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真是一個屬於戀愛的城市啊。
抵達金澤這天剛好周六，看過金澤駅美麗的鼓門，走過巨大的傘頂玻璃帷幕，冬日陽光均勻塗滿了整座城市，讓人心頭一片雪亮，胸中也響著鼓聲。搭上車，去兼六園，隔著車窗，看見長長的飛機雲。小小的城市裡到處都是牽著手周末約會的情侶，清朗的大街上，大衣圍巾，說話吐著淡淡白煙，快樂交談時，白色煙霧混在一起更濃一些，無風的正午遠遠看，像是兩人當街一起吃著棉花糖。
好奇怪又好甜蜜的冬日戀愛氛圍啊。坦白，樂觀，毫不遮掩也無負擔，跟想像中的金澤完全不一樣。
幾次旅行總想來金澤，但沒有一次成行，想像中的金澤是拘謹的，貴重的，擁有許多回憶許多願景卻不輕易訴說的，美是沉靜內斂的，是輕輕的謙虛裡透露著輕輕的傲慢 ─── 是像兼六園那樣，有限的庭園蘊含了複雜的思想，所謂「宏大、幽邃、人力、蒼古、水泉、眺望」，這些與那些，矛盾的意涵能鎔鑄一體，並寄託了更多泛著金屬光澤的隱喻。
想像中的金澤是「那個金澤」，但眼前的這個金澤，總讓我覺得，自己仍只是在前往金澤的路上……
但實際上我早就在金澤裡面了。稍晚抵達兼六園，走進園區，沿著小徑迂迴遊覽，但仍無法擺脫稍早那一種無法登入的感覺。這幾天氣溫較暖，積雪還在，但遠不及明信片上的樣子。葉落盡了，只剩松樹還是綠的，花稀稀疏疏開了一些，其餘都是枝枒。整個園區視覺的穿透性顯得很好──似乎有點太好了，原先曲折的層次看不出什麼名堂，遠遠近近都是人，日本三大名園之首的美名，實在是體會不太到。左右張望，清楚看見這個通道與那個通道走動的遊客，一對對情侶牽著手，坦率明白，大方相愛。
這是我想像不到的金澤。但此時此刻的金澤當然就是這樣了，擁有再多往事的人，總還是要活在每一個當下裡。或許一直都是我想像太過、試圖以太大的尺規去俯視去理解人與生活了。瞇起眼睛四處看看，飛機雲仍在遠方的空中緩慢延長，彷彿有誰正細心運筆描摹著什麼；由飛機拖曳著的尖端還是銳利漂亮的線條，但後方較遠處則已經渙散開來，像是暈染的白色顏彩，濃淡不一，各有其賦形。那個方向，隔著大街，是不是成立不過十多年的金澤21世紀美術館呢？
拉長了時間看，再先進、快速的東西，仍是美麗而帶著複雜意志的手工藝品。所有的美好，都是時時刻刻。穿著和服的遊人經過我們，往前，過了小橋流水，沿著迴遊式的園區路徑，繼續往終點 ─── 同時也是起點前進。雪正在消退，地上的冰也慢慢溶解。時間在此好像只是不斷還原重覆的某種狀態，甚至，只是顯示了我們投射的某種對變化的期待。或許這說的也是旅行吧？或者，也可以是各種的愛……
胡亂想著這些，但是沒有頭緒。正好走到園區後方遊人較少的梅林，有些花靜靜開著。心中怦然，忍不住拿了相機去拍，想留住什麼。但大概都是這樣的：凝神真心的看望著其中一朵時，其他已經凋謝和含苞未開的，就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