從邊疆軍事區設起。春秋以前零散、碎片化的政治地理景觀,至此被逐漸改造為中央權力垂直所屬的嚴密行政體系統。
這套制度,眾所周知是在秦國貫徹得最為徹底。這不僅確保了秦軍源源不斷的人力調配,而且鄉里告發、連坐等制度也使得臨陣脫逃變得更難——因為逃回老家肯定會被發現,而父老也不敢冒險隱瞞。與此同時,秦國又實行最嚴格的金字塔式階級制度——軍爵制,根據戰陣上的表現決定士兵一生的榮辱,這就在用外部紀律堵死其退路的同時,又給耕戰之士提供內在的激勵。杜正勝一針見血地指出:「唯有像秦國徹底勵行等爵制,授爵必以軍功,耕戰合一的齊民階層才有遠景、有生氣。但在山東列國我們卻絲毫嗅察不出等爵制的氣息,根本原因是軍功祿賞不能塑造身份制。」在魏國,當兵這條路的極致也不過就是豁免租稅繇役,個人前程是指望不上的;而在齊國,士兵作戰最多只能因立功而獲賞金,這順應齊國發達的功利文化,但卻無法因軍功而授爵。
這恐怕就是齊國這架戰爭機器的問題所在:它既無法像秦國那樣有絕對權威迫使士卒投入長期艱苦的殊死作戰,又不能給他們提供足夠的進取動力。其結果,齊國保守有餘而開拓不足,齊人的戰鬥力只有在遭受外敵入侵時才能被充分激發出來。
齊國的悲劇
公元前284年,齊國滅宋,此舉貿然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各國力量均勢,引起諸侯震恐,結果五國聯軍伐齊,齊國一度只剩下即墨、莒二城未下——值得注意的是,它們均是齊「五都」之一,原本就有著相對獨立的政治根基。雖然齊國國力此後在田單復國主政之下迅速恢復,但它作為當時東方的強國,竟然這麼容易就被擊破——在戰國七雄中,除了最弱的燕國之外,沒有一個大國像齊國這樣在一兩次決戰失敗之後就陷入近乎亡國的危難境地,這意味著它的軍政體系存在嚴重的結構性漏洞。
齊國採用五都制而非郡縣制,因而編戶齊民並不徹底,被燕軍輕易攻下七十二城,正表明其社會組織結構不夠堅固嚴密,因而當決戰失利後,不能作頑強耐久的抵抗。本來,管仲為齊桓公所規劃的治國方略,雖然也是「分畫都鄙而集權中央,獎勵農商以充實國富,修整武備以擴張國威」,但仍是在舊制基礎上的順勢而為:整理賦稅、發展農商,在國家有充足財力的基礎上,再將軍令寄在內政上,由保甲制度來獲得穩定的軍事力量。不僅如此,管仲還將齊國分為21個鄉,其中6個鄉不用服兵役,專職作為工匠、商人來替國家生產。這樣做的結果,便是使齊國首都臨淄成為戰國時經濟實力最強大的城市,但也正因此,齊國在戰國時代採納新制度上比其餘六大國更為遲緩,何必呢?它現在這樣也過得好好的,何況多元分權的社會構造本身阻止它作出這樣徹底的變革。
這裡也再次體現出齊國政治文化的保守性:普通士卒無法通過軍功獲得社會地位的向上流動,這恐怕正是由於貴族世家的強大。在當時的楚國,縣之首長稱「公」,多由強大氏族出任,但不能世襲,也有非貴族出身者,縣雖有相當高自主性,但似仍須向中央政府繳納賦稅;這種直屬於國君的「縣」性質上還不同於秦之郡縣,但相比起來,實行五都制的齊國甚至像楚國這樣程度的郡縣都沒有,由此可見其集權程度之有限。
對活躍經濟、學術自由來說,齊國的這種政體自有其不可替代的好處,因而它在這些方面均表現突出,然而在戰國時代的激烈戰爭中,相對分權、保守的政治結構卻使得齊國無法有效動員出自己的所有潛力。既然對齊國士卒來說,平日生活也相對寬裕,而打仗所積累的戰功也不過只是財物上的一些好處,那自然更沒人願意冒生命危險去幹這樣的事。二戰時日軍戰鬥力最差的第四師團就多來自大阪的商人,他們圓滑惜命,不願打硬仗,卻善於經商。抗倭名將戚繼光在《紀效新書》中便曾明確提出,徵兵「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但看面目光白、形動伶便者是也」,他甚至說,這樣的兵就算由韓信、白起來管教也是帶不好的。在這種情況下,齊國不僅軍隊戰鬥力不夠頑強,恐怕自身就缺乏對外擴張的內在動力。
由此也能解釋另一個歷史謎團:在戰國七雄中,相對於其餘六國,齊國為何在領土擴張上表現得相對消極?蘇秦在遊說齊宣王時就說,齊國富強,但卻是「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絕清河,涉勃海也」。這恐怕不僅是由於齊國政治上不振作,也因為它比其餘大國都更依靠工商業,也就相對不那麼看重領土擴張所帶來的農業產出收益;不僅如此,由於新並領土在各國的慣例都是直屬於國君,那對於分權的齊國權力政治來說,內在的動力也不強,因為各大貴族恐怕也並不那麼希望看到國君力量繼續膨脹。
當然,齊國在領土擴張上也有短暫的輝煌:前314年齊軍三十天內攻滅燕國,佔領長達兩年;前284年齊軍又滅宋,但這兩次擴張都沒能維持有效佔領,第二次甚至差點帶來亡國之禍(前284-前279年燕攻齊之戰)。可以說,這兩次對外擴張都是齊宣王、齊湣王父子兩代國君好大喜功的結果,他們的黷武恐怕正是君權膨脹的結果,但卻缺乏秦國那樣穩紮穩打的軍事推進加上行政系統管理所促成的有效佔領,結果反而徒然招致各國的敵意,埋下自身衰亡的種子。此前齊國也曾多次組織合縱反秦,但正如《齊國史》所言:「齊國在策略運用上有致命的弱點,每次合縱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卻沒有給秦國以實質性打擊,在兼併土地方面也幾乎一無所獲。」這些都表明齊國的軍政體制在對外戰爭中無法應對新局面,這些戰爭非但沒能增強自己的實力,反而消耗了國力,將自身的弱點暴露無遺。
只有在外敵將齊人逼入絕境時,他們才真正爆發出來。燕軍圍困即墨時,殘虐俘虜、挖掘墳墓,即墨人見狀「皆涕泣,俱欲出戰,怒自十倍」,這正表明重視宗族的齊人最深沈的鄉族意識被激發之後能轉化為極強的戰鬥力。總體來看,齊國這樣一種政治體制很難產生對外擴張的持久內在動力,滅燕、滅宋這兩次對外戰爭都只不過是黷武君主的一時心血來潮,這最終不是增強而是削弱了齊國的力量。尤其到戰國末期,面對秦國越來越高效運轉的強大軍事機器,實難想像齊國有任何希望統一天下,它最多只是期望自保,因為兩度亡國復國的歷史事件已清楚地表明:齊國的力量源泉是在本地鄉土,這才是真正能激發齊人為之奮戰的事物。
對如今的中國人來說,這段歷史實在令人感慨:齊國的政治體制看似保守落伍,但以現代眼光看來,它卻又是比秦制更「先進」的,尤其能保障社會經濟、文化學術的活潑多元,然而在面臨激烈戰爭逼迫時,這卻使齊國無法有效動員出自身的所有力量,最終落敗。這不僅是齊國的悲劇,也是後來中國歷史上再三出現的局面:兩宋、明朝這樣經濟文化更為繁盛的複雜社會,卻敵不過組織更簡單的外敵。其結果,直到進入近代,中國社會在發展到更為繁榮的階段時,始終無法找到一套有效的機制將之轉化為自身的力量,這反倒成了自身的弱點,最終趨於向內坍塌。我們不必去遺憾為何齊國不能統一天下,因為那本就不可能,真正值得我們思考的是:齊國的悲劇就是傳統中國國家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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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名將生死錄】馬陵之戰:一個強權的殞落
作為戰國歷史往事的開篇(雖然在粉絲團的朋友,你們應該是從末期的起翦頗牧、中期的濟西之戰,看到如今的初期文章,所以觀看順序反而是顛倒狀態。其實這不是失誤,這個觀看順序是為了致敬諾蘭導演的「天能」,我佈這個局很久了,大家有注意到嗎......好吧,以上都是我垃圾話,我純粹是因為初期文章最晚完成,所以現在才貼上),我們有必要先好好了解:何謂戰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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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時開端?
首先,不同史家對戰國時代的開端都有各自的看法,老ㄕ則採用司馬光的《資治通鑑》版本,也就是以「三家分晉」作為開始。那何為三家分晉?這又要從「晉國」的歷史背景開始說起。
話說周朝建立時,由於自身實力不足,所以將土地分給諸侯,讓諸侯去管理基礎不穩的地區。晉國就是封建的諸侯國之一,他的首任君主是周成王的弟弟,與周王室關係相當親密。時間來到東周時代的前期,也就是大家較熟悉的「春秋」,此時周天子的權威一落千丈,許多強大的諸侯國在實際地位開始凌駕於周王室之上;不過,此時因為外族入侵嚴重,諸侯們會公推一個「霸主」,透過尊崇周王室的表面行為去團結諸侯,之後領導各國對抗外族的威脅。而晉國在春秋時代長期居霸主地位,其中最著名的事蹟,莫過於晉文公擊敗挑戰周王室權威的楚國。
可到了春秋中後期,許多國家的「大夫」開始凌駕「諸侯」。
所謂大夫,本來是諸侯的臣子,但隨著大夫深耕地方並長期執政,他們的影響力開始超越上司,甚至是上司的上司,也就是周天子。
例如:孔子有一次看到魯國的大夫─季孫氏,在自家庭院擺出「八佾舞」,讓重視禮制的孔子憤怒大罵:「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原來按《周禮》規定,周天子才可以使用八佾(也就是8X8,共64人舞蹈)、諸侯為六佾、卿大夫四佾、士用二佾。結果身為大夫的季孫氏用周天子禮儀(這概念可以想像成市議員擺出總統級國宴),可見他超級藐視禮制。
昔日強大的晉國也沒躲過大勢所趨,最終被原本侍奉的韓、趙、魏三家大夫瓜分了土地及人民。隨後,周天子追認三家分晉的合理性。
為何老ㄕ以三家分晉作為戰國開端?因為此事代表周朝禮樂制度的進一步崩壞。
春秋時代,雖然諸侯國已經藐視周天子,但仍會把作為立國基礎的禮儀拿出來做樣子。比如做為春秋首霸的齊桓公,當年他率領各國聯軍對抗楚國,楚國派人去問:「老兄,你幹嘛派大軍逼近我國?」齊桓公回答:「我要打你,原因之一是你竟然沒給周天子貢品!」這話看實際層面其實非常搞笑,因為齊桓公跟周天子並不親密,這很像一個學校孩子王,領著一大群同伴去堵其他學校的熊孩子,然後說原因是:「因為你沒還我隔壁班阿明的橡皮擦!」
但從齊桓公凡事都要使用周天子的名義,就知道這人多少是講規矩的。所以有次,齊桓公跟魯國談判,結果一個叫曹沫的魯國將領突然就在會議上脅持齊桓公:「把你侵占魯國還來,不然我要你命。」齊桓公無奈之下,只能接受。結果等到曹沫放走了齊桓公,齊桓公立刻跟他手下表示:「把曹沫給我抓過來剁了!」此時,輔佐齊桓公的超級政治家─管仲,立刻說:「算了吧,與其出爾反爾,不如就守信用的歸還魯國土地,各國看您這麼守規矩,一定聽您的號令,這樣能獲得的好處一定更多。」之後形勢的發展果然如管仲所料,可見春秋時代,大家還講表面文章也有基本底線。
但三家分晉,卻是直接把上下尊卑的規矩打破,重點是:身為規矩的名義老大─周天子,對此卻是一點異議都沒有。可見此時是真正的禮崩樂壞,凡事只講拳頭而不講道理。如果說戰國時代是以背叛、霸凌、壞規矩做為開端,那用一個字就可以定調這個時代的氛圍,那就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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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認知的誤區
再來,戰國時代何時結束?我採用司馬遷的說法,也就是西元前221年,秦滅六國。這時我們就要提到一個名詞:戰國七雄。
拜舊課綱的教科書內容所賜,不少人對秦、楚、韓、趙、魏、齊、燕,這七個戰國強權有些記憶,而教科書通常還附贈一張戰國七雄的形勢圖去強化心心學子們的印象。但其實教科書提供的,通常是戰國晚期的形勢圖,雖然沒錯,但容易造成兩個錯覺。
第一就是:國家數目很少。
實際上,戰國初期仍有不少中小型國家,像是老牌諸侯國:魯、衛、宋,或是邊疆民族建立的國家:越、中山、巴、蜀,甚至是一些有功之臣的私有土地也可成為一個國家,代表有:戰國四公子的孟嘗君領地─薛國、商鞅因改革有功而獲得的封地─商。這些名不經傳的國家,有些實力不容小覷,像是越國曾屢敗楚國及齊國,所以當時的天下大勢其實尚未明朗化,戰國七雄更是尚未成形。
第二就是:用土地面積衡量國家實力。
乍看戰國七雄地圖,楚最大、秦次之,接下來是燕、趙兩國,而韓國土地小的可憐。這一方面容易讓人覺得土地越大的國家實力就越強,另一方面也會讓人疑惑:就韓國這個份量,怎麼也能被稱為七雄之一?
實際上,對於古代國家,國土面積並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因素有二……地力及人口。
試想你擁有一望無際的土地,可卻是一片荒漠,那有價值嗎?就算土地資源很多,但沒半個人居住,那這塊土地能夠有效開發嗎?所以燕、趙、秦三國看起來土地雖大,但很多地區土地貧脊又靠近邊疆民族,對國家的GDP貢獻也就難以期待,而生活條件這麼惡劣的地方,自然無法期待有大量人口定居。
韓國雖小,但它的國土全是高度開發地區,人口密集且經濟上量小質精的搭配,甚至讓韓國在科技表現上居於各國的前段班,像是遠程武器的弩,當時人有「天下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遠者括蔽洞胸,近者鏑弇心」的評價,近戰武器的劍也是「陸斷牛馬,水截鵠鴈」、「當敵則斬堅甲鐵幕」,所以韓國在初期還是擁有一定競爭力。
而燕國雖大,但位置偏僻又大多土地資源匱乏,導致這個國家的國力長時間處於弱勢。史記紀錄燕國,提到該國的第一代君主是燕召公,然後是「自召公以下九世至惠侯」。啥意思?就是開國第一代君主掛掉後,接下來有好幾代君主連名字都不知道,簡直邊緣到了極點,若是強國,又豈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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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強權的崛起
那有沒有土地大、資源好、人口多的國家呢?其實是有的,那就是魏國與齊國。
先說齊國,背靠大海擁有漁鹽之力,尤其是鹽,這是人生活的必需品,甚至在漢朝以後還被列為國家專賣品好斂財,可見齊國佔有不小的天然優勢。另外齊國的開發歷史很早,是西周最初建立幾個諸侯國之一,歷經數百年的經營,此地的人口發展極具規模,當時人形容齊國首都臨淄「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白話翻譯:人多到展開衣袖可以遮住太陽,每人揮一把汗就像下雨,走路時彼此會肩碰肩、腳挨腳)。」
相比之下,魏國是個年輕的國家。魏國本屬於春秋大國─晉國的一部分,後來三家分晉,魏國就以今日的山西南部、河南北部和陝西、河北的部分地區立足,而這些地區很多是周朝時代高度開發的蛋黃區,按電玩術語,魏國就是開局即土豪的優勢狀態。
不過凡事有一好無兩好,齊、魏兩國也有各自的毛病。
先說齊國,最大的問題就是……軍事能力很菜。生活在戰國時代的荀子曾這麼評價:「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就是齊軍比魏軍爛,魏軍又打不贏秦軍。就連在齊國訓練部隊的軍事家─孫臏,都曾說:「齊軍以怯戰聞名。」
再說魏國,翻看地圖,不難發現該國位處中央地帶。好處是:四通八達的交通,壞處是:四面都是敵人,而且有方便的通交隨時來胖揍你!
或許是位處四戰之地的危機,魏國在所有國家當中最先做出革新的行動。
魏國的開國君主─魏文侯聘起李悝為相,按《法經》的內容治國。法經的具體內容可以先不用理會,因為真正重要的,是它的核心意義─使用成文法。
前面提到,周朝的統治基礎是禮樂制度,也就是規矩。但很弔詭的,《禮記》卻又提到:「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也就是平民老百姓是不知道規矩怎麼玩的。之所以如此,其實是周初的統治者很刻意的要做初社會階級的差別,這本來沒毛病,因為平民跟貴族的資源不一樣,自然無法讓兩者享受相同待遇。可隨著時間發展,上層人士已經不遵守禮樂制度,這時如果還不置定新規矩將平民階級動員起來,那整個國家將毫無動力,更無法在亂世中競爭。
所以李悝用《法經》,就是告訴極具潛力的平民老百姓以後怎麼跟著國家玩。同時,也制定出升遷制度,認有新發展的人才看到具體清楚的努力方向。所以在魏文侯時代,武有吳起、樂羊,文有孔子的弟子─子夏、技術官員有治水達人─西門豹,堪稱是面面俱到的豪華人才團隊。
另外魏文侯本人也十分聰明的運用外交手段,減少自己四面受敵的處境。曾經韓、趙兩國發生戰爭,然後兩國都派使者拉攏魏國,結果魏文侯沒有趁人之危或坐地起價,反而調解兩國紛爭。此舉讓韓、趙兩國與魏國組成同盟,魏文侯得以解除南北兩面的軍事壓力。
隨後魏文侯憑藉著改革的國力,加上韓趙聯軍的支持;東破齊國,甚至把齊國君主都給俘虜;西攻秦國,取得河西之地,讓秦國只能龜縮一隅;南敗楚國,攻掠下不少土地;另外由異族建立的中山國,也被魏文侯消滅,魏國自此成為率先崛起的戰國首強。
但這一切在魏惠王的時代,完全變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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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無信義
魏惠王的名字叫魏罃,是魏文侯的接班人─魏武侯的兒子。當初武侯死前並未確立繼承人,結果造成魏罃與魏緩互相爭奪領導權,起初魏罃佔優勢,魏緩於是逃到趙國,結果韓國君主卻覺得:「現在魏罃只掌握一半的國土,所趁這時候侵略一地能撈到好處。」於是慫恿趙國,聯合進攻魏國。
根基不穩的魏罃很快被聯軍擊敗並被包圍,眼看就是等死的局面,沒想到韓趙兩國卻起了內鬨,因為趙國主張「殺死魏罃、擁立魏緩後,就讓魏國割地,我們就退兵吧」,韓國卻認為「乾脆分裂魏國,魏罃、魏緩個治理一半,如此就永遠消除魏國的威脅」,在各持己見的狀況下,兩國都選擇退兵,魏罃這才殺了魏緩,成為新的魏國君主。
回想文侯時代,魏國對韓趙的矛盾盡心調解,可韓趙兩國卻在多年後趁魏國內亂興風作浪,搞的魏國差點滅亡。如此恩將仇報的舉動完全證明:「戰國是亂世,沒有什麼仁義道德,更沒有永遠的盟友。」這也徹底點燃魏惠王向韓、趙兩國報復的念頭。
西元前354年,趙國攻打魏國的附庸衛國,魏國因此攻趙,並在隔年攻破趙國首都─邯鄲。這次的進攻,可以視為魏惠王復仇的成功,問題是有那麼一句話:「出來混,遲早要還。」韓趙兩國攻魏因此種下仇恨,那魏國以前就沒有攻打過其他國家而結下樑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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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業崩壞
在魏國大肆擴張時,齊、秦兩國正在蓄力改革並等待反擊的時刻。
如今魏國因攻趙,造成國內多個地區防務空虛。齊國以救趙的名義,派軍攻打魏國,而齊軍在田忌、孫臏的領導下速攻魏國首都─大梁,造成魏軍回救本國時,被齊軍在桂陵打埋伏。同時間的秦國,則趁魏國注意力被東方齊國吸引時,攻取河西地區的城市,甚至還進一步打下魏國核心重鎮─安邑。就連楚國都趁機攻打魏國南部,造成魏國被三面圍毆的窘境。
但戰國首強的實力非同小可,在重整態勢後,魏惠王先在東線戰場重挫齊軍,使齊國趕緊聯合楚國向魏請求和休兵。然後魏惠王在調動大軍,並聯合12個小諸侯國兵臨西方的秦國,嚇得秦孝公認聳求和。
從桂陵之戰後的一系列操作,可以看出魏惠王頗有手腕,而魏國依舊生猛。對此,其他諸侯國表示:「一次不成功,還可以來第二次呀。」
公元前343年,魏國攻打韓國,然後就是一樣的劇本發展,齊國以救韓的名義攻打魏國,結果在馬陵打埋伏,殲滅10萬魏軍。同一時間,秦國又搞背刺,並且一口氣打下大部份河西地區。
馬陵之戰後,魏國因為損失相當比例的青壯年人口,開始走向衰弱而難以挽救,這當中最悲情的,莫過於魏惠王。除了他葬送父輩們建立的優勢,另一個折磨人的,是他遠超同時代平均的長壽。惠王一直活到81歲,統治魏國50年,是戰國史上統治期第二長的君主(第一名是統治56年的秦昭王),但在他統治中後期,眼睜睜看著各國相繼崛起,自己還必須一再承認他國的權威,比如:統治的第36年尊稱齊國君主為王、統治第47年一口氣承認韓、趙、燕、中山為王(是的,連曾經被打到滅國的中山,魏國都必須和它平起平坐,可見當時的魏國已經是多麼無力),這日薄西山的趨勢,對一生都在奮戰的人來說,那是何等的悲涼。
本來我想就魏惠王喪失霸業的往事總結出一些道理,可我寫到最後卻發現:魏惠王大致上也沒犯什麼致命性錯誤呀。
你若說他窮兵黷武,在亂世中又怎能不大動干戈?你若說他四處結怨,可是有很多敵人不是他主動招惹,而是主動趁火打劫。身處一個隨時變動、充滿背叛、人才流動極大的領導位置,我自認絕對做不來,那我有什麼資格評論魏惠王?真要我說,那就是:不是惠王不努力,也不是惠王沒實力,只是他的競爭者做的比他更好。
經由惠王以及魏國的興衰,我們大致了解戰國的形勢轉變以及時代氛圍,此後,透過不同時期、地區、出身的名將,去更多了解個人在時代下究竟會活出什麼樣的際遇了。所以接下來,歡迎踏進入金老ㄕ建構的戰國歷史,也請大家踏出戰國時代思考模式的第一步吧。
圖片:馬陵之戰示意圖
戰國七雄首都 在 金老ㄕ的教學日誌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戰國名將生死錄】樂毅:留有餘地的境界
「喔喔喔~~~」
「阿亮你又來了!沒事幹嘛突然亂叫呀!」
被朋友唸叨的少年,只是笑笑地看著眼前的朋友,然後牛頭不對馬嘴的說:「大家有想過自己以後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嗎?」
「又來了……」
除了少數幾位,大部分少年都覺得阿亮平時就愛故作神秘,實在有點莫名呀。
「阿亮你自己要不要先說說?」
一位龐姓少年趕緊發言,一方面是打圓場,另一方面是讓自己的朋友有台階下。
阿亮仰起頭,慢悠悠的說:
「我要成為像管仲,或是樂毅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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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將之後
在以前的教科書(現在被刪減了),常提到戰國七雄,感覺戰國就是七國鼎立,但實際上,七雄之間也有不小的實力差距。
七雄各自的實力消長隨時間有所不同,不過有兩個國家倒是穩居後段班的位置。這其中的吊車尾當屬韓國,這只能怪它先天不良,原先土地就小,還身處容易被圍毆的中央之地。而排名倒數第二的,應該就是燕國。
燕國其實也是超老牌國家,甚至是周天子的親戚。但在春秋時代,就曾經有過被異族打爆而需要向齊桓公求救的紀錄,到了戰國時代,燕國還差點被齊國吞併。但如此弱國,也曾有一度稱霸東方,這多虧一位強大的名將─樂毅,為燕國締造為數不多的輝煌。
樂毅,魏國名將樂羊後代。
古人寫歷史通常追求言簡意賅,因此能留在史冊的紀錄往往具有特別之處,司馬遷特地說「樂羊」是「樂毅」的先祖,所以這裡我想先特別聊一下樂羊的經歷。
樂羊是中山國人,後來轉投置魏國擔任將領。中山國後來率兵攻打魏國,樂羊則領軍對抗,這激怒了中山國君主,於是他把樂羊留在國內的兒子烹殺,並煮成肉羹送給樂羊示威。
同一時間,樂羊因為出身,遭到魏國朝臣們的猜疑指責,於是樂羊把兒子的肉羹一口氣吞下肚,表示自己對魏國的忠誠;隨後樂羊大敗中山國,並與名將吳起搭檔反攻,直接把中山國給滅了。
事後,魏文侯對底下大臣說:「看看樂羊對我多忠心?為了我,連自己兒子被殺都不在乎,甚至肯吃自己兒子的肉。」結果大臣卻一句話反堵回去:「是呀,這人連兒子都肯吃,他還有誰不能吃?」
這段對話後,魏文侯從此猜忌樂羊,雖然仍論功行賞,但也從此對樂羊冷處理,使樂羊一生再也沒有獲得發展的機會。
希望大家記住樂羊的故事,因為他對樂毅的一生經歷有重大影響;其一,就是樂羊在家族裡傳承他對於戰爭的經驗,這使樂毅自小就喜好研究兵法,為他後來的事業打好基礎:其二……先賣個關子,之後再提。
投奔燕國
樂毅早年職涯並不順遂,他首先在趙國任官,結果趙國卻爆發政變,導致樂毅出走避難到魏國,可到了魏國,樂毅卻又不被重視(《史記》的樂毅列傳中,首先描寫「趙人舉之」,表示趙國頗為器重樂毅,但對樂毅的魏國時期卻是隻字未提,可見樂毅在魏國的冷板凳坐得有多穩固),導致他無法證明自己的價值。
幸好,當時燕國君主─燕昭王,由於怨恨齊國曾經趁亂入侵,正砸重本大舉招募人才準備復仇。其撒幣程度,甚至直接為一位叫郭隗的大臣專門蓋一座宮殿居住,如此大動作,讓燕王招賢的名聲傳遍各國。樂毅聽到燕國有發展機會,連忙想辦法成為出使燕國的魏國使者,如此不但讓自己在燕王面前有好的能見度,而且也能當面測試燕王是否真的是自己可以為之效力的明君。事實證明,燕昭王與樂毅可謂一拍即合,於是樂毅開始在燕國擔任高級顧問。
破齊方略
時間來到齊湣王主政時期,他四面出擊的行為得罪所有國家,這個矛盾在齊王吞滅戰略要衝的宋國後,終於來到爆發臨界點。同時,長年的征戰使齊國百姓負擔沉重,非但人多有怨言,在經濟上齊國也呈現強弩之末的疲軟狀態。
樂毅此時建議:
「燕國弱小,而齊國在稱霸崛起中,軍隊是精於用兵、熟習攻守。所以大王若想攻打齊國,就一定要聯合天下諸侯共同對付。
此時齊國佔有淮北和宋國故地,這是楚國和魏國也想獲得的土地,所以楚魏兩國一定願意加入伐齊行列,自己再去聯繫趙國,屆時就能集結四國聯合攻齊,如此就一定能大敗齊國!」
事實證明,齊國的顧人怨程度遠超樂毅想像,最終他成功集結趙、秦、韓、魏、燕的五國聯軍伐齊(楚國則是名義上說要援助齊國,但實際上卻準備趁虛而入)。當時燕昭王拜樂毅為上將軍,趙王加封樂毅為相國,樂毅於是成為聯軍統帥並再濟西之戰大破齊軍主力。之後,樂毅獨率燕軍追逐敗逃的齊軍,並攻陷齊都臨淄,將齊國財物祭器全部擄掠為燕國,完成燕昭王的復仇野望。燕昭王在欣喜之餘,封賞樂毅為昌國君。
觀看樂毅的伐齊方略,他固然展現能統御大軍的優秀指揮能力,但我覺得他真正厲害的,還是準確的戰略分析眼光,以及能夠勸說各國合作的超強談判能力。也就是說,樂毅不單純是戰場上的將軍,他更是一位優秀的政治家,所以能盡可能的調動資源,在未開戰前就先獲得巨大的戰略優勢。
對答的智慧
攻下齊國首都並不是樂毅行動的結束,他請求燕王讓他留在齊國繼續作戰,於是樂毅留在齊地5年,接連攻下齊國70餘城。昔日東方霸主的齊國僅剩莒和即墨兩座城市仍在堅守,眼看就要被徹底亡國,而燕國即將掌握擁有魚鹽之利且土地豐饒的齊國之地,成為另一個東方霸主。
可惜,還沒等到齊國完全淪陷,燕昭王就過世,換燕惠王繼位。而這個惠王在王子時期就常與樂毅起衝突,其矛盾程度連齊國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齊國大肆宣揚假消息:「樂毅之所以遲遲不攻下剩下的兩座城池,是因為他跟燕國新王有嫌隙,所以這才擁兵自重,意圖自己在齊地建立獨立王國呀。」
燕惠王本來就看不順眼樂毅,又聽到風聲,於是任命其他將領去取代樂毅的統帥地位。而接到這圖謀不軌的人事命令,樂毅立刻逃往聯軍中給予他最高待遇並且早有淵源的趙國,趙國也立刻賜與樂毅封地,厚待這位曾經統御五國聯軍的名將。
後來,齊將田單領導齊軍上演戰國史上最傳奇的絕地大反攻,燕軍最終被打爆並丟失所有齊國佔領區。這下讓當初僅憑個人好惡而強硬換將的燕惠王後悔莫及,但事實證明:這人性格依舊有毛病!因為他認為燕軍敗北的原因之一,是樂毅轉投趙國。按照宴會王的邏輯,他是這麼思考:「如果樂毅還在燕國,就有機會阻止齊國反撲,結果樂毅不在,導致我無法更換將領阻止頹勢,所以樂毅不用為此負責嗎?」
懷著超級自我中心的神邏輯,加上害怕樂毅挾怨報復去鼓動趙國進攻剛逢大敗的燕國,燕惠王派人向樂毅傳遞訊息:
「先王把整個燕國托付給將軍,而將軍不負重托的擊敗齊國替先王報仇,我怎敢忘記將軍的功勞呢?後來先王不幸離開人世,我被其他人蒙蔽,這才臨陣換將,可我當初的意思,是覺得將軍長期在外奔波辛勞,於是請您回來休息並商議國家大事。然而,您卻誤解我,認為和我有隔閡,就丟下燕國歸附了趙國。您這樣要怎麼報答先王的知遇之恩呀?」
看看這封信,自己基本沒錯,然後沒事就拿老爸的威望綁架他人。敢問各位:如果是您,您會作何感想?又會有什麼樣的回覆呢?
樂毅的回覆是:
「我庸碌無能,不能遵行先王教誨去調和與朝中同事的關係,我怕若是遭殺身之禍,既損傷先王用人的英明,又使大王蒙受不義的名聲,所以才逃到趙國。大王如今派使者列舉我的罪過,我擔心大王不能明察先王任用我的理由,以及我事奉先王的心志,所以回信告訴您。
我聽說賢惠聖明的君主,不把爵祿送給自己親近之人,而是賜給有功之人;官職也不隨便授給自己喜愛之人,而是給稱職之人。先王正是賢惠聖明的君主,所以吸引我為之效力。而先王也極為厚待我,並聽取我的建議,最終聯合各國破齊成功,滿足先王復仇的心願。我因沒有辜負使命,所以獲得先王封賞的土地,使我的地位能夠比得上小國的諸侯。
我聽說,善於開創的不一定善於完成,有好的開端未必有好的結局。
就像昔日伍子胥投奔吳國並被吳王闔閭重用,所以最終吳國攻破楚國首都;但後繼的吳王夫差卻對伍子胥的意見不以為然,甚至最後賜死伍子胥。可嘆的是,吳王夫差不明白賢人的主張對吳國的重要性,而伍子胥也未能及早預見自己和君主的見識不同。
免遭殺戮,保全功名,以此彰明先王的業績,這是我的上策。讓先王名聲被毀壞,則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另外從從道義上講,慫恿趙國去圖謀燕國,是我所不能做的。
我聽說,古代的君子在交情斷絕時也不說對方的壞話;忠臣離開本國時,也不為自己的名節辯白。我雖不才,也曾多次接受有德之人的教誨,我擔心大王聽信左右的話,而不體察我這個被疏遠人的行為。所以才斗膽以書信作答,只請大王您三思。」
雖然讀文言文是頗為痛苦的事,但老ㄕ強烈建議大家可以去看樂毅答覆燕惠王的書信原文,因為我發現樂毅的用字遣詞不但流暢易懂,排比及類疊筆法更是使用的華麗又具有內涵。如果樂毅不是請人代筆,而是親自寫成,那這個人當真是文武雙全的強大通才。
但真正讓我震撼的,是樂毅的回覆方式。從表面上來看,樂毅的回覆極為恭謙有禮,不過這當中的立場卻非常強悍又有彈性。我用自己的理解為各位解讀一下信件內容。
首先,樂毅一開始先說自己是為了保全性命並顧及兩代燕王的面子,姿態擺得很低並釋出自己的善意。
接下來樂毅開始稱讚前任的燕昭王,我想樂毅是在告訴燕惠王:「你不是說我對不起你老爸嗎?看看你老爸是如何對我?又是多麼有能力?你這小渾蛋有繼承到你老爸的氣魄才能嗎?你好意思在我面前提你老爸?」
後來樂毅引用了伍子胥的故事,這表達的內涵可深了。其一,表達自己是像伍子胥一樣能強國興邦的人才;其二,表達伍子胥與自己的成功,都是有賴於君王的信任及支持(我猜寫到此處,樂毅應該非常懷念曾經合作無間的燕昭王呀);其三,表達伍子胥跟自己都遇到理念不合的新王,只是我樂毅並非伍子胥,不會傻傻地為你這渾小子犧牲自己性命!
最後,樂毅直接說穿了燕惠王的來信重點,強調自己感念先王,所以絕對不會攻打燕國。但燕惠王的種種行為,樂毅是絕不想與之共事,不過「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自己已經很講情分,以後相敬如賓便是,可別把自己逼急了,到時可就一拍兩散呀!
收到回信的燕惠王,後來把樂毅留在燕國的兒子─樂間,封為昌國君。樂毅則在之後的日子,負責燕趙兩國的聯繫工作,因此在兩國都獲得頗高的地位,最後樂毅在趙國去世。
老ㄕ一己之見
還記得我前面提到,樂毅的祖先─樂羊,給他的後代帶來兩個啟發嗎?我覺得扣除軍事學問,樂毅從祖先身上得出一個結論:凡事留有餘地。
誠然,自己的祖先在斷絕後路、不計代價後,獲得了成功,但代價卻是:家人慘死,自己也不被眾人接納。與此相對,樂毅雖然當機立斷,但他總會在原先的單位中留有空間;所以燕國待不下去他還能去趙國,所以燕國雞掰的質問時,他以謙和又不失立場的態度答覆,卻表明裡子,又給對方面子,最終使留在燕國的家人也享受殊榮,自己也安然無事。
至於樂毅能夠留有餘地的關鍵,我個人認為其中一個關鍵,就是「利益共享」。那怕是自己面對曾臨時跳槽的老東家─魏國,在樂毅提出伐齊分地的建議時,完全不計較曾經的不辭而別;對於有宿怨的新任燕王,樂毅則提出燕趙聯合的外交戰略,使燕國面對西邊強鄰可以高枕無憂之際,和緩與燕惠王的私人關係。
這就是樂毅,全方面的通才,戰國史上絕對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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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大家以後別叫我阿亮了,明天我就要受冠禮(古代成年禮),到時就有『字』了。」
「哼!難怪你今天特別跩。你有先知道自己的『字』了嗎?」
那個被稱作阿亮的少年故作輕鬆的看著友人,然後說:「你們以後,要叫我孔明了。」
附圖:三國志14中的樂毅能力圖,完全是當之無愧的頂級強者
戰國七雄首都 在 蠟筆小新2002年劇場版:風起雲湧!壯烈!戰國大會戰... - 野原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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