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早重逢時,是我人生的低點,四十歲之前的黑暗幽谷,遭逢情變與疾病的重創,精神陷入崩潰,生活全面毀滅。是那樣情況底下遭遇的我,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失望,但我們見面時的感覺就像無論彼此經過了多少改變,還可以認出當初相愛的核心,還是認定是要走一輩子的對象。
我們結婚之後,我一直也都病著,身體起起落落,因為身體不好,2010年下半,所有工作全部停擺,我以為我再也不能寫長篇了。
那時阿早瘋狂地工作,很少時間陪我,我也常有抱怨,寡言的她,不善表達自己,後來一次在我們爭執時,她才說出原因,因她擔心我失去謀生能力,擔心我往後的身體狀況,我的經濟會陷入困局,她想好努力地工作。我們結婚沒花什麼錢,既沒有穿婚紗,也沒有擺宴席,我帶著阿早十年前買的定情戒,至今我也還沒買戒指給她,那時唯一真的很像盟誓的是,有日阿早對我說,她去郵局開了帳戶,每個月要為我們定期存款,那只是一張郵局的提款卡,她像性命一樣地交給我。當時,我總因莫名的疼痛而狂亂不安,復原之日遙遙無期,在我那個高樓的小套房裡,她到市場買菜,為總是腹瀉不止的我,熬湯燉粥。
四年來,我接受了病,也懂得與它共處,習慣了疼痛,也能在疼痛的空檔,安排時間,重新投入工作,還是有很多事情沒辦法像一般人那樣自然去做,我學會了洗衣,照顧貓,沒學會煮飯燒菜,那個帳戶裡每個月以很小的數目累積存款,以備不時之需,因為許多朋友的幫助,我們一起度過了三花的病危,與負擔龐大的長期照顧,出了三本書,房子雖然是租來的,卻像照顧自己的家那樣辛勤地修補、灌溉、重整一個「家」。
慚愧的是,我從來無能像一個健康的情人或尋常的伴侶那樣,使阿早免於「擔憂」,我總是在克服一個又一個棘手的病況,已經距離「性感」「甜美」或僅僅只是「尋常」很遙遠,不養病的日子,我狂熱地工作,每個月都是在「疼痛」與「工作」之間穿梭,我沒什麼娛樂,也少有消遣,我的生活規律而枯燥,我們過著「極為單純」的生活。或許這才真適合我們兩。
生命彷彿可以預期,但又總是超出想像,2003年我就診斷出有子宮肌腺症,每個月都痛苦不堪,且大量失血,長期貧血,後來加上風濕乾燥症的複雜狀況,2010年經歷一次風暴,到了2011年又產生新的變化,一個月的時間裡幾乎有半個月都因各種疼痛而生活不便,肌腺症帶來的痛苦是其中最嚴重的,到了今年,即使已經習慣疼痛的我,還是覺得這些事造成的痛苦已經佔據了我的生活,使我長期陷入痛苦,經醫生診斷,也因子宮變得太大(15公分),強烈建議摘除,各種治療經嘗試過,真正要根治,只得摘除子宮。
我自小離家,成年後又過著隱僻的生活,或許某部分的我,感情上已經石化而不自知,自從排定了手術日期,幾乎每兩週就會回婆婆家吃飯,她總是選擇溫和的燉湯幫我補身體,我因為有自體免疫病,所有中西藥或自然的「增強免疫力」藥品食品都不能吃,飲食要很小心,阿早這兩個月也都盡量做飯,想幫我補充營養,結果我就養得肥肥的。
這些年,養肥肉的同時,我內心的石化,也被這些真正的溫暖與愛融化了,原來愛也可以很簡單,無論是友誼,親情,愛情,過去四十年,我過得太疲憊了,就像一隻在都市裡討生活的狗,始終警備著,無法放鬆。如今我是有家的人了,而原來被如此單純地愛著,是如此有力量的事。這力量足以使最冷酷的人也變得溫柔。
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我想我在這個過程裡也學習付出甚多,我從一個野性難馴,內心黑暗,對生命無望的人,學會了重新創造對生命的熱情,我學會了責任,承擔,忍耐,以及深重的愛。
於是即使面對多麼嚴重的疼痛,我再也不像2010年冬天那麼狂亂了,我學會如照顧三花那樣,仔細地照顧自己,也像三花那樣,樂觀地看待沈重的生命。
因為上次報上的消息,很多朋友擔心我的身體,一直在詢問,我在這兒一併解釋,也可費去一一解釋的力氣。會有優秀的醫生為我動刀,
我將在12/26(明天)住院,27日開刀,住院一週左右,這是經過審慎評估與認真思考的決定,請勿再給予其他訊息,以免擾亂我的心情。
阿早已經請假會到醫院照顧我,可愛女生也會來台北照顧貓,大家只要在臉書上為我祈福,無須來探病,也請不要議論手術的後遺症之類的….免得我煩心。先謝謝大家的關心與祝福。
祝大家聖誕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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