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中時副刊有跟書同名的《卸殼》,一整版看來其實十分壯觀,這一篇其實是大學時期的舊作,但也算是銘記了某一部份、最重要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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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200310000860-260115?chd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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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記憶裡有一片沙灘,貝殼俯拾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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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家庭旅遊,我們都必定要到那裡的沙灘上去晃過一圈,逡巡來回只為覓得一片自己未曾見過的貝殼,帶回分袋並標上曾經去過的景點,不知不覺地,已經收藏了整整一箱。幾年過去,家中經濟不如以往,家庭旅遊的次數減少了,終至再也未曾一家人出遊,那箱屬於童年的祕寶仍安安穩穩地擺在書桌下,與異國的紀念品一起收藏著,直到消失在記憶的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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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做過這麼一個夢,箱子裡的貝殼原來全都是活的寄居蟹,牠們在睡夢中被帶走,到達一個陌生的地方,睜眼醒來成群地竄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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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就這樣背著家到處走著,這樣與家緊緊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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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學期結束了,整棟宿舍的人來來去去,腳步急促地上下樓梯,在走廊上來回奔跑,隱隱地躁動著遷徙的氣氛。走廊上堆疊著比人還要高的紙箱,室友的爸媽們進出著催促女兒趕快動身,不消一刻鐘的時間,原本嘈雜的房間便歸於靜謐,而我就坐定在這些聲響中,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卻沒有離開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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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將至,我沒有回家,說是要留在台北打工不回去了,若是回鄉,工作會難找得多,從期末考就開始不停地投履歷,最後是找到了個文書處理的工作,輕鬆、但乏味。看著朋友同學們一個個回家,各個笑顏逐開,親密的、交惡的,如今都不在這座城市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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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家的真正原因只同幾個親密友人提過,住了十幾年的房子因為一些法律問題而匆匆賣掉了,十分倉促。在上來台北唸書前其實就已被母親告知可能要搬家,但真正發生時,就連母親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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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賣,就要被法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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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的價錢遠不及當初買的一半,我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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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常常接到母親的電話,她在電話裡哽咽,連帶著我也失聲問道:「那你要去住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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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舍吧,我也不好意思再回去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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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母親要不要我回去幫忙打包,她說不用了,她不想讓我看到家裡頭散落著打包行李的模樣,像極了逃難,「難看死了,」她說。晚上工作結束她一個人收拾家當,夜深了,以棉被裹身睡在沙發上,四周是以黑色大垃圾袋建築起來的堡壘,垃圾袋裡頭裝的是一整個家的歷史,如今是被匆匆包裹於袋中,等待遷徙進另一個陌生的倉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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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的崩毀,竟是如此地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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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家,在小巷轉角,兩個人住略嫌大了點的透天厝,填塞的全是母女倆捨不得丟的家用品,門口越堆越高的紙箱放的是母親工作需要的物品,也是母女兩人用來抵禦外界關懷的殼。房子的產權出了問題時,也都是母親一個人隱忍著,直到她那肉身再也無法承擔,才戲劇性地爆裂而出,家族裡的人訝異無比,但那時,也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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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發生之時,我選擇逃避,刻意疏漏母親打來的未接來電,讓手機響了整夜,刻意冷漠以待假裝自己不為所動,當母親在電話的另一頭聲淚俱下時,我佯裝鎮定地在人群中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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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願回家,是為了逃避見到母親的倦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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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的台北看來格外陌生,所有可以聯繫的人都走光了,也許他們也在逃難,提著笨重的行李、站在郵局窗口寄送體積龐大的學生包裹、在高鐵的排隊隊伍中搓手等待,想要自渾沌的異地生活逃回熟悉的環境裡;但其實之所以在異地生活,也都是出自於自己的決定,想要到大都市來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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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留下來學習一個人生活,一個給予自己的課題。猶如生活在孤島上,每天固定時間去打工,三餐一個人草草解決,比較多的時刻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讀書寫作,看似愜意,但隱隱仍是有什麼放不下。打電話回去得知母親已經離開了家,住進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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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陋,但是我總是沒辦法順利地上廁所,你知道我不願意上家以外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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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旅館本身沒有停車場,所以每天十點下班以後,母親都要在旅舍的周圍繞許多圈,才能覓得一個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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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多,我會跟路邊的一隻小土狗聊天,牠很乖,每天都會等我回來。」她說:「你不跟我說話,我就跟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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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的另一頭,我只能說著「嗯,」再多的話也無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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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馱著沉重負荷的母親走在巷道中的模樣,不知為何,想像起來格外熟悉,她是否背負著的就是家呢?躺平在宿舍的床上、躺平在旅館的床上,我們都躺在一張屬於自己、卻又不屬於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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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靜靜注視著那黑暗,失根的感覺特別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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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再去到沙灘上,都不撿貝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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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見過公視拍的一部紀錄片,寄居蟹因為沒有了可以棲身的殼,紛紛選擇棲身於瓶蓋之中。一直覺得寄居蟹是種很可愛的生物,因為長大了而不堪使用的殼會褪去給較小的同伴使用,有種生生不息的旺盛。只是現在牠們只能選擇棲身在不具有任何歷史的居所,一個褪去之後隨即成了廢物的居所,人類看了是驚愕,牠們住起來想必也不會太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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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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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應該是怎樣的形體呢?不是旅舍、也不是宿舍,那都只是一個棲身之所罷了。在宿舍中,一切從簡,因為只是暑假暫住的房間,所以期末時打包的行李到了新的處所,也都沒有打開,只有需要時才會在箱子中翻找。遙想南方的旅舍,不知怎地,我只能想到泛黃的床單、幽暗的走廊、老態龍鍾的領班,每一個房間都蘊含著一個故事,而母親就身居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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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關於一個女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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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離異時,母親曾帶著年幼的我回娘家住,每天母親從娘家出門上班,久而久之鄰居們竟有了閒話。祖父母是愛面子的人,自然承受不起這樣的壓力,母親又何嘗不是?初出社會的她便用了所有的薪水,苦苦攢下來的,買了間透天厝,在當時不算便宜,而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它不再屬於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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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年歲尚輕,可以說是遇人不淑,才得寄人籬下;此時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紀了,想必更是止不住街坊鄰居的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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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我在台北回想這一切,是最不願意觸碰的部分,就像褪去殼的蟹體一般,白軟的肉身脆弱易感,對於外界的風吹草動感受特別深刻。窗外下起暴雨,便會希望母親不要淋濕了,而這些話,我是從來無法同她說出的。為此我常常怪罪於東方人的含蓄內斂,較西方人的大膽示愛比起來,東方人實在保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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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再度將武裝的殼裝上,才敢搭車回家。甫下客運便到外婆家落腳,卻是按捺不住地往外跑,在黃昏的公車總站,等待那班引領我回家的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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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拉得很長,搭這班公車的人不少,但班次卻不多,常常要把車體空間運用到極致才能塞下所有歸心似箭的人。我躋身在他們之中,體會到的是過往背著書包回家時從未感受過的,我也許是要歸去,歸去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漸漸地有人下車了,新鮮空氣逐漸充盈老舊的冷氣車裡,坐在博愛座上的老人打著盹,我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象,它們將不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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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車,我像是要闖入什麼軍事重地似地緊張難耐,走入熟悉的小巷,位於街角的那棟透天厝真實地如夢似幻。我想起上大學以來第一次回家,搭了五個小時的夜車,一整夜僅是淺眠,頭昏腦脹地到了家門口,發現母親正敞開門等著我回來,我拎著巷口買的飯糰與她一起吃過早餐,待她出門上班之後,在床上睡得酣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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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鐵門深鎖,身上還留著鑰匙,但想必是打不開了。屋裡頭透出亮光,我實在希望那是母親忘記關的一盞燈,總是會有那麼一盞燈照亮整個夜晚,直至白日才將其關上。我懸念著幾個書櫃的書如今去了何方,那些童年時期留存的美好又是流落何處,我想將它們統統都帶回北方,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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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外徘徊已久,也許我只是期望門會再度打開,與母親見到我在門外的驚訝神情,而那是無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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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搭上那班帶我回家的公車,而這次,它將帶我永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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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居在外婆家的日子,母親會暫時跟我一起住,離開暫居的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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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盼到母親下班回來,紅色行李袋裡是她的換洗衣物。外婆家的人都早睡,十點就準時將鐵門鎖上,不消一刻鐘整幢房子便陷入死寂。我與母親在這幢巨大的房子裡,吃宵夜、看電視,享受僅有可以相聚的時光,因為我知道,明天早上當我醒來,母親就已經出門上班了,而我也不會在此多做停留,頂多是一個周末,周一一到,我回到台北繼續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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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鮮少有交談的時刻,大多時候都是直盯著電視螢幕,母親也從不過問我在台北的生活,只是偶爾還是會嘮叨幾句,而我也只是虛應故事。像是共有的默契,兩個人都不碰觸到共同的傷口--那些家具都去了哪裡?將來會有地方安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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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又要如何過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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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燈以後,兩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已經是許久未曾與母親同枕而眠,卻聽見身旁的人來回翻身,怎麼樣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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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眼前的巨大黑暗,似乎要將人窒住了。我抱著的是母親自家裡帶來的抱枕,那是戰亂時刻唯一能夠搶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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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母親說:「一定要再買一棟屬於我們的房子。」聞此言,淚水不知不覺地沾濕了枕頭,奇異的是我卻也因此安適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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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母親同時入夢,靜靜地,我竟感覺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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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晨,見到母親坐在床沿整理行李,正準備去上班。她扛起那個紅色行李袋說:「妳一回去,我就要去住旅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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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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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細看母親的臉,以及她肩上斷了一條帶子的行李袋,好不吃力,忽地有些不忍,我還是沒有辦法對她說愛、好愛妳這種字句,只能替她搬其他的家當進車。自玻璃門的反光見到馱著大購物袋的自己,我也同母親一般,變成寄居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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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去之前,母親扛著一袋我高中時的衣服,還有從小到大收藏的玩偶,問我有什麼需要留下的。我看了看,原以為已經失去的這些又開展在面前,但我依舊是擺擺頭說都不用了、不需要了,然後讓這些東西堆到陰暗的倉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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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隻玩偶是當年高雄尖美百貨虎年的娃娃,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把這隻拿了出來,時序也來到虎年,這過了整整十二年,尖美百貨早就不存在了,而家呢,我也遲遲不敢回頭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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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些衣服跟玩偶就捐掉吧,也不戀棧,小時候苦苦收藏的泰迪熊過了十幾年依舊十分新穎。母親挑出了幾件休閒服說要留著穿,我不忍看。還有那些書,母親說:「書多得可怕,目前都堆在跟人借的倉庫。」我已經不期待自己有天會買房子,然後把這些書都收回,一本一本地放進書櫃裡收藏。若真有那麼一天,這些書也早已經流離在時間的變動之中,難以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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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人生有什麼值得失去,我想可以失去的太多了,而每每失去的都是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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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些東西一箱一箱地搬上車,送到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我突然覺得,再失去什麼都無所謂了,反正接下來的人生裡,我也只會再失去更多更重要的東西,而無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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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以後,只帶回一些家當,多半是書,還有一些是異國的紀念品,其中有一小袋當初忘了標記日期以及地點的貝殼,安安靜靜地待在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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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我,總愛撿拾那些在沙灘上安穩躺著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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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附近去買頓晚餐時,走進一條人聲鼎沸的巷子,混雜著脂粉味、油煙味、人的氣味,以及人們吃完麻辣鍋後談天混雜而成的城市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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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這裡,轉進另一條巷子,走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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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母親的電話,她說:「舅媽他們在日本買了房子,說不定哪天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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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期待著那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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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空氣裡有什麼隱隱生根,空氣飄散著肉眼不可見的孢子,緩緩地落在乾枯的大地,外頭下起無聲的雨。走到窗旁,我靜靜看著大雨過後蓬勃開展的菌落。生命充滿著平安喜樂,平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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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望向桌上袋中的貝殼,許多隻寄居蟹已挑好了適合牠們尺寸的殼,身居其中,牠們狼狽的蟹體再也不必在砂地裡磨出傷痕,這些殼,如今都找到了真正從屬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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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想起母親背上的重荷,以及附在自己身上那些無以名之的傷悲,如今似乎都已卸下,困擾著我們的那些,都已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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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講鬼【相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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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講過,每隻鬼曾經都係人。
每個人都會與唔同嘅人連結。
每隻鬼留喺人間唔肯投胎,都一定係因為呢個連結。
有可能係緣份未了,又或者即使緣分已盡,亦唔捨得佢中斷。
如果有留意我個人嘅Facebook,都知道最近我去咗墾丁幫忙電影拍攝。
劇組拍攝地點雖然喺墾丁,但位置唔屬於旅遊熱點,所以四周圍畀我嘅感覺都非常簡樸。
除咗衣食住行生活所需之外,其他乜都無…
戲院?無…
商場?都無…
我遇到一間好鍾意食嘅面店,但佢唔會每日營業。因為摸過幾次門釘,我問個老闆到底逢星期幾休息?
佢笑笑口話:「不一定。」
我問佢每日開幾點收幾點。
佢答:「不一定,賣完為止。」
唔係個老闆串嘴,而係好多店舖嘅經營心態都係咁。佢哋唔志在賺大錢,因為就算開廿四小時,賺嘅錢都唔多。
但至少,每個人開舖頭做老闆都唔係為咗賺錢。
另外有一樣嘢同香港唔一樣,香港你遇到鍾意食嘅餐廳,你會把握機會食多幾次,因為你怕下次嚟,佢已經捱唔住貴租執咗冚。
我好鍾意呢種簡樸,但有歷史味嘅地方。而呢套電影,其中一個拍攝場地係一條老街。我每日嘅工作,就係坐喺阻唔到鏡頭嘅位置,望吓個拍攝過程然後寫小說…
除咗主要角色之外,工作人員同臨時演員都好多,我根本唔認得晒所有人,喺佢哋眼中,我只係一個默默打開電腦打字,眼望望又無乜作為嘅人。
每日劇組放午飯,我就會趁機會周圍行,熟悉吓周圍嘅場景。大約拍攝過咗一個星期,我開始認得大部分工作人員同演員。
而我對其中一個臨時演員特別有印象,唔係因為佢好靚,而係因為佢每日都會著住同一件旗袍,靜靜咁企喺樹底下睇住電影拍攝。但奇怪嘅係,每日午飯時間,同埋拍攝完畢,總係會唔見咗呢個女仔嘅蹤影。
有日我喺午飯時間,如常咁喺場地附近探索,當我行到一條老街,就遇見呢個著旗袍嘅女仔。於是我行埋去同佢打招呼,佢亦向我微笑點頭。我問佢點解唔同其他工作人員食飯,佢只係搖一搖頭,無講到任何嘢。
呢個旗袍女仔,有一把烏黑直直嘅長髮,細緻嘅臉蛋,五官輪廓細緻,白皙嘅皮膚同附近嘅陽光與海灘完全唔襯。
由於我係一個,唔會周圍撩女仔嘅紳士,再加上佢根本唔理我,只係好專注咁凝望住老街嘅舖頭,所以我只好識趣咁扮晒嘢離開。
到當日拍攝完畢,工作人員決定揸車去墾丁大街食餐飽。由於人數眾多,要安排七部八人座嘅車,仲要來回兩次先載得晒所有人。
我呢類無乜貢獻嘅人物,梗係留守現場,等第二輪車先接載我離開。演員同臨時演員都係第一批離開,而我又見到個著旗袍嘅女仔,佢坐咗喺一個公園旁邊嘅長凳。於是我就問工作人員,點解唔載埋個女仔走。
點知,工作人員皺晒眉,唔知我講邊個旗袍女仔,仲問我嚟咗咁多日,到底知唔知個故事講乜…
呢刻我先醒起,個故事應該唔會有旗袍嘅出現。正當我疑惑如果個女仔唔係臨演,做乜佢每日都坐喺旁邊睇我哋拍戲呢?
當我一望過去,呢個旗袍女仔就唔見咗…
當晚我幾乎問過所有工作人員,都話無見過呢個著旗袍嘅女仔,仲話劇本根本無呢個需要。
如果唔係人,咁即係靈體啦~
可能跟得阿公多,我已經變成一個大膽仔。雖然我無阿公見識咁多,但我唯一比阿公優勝嘅係…我夠膽搭飛機吖。(細細聲)
我成晚都諗住呢個旗袍女仔,佢每日企喺度睇我哋拍攝一定有原因。成個片場得我一個人見到佢,令我有種「我需要幫佢,因為得我可以幫到佢」嘅念頭。
可惜,第日我去到片場,已經搵唔返個女仔。於是我周圍咁搵佢,當我行到去曾經遇見過佢嘅一條老街,我行去佢企過喺櫥窗嘅舖頭…
發現原來係一間影相舖,櫥窗擺放幾幅充滿古代氣息,已經泛黃嘅單人照片。而掛喺櫥窗左下角嘅相,相中人…就係旗袍女。
於是,我推開門行入呢間影相舖,發現個女仔唔止得一張相,入面仲掛住好幾幅唔同衣著嘅單人照。
影相舖老闆係一個滿頭白髮,戴住老花眼鏡嘅男人。
於是我同佢講,呢幾日我見到相入面個女仔…
(待續)
**幫手share 我再繼續*
**我發現,無論我出散文、出廣告、出其他詭異短篇…都有人追問我幾時寫阿公。但係阿公又唔見得特別多人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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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說過,每隻鬼曾經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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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隻鬼留在人間不肯投胎,都一定因為這個連結。
有可能是緣分未了,或即使緣分已盡,亦捨不得它中斷。
如果有留意我個人Facebook,應該知道最近我去了墾丁幫忙電影拍攝。
劇組拍攝地點雖然在墾丁,但位置不屬於旅遊熱點,所以周圍給我的感覺都非常簡樸。
除了衣食住行生活所需之外,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
戲院?沒有…
商場?也沒有…
我遇到一間很喜歡吃的面店,但它不是每天營業。因為我碰過幾次門釘,我問老闆到底逢星期幾休息?
佢笑說:「不一定。」
我又問佢他每天幾點營業。
他說:「不一定,賣完為止。」
不是那老闆囂張,而是這裡很多店舖都是這樣。他們不志在賺大錢,因為就算開店二十四小時,賺的錢也不多。
但至少,每個人開店做老闆,都不是為了賺錢。
另外有一個地方跟香港不一樣,在香港你遇到喜歡的餐廳,你會把握機會多吃幾次,因為你怕下一次來,它已經捱不住貴租關門大吉。
我很喜歡這種簡樸,有歷史味道的地方。而這套電影,其中一個拍攝場地在一條老街。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擋不到鏡頭的位置,看著整個拍攝過程然後寫小說…
除了主要角色外,工作人員和臨時演員也很多,我根本認不得所有人,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默默打開電腦敲打鍵盤,四周圍張望又沒什麼作為的人。
每日劇組放午飯,我也會趁機會四處逛,熟悉周圍的場景。大約拍攝了一個星期,我開始認得大部分工作人員和演員。
而我對其中一個臨時演員特別印象深刻,並不是因為她很漂亮,而是因為她每天都會穿著同一件旗袍,靜靜地站在樹底下看電影拍攝。但奇怪的是,每天午飯時間和拍攝完畢,總是看不見這個女仔的蹤影。
有一天,我在午飯時間如常地在附近探索,當我走到一條老街,就遇見這個穿旗袍的女生。於是我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她也向我微笑點頭。我問她為什麼唔和其他工作人員食飯,她只是搖一搖頭,好像不打算跟我講話。
這個穿旗袍的女生,有一把烏黑直直的長髮,細緻的臉蛋,五官輪廓細緻,白皙的皮膚跟附近的陽光與海灘完全不配襯。
由於我是一個不會隨便跟女生聊天的紳士,再加上她根本不理我,只是很專注地凝望住老街的店舖,所以,我只好識趣離開。
到當日拍攝完畢,工作人員決定開車去墾丁大街大吃特吃。由於人數眾多,要安排七輛八人座的車,來回兩次才可能載所有人去大街。
我呢種沒什麼貢獻的人物,當然是留守現場,等第二輪車接載我離開。演員和臨時演員都是第一批離開,而我當時又看到那個女生,她坐在一個公園旁邊的長椅子上。於是我問工作人員,為什麼不載她走。
不宗,工作人員皺眉,他完全不知道我說哪一個旗袍女生,還問我來了這麼多天,到底知不知道那故事是講什麼的…
這刻我才記起,故事應該不會有旗袍的出現。正當我疑惑,如果那女生不是臨演,那她為什麼每天都坐在旁邊看著我們拍電影呢?
當我再看過去,那女生已經不見了…
當晚,我幾乎問過所有工作人員,他們都說沒見過這個穿旗袍的女生,還說劇本沒這個需要。
如果不是人,那就是靈體囉~
可能跟阿公有一陣子,我的膽也壯了不少。雖然我沒有阿公見識多,但我唯一比阿公優勝的是…我敢坐飛機吖。
我一整晚都想著那個女生,她每天看我們拍攝一定有原因。整個片場只得我一個人看到她,亦令我有種「我需要幫她,因為只有我才可以幫她」的念頭。
可惜,隔天我去片場,已經找不到那個女生。於是,我只好在附近找她,當我走到遇見過她的那條老街,我走過去她站過的店舖門前…
我發現原來是一間幫人拍照的店,櫥窗擺放幾幅充滿古代氣息,已經泛黃的單人照片。而掛在櫥窗左下角的照片,相中人…就是旗袍女。
於是,我推開門走進店內,發現那女生唔止得一張照片,裡面還掛上好幾張她不同衣著的單人照。
而店舖老闆是一個滿頭白髮,戴老花眼鏡的男人。
我跟他說,這幾天…我看到相裡面的女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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