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訪問過謝佩霓老師,對她優雅的氣質和淵博的學問印象非常深刻。她最近出了一本書,叫做《貓非貓》,她拍旅途中的貓,像攝影集又不像攝影集、像散文又不像散文、像文學評論又不像文學評論,像美學史又不是美術史,文體難以歸類,但唯一可以確認是優雅又博學的文字,跟謝佩霓老師一樣。
以下是之前與謝老師的訪問。
《畢卡索的女人 謝佩霓》
一紙紅色公文,電影海報大小,貼在北市府文化局走廊,「主旨:台北市政府民國一○五年二月一日府人任字令第10530063700號令,任命謝佩霓為本府文化局局長,業於一○五年二月一日接篆視事」,紅底黑字,喜氣洋洋,乍看像春聯,又像早年誰家小孩考上大學,張貼家門的紅紙頭。謝佩霓不在辦公室,她和市長柯文哲正在會晤紐西蘭來訪的議員。初來乍到,房間來不及累積私人物品書籍,看不出主人性情品味,倒是桌上一大盒便利貼,五顏六色,尺寸各異。就任第一天,她僅要求這一樣文具。她來了,問她是何以故?她坐下來,撕開黏貼卷宗公文上的各色便利貼,隨意擺弄次序,像玩弄著塔羅牌。
她解釋,處女座天性使然,看重歸納和分類,但更重要是批改公文,評論、註記,靈光一閃的想法……她需要便利貼去黏貼腦海如蜘蛛網一樣四散出去的念頭。這是真的,近兩小時訪談,她從顱顏手術談到旅行收納,又說某年造訪心儀的義大利作家安伯托·艾可未遇憾事,然後跳接對高雄市長陳菊的提攜表示感謝……
思維便條
影集《慾望城市》女主角被男友用便利貼留言分手,她的際遇也相去不遠。二○○九年,任職逢甲大學建築系的她被借調至高雄,擔任高雄市立美術館館長。任職近六年半,籌辦展覽年年入選《藝術家》「十大公辦好展覽」,二○一三年、二○一四年,館內出版品相繼獲德國紅點設計大獎和iF大獎視覺傳達設計獎。去年七月,她看到高雄文化局行文至逢甲大學公文副本,才知自己被解職了,「要交接只能和空氣交接。」
丟官突如其來,升職一樣讓人措手不及。今年一月三十一日,她在臉書悠哉發文說自家後院山茶花開不若去年妍麗,誰知一覺醒來,看新聞柯文哲宣布,才知自己已正式上任,「當然之前有被徵詢,也來台北談過,但沒有想到這麼快,本來以為三月才會上班……」請辭逢甲大學教職,匆匆上任。她太忙了,我們僅能午休安插訪問。要先吃便當嗎?「不了,」她打開櫃子,背對著我們補妝:「口紅顏色還夠嗎?不夠沒關係,你們拍完再修圖好了。」時間倉促,思考跳躍,但她說話口氣仍不疾不徐,完整論述。人放慢說話速度,措辭考究,看上去就顯得優雅,甚至可以說是太優雅了。
上任第九天,她陪柯文哲出席書展。一群記者將她包圍,當然不是問年假看什麼書,屏東春浪音樂節移師台北,文化局仍在審核企劃,主辦單位便迫不及待在網路賣票。記者質詢她,事件化約成對與錯,黑與白。問媒體震撼教育感受?「當然不習慣,我很詫異北部記者都喜歡從我的外表談起。」從外表談起,有兩種意義,一種是指穿著有品味,一種是指她不對襯的臉。
病房旅行
她因母親懷胎第三週胚胎分裂不全,出生被診斷小臉症合併症,左臉聽力和視力全無。漫長的顱顏重建手術從六歲到三十一歲,得挖自己骨頭、肌肉去填補。人生最早旅行就是病房旅行,台北的記憶就是馬偕醫院的記憶。早年去伊通公園參加講座,主講人見她走進來,脫口便說:「啊妳怎麼長這樣,陰陽臉欸。」她笑笑回答:「我是畢卡索女人的真實版。」
先天無法改變,只得換一套新衣服重新發明自己。文化局長初登場,媒體著墨於其穿著:駝色毛衣搭天鵝絨黑長褲,白色珍珠戒襯桃紅色口紅。她覺得彆扭,「本來要回家多拿些衣服,想想就退縮了」,可是被稱讚穿著體面,心底還是會有一絲絲的得意吧?她不否認,笑說媽媽大概會比較得意,「我天生色感很好,對衣料比較敏感,小時候難過的時候,躲到媽媽的衣櫃,偷摸媽媽陪嫁絨布,就會很開心。」
優雅舉止來自大家族閨秀教養。曾祖父謝道隆是漢醫,是日治時期三大詩社之一的櫟社詩人,父親謝文昌是建築師,作品為台北中華體育館、中泰賓館,母親是師範學院音樂老師,家中女眷把自己打點得好好的,妝髮到位,身上始終香香的。她小時候半夜會被父母叫醒,一家人拿手電筒在院子裡欣賞今年第一片落下的槭樹葉子。靜宜英文系畢業,前往比利時、南非攻讀美學碩士和博士,美是專業,也是家學,人生的殘缺都被愛填補了。她用華麗詞藻暢談對台北的願景,言談十足把握。我突然問上一句:所以妳很習慣他人的凝視?「當然不可能,被注視,便會低下頭來,我其實沒有自信。」
情感教育
幼稚園上學第一天,第一個小時就哭著回來。快中午了,母親在煎白帶魚,她衝到廚房抱著母親的腿大哭,說同學罵她怪物、祕雕。哭著哭著,發現背濕了一大片,抬頭發現母親也陪著掉淚,鍋鏟擺一邊,魚煎焦了。再轉頭,爸爸也在門邊哭。第一次看見父母哭,以為自己做錯事,從此知道有天大的委屈忍住傷心。
閨秀的情感教育是節制而自持的,「我得偷偷愛很多東西。在大家庭,喜歡上哪個東西,你也不能說你喜歡,除非都沒人要,你才能開口。」印象中,母親僅在她去比利時念書前夕,抱過她一次。童年學會自己洗澡後,父親便未曾踏進她的房間,有事要交代,敲敲房門,只站在門口講話。
閨秀的情感教育是別離要好好說再見。去年被解職,藝文界臉書發動抗議,網路也有黑函攻擊:「人爛把下屬逼到要暴動」「負面批評至多一、兩則,若再放大,為此難過,傷到是愛你的人,」她說:「藝術談的是昇華,我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好好說再見。」
痛的力量
在疾病中昇華的人,也懂得在錯遷的人事昇華。童年進出手術室,大人把杏林子的書塞在她手上,每次都說不痛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但一次比一次還痛,「每次手術痛個四、五天,痛到在病床上醒來,咬著嘴唇忍著痛,嘴巴都是血。但痛都會結束,結束了,又像是變成一個新的人了。」
她感謝她的病,若非如此,她優渥的家境,腦筋不差,漂亮學經歷,恐怕也會讓她長成一個驕縱的人,生命不會這樣有價值。
丟了美術館長職位,卻成文化局長。柯文哲讚她有很多國外工作經驗,看中她國際化能力。策展人胡永芬說假使柯文者能交給專業,真心支持,她樂見其成:「謝佩霓具有全面的文化素養,面對文化藝術知其價值所在,知其輕重緩急,能做出準確的專業價值判斷。」
藝術的世界很大,但她卻選擇用很小的方式去談論。幫陳澄波、林壽宇、李仲生策展,她用單戀的心情去策展,「我很節制,用愛的方式卻很驚人,如果我沒把自己掏空,讓別人附身,我頂多看見自己的倒影。」她的口氣太平靜,太理性,導致我們根本不會發現她談論的其實是自己的感情觀:「我壓抑地表達我自己的情感,你感受不到我會很難過。單戀真的比較好,沒有期待,不渴望回報,只要你好就好。」傷痛都會過去的,談事業,談情感,談疾病,她用的全是同一張便利貼。
單戀策展
自嘲長得像畢卡索的女人,人生也活得像畢卡索的女人--掏空自己,一昧地成全別人。難道沒有創作慾?「我一直有創作慾,所以這更辛苦。我不否認我畫畫、導戲、寫作、拍電影都蠻厲害的。」
她說因不忍心藝術家間不能互相理解,若能當藝術家與公眾之間的觸媒,又為什麼不?觸媒加強化學變化,但結束了,她還是原來的她,「退到自己小小的房間,給我書,給我一個院子,給我巧克力,給我小動物,我就會很開心。」
畢卡索的女人退到自己的房間讀書,臉書上分享黃小琥歌詞:「過了作夢的年紀,轟轟烈烈不如寧靜。紅酒配電影,半百聽黃小琥,都是召喚寧靜致遠這般幸福的絕配。」今年五十歲了,有恐懼什麼嗎?她說以前只有一隻眼睛的視力,怕瞎,現在醫學進步,有超級隱形眼鏡,沒有什麼好害怕。
萬事萬物都有好奇心,心態年輕,不知畏懼,所以畢卡索的女人看上去總也不老。
我們的胡士托歌詞 在 鍾氏兄弟 The Chung Brothers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Roger 寫本土爵士樂,大家請多多指教。如果喜歡,請轉載。
這是我為賽馬會街頭音樂系列撰寫的最新文章,談討香港的爵士樂。因為參於其中的人數眾多,如有遺留或資料錯誤,敬請原諒,亦歡迎留言交流及指正!稍後再分享英文版本。
【爵士樂在香港】
Jazz in Hong Kong
鍾一諾@鍾氏兄弟
Roger Chung of the Chung Brothers
賽馬會街頭音樂系列文章
Written for Jockey Club Street Music Series
Oct 24, 2017
Edited: February 5, 2018
在我與兄Henry Chung為香港大學設計的課程「爵士樂:歷史與鑒賞」中,常被學生問到一個問題:「有沒有香港爵士樂這回事?」意思是,爵士樂 (Jazz) 作為美國的文化產物,它的影響力遍佈世界各地,而在美國以外的多個地方也有屬於自己本土風格的爵士樂;例如:在巴西的Samba遇上Jazz後演變成Bossa Nova,在古巴有Afro-Cuban Jazz,在歐洲有歐陸及古典色彩甚濃的European Jazz,而在日本也有J-Jazz。那麼,在香港有沒有屬於香港獨有的爵士樂呢?要解答這個問題,要從歷史說起。
《三十年代上海:爵士樂登陸神州》
爵士樂在中國首先登陸的地點不是香港,而是三十年代華洋雜處的上海。在1934 年至1937 年第二次中日戰爭發生前,著名美國爵士小號手Buck Clayton在法租界的逸園跑狗場Canidrome Ballroom (即現今的文化廣場)帶領爵士樂隊 Harlem Gentlemen (哈林紳士) 演奏西洋音樂,得到社會賢達的長期支持,當中包括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宋靄齡及有「華語流行音樂之父」之稱的黎錦暉。黎氏受到Clayton 從美州帶來的爵士樂深深影響,開始嘗試把這種曲風與中國音樂融合,促成了「國語時代曲」的誕生。明顯受到爵士樂影響的時代曲包括:周璇主唱的《夜上海》(曲:陳歌辛)、姚莉主唱的《玫瑰玫瑰我愛你》(曲:陳歌辛)、《得不到的愛情》(曲:姚敏)等。除了時代曲外,在三十到四十年代大受歡迎的上海舞廳與夜總會裡,也不難聽到Benny Goodman 、Chick Webb 、Glenn Miller等的爵士搖擺樂(Swing)悠揚於熱鬧的空氣中。
1949年,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中國在文化領域上推行了大規模的改革政策,時代曲被打壓為「色情」音樂,以致在中國大陸的流行音樂發展嚴重受挫,而上海的音樂與藝術家們紛紛逃難到英屬的香港。雖然華語音樂的基地在五十年代已遷移到香港,但隨著Rock & Roll(搖滾音樂)在美國本土取代爵士樂而成為最受歡迎的音樂,爵士樂在香港亦不見有重大的演變,只是在某些時代曲或電影配樂中還會聽到一些爵士元素,如葛蘭的《我要你的愛》、《我愛恰恰》、姚莉的《雞尾酒》等。另一方面,在夜總會這些拉闊音樂場所中,歌手方逸華與潘迪華也經常會將一些爵士歌曲選到她們的曲目裡,而當爵士樂名家如Louis Armstrong、Benny Goodman來港演出時,她們又往往會擔任本地嘉賓,築起中西音樂交流的橋樑。
《九十年代 : 爵士樂在香港的轉捩點》
在香港,國語時代曲一直是五十年代最受歡迎的流行音樂,直至Beatlemania 在六十年代中期直捲全球,掀起樂隊潮。西洋搖滾樂對年青樂迷的影響力超越了國語時代曲,直接促成七十年代粵語流行音樂的冒起,從此粵語流行音樂大行其道,甚至主載了整個樂壇。雖然粵語流行曲的風格頗多元化(七十年代有搖滾、小調、市井、電視主題曲,八十年代有城市民歌、日本風、電子),爵士樂在主流音樂中還是不見經傳 (可能除了個別歌手如林子祥的某些作品外),但事實上,爵士樂一直存在於香港,卻只是局限於Live music酒吧、酒廊或高級酒店的場所,而甚少在電台或電視這些主流媒體聽見。其中一個原因是大部份演奏爵士樂的都是來自菲律賓的樂師,而不是普羅大眾熟悉的偶像歌星。為了生計,他們跑到香港來當上流行曲的樂師,但爵士樂往往才是他們的摯愛,因為相比較為公式化的流行曲,爵士樂賦予樂手無窮無盡的自由度。Tony Carpio、Joey Villanueva、Paul Candeleria、Roel Garcia、Andrew Tuason (杜自持)、Dodong Fuego只是其中一些活躍於爵士音樂圈的專業樂師。這些專業樂師大多沒有出版個人專輯,所以個人認為Tony Carpio 1992年的爵士大碟Just Let It Happen便是最能代表這班為音樂默默耕耘的菲律賓樂師之作。
至於在主流音樂中找不到爵士樂的這個情況一直到九十年代才開始有所改變。有人說,八十年代是粵語流行音樂的黃金期,之於我來說,九十年代更是香港獨立及非主流音樂最百花齊放的時期。經歷過九十年代的香港Live music樂迷大概也會記得蘭桂坊Jazz Club及尖沙嘴的Rick's Cafe盛況時期的一些情景 – Rudy Balbuena的低音貝斯及Danny Wee或Anthony Fernandes的鼓襯托著Eugene Pao(包以正)的結他、Dave Packer的鋼琴與口琴及Ric Halstead的色士風 – 原來香港也有爵士樂!而在香港主權移交前的幾年,口琴家William Tang的Movin’ On、Eugene Pao 的By the Company You Keep、Hong Kong Jazz Quartet 的 Minor Change等爵士專輯更躋身主流音樂銷量榜,把爵士樂在香港的地位大大提昇。與此同時,結他手Tommy Chung的專輯Play My Blues亦把爵士的根源音樂藍調帶到樂迷的耳朵。九十年代後的主流音樂因種種的原因(相信包括以上的成功例子),隨之帶有爵士樂味道的歌曲數量開始增加,有些更成為上榜的流行歌曲(如黃尚偉、Tommy Ho為蘇永康度身訂做的一系列輕爵士作品、張學友的《多麼的需要你》及《釋放自己》專輯等),但聽眾有沒有把這些歌曲視為爵士樂去欣賞又是另一回事。
《爵士樂與靚聲發燒界結緣》
在香港,雖然很多聽眾都屬於追捧偶像的樂迷,但也有一部份樂迷更追求唱片的錄音質素及其製作方法,所以對聽歌時使用的音響設備特別講究,務求達致最佳的聽歌體驗;為這班「音樂發燒友」而設的特定音樂市場便是所謂的「靚聲發燒界」。可能因為爵士樂本身的演奏形式比較簡潔(通常沒有過份加工的插電樂器或電子合成器),每一種樂器與人聲的音頻、音量平衡、位置、分佈都相對清晰,這便與發燒友對錄音的要求不謀而合,而一些爵士專輯也成為了他們推崇備至的發燒天碟。除了以上介紹過的一些以音樂為主的標誌性唱片外,1996 年Angelita Li (當時藝名為Unique)以國語翻唱美國爵士標準曲的一張拉闊專輯《迷》更成為了以歌聲為主的爵士發燒專輯先驅。而早於八十年代已在主流樂壇有一定支持度的夏韶聲在1998年推出以爵士風格重新演繹香港標準曲的概念大碟《諳》,銷量更超越主流唱片,成功在香港唱片業界開拓了一條新路向。千禧年代以爵士重新演繹粵語金曲的成功例子還包括泰迪羅賓、胡琳、羅敏莊及趙學而等。特別需要注意的是以上提及的唱片很多皆由Clarence Chang 或Tommy Ho (又名谷中仁) 擔任監製,實在對樂壇貢獻功不可沒。事實上,我們鍾氏兄弟2009年的《鐘聲》及2011年的《齊唱・吳秉堅之歌》(此專輯亦為我們奪得華語金曲獎「年度最佳爵士藝人」) 之所以大膽嘗試把爵士、發燒與福音元素融合一起也是受到這些唱片的啟發。直到2010年張學友推出他的首張全爵士專輯《Private Corner》,流行歌手灌錄爵士發燒碟從此變得行常化。2011年二胡大師霍世潔更推出二胡crossover爵士樂的大碟《爵士胡情》,堪稱本地爵士與發燒界在創意上登峰造極之作。
《發燒以外的爵士樂》
當然,爵士樂絕對不是靚聲發燒界的專美,而千禧年後亦可以在流行榜上聽到更多的輕爵士,如古巨基的《羅馬假期》、盧巧音的《很想當媽媽》、Swing 一系列的作品等。Ted Lo(羅尚正)、Billy Chan 、杜自持等彷彿成為了流行曲的御用爵士編曲家。
近十年,香港的爵士樂發展也更見精彩,來港定居的傑出外籍音樂人數目亦有上升的趨勢,包括格林美獎提名人Howard McCrary、菲籍鋼琴家Jezrael Lucero、美籍鋼琴家Bob Mocarsky、澳洲籍色士風手Blaine Whittaker、加籍貝斯手Sylvain Gagnon、澳洲籍貝斯手Scott Dodd、菲籍歌手Jennifer Palor、南非籍歌手Brigitte Mitchell、Talie Monin等。除此之外,本地亦開始出現新一代的爵士樂幼獅,包括In One Stroke Quartet 以及它的鋼琴手Patrick Lui、Alex Ho、結他手Teriver Cheung、Tjoe Man Cheung、貝斯手曾德康、Justin Siu、鼓手Nate Wong、口琴手CY Leo 、歌手Ginger Kwan等。可以說,香港的爵士樂漸趨年輕化。
《在香港,哪裡可以聽見爵士樂?》
雖然香港有定期爵士表演的場地屈指可數 (Peel Fresco、Foxglove、Gecko、Fringe Club、Ned Kelly、Grappa's Cellar...),但爵士樂的受歡迎程度不減反升,証明了有心、有知性、有靈魂的音樂始終可以找到知音人。由Clarence Chang 籌辦的Jazz World Live Series亦定期邀請世界級爵士音樂大師來港獻技。如果擔心聽拉闊的門檻太高,打開收音機,由1949 年他的第一個節目 《Progressive Jazz》 開始,傳奇唱片騎士Uncle Ray 每晚都在大氣電波以懷舊金曲與爵士標準曲陪伴港人,68年來從未間斷,而港台每逢星期日晚亦有純爵士節目《Jazzing Up》。至於數碼廣播,D100 逢星期六晚有我與兄主持的《爵士鍾情》,而想進一步探討爵士樂與精神和心理的關係,更可以上網重溫由爵士貝斯演奏家曾德康主持的《精神 . 爵士》。只要你肯去打開你的耳朵,自由奔放的爵士樂就在你的身邊等待你去發掘。現在就讓我們宣告: 「香港也有爵士樂!」
作者簡介:
鍾一諾
香港男歌手、監製、作曲及填詞人,與其兄藍調口琴家鍾一匡組成的「鍾氏兄弟」是香港知名音樂組合,並獲得多個華語樂壇重要獎項,包括2012年全球華語金曲獎「年度最佳爵士藝人」、2014年華語音樂傳媒大獎「最佳組合」、2014年CASH金帆音樂獎「CASH最佳歌曲大獎」、「最佳歌詞」等殊榮。亦為D100電台節目《爵士鍾情》主持及香港大學「爵士樂:歷史與鑒賞」課程客席講師。
Dr. Roger Chung is a male singer-songwriter and record producer based in Hong Kong. Together with his older brother/blues harmonica maestro Henry Chung, they formed the famed musical duo “The Chung Brothers.” The group was the winner of various prestigious awards in the Chinese music scene, including the 2012 “Jazz Artist of the Year” of the Chinese Golden Songs Awards, the 2014 “CASH Best Song,” “Best Lyrics” of the CASH Golden Sail Music Awards, etc. He is also a regular presenter of D100 radio show “Jazz It up with the Chung Brothers” and also a guest lecturer of the “Jazz: History and Appreciation” course at 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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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華文:各表、同表、共生
中國現代文學學會「跨越1949:文學與歷史國際學術研討會」閉幕演講,臺北2016年
2005年時我曾語帶調侃的寫了一篇文章叫「兩岸三地一中文」,談我個人在三地的閱讀和寫作的經驗和體會,並談到方言寫作與香港的書面語,開始了我對相關議題的更大興趣。
過去三年,我在香港浸會大學和嶺南大學講過「一種華文,各自表述」,這時候「中文」已經改成「華文」,更提到要以華文(sinoscript)代替華語語系(sinophone)書寫的想法。聽眾似對各自表述方面很感興趣,而往往忽略了我的前題是華文一種。
今天的題目是「一種華文:各表、同表、共生」,不止談各表,還強調共生;不止談體驗談現象,還談點理論。在粵語裏這叫「撈過界」,唯此必須請各位專家學者指正。
我會說到:
1,標準書面語的變化不止來自方言。三地華文字詞書寫的演變都應該叫三及第化,而不是語音為主的克里奧爾化。
2,華文從來不是我手寫我口。書面語也是約定俗成的,不等於白話或北方口語。
3,書寫對言語的影響。
4,文與言要分開而論。華文以文為主,不是語音中心的:以語為前、文為後,語為第一性、文為第二性,是一種顛倒的思維。我會帶到德里達的華文非邏各斯中心之議,以及柄谷行人對其一連串的思考,並考慮柄谷對日文的論述是否足以形容華文之文的獨立性和華文的「文言二途」的特殊性。
5,這次會議的主題是「跨越1949」,我認為華文在三地的各自表述是與49年前後的政治變局分不開的,49年後華文的加速變化,是與政治分斷與政權建設相關的。
不過華文的共同幽靈有強大黏性,而華文的非字母拼音的形聲圖像字體特性,保障了華文是一體共生的一種書寫文字,各地的華文的表述可以不一樣,但依然是同一種華文的寫作。而且我們不能說都是49年惹的禍,因為就後果而言現在我們看到的可能是華文的新契機、新盛世。
演講分為六節,即:為什麼用「華」字、為什麼叫華文書寫不叫華語書寫、為什麼說華文是一種、如何各表、何謂同表、為何必需共生。
1, 為什麼用「華」字?
華文,人們經常與中文、漢語、漢字甚至華語交替使用,很少細究。從小我們香港人就一直叫華文為中文,很順口順耳。
1.1 事緣有一年我和一位大陸作家一起同台,在倫敦用普通話演講,同場有普譯英的翻譯。那位大陸作家介紹自己是中國作家,然後轉過來面對我,他停了一下,然後說我是…國際作家。我感覺他是很善意的,本來大概想說我是香港作家,但猶豫了一下在這樣場合說我是香港作家而他自己是中國作家是否有歧義,才突然轉出一個國際作家的說法。我很不認同國際作家的說法,當時想回應一下,但一時想不到聰明的說法。事後我想到當時我可以說,不不不,我們都是中文作家。不過,如果當時我回應說我們都是中文作家,只會製造更多誤解,因為我們的翻譯會把中國作家譯成Chinese writer, 也把中文作家譯作Chinese writer, 英譯上是一樣的,台下聽眾會以為我也在爭做中國作家。
如果當時我說我們都是華文作家或華語作家,自己補上一個英文單詞sinophone,或許可以解窘。
中國人、中國的、中文,在英文裏都是Chinese,有時候是會有點含糊,為此,有文學研究者提出書寫上的華語語系sinophone一說。
但我這裏主張以華文代中文,主要不只是因為翻釋上容易有混淆,還有別的原因。
1.2,中文的言語不叫中語,叫漢語、華語,然後漢語、華語又被等同於國語普通話(一種北方地區語被選為一國之通用語) 。大陸在1955年10月「全國文字改革會議、現代漢語規範問題學術會議」,為避免民族之間的敏感,決定不把屬於漢語的北方官話叫做國語,而叫普通話。普通話即通用語、橋樑語(lingua franca)。中文則如當年歐洲共通的拉丁文。
中文自漢代開始,就為鄰族所學用,但當時沒有中文之說。現在中文是中國的官方文字,不過大陸地區除漢族外,還有23個有文字的民族。為了避免大漢族主義與帝國意味,「國」語已改稱普通話,文字方面是不是也應有比中文兩字稍好的說法呢?譬如說,不叫中文叫華文?
1.3,大陸有很普遍的「漢語」說法,例如詞典叫漢語詞典,另外字叫漢字,地方叫漢地,學術叫漢學。日本有和制漢字之說。
1.4,但華比漢更早。我常以「華漢」代替「華夏」,因為夏的政體信史不可考,但華作為華族是實證存在的。華族文字出現在甲骨文之前或至少同期,周有周文周語,但當時的文字大概還有不同版本,秦滅六國後書同文才奠基為一種,可見華文、周文、秦文,都早於漢文。
廣東人叫海外華人為唐人,講唐話食唐餐聚唐人街,但唐就更晚了。現在海外華人一般稱華僑華裔,殖民地香港稱華人為華民或華人。南洋也多用華文一詞代替中文。華和漢都是普及用法,只是華在先,漢在後。
1.5, 就語言而論,華語、漢語我都認為沒有問題。從文字書寫來看,華文比漢文更普及。但華文的字,若叫華字,就很生僻,遠不如漢字通行,所以也有華不如漢之處。
1.6, 我覺得大家可繼續言語叫漢語或華語,文書叫中文或華文。我只是認為細究起來,「華」比「中」、「漢」更恰當。為方便討論起見,我希望讀者同意我試用「華」字貫徹這次演講的文與語,以華文暫代替中文,以華語代替漢語。其實這裏我要真正強調的還不是一個「華」字,而是「文」字。即:華文以文為主,是文字中心主義的。若以文字中心主義代替語音中心主義的進路的話,漢語詞典應改叫漢文詞典或華文詞典。
2, 就書寫而言,為什麼要用「華文」而不該用「華語」?近年有以英文書寫的國際漢學界帶頭,區分sinophone 與chinese, 寫作分華語語系寫作與中文(中國)寫作,文學分華語語系文學與中國文學。前者將包括台灣在內的書寫都叫做sinophone華語語系寫作而不是chinese中文(中國)寫作。由離散到移居地新本土身份,華僑變華裔,僑民變定居者,鄉愁花果飄零改為此時此地靈根自植,這一切確甚有49年政治分斷的意味,甚至有內部殖民主義的指控:有論者強調,華語語系寫作,不包括中國大陸的華語使用者,但卻包括使用華語的中國大陸地區少數民族。
在中國以外漢學界普遍接受華語語系寫作一說之前,我想不合時宜地再做一次友善的勸阻:華語語系書寫的概念是不成立的、不自洽的。其實現成已經有一個很好、很準確的說法「華文」。我認為包括大陸、台灣、各民族,全世界所有的漢字書寫,都應叫華文書寫。我主張以華文書寫來糾正華語語系書寫之說,解決後者解決不了的理論難題,把顛倒的理念再顛倒過來。
2.1,華語sinophone,是語音中心主義的概念,華文sinoscript,是文字中心主義的,而華文書寫的重點在文字,不在語音。重點是文,如果仿傚英語學界以語為重,借用柄谷行人的說法,那是一種顛倒。
2.2, 華語或漢語常被誤以為等同官話、國語、普通話。外國人說學漢語華語,其實是學國語普通話。更常出現文、言混淆,譬如說,有人會問外國人,你會說中文嗎?
其實華語不是用來日常溝通言說的。華語只是一般人不理解的語言學的超大分類(sinitic語,出自sinitic-tibetan語類),是包括現存所有華漢方言地區語即各種華漢地方住民的母語,加上後天的官話國語普通話的抽象總稱。這是一個語言學的分類。我們甚至可以說,沒有人會說抽象的華語 (只說方言母語和普通話) ,更沒有人是用華語語系來寫作的,有的只是用華文的寫作。
2.3, 你可能會說,等一等,國際學界只能理解sinophone,因為有anglophone, francophone, lusophone等說法在先,沒有西方人會懂sinoscript的意思。但這可正是我要矯正、要強調的重點,也是問題所在。漢學界用了西方的語音中心思維,機械地以字母拼音書寫為模型,以「後拉丁文」歐洲較受俗語拼音影響而演變出各民族國家新語文的觀念,錯套在兩千多年書同文、文字中心的華文世界。漢學界和華文學界似應該先不要管外國人懂不懂,首先要實事求是的擺正自己的道理。
漢字華文是全世界華文寫作者共用的,已經有了通用的、準確的、政治上中性的華文書寫一說,為什麼要有引進華語語系書寫之一舉?華文的書寫,根本不是建基在語音之上的字母拼音書寫,故此西方的英語語系、法語語系的理念,不適合用在書同文的華文書寫上。
且不說後置詞 -phone與近代殖民主義歷史分不開,各種 -phone是指被殖民地區的住民,學了殖民宗主國的語言。但至少對境外華文寫作者來說,殖民與離散有別,她不是被殖民者,只是移居者,並不是在用殖民者的語言,她是在別種主流語種的地區,使用在當地屬於少數人的一種文字的寫作者,她的寫作只能稱為華文寫作,而不是sinophone寫作。
2.4, 語音中心主義主要以alphabet字母拼音的母音全音素文字如歐洲的英文、法文等作考慮,旁及輔音音素文字Abjad如閃米特語 (就是同一種書寫文字可以有不同的地方發音,如阿拉伯語和希伯來語在拼寫時都不標母音,讓讀者根據各自地區的語音來誦讀) ,但基本上不適用於完全不同性質的表意成聲morphological-syllabic形音圖像文字如古埃及聖書體、漢字華文。
2.5, 華漢形音圖像合體字文化,加上秦的書同文以降,是一種文字中心的書寫文化,至今仍是文字高度同源一體。歐洲是拼音字語音中心文化,拉丁文之後,歐洲民族國家都分別建構了自己的語文,雖大致同源但不再一體同解,分成多種語文。
2.6, 言語方面,華語有很多地方語系和方言,很多是相互聽不懂的,但沒有發展出互不相通的文字,正因為華文並非語音中心的字母拼音字。用語音中心的進路,地區語沒發展成不同的文字是不可解的。日本在漢字書寫時期也有文言二途之說,華文的文與言不是完全二途卻也是文言有別,言不那麼決定文,文不那麼跟隨言,華文非字母拼音文字的特殊性,是語音中心的進路所無法解說的。
2.7, 文字中心的文化,與語音中心的文化可能有差別。這是德里達一個出名的命題。從歐洲語音中心主義的語文,他推至歐洲文化形而上邏各斯中心主義。不過,他也補充指出過,非語音中心主義地區,就不見得有形而上的邏各斯中心主義。柄谷行人1992年的文章《書寫語言與民族主義》裏,曾論及德里達、索緒爾與班尼迪.安德森的國族想像共同體,說德里達弄錯索緒爾的一套語音中心論,把語音中心主義推前到上古西方形而上的核心,而日本在「文言二途」的實況下,在前近代時期也有本土語音中心主義衝動,以俗語語音文字反漢字書寫,建構現代國家。不過柄谷也強調漢字和假名混合文字書寫對現代日本國語有決定性影響,文字書寫擴大了言語所能談論的領域。文字書寫影響言語。
2.8, 我大致同意柄谷所說,與日本狀況相同的是,華文不單主導華漢文化的書寫,更大範圍影響華族的各種言語(地方語、方言與官方通語),更是華漢文化一體性以及現代主權國家建構的重要環節。華文混用假名借音字或拼音字程度遠比現代日文低,文字受到語音的影響也更低(雖然49年後特別是近年,借音假名字在港式臺式書寫之中稍有增加)。華文絕對不能化約為語音中心的華語,文和言互相影響但文更大程度上帶動著言語。華文文化的語音中心傾向比日文更低,德里達的華文非邏各斯主義觀點仍值得重視,而不是如一些學者說德里達命題也只是一脈不理解中國的西哲的東方主義他者幻想(hallucinating the other)。
2.9近年的實證研究也確立文字對語言的重大影響。托爾欽斯基(Liliana Tolchinsky)研究識字的社會,她發覺不單文與言相互影響,有如回力鏢的效應,但基本上是文字帶動言語,而且識字者比文盲者懂得更多口語。
(題外話:有些作家認為,文盲的農民言語比城市知識份子的言語更豐富。照托爾欽斯基的研究,這是不成立的。我想,文盲農民的言語可以有地方色彩,甚至繞有生趣,但不可能比北京胡同聽相聲唱京劇的旗人老炮,或上過書齋的老廣東口水佬的言語更豐富。)
3為什麼說華文是一種?
3.1, 翻譯家思果曾特別批評過「一種」這兩個字,說是上了英文不定冠詞的當。但若翻看錢穆的《國史大綱》就發現賓四先生曾多次用上「一種」,如一種憑空抽象之理想,一種新通史。
這裏也是明知故犯。「一種」戲仿著流行的不定冠詞用法,如一個中國,還借同文同種之說,表示書同文一體後,華文同屬一個種,此後共生共同進化。
3.2, 華漢文化裏,甲骨文時期已有文,周代(1046-256bc) 有周語周文,但各國文字有差異,才有秦書同文之舉 -- 這是政治力量決定文化的重要案例,也說明文的發展雖不能化約為政治但離不開政治。
3.3, 秦之後,華漢文化覆蓋地區,不論分成多少個政治實體,多少互不明白的地方語與方言,文字的讀音各地不一樣,但書寫文字還是一種。期間有胡言、佛語到漢地、外地文的音譯或意譯入文、各朝正音官話的建構等,還有白話寫作的語錄,話本,最後都融入華文書寫的同一種傳統。
3.4 到現代之前,各地慣用的字或有些不一樣,例如粵語日常語中有些詞,屬生僻古漢字,但都可以在大陸叫古漢語詞典的華文詞典中找得到,還是屬於一種華文,不是另創新字。
3.5, 新創的字,數目上遠不如由舊字組成的新詞多,華文特色之一是多偶數詞特別是雙字詞。
作家韓少功說:「像我這樣的作家寫了十幾本書,也就是掌握三千多字。漢語以舊字組新詞的能力非常強」 。
不是語音中心,不是字母拼音的華文,偶有新字但不容易產生新字,只增新詞。外來字音譯意譯,都是組舊字成新詞,如電腦。
3.6, 上世紀初新文化運動、新文學運動、白話文運動,受了西方語音模式影響,甚至主張拉丁化改華文為拼音字,作為建構民族國家的工程之一。也有主張直譯歐文句法。這些倡導者皆有語音中心的傾向,幸而都未竟全功,沒有改變漢字華文的非語音中心特性 (一些小語種如蒙文以至新疆維族語文則可以徹底被語音化) 。
3.7,用六書造字法的分類,絕大多數漢字是形聲字(不是一般認為的象形字)。華文是一種意音文字、形聲合體字、圖像文字、語標音節文字。
描述華文特性的英文並不劃一,包括:logographic system with characters that are partially morpho-syllabic, graphic characters, syllabary logograph, ideograph, ideogram, graphism。德里達就說語音模式或言語模式(linguistic or speech model)不能處理圖案文字系統(graphical systems)。華文置中國文化在形而上邏各斯主義文化之外。托爾欽斯基在研究文書對言語的影響時,也認為要分辨字母拼音字、閃米特字和華文這種形聲字,不能假設三種字系是同質的。當代拉康派中國學者霍大同甚至認為中國人的無意識如漢字一樣結構。其實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哲學家張東蓀就研究形聲文字、華漢邏輯與華人認知之間的關連。學界可以不同意薩皮爾與沃爾夫的語言決定論假設,但也可想像華文的形標意音合體圖像文字對華文文化有一定的影響。這裏要強調的是華文的特性絕不能與語音中心的文字混為一談。
3.8, 「一種」也有同種之意。我們用的華文是同一種的,表述各異,但沒有兩種華文,只有活躍的華文和被遺忘的華文之分。
華文文詞有太多不活躍的古代漢字詞句,如死火山、死鬼魂一樣,但仍是所有華文使用者所共有的。凡有人活用的前人文字詞句,成活幽靈,飄流過界,在華文世界上空徘徊。華文是一種而且是活的文字,華文文字詞句有共同祖宗、華文書寫有大量等待再魅的共用幽靈。
3.9,今天三地分治是華文一種的三千年未見的大變局嗎?上世紀白話文的普及,沒有結束華文作為一種的存在,49年的變化,會不會讓華文越走越遠,終於結束一種的華文?我認為不會,因為華文是文字中心而不是拼音字,黏性很強,大家用大同小異的意音合體圖像字,雖走向各表,創了較多不同的新詞,甚至有少量不同新字,但主體絕大多數的文字詞句仍是同一種意義共享的漢字華文。
4如何各表?
4.1, 作家王爾德有兩句名言,第一句是「英國和美國是被一種共同的語言所分裂的兩個國家」。第二句更清楚:「我們英國人現在其實一切跟美國人都是共通的,當然,除了語言」。這是對英式英語和美式英語、英文與美文的故意誇張的幽默。
英國英語、美國英語、澳洲英語、加拿大英語,都是「英語」的「方言」,語音、字句有差別,但之間的差別還不如粵語、閩語與普通話。從書面文觀之,各地的華文則如「英文」和「美文」,雖有差異但不至於互看不懂。
4.3, 單從言語而言,華語內部早就雞同鴨講了。
華語包括官話(國語、普通話)、族群地區語(ethnological topolect)、方言 (dialect)三個層次,比一些歐洲語言多了族群地區語這個層次。大陸一般說有七大族群地區語:北方、吳、贛(江西南京)、湘、閩、粵、客家。此外還有更少數的徽語、晉語、平話 (廣西雲南),閩也分閩北閩南,山區的族群地區語不算在內。族群地區語之間有不同程度互聽不懂,不能以一般方言視之,但也不是新語言,不能算是非華語,故必須引入ethnological topolect這個概念。
大陸其他種族的語言當然不算在上述華語之內。
上述這些華語家族的言語是族群地區語,不是方言。山東、陜北、雲貴、四川話都是屬於北方地區語系的,它們是北方話的方言,但吳、贛、湘、閩、粵、客家等語卻不是北方語的方言,也不是相互的方言,而各成一種族群地區語,之下各有自己的方言。
據《漢語方言親疏關係的計量研究》,與普通話對比,粵語的可懂度,在各大族群地區語中可能是最低的,大概只達百分之十八。
各族群地區的言語在語音、用字、句法結構大有不同,聽懂不易。相對而言,各地區的華文寫作差異程度遠沒這麼大,華文的文字特性使然。
歷代中央政府也會挑選提升以一種族群地區語為主而拼湊出官話。正如粵語諺語說: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廣東人說官話。這不妨礙很多說不好官話的廣東人學好寫好華文,中狀元、進士及第,因為華文只有一種。
4.4, 說到官話,學者商偉說:官話是後天習得的,沒有誰天生就說官話。
官話的前身又叫共同語。漢代時叫做通語。
宋代之後各朝代都有各種韻書定正音,中古漢語也一直有演變。明初以南京話為官話,遷都北京後,南京話加上北方口音混出大明國官話。17世紀滿人入主北京,明末的官話加上滿人口音成大清國新官話,1728年,雍正皇帝確定這種北京話為官方用語。清國北京新官話受滿族的影響很大。滿族人不能區分尖團音,也不會發入聲,因此,滿洲貴族所說的官話是滿族化了的北京話,也被戲稱為「五音不全」。
到上世紀這種「老國音」經過民國國音京音之爭等多個提案,1920「增修國音字典委員會」「以北平讀法為標準音」,並將這種「新國音」的北京官話改稱國語。現代官話標準國語有22子音,以前的正音有超過30子音,可見變化。至於接近不同時期的中上古漢語原語音的粵語有9聲、閩語7聲、客家語6聲,到了今天的北方語只有4聲,也說明北方語的語音變化頗大。
49年後台灣仍叫國語,但大陸在1955年10月的「全國文字改革會議」和「現代漢語規範問題學術會議」定立「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的「普通話」,張奚若在大會主題報告中說:「為了突出我們是一個多民族的大家庭,為了突出我們各民族語言文字的平等,所以經過深入研究,我們決定不採取國語這個叫法。如果叫國語的話,擔心會被誤解為把漢語淩駕於國內其他民族之上。」中國的通語不叫國語而叫普通話是有多民族的考慮的。
有趣的是普通話標準音,現在大有人認為不是在北京城,而是在承德附近的灤平縣,那裏的居民是從北京遷移過來的滿人,他們說話沒兒化音,也不吃字,不像今天北京胡同或近郊住民般說話。
今天叫普通話的官話,接近但不等於今日北京話。今日北京話成了一種北方族群地區語的方言。
不過,這裏要說的重點是,官話是人為建構的。
4.5, 地方上直到今天還不是人人說官話,歷來不說官話是大多數。每個地方都有母語,互不好懂,但華文作為書面文字,卻大同小異。華漢文化可以一體,是因為它是文字中心的。
4.6, 上世紀中國的白話文運動,是一次華文內部的大變動,不過華文仍是一種。
49後華文內部的差異加大,則是秦以降所未見的。政治斷裂與區隔是重要原因之一。
一是國府遷台,納中華入台灣。國府官樣文章並不那麼白話,內含很多文言以及「等因奉此」等慣例套句。然而49年從大陸到臺灣的民國書寫,最終將遭遇到台語(屬於閩語的方言) ,加上外語特別是之前的日語日詞和之後的英語英文。
二是共產黨建政後,大陸有自己的文風如新華體,包括黨八股和後來的文革語,這是本來台灣、香港不熟悉的。
三是香港,因為南北移民湧入,加上殖民地政策和英文的地位,49年後書面語變化也大,下文再說。
總之49年後三地政治、社會與生活取向各異,各走各路,華文書寫因路徑依賴而加大差異。
4.7, 標準書面文、現代華文的現代白話文,出自古代老白話,但現代白話文一開始就不等同口語,只是接近國語,甚至以文影響語,建設了國語語法,卻從來不曾是國語、俗語或地區族群的母語口語的我手寫我口。
白話文可說也是文體文,不是語體文,始初即夾雜著不可或缺的大量翻譯詞句、日本漢字、歐語語式、標點符號、阿拉伯數目字,以至古代典故、語法,始初就是揉雜的寫作。白話文流行前,梁啟超等的清末新文體是近文言文的揉雜體,而現代白話文則是近民國國語的揉雜體。
老白話文和文言文是華漢文化古代兩種書面文,不是絕對對立的,上世紀以前華文本來甚至沒有文言文之說。
白話文運動建構出想像中的現代白話文,對付想像中的文言文,這就是現代中文(華文)標準書面文的揉雜因緣。
4.8, 白話文的推手,受西方語音中心取向的「誤導」,有的開始的時候卻還鼓勵方言入文,如胡適在《吳歌甲集序》說:「今日的國語文學在多少年前都不過是方言的文學…國語的文學從方言的文學裡出來,仍需要向方言的文學去尋他的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可見白話文運動要對抗、要排除的是文言文,反而是歡迎方言成為白話書寫的一部份。這個想法後來大致沒有實現。
之後更有人提倡大眾語,直接寫方言,其中也是有功利和宣傳原因。中共在香港的左翼文學界曾響應華北大眾文藝運動,推動粵語方言寫作,以為這樣的方言書寫可以吸引更多說地方語的普羅讀者,但效果不佳。有論者說當時的純方言小說「不忍卒睹」,反而非純方言的揉雜派作品較為可讀。
4.9, 受西方語音中心思想影響,民國白話文運動主張像早期現代歐洲以各地俗語(vernacular) 書寫替代拉丁文般替代文言文,彷彿想像中的白話書寫將是我手寫我口的,甚至要拉丁化或注音化,以發展國語的文學和文學的國語,文與語合一。
北方官話叫國語,白話文成了「中文」,雖有助催生民族國家,卻陷入語音中心主義的學理誤區,忽略了一體化漢字華文書寫與多樣化華語言語的分野,忽略了漢字與拼音文字的差異。幸好如商偉所說:「五四文人的確這麼說來著,旗幟也亮了出來,但做起來卻是另一回事兒…胡適根本就沒拿語音當真。他白話文觀念仍然是以書寫為核心…這跟但丁、薄伽丘在義大利文的草創形成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完全不具可比性。」
俗語方言寫作,一直沒有成為白話文運動之降的華文寫作的主流。華語的語音多樣性,並不是推動華文寫作多樣性的主力。
4.10, 漢字華文書寫吸收口語的幅度畢竟有限,許多以地方特色聞名的作品,通常不過是綜合各種手段,營造地方風味,或象徵性地鑲嵌一些標誌性的語詞,如烹飪中放點香菜、孜然、花椒等地域香料。
我曾就此事問過一位著名的新京味作家,說我們「地方」作家在作品中經營「在地感」都要很自律,生怕讀者看不懂,但北京作家把大量在地俚語俗話寫到作品裏,就不怕北京以外的讀者在閱讀上有障礙?那位新京味作家說: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國語出自北方話,白話文被視為國語的我手寫我口,製造出華語之中的布迪厄式的品味位階等級,也讓北京作家在土語入文的時候更自信、更不自覺。
4.11, 當代華文的書面語竟被稱為書面「語」,可見受語音中心思維誤導之深。在本文中,我姑且同義反複的改稱一般所說的「標準書面語」為「標準書面文」。標準書面文是受官方加持的,可以借公權之力,特別是通過中小學教育,遏阻華文過度的變化。華文讀者的閱讀訓練和習慣,是不接受純方言化寫作的。不過,三地想像中的標準書面文的文字書寫,本來也就有頗多差異,只是差異低於民間的媒體和出版書寫。據人民日報91年6月6日社論《認真做好語言文字規範化工作》,標準中文只是「根據約定俗成原則而規定的各項標準」。
4.12, 以香港華文為例,學校標準書面文仍以想像中的白話文為準,輔以古文和用典。香港民間華文變化也不只是粵語地區語方言入文的問題,更揉雜了大量文言文、外語翻譯、新流行詞、大陸新華體政治文字,以至當年南來文人的老民國詞句遺風。另外,近年的大眾媒體和網上書寫,普遍穿插少量的借音字,把漢字當聲符使用,借其音而不管其義,以書寫常用的粵語口語,如把「他」寫成「佢」(而不是古漢字與「他」同義的「渠」) ,並且創造新字,在近音字之旁,加上「口」邊,如:唔、咁、啲。純符號標記如心形入文就暫且不論。
台灣和大陸書寫亦然,各有路徑依賴,三地差異遂越來越大。
4.13, 港式華文揉雜變化可以在學理上統稱為三及第化,實不止三種揉雜的底料。
三及第文體,原是一種香港流行過的小說和散文體。固然,方言入文,半文半白文體,古已有之。三及第是專指一種香港粵語文人的特定寫作,故意揉雜白話文、文言文和粵語三結合。跟左派方言大眾小說不一樣,港式三及第寫作是在想像中的標準書面文即白話文的用詞遣句文法結構下,加上較多的文言文和文言語法,之外添上適量粵語字詞和極少量粵語語句結構,以及外語翻譯詞、本地流行詞語等雜底以成文,但文句結構仍是依賴約定俗成的書面文,以遷就讀者的閱讀習慣 -- 香港民間華文和學校華文教育裏文言文的成份比當時大陸多。
重點是香港的三及第寫作的讀者是識字庶民,是一種「好看」的流行娛樂性讀品,說明它是吻合操粵語的華文讀者的閱讀習慣的。但純方言文學則不是,因為違反華文閱讀習慣,不好讀,所以反而是小眾的。
可以說,近年茅盾獎的《繁花》與暢銷的《龍頭鳳尾》都是三及第文學而不是方言文學。
4.14, 為什麼叫三及第文體?大概跟一種大眾受歡迎的低廉民食「及第粥」有關。及等粥的煲粥配料是豬的三種下水,即內臟,粵人叫豬雜。命名來源方面,坊間有多個版本,附會說某某廣東狀元在微時獲人施捨過豬雜粥,及第後回報,豬雜粥升為及第粥,都頗遷強。更可能的是粵人有湯底之說,豬雜煲粥用的是低廉雜底,也叫雜底粥,粵語雜底與及第音近,後變成及第粥。
相信三及第文體的「及第」兩字是來自以三種豬雜的雜底煲粥的廉價民食及底粥,可見寫作者不無自嘲和自覺。
4.15, 用篇幅說三及第,因為我認為這是一個重要的文字演變的理論名詞。
文字中心的華文變化,不宜叫克異奧爾化。
克里奧爾是先有語音,後用字母拼音成文字。克里奧爾的各種語言,後來都產生了自已的新的文字、文法、字句結構,在語言學上已不被視為是某種元語言的衍生語言,更不是次等語言了。但克里奧爾化是一個語音中心的概念。
華文變異應依文字中心路數,華文的揉雜不是因為不同語言的語音揉雜,而是因為文體、字詞來源的揉雜,所以不能稱之為克里奧爾化。其實,我們已經有了現成理論性概念名稱:三及第化。
三地華文都在三及第化。推而廣之,所有現代文字書寫也都或多或少在三及第化。三及第化應是當代中外書寫與文學研究都可用的概念。
4.16, 港式書面華文的三及第化在49年後加快成形,其中推動因素包括南來文人的國語文化、殖民地政府的語言教學政策、英文和英文學校在香港的社會地位、回歸前的母語(粵語)教學運動、本土化(粵語化),與回歸後用語大陸化等等。這裏不細說了,有興趣者可參看石定栩、邵敬敏、朱志瑜編著的《港式中文與標準中文的比較》。該書作者說:「港式中文已經積累了數量相當可觀的特有的詞語、短語、句法結構、篇章結構及其相應的用法…」;「辭彙系統、詞義理解、結構組合、句式特點、語言運用等方面跟標準中文有所不同」;「中英夾雜、半文半白、不粵不標…遠離漢語規範的混雜語文」;「兩種漢語書面語沿著不同的方向發展」。
不過,該書作者認為,「現在的港式中文在香港已經流行了幾十年,早已為香港市民大眾所接受,成為香港地區正宗的書面漢語,也就取得了當代語言學意義的合法地位,不可能推倒重來,更不應該加以取締…」
4.17, 與我同代的「嬰兒潮」香港寫作者的最大疑惑是,如何寫好「中文」。一是心虛,不懂普通話是不是寫不好白話書面文?其實當年傅斯年是有這種主張(懂國語才能寫好中文),但胡適也已經反駁過,上文還舉了廣東出狀元的例子。二是疑惑,譬如寫香港現實主義作品,書中大多數港人的對白應是用粵語還是北方語(香港作者往往選擇用北方語)。三是七十年代有些在香港的寫作名家推崇「純正中文」,很多寫作者有了必須符合「純正中文」的焦慮。彼時在香港推純正中文的主張者,卻是反對胡適傅斯年魯迅的立場的,特別抵制方言口語和歐化語句,卻鼓勵雅馴的文言入文,也接受翻譯詞,可見所謂純正中文也者,也只是另一種三及第的文體。
4.18, 現在政治化的香港,出現多個有關華文的議題,包括普通話教中文與母語(粵語)教中文之爭、某些本土主義者的粵語比普通話更優質的吹擂,以及一種認為粵語化字句入華文寫作(因為有較多古字詞句和文言成份)才是雅馴中文的粵語沙文主義。
我不反對華文寫作有好壞之說,更喜歡看到有超級讀者站出來,當文字清道夫的工作。不過,涼茶調濟一下適量喝一點是好的,多喝就傷元氣變虛弱。
若把純正中文作為意識形態規範主張,成為絕對化的標準,甚至提升到華文認識論層面,那我就只能說:不存在純正現代中文!
同樣,說粵式中文雅馴、粵語殊勝也只是偏頗意氣之一面之辭。
4.12, 話說回來, 現在華文一種的各自表述格局已成,三地不同輕重和路徑的三及第化現代華文,差異增多,但仍是以大家看得懂的漢字來寫作,還是離不開同屬一種華文。
5何謂同表?同表的意思是,我們都是用只有一種的華文來表述。華文是全球華文使用者的華文,華文文學是華文寫作世界的文學。
華文確是世界最大的一種語種。固然,文學才份並不是一定與使用者人口成比例的,否則以人口比例配額而言,華人作家每六年就應得一個諾獎。不管怎麼說,華文字詞書寫,千年歷史累積,在文字書寫場域肯定擁有最多文學幽靈在徘徊,這是所有有能力以華文閱讀寫作,願意使用華文者的寶庫。
所謂同者,就是指同以華文字詞書寫閱讀,承認一種華文的一體同源。
這種同不是墨家的同,後者的同意味著千人一面、取消差異的同質性。墨家尚同,儒家恐同,倡和而不同,如音樂的琴瑟共鳴。那是理想狀態。但現代世界不能強求和諧或共譜樂曲,現代常態是眾聲喧嘩,像港粵語歇後語:潮州音樂,自己顧自己。
現代不可能也不應該強求墨家式同質化或儒家式和諧,不過不同、不和諧並不表示不能並存,反而是不能急於同化消滅差異,甚至不應把雜音都和詣掉,強迫大家進入一個大熔爐。差異是必需共存的。同與和,都不足面對當下的多樣性,所以要引進包容多元文化,要互動共濟交流混雜,要有共同進化的「共生」概念。
6何以共生?
6.1, 共生,就是大家都存活,live and let live;共生是複數的,分開就不生,同化也不生,是互濟但卻擁有不同主體的一種狀態。
6.2, 生物學上叫symbiosis,不同生物機體活在一起,或緊或鬆,互動、互利,分開拆散則互損,甚至就是死亡。
6.3, 這裏也用政治理念做比喻。本文其實一直沒有忘記華文的政治面向,讀者應已感覺到兩岸四地華文的狀況與政治狀況有同構性。
政治理念而言,在16世紀下旬的讓﹒布丹的絕對不可分割的主權觀與17世紀中旬霍布斯的國家是利維坦的說法之間,我們可以看到另一種針對絕對主權的政體觀,即約翰內斯﹒阿爾特胡修斯(Althusius) 1603年的聯邦盟契理念,一種由共生體(symbiotes)自願組合、從下而上的遞進自治的盟約式組織形態。
一種華文的現況,何嘗不像是一種文字的共生邦聯!
(語言學科的共生學是指Leiden學派,這裏就不說了。)
6.4, 華文一種,各表而共生。因為政治分治,身份歸屬,文化本土化,加上三地華文內部三及第化路徑,三地文化的差異在拉寬,但如果能持有欣賞參差的美學觀,三地間同中有異的華文文化互相影響雜交補足豐富,多樣文化可比單一文化monoculture更精彩!
三及第化離不開華漢形音文字的同種華文,兩岸三地的華文仍有著很大的共通性,沒有想像中的統一純正,可是也沒有走到另一極端,即全面方言化、部落化至互不理解。
我既存疑文化強制標準化,也反對本土排他。源頭不見得比末流高、中心不見得比邊陲強,純正不一定比混雜好。本土稍有優先但也不是在位階上更高。文字是活的、是變的,華文不能走進大一統鐵屋,但躲在自閉在竹籬巴內也是不行的。
6.5, 現狀是文化統識權(霸權)的分裂,三地互不服氣。更成問題的是,沒有欲望也不愛看別區的華文。
但我們可以看外文看翻譯,為什麼不能看看有點陌生的鄰區華文?
積極做法是:三地需要養成一大批至少是通兩地華文的超級讀者 ,形成有規模的理想讀者的共同體 。我們缺的是這一種多樣性華文的超級讀者、超級文字清道夫,和新一代能駕馭活用差異的書寫者。
興趣與欲望可克服文字大同小異的障礙,三地因為懂得才有可能慈悲。
三地社會和大學人文通識科有必要培養學生閱讀不同華文的能力,加強下代精英熟悉三地華文的表述,參與一場參差美學的華文嘉年華。三地三及第雜底粥做法不同,但都可以是可口美味的粥。過去所有華文幽靈也不斷被選擇性啟動,在跨域。
6.6, 從來就是揉雜和多樣的當代華文,在三地各自想像中的所謂標準書面文框架下,以白話文、文言文、普通話、地區語、方言、外來翻譯語、新本土流行詞,交錯出約定俗成的歷史發展軌跡,並在讀者的認受局限等多種制衡下,各地方、階層、族群、性別、世代、載體以至個別寫作者仍然可以在有限度自由的情況下,自作主張,寫出各自的、真正意義上的「一種華文,各自表述」。
今天三地華文的資源,是前所未有的豐富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禮讚1949,它促成21世紀華文的繁花似錦。
讓分治的缺憾還諸天地,我們肉體上都真的如張愛玲所說「回不去了」,但這不妨礙文化上大家多點往回看,如Beatles的歌詞:“ 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o homeward” (Golden Slumber) 。另方面,同樣重要的是,好好觀南望北、左顧右盼,看看你周圍這一代華文新寫作,他者不是地獄而是你的新材料、新血液與新生命。政治上七十年分治帶來的可能是全球的華文使用者,一種華文三千年未遇的一場三及第化的、共生同享的盛世流動華宴。
我們的胡士托歌詞 在 C AllStar 我們的胡士托演唱會 - Facebook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C AllStar 我們的胡士托演唱會. 330 likes. 演出名稱: C AllStar 我們的胡士托演唱會演出日期: 2014年3月23日演出地點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