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紛/追求一份與眾不同
2018-01-02 06:00聯合報 文/傅志遠
1995年夏天,幾個高三生如火如荼地準備著大學聯考。午餐後的短暫休息時間,大夥談著彼此的人生夢想。
「我對電腦還有機械很有興趣,希望將來能選填相關科系。」一個綽號「電腦神童」的同學,告訴大家他的目標。
「你的志願居然不是醫學系?」
「你的模擬考成績那麼好,不念醫學系會不會太可惜?」
對當年以理工組為主的男校學生來說,「考上醫學系」幾乎就是終極目標與最高成就。因此大夥聽到他的志願非讀醫科,不由得好奇起來,他為什麼願意「高分低就」?
「我父母也是這樣說,在他們眼裡,只有當醫生才是有前途的表現,完全不在乎我的興趣。」電腦神童搖搖頭,似乎不認同這個觀點,「他們甚至要我完全不必管家裡的事,專心準備考試就好,所有的家事都叫我念高職的弟弟去做,導致他心理很不平衡。」
「我家也一樣啊!不過我跟你不同的是,我很享受當大少爺的生活,打掃洗碗那些不用腦筋的工作,就讓我弟弟妹妹去做就好了,我們全家都指望我考上醫學系。當然,我自己也很想當醫生,《怪醫黑傑克》裡的醫生總能夠開腸剖肚起死回生,讓我相當嚮往。」綽號「漫畫王」的同學接著說。
「我也是把醫學系當作第一志願,對醫學的興趣可以考上再培養。就像我的興趣是彈吉他,還想交個女朋友,可是難道要我去讀音樂系嗎?只要能考上醫學系,到時候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也不怕交不到女朋友。」受女生歡迎、會讀書又會玩的「吉他王子」說。
這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對未來的想像。醫學系到底念什麼、需要承受什麼樣的壓力、自己對醫學有沒有興趣或天分,大家一點概念也沒有。升學主義與一試定終身的氛圍下,「考上醫學系」就是成功的同義詞,代表著自己的面子、家族的面子、優渥的生活與高社經地位的未來。然而這些憧憬都只是建立在對醫學系很表淺的認識,甚至是綺麗的幻想之上。
「先面對現實吧!分數夠了,填什麼系都行;分數不夠,說再多也是空談。」我攤開課本,打算繼續看書結束聊天,也用這幾句話把大家帶回現實。
回到家,匆匆吃完晚餐後,我開始了挑燈苦讀的生活。深夜,母親帶著點心來替我加油,順便關心考試準備進度:「這次模擬考考得如何?聯考有把握嗎?醫生是個很好的職業,不但社經地位高,而且不易被取代。我們家沒有長輩留下祖產,要出頭只能靠念書,爸媽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確實,父母當年也是在大學聯考中脫穎而出,才能擁有現在穩定的工作與教職。
終於熬到醫學系錄取通知單寄來的那一刻。
「恭喜你,七年之後你就是醫生囉!你爸媽真好命,有個醫生兒子。」
「你有空的時候,可不可以教教我兒子讀書?我希望他將來也能跟你一樣考上醫學系。」
在眾人羨慕之下,我度過了一個意氣風發的暑假,親戚朋友的稱讚更讓我以天之驕子自居。
可是,醫學系繁重的課業遠超過我想像,期中考的挫敗讓我認知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進入醫學系前,我或許是大學聯考的勝利者,但擠進這道窄門後,面對的競爭對手卻都是跟自己一樣的資優生。殘酷的事實是,同樣都是資優生,仍得分出高下,仍有第一名與最後一名。
「下學期的迎新活動,我想爭取當主辦人;然後,我明年要競選社長。」功課上沒辦法得到如高中時的成就感,我把重心轉向社團,在那兒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心與優越感。
身為活動主辦人,我用自以為是的標準來要求別人,稍有不順,就對同儕極盡嘲諷之能事,忘了社團活動的本意,忘記大家都是為了團體的榮譽感而參與,而非對我唯命是從。
活動雖然辦完了,結果卻沒有得到預期的好評,反而在過程中得罪了太多人,賠上自己的人緣。沒有意外的,接下來的社長選舉,我輸得一敗塗地。
課業與社團接二連三的慘敗,讓我灰心地坐在圖書館角落發呆,這是自有記憶以來,從不曾發生的事。到了這時候我才知道,身為醫學系學生的優越感,其實是來自於「曾經是優秀的高中生」,可並不代表「現在是優秀的大學生」。自以為能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但所謂的「才」,並非真正的才能,只是大學聯考的分數罷了。
經過多年的磨練與歷練,遭遇的挫折也愈來愈多,漸漸體會出當時前輩告誡的真意,自己有稜有角的脾氣也被愈磨愈圓。這些當年的阻力,回頭看來其實都是行醫職場與人相處的助力。
某次的專題演講,我分享了自己從學醫到行醫的經歷後,有聽眾提問:「請教你如何從這些過往的經歷中,造就你的與眾不同?」
「我從過往的經歷中,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並沒有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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