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群/家裡那間書房
那時家裡有間書房,書房裡最早有張木頭書桌,彷彿是前屋主不帶走的,顏色黯淡,後來父母拿亮光漆把它刷成白色,旁邊擺上立燈與旋轉椅,旋轉椅軟綿綿的。有一面牆靠著外婆送的鋼琴,除此,另一面牆做上櫃子,上中層玻璃門排書,下層木門收納。
我自己的《漢聲小百科》或《中國童話》《奇先生妙小姐》並不放在這裡,最早得到兩本旁邊不加注音符號的課外書《琦君說童年》《琦君寄小讀者》也不放這裡,它們在我房間。對那間書房我一開始有委婉的朦朧敵意,那裡是父母年輕時一路留下來的書與雜誌,還搆不到上層時我有時隔玻璃門盯著那些書背上的人名與詞彙看一下,並不浮想聯翩,我感覺它們與我無關,倒有點像監視,裡面暗示著一個父母不需擔任父母的世界。對六七歲的小孩而言,一個父母不需擔任父母的世界令他嫉妒。
但現在回頭看就發現人長大速度其實很快,沒有多久我就能夠輕鬆打開每一層櫃子,很長一段時間也只是打開門看看。有一次好像是父親見我站在那裡,問在找什麼,我大概答的是「我也不知道」,他說我找一本好看的給你,掃視後抽出蕭紅的《呼蘭河傳》,我很記得書皮那風沙滿面的塵黃色,我說這個在講什麼?他說反正不好看你再放回去就好了。
後來我很習慣周三中午放學回家,吃過飯就去書房裡,旋轉椅的人造皮躺久了悶出汗,皮面裡塞著的化纖棉花填料有時從破綻裡窸窸窣窣地冒出來,但天涼時很舒服。我並不常想把書帶到客廳或房間看。書房的窗外是一所國小滿植老榕的後園(若有人從窗口懸繩而下能夠直接進入校園,現在想想其實不安全),晚上看出去也鬼祟可怕,然而如果是夏初一個不打雷陣雨、乾燥無雲有風的下午,新綠讓窗子滿室生光像鑲了翡翠珠母屏,蟬聲神經兮兮停了又叫叫起來又忽然停,我有時伸腳搭在鋼琴上,有時盤腿窩住讓椅子慢速旋轉,那時讀了好多1970年代的過刊《皇冠》老雜誌,裡面有早年的三毛,登的翻譯小說也多,我第一次知道紐約長島阿米提維爾凶宅的故事就在其中一期,它的配圖刊登了一張素描像,說是按照屋主記憶與描述畫出來、在屋中作祟之一的老人面容。如今我腦中還能一筆一畫重現那張臉,現在描述這件事時背上發涼。
讀到書架右側一排窄長開本舊版的張愛玲是再後來的事。張愛玲習慣在每句對話前都加上「誰誰誰道」,於是見到一整頁齊頭並進的「這個道」「那個道」「這個道」「那個道」,我當時讀了心裡很好笑,覺得怎麼這麼笨拙。現在當然明白了好笑的笨拙的都是我,不過那時才十一二歲,這也算理所當然。
有些書讓你現在就明白,有些書讓你後來才明白,都很好。有些書,你終生喜歡,這也很好。有些書你現在喜歡以後不喜歡,有些書你以後喜歡現在不喜歡,聽起來好像顯得次要,但現在我覺得它們反而更好。例如我上大學後跟所有人一樣讀了許多村上春樹,只是忽然有一天,我再也不翻開。這些位移不一定代表昨是或今非,其實也不一定代表上昇下降,但它們在你的路上比那些持續穩定存在者更能組成有意義的專屬敘事,為什麼我曾經不接受?為什麼我曾經接受了?我經歷什麼造成這些改變?
這側面的刻寫對我來說更接近所謂作者已死:作者已死恐怕不是讀者與作者的對抗與爭奪,不是完全割開作者與文本的關係,也不真是那麼開放由閱聽者獨占文本詮釋(還記得那個網路上發生的真實笑話嗎?某甲說:「作者在這邊的意思是如何如何⋯⋯」某乙回嘴:「你把文章讀完了嗎?」某甲說:「我就是作者。」)而是各種作者的意圖與各種作品存在於世的客觀意義,成為讀者理解與錨定自己的座標,這座標在你身上的連貫方式獨一無二。作者在這裡並非撤退,而是遭到消化與分解,至於消化這件事無論葷素當然必須來自於某些死,你讀過的一切形成你的時間。
不過我也想,這會不會是因為我自己也同時寫作而產生的反抗心呢?但我也要同時申辯:畢竟每個寫作者多半都是讀者出身,我的「讀者歷」也不能說淺的。很長一段時間,讀書與寫作被認作雙生子,或者至少兄弟姊妹,好像愛看書的小孩作文分數就高,或作文分數高大家就問你是不是讀很多課外書?其實想想我小時候讀這些恐怕並非早慧,而是孤僻孩子打發時間的少數娛樂選擇,如果生在今天,我大概不會成為有閱讀習慣的人,網路如何改變知識的近用與累積方式、思考的迴路與反射如何被彎折,也已不算大驚小怪的新聞。現在我總是對人說,喜歡書就喜歡,不喜歡,又怎麼了呢,世上還有花鳥人獸,有泥有礦有皮球有蟲,各各都很不錯。
後來從小時候住的地方搬開,陸續經過幾個住處,近二十年才不多移動,過程中一路地買書丟書丟書買書(丟的最可惜還是那批《皇冠》老雜誌)。有時我坐在書架前研究自己去留的邏輯到底是什麼?有些是一直想讀但還沒讀,有些是帶有所謂感性價值,但後來我發現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當我閱讀它們,我也會同時強烈感到說話與書寫的願望,這些作品未必都是客觀意義上的經典(有時太好的東西反而會壓垮你,讓你堵住),但它們慫恿,煽動,勾引,拿手肘頂頂你要你也對世界舉手發問。我從小沒有預期自己要走這一行,而這幾年也愈來愈說不明白寫作到底有什麼道理好說又或者算是一件什麼樣的工作,向來也很反對某種將藝術與創作者神聖化的傾向,但如果這當中,有一件好事,或許不只在作品本身,而在於作品如何激起更多更多春夏秋冬的表達,這些表達有些我喜愛,有些我無感,有些我十分十分地厭惡,可是當它們齊聚,顯得這樣莊嚴。
(刊於2020台積電文學專刊)
孤僻注音 在 李佳燕醫師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不小心在網路上讀到這篇舊文章...這篇是我家老公,十幾快二十年前,為了兒子離開他從幼幼班讀到小學二年級安親班的幼稚園而寫。如今讀來,如果讓我們重新再來,我們還是會選擇這間讓孩子快樂玩樂的幼兒園,無怨無悔,這是我們為孩子做過最棒的選擇-事實上,也是他自己選的-這是唯一一間他讀了不哭的幼稚園(重新一讀再讀,往事歷歷,眼眶不禁泛紅....):
兒子要離開幼稚園了,從兩歲半肚臍班開始,兒子在這裏讀了六年,大概是這個幼稚園讀最久的小朋友,完整的“資歷”在這個幼稚園可能是創校來的第一人。
六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光。幾乎是兒子有記憶人生的全部,對我及孩子的媽媽而言,也是我們僅有的一段養育幼兒,陪自己的小寶貝成長的經驗。其間的點點滴滴,相信只有曾為人父母者才能體會。
在今天回憶六年前決定送兒子到這裏就讀的往事,似乎已有些遙遠,卻又彷彿還是不久之前。當年兩歲半的兒子圓臉笨拙、稚氣未脫的可愛模樣,仍然熟稔清晰,而今天他已是將升上國小三年級,身高已達乃父肩部的小男生。我們當然為兒子的日漸成長感到欣慰,但也不免對他幼兒時代的結束感到離情依依。因為我們相信,幼兒時期是人生最值得珍惜的一段如寶石般璀璨的光陰,人的一生唯有那短短數年才真有著純潔的心靈、善良的情感以及無憂無慮的心情。我們也相信真正的“真善美”只存在於幼兒的心靈。上帝在這一點是公平的,不管一個人的際遇如何,每個人都有一個難忘的童年,除了少數的例外,相信那都是每一個人一生中最快樂的回憶,除非人世的磨難已讓有些人忘了快樂是甚麼。
“承諾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
我們愛我們的小孩,但我們知道不過數年,兒子就要開始承受學業、成長以及人際相處的壓力,我們也懷疑不完美的教育制度、現實病態的社會風氣是否終將改變兒子天使般的靈魂及容顏。由於我們不能改變社會,所以幫不了他,但至少我們可以給他一個快樂的童年。在今天的台灣,成人世界的虛榮、浮誇及不公不義無所不用其極的爭權奪利風氣,已日漸的侵入了幼兒的世界。“潛能開發”、“不要輸在起跑點”……等商業口號喊徹街頭巷尾,無數的幼兒被剝奪了屬於他們的快樂時光 他們在手指肌肉仍不夠強壯時,被迫拿起對他們而言有些笨重的鉛筆學習寫著國字或英文。他們在對周邊的世界仍有許多事務要去接觸記憶時,被迫去背以後一定會學會的注音符號、英文字母以及九九乘法表。在他們應該在沙堆草地打滾嬉戲的時候,卻被關在房內練習著將來沒有人學不會的加減乘除。此外,還有美術音樂及其他才藝要學,幼兒原本悠閒無慮的世界被大人們搞得如成人世界般的緊張而有壓力。如此努力犧牲,只為了希望孩子將來能高人一等成為成功的人,雖然好像沒有人真的知道所謂“成功的人”定義是甚麼?不記得誰講過的一個寓言,說上帝給人的壽命原本只有十年,後來貪心的人從牛從馬從狗及其他它動物身上又偷了好幾十年,所以人生除了最初的十年外,都是在做牛做馬。可憐的孩子們,今天他們在應該享受人生的十年裏,已經開始在做牛做馬了。不行!我們小寶貝不能被這樣的對待,我們心愛的小兒子必須享有他上天給予不可剝奪的快樂童年,我們如此的對兒子做了承諾。於是在六年前我們如同所有有幼兒的家長般,開始為我們的兒子找尋理想的幼稚園時,不教授任何在小學才應教授的功課成了我們選幼稚園的第一個而且不可妥協的條例,歷經一些小波折,我們決定讓兒子到這裏就讀。
“孩子會在順其自然中成長”
這裏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是有一個有著成蔭老樹的大校園,在寸土寸金的市區實在相當難得,我們一開始就覺得這個校園可能會適合自幼即喜歡不停奔跑的兒子。兒子近三歲時進了肚臍班就讀,然後眉毛班,彩虹班,火車班及其間幾個叫羞答答或是其他甚麼名字的暑期班,到上小學後的安親班,這個幼稚國成了我們生活的一部份,這裏的一切也成了我們共同的回憶。到今天,我嘗試著問兒子,你快樂嗎?兒子的回答總是令人欣慰的,當我不放心的再追問兒子,從小有沒有甚麼讓他不快樂的事,兒子的回答也總是:有!被爸爸罵的時候。顯然,除了我表現不佳外,我們讓兒子在這個幼稚園度過他的童年似乎是正確的。
說來也許有些慚愧,對兒子在幼稚園的學習生活,我們似乎沒有投入太多的心力,雖然從幼幼班起,兒子就有不專心,膽怯,自理能力差的情形,甚至讓一些老師驚訝於他是有著一對醫師父母的小孩,我們也曾注意到兒子很少談起在幼稚園學到甚麼,或是唱些甚麼兒歌給我們聽。我不能確定我們是否正確,但對此大致上我們採取了放任的態度,我們對幼教的實務理論並不熟悉,也不曾特意去研讀,我們相信幼稚園的老師們會懂得如何照顧孩子們,至少在教孩子學習方面會比我們懂,因此我們放心的讓老師們去決定要教兒子甚麼或如何去教。至於兒子學到了甚麼,說實在的我們很少去注意。而由於是家中的獨子,我們不免會擔心是否會過度的照顧他以及他是否會寂寞孤僻,引此我們比較關心的是他是否學會了照顧自己與其他小朋友交遊的情形。兒子在這些方面讓我們及關心他的老師們操了不少心,我們曾用盡各種方法想讓兒子“趕上”大部份的小孩,結果除了讓兒子留下爸爸喜歡罵人的印象外,成效似乎不佳。倒是兒子卻終於慢慢的不讓我們那樣的憂心忡忡了,他有了自己的好朋友,他敢爬繩梯了,也終於敢沖水洗澡,甚至從小怕水的他在大班時已是個能潛水會踢水前進的小泳將。真的,我們都不知道他是甚麼時候學會的,兒子為我們上了一課,小孩子是會自己長大的,我們應該教導他甚至訓練他,但無法強迫他。
四年幼稚園的生活讓我們與兒子分享了他快樂的童年,但如同人生中美好的時光總會過去一般,兒子終於要讀小學了,我們沒有天真到以為幼稚園這樣的求學模式可以繼續下去,即使像這樣獨樹一幟的幼稚園,也在孩子們要讀小學一年級前的暑假開辦了以教小一基礎課程為主的博士班,以避免小朋友入學後與其他訓練精良的小朋友程度相差太多而招致老師的白眼。雖然這實在是莫名其妙的事,但大環境如此。我們也認真的督促了兒子的學習,一個多月的教導,成效不差,兒子學會了注音符號也學會了簡單的算術,在幼稚園多讀幾年的成效大概也不過如此,真是何苦來哉!
“回顧與感謝”
兒子上小學了,一年級,真是一段惡夢。兒子適應極差,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搞不清楚小學與幼稚園的不同。還好他原來的幼稚園開辦了小學安親班,讓我們不必再費盡心力的為兒子找一個不揠苗助長也沒有太大壓力的地方,我們相信這裏的老師會照顧我們的小兒子,而不只是會逼他讀書寫字。而且這裏有兒子的好朋友,有他熟悉可以跑跳的大校園,或許可以可讓兒子在小學受挫累累的小心靈得到一些慰藉。另外,十分幸運的,兒子有一個負責有愛心的學校導師,溫老師,她一再的要我們不要對兒子失去信心,她也不斷的以各種方法嘗試著讓兒子能專心的上課及融入學校的生活。終於兒子讀完了一年級,當時莊老師在連絡簿上的最後留言道盡了我們的心聲一懵懵懂懂的,居穎平安的度過他小學新鮮人的生活,希望二年級會更好。
如今,二年級結束了,在幼稚園畢業典禮兩年後,兒子終於離開這裏了,同時也代表著兒子幼年時代的終了。回想起過去的六年,我們從未後悔把孩子送到這裏,即使因這裏的自由而讓兒子在小學初期曾一度不能適應,我們也覺得值得。重要的是因為這裏,我們覺得我們沒有違背當年對兒子的承諾-爸爸媽媽不能給你全世界,但我們盡量讓你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我們不禁回顧起在這裏六年的點點滴滴,校園的一草一木都似乎有著兒子幼年的愉快回憶,我們想起了許多曾照顧過兒子的老師、司機、工作人員及許多朋友的家長,所有的人都是我們所感激的。我們也沒有忘記那精心設計的畢業典禮,在那個盛夏的夜晚,老師們的盛裝代表著對幼兒的尊重,小朋友們不像許多其他幼稚園穿著小學士服假裝成大學生模樣,而是穿戴的如花童般表示他們的年幼純真。另外,兒子的畢業紀念冊也顯示了令人激賞的獨特風格。那是一本大大的如檔案夾般的冊子,裏面放滿了兒子四年來的生活照及美勞作品,而最令人讚嘆的是在放置畢業生照片的地方,放了一張兒子與他最好的朋友坐在操場玩沙畫的照片,一個通常放著一張幼兒的大頭照而且經常是不知所以拿著一卷畢業證書的地方,由於照片中兩個多年相處的幼兒他們天真快樂的笑容而充滿溫馨及美好的回憶。最後,畢業證書上園長的離別贈言,可為兒子六年的生活做一個貼切的注腳,也代表我們對兒子的期許:
恭喜您在這裏
望過藍藍的天
摸過柔柔的水
玩過溜溜的沙
揪過老榕樹的鬍鬚
聽過老師銀鈴的笑聲
拉過伙伴的小手……
但願
屬於童年的頑皮、美麗與奇想
伴著你到白髮蒼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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