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有名,曾經很重要的寶雞
#另類遊記 part III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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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高鐵駛離西安往絲路前行的路上,我的心裡有說不出的興奮,那從小就夢想著好好領略一番什麼是黃沙滾滾的絲路風情,現在終於在前往的路上了。離開西安的第一站是寶雞,我望著月台上大大的寶雞兩字,不免覺得好笑,這麼大的一個城市為什麼地名要叫寶”雞”呢? 我在心裡想著古時地名的由來常常跟當地人文風俗有關,莫非這裡養了很多雞?而且是很厲害很寶貝很不尋常的雞?所以才叫寶雞,我對一旁的米蟲說著我心中的臆測,但很科學派的她卻不以為然,她說:媽咪,妳真的很會腦補耶,一個地名妳就能編出一個”很厲害的雞”的故事來。她邊說邊搖著頭,好像我正在誤人子弟般的替她自己惋惜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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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的行進速度真是沒有其他陸上交通工具可比擬,一下子寶雞市區就消失在眼前,隨即而來的景緻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只見高鐵在崇山峻嶺中狹窄的山谷裡蜿蜒而行,最狹窄處彷若僅容軌道通過而已,我急急忙想拿手機拍下,畫面卻早已消失在眼前,這個動作做了千百次,每次事後都笑自己傻,我的老手速度是能超越時速幾百公里的高鐵嗎?到底能捕捉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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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在層巒疊嶂的山脈間行駛了很久,我在心裡想著”不知這是什麼厲害的山脈?是中國地理南北分界線的秦嶺嗎?秦嶺到底有多長?從西安到寶雞嗎?”,雖說我喜歡地理但卻不精通,我必須很誠實地說要我背出秦嶺的全長與起始點,當下我是沒辦法的,把我打暈還比較快吧。(事後百科丸來了: 秦嶺全長1600公里,西起甘肅省臨潭縣北部的白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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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沒有人會因為我背不出地理而打我了,我都離開地理課本多少年了,何況坐在我旁邊那個米蟲小妞的地理程度更是令人乍舌,如果沒有媽媽正跟著她一起坐火車,搞不好車行方向是往蒙古她都不會發現坐錯車了。(好啦是我誇張了,其實是想說她跟著媽媽一起搭火車時,她都非常相信媽媽,像小時候一樣,跟好媽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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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這麼多廢話前言,故事都還沒開始認真講呢,後來有一次我看到寶雞地名的傳說,這才知道我沒有想錯喔,寶雞地名的由來還真的跟雞有關。事情是這樣的,據說這事是發生在唐玄宗年間安史之亂長安失守之後,當唐玄宗被逼失去了心愛的楊貴妃後,忍著淚水沿著渭水一路往西逃,準備前往蜀地避難,這時來到此地一座大山前,眼看後面的追兵就要追上了,此刻的唐玄宗雖然失去愛人心很痛,但筱關自個兒生死交關之際,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尊貴的皇帝命呢,還是逃命要緊,於是唐玄宗帶領幾個親兵慌亂的往山裡奔逃,但很快的就面臨無路可逃的境地,唐玄宗看著四面陡峭的岩石無路可走,叛軍的戰馬就在不遠處嘶鳴,他哀痛的哭喊:命休此矣。說時遲這時快,突然眼前飛來兩隻山雞領路,於是一行人跟著山雞前行來到一處廟宇休憩,而叛軍在山下卻不得其路前進,只能用搖旗吶喊嚇人這招,這時突然雷聲大作,山下雷雨交加還下起了冰雹,山上卻晴空萬里,冰雹把叛軍打的潰散而去,終於唐玄宗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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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廟門眾人想尋找解救他們的神雞時卻遍尋不著,但卻發現了兩隻昂首屹立的石雞,唐玄宗摸著兩隻石雞頓時感概萬千,想起此地的地理位置竟如此重要,這裡是西出陽關與南入四川貴州的咽喉,天然屏障的地形更勝過百萬雄軍,於是乎他說了句:陳倉,寶地也,山鳥,神雞也。寶地神雞因此而得名,天下是皇帝的,既然皇帝老子都說話了,於是乎這裡就改名叫寶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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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被改名寶雞前,其實寶雞的古地名更有名,相信大家一定聽說過一個成語: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對,這裡就是暗渡陳倉裡的陳倉,實際上這個成語的起源就是當時楚漢相爭的歷史事件,陳倉是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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棧道是漢中翻越秦嶺到陳倉的一條路,從漢中到巴中也就是蜀地都是漢王劉邦的天下,當時天下局勢是秦朝滅亡正由項羽主宰天下的時候,項羽將他最大的競爭對手劉邦封為漢王,給了他偏僻的領地漢中蜀地,而當時的劉邦翅膀還沒能長硬,還不敢跟項羽正面衝突,只好乖乖聽話領命前往偏遠的蜀地當起漢王,而且在前往漢中的路上,他聽取了張良的建議,沿途把棧道燒毀以此鳴志表示自己再無意離開漢中回到關中,減輕項羽對他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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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劉邦在漢中養精蓄銳翅膀長硬後,可以出擊的時機到了,他先派出士兵假裝重修棧道,讓三秦諸王以為他會經由棧道出兵攻擊,未料劉邦這隻老狐狸卻派大軍走小路偷襲陳倉,三秦王因陳倉不設防迅速被攻破,劉邦因此佔領整個關中,於是乎這個典故便是成語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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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來到一個地方,這裡的地名跟典故竟是與成語相關,這種感覺挺奇妙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想想若我曾在國中的時候可以來到寶雞這裡,不僅學了楚漢相爭的歷史,安祿山之亂的歷史,還有成語暗渡陳倉的典故大概不用背就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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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人對寶雞/陳倉起印象,那麼我再提一個人,也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響噹噹人物,只要有看過電視應該都知道的一號人物,登登登,那就是神機妙算的諸葛孔明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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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連諸葛亮跟寶雞也有關係嗎?
請聽我娓娓道來,諸葛亮跟寶雞的關係可深了,如果說劉邦在陳倉(寶雞)寫下的故事是勝利與喝采的話,那寶雞對諸葛亮來說就是一生的痛,他活著的時候無緣踏上,北伐五次都沒能成功,但最後還魂斷陳倉五丈原,這裡成了他人生最後一哩路的斷魂處,實在令人不勝唏噓,是否命運真的會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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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雞之所以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是因為地形三面環山易守難攻的原因,南有秦嶺山脈,西有隴山北有千山,守住這裡長安就萬安,可以繼續歌舞昇平。當高鐵一路往西域的方向行駛時,原來當我在車廂裡震撼著在山脈峽谷深處建設高鐵的工程不知有多艱辛時,曾經這裡千百年來不知上演過多少戰事,多少身不由己替人打天下的士兵長眠於此?時間拉長來看,這些人連故事都沒能留下,但相信在當時,每一個生命的消逝,背後不知有多少傷心人流下傷心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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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當年兵家必爭,連神機妙算諸葛孔明都無法拿下之處,在時代更迭物換星移之後,現在的寶雞竟成了大陸房價倒數排行,數一數二不長進的地方,據說2房1廳、3、40年的老樓房大約2、3萬人民幣就可以買一間,對,你沒看錯,是一間不是一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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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照起如今的寶雞地皮如此的不值錢,而當年的諸葛亮卻為了想拿下陳倉而積勞成疾病逝於五丈原(在陳倉),他若有知會不會笑自己傻呢?或許有人會說”今非昔比”、”這麼說很好笑也很傻”、”誰能預知未來”,咦,這就對了,行走江湖真的要懂得保護自己,江湖術士的預言可別隨便亂聽阿,江湖上真的流傳一本據說是諸葛亮所作的預言書”馬前課”,聽說從蜀漢一路預言到民國。(曾經傳得沸沸揚揚的2012世界末日,就有人說諸葛亮在馬前課裡已經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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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有時懂得相信自己也是需要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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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喜歡今天的故事,這個現在不有名,卻曾經很重要的寶雞。如果有天你經過這裡,希望可以想起這個故事,現在的寶雞曾經的陳倉,還有曾經那些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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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還有,若真要說起寶雞著名的觀光景點,那法門寺應該名列數一數二的朝聖點,據說這世界有四個地方供奉著釋迦摩尼佛的真身舍利,而法門寺就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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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喜歡大媽的另類遊記,希望大家能幫我點點讚,留言跟我一起說說五四三,精神鼓勵一下辛苦寫文章的我拉~(今天整整寫了10個小時..)
大陸火車硬座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說說書店老闆遇到的故事。
那次參加書店辦的分享會,活動結束後,幾位朋友還意猶未盡,圍著桌子就聊了起來,有的人拿出大陸帶回來的洽洽香瓜子,也有人拿出辣味豬肉乾,老闆則是沏上好的茶請大家喝,延續著未完的話題,聊起各自的旅行和奇遇。
其中一個故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她說,那是一個很會說中文的日本朋友,是某位知名旅遊作家介紹的。他知道我們去了很多次東京,對於東京可以稱得上是觀光景點的地方一點也不陌生,所以推薦了比較少人知道的福生市和秋川溫泉。
福生市屬於東京都多摩地區的一部分,那裡有名的是美國空軍基地,距離一般遊客所熟悉的東京市區搭乘電車大約是一個小時的車程,下車進入到當地,會以為這裡是美國,主要是因為街道的規劃,當初就是以美軍駐在地及其宿舍作為重點設施,街上的飲料店、餐廳、雜貨店、酒吧等,也都是以美軍為主客群,聽說有一條充滿異國風味的街道,很會說中文的日本朋友建議我們可以去瞧一瞧,感受不一樣的風景,因為他知道我們曾經造訪橫須賀海軍基地。
我們選在跨年的時候去,所以有點冷。加上大家都放假去了,原本以為會很熱鬧的街道也都冷颼颼的,感覺街上沒什麼人。我們搭火車到了福生市以後,找不到公車可以搭,一出車站放眼所及都是住宅區,和觀光客印象中的站前風景截然不同,於是就跟著手機地圖開始四處亂走,想說川端先生說的熱鬧美國風街道應該是靠近美軍基地吧,可是一路上大多是民宅,也有些居酒屋門前掛著慶祝跨年活動的字樣,大概走了三十至四十分鐘,才看見橫田空軍基地。
既然來了,我們就在大門口拍完照往回走,這時候在大馬路旁,發現一間小店孤伶伶的在那裡,兩旁也沒有鄰居,但門口有一些小擺飾看起來很有趣,那時也沒想太多,我記得有一個翻白眼的小女孩坐在馬桶上轉著圈,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玩偶也都翻著白眼,像是什麼怪癖的收藏似的,覺得很有趣就拉開門進到屋內,想繼續逛下去看看會有什麼新奇的發現。
大概不到三坪大小的屋內,擺滿了很多東西,定眼一瞧大多都是翻著白眼的玩偶或是公仔,心想這屋子的主人興趣滿特別的,很少有人會專門收藏這種玩具擺在家裡,感覺是個專門販售紀念品的小店,裡面卻滿滿的都是這種玩意。從一開始進門就高聲打了招呼,但都沒看到有人出來應門,東看看西看看後才意識到有些奇怪,屋內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氣氛,好像走進來之後,空氣變得稠密起來。
想要再仔細往屋內看,店面和屋內只用了一塊普通的布遮著,屋內燈是亮的,有拖鞋放在外面,也一直傳出電視的聲音,店主應該是在裡頭看電視吧,我又大聲用日文說了一聲「打擾了~」
這時候,還是沒有人回應,看著手上想問價格的翻白眼人偶,突然覺得很恐怖,一陣寒顫湧上來,背脊整個涼了,該不會進來的人都被做成玩偶了吧!這個念頭強烈地提醒我,好像是不該來的地方,我們馬上把手上的人偶放回陳列架上嚇得奪門而出,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雙手從那布簾後伸出,把我們硬生生抓回去,不祥的預感至今想起,都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不知道當時為什麼還有膽子,慢慢把所有的玩偶全都掃過一遍,應該不會有人會想買翻白眼的人偶當作紀念品吧,究竟那個不知名的小店主人是誰?走在回程的路上,天也漸漸黑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最後,我們依然沒有找到朋友說的有異國風情的商店街,明明那間店並不是藏在巷弄裡,而是座落在大馬路邊,可是進到店裡真像兩個隔開的世界,說是住著會使用巫術的老女人我也會相信,講起這故事,人偶們翻白眼的表情好像近在眼前似的,甚至會有幻聽,彷彿他們在竊竊私語著,發出讓人不寒而慄的冷笑聲,科科,科科科,科科。
也可能是因為正好要跨年了,所以真的沒什麼人,大家都去參加慶祝活動,福生市的街道真的很冷清,從那個詭異的小店匆忙跑出來的時候,還大喊著得救了,哈哈,現在想起來覺得好蠢,我們應該是不小心跑進異空間了吧。
記得小時候看過恐怖的電視劇,跟一個猴子玩偶有關。
主角不管怎麼把它丟掉,它總是會再回到原來的屋子裡,最後主角把它燒了,好像是小學吧,我真的嚇死了,覺得電視裡的那個猴子玩偶太恐怖了,看完當晚就做惡夢。
哈哈,我每次都會被這種嚇到。那天Eva還跟我說,我們要常常大笑,才會樂觀開朗。我就說不行,因為小時候看了一部電影有個人就是大笑而死的,我記得很清楚,裡面有張小燕,還有曾志偉,那個人因為拔牙,然後不知原因倒在地上,大家一直大笑,但只有拔牙的那個人笑到停不下來,口吐白沫而死,真恐怖!
我陰影超深的,是朱延平導演的《丑探七個半》一九八八年的電影,其實那個拔牙的人並不是因為大笑而死,是先前中了毒,因為毒發而身亡,但我還是覺得大笑會死掉,可能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使然,你說我記憶好,太恐怖的事情我會記得吧,印象深刻所以忘不掉。
聽完這個故事,後來我回家上網查了一下,在日本確實有人專門蒐集一九六零至一九七零年代,大量生產的一些乳膠製的翻白眼人偶,據說在那個時代,曾經流行過一陣子,褪流行之後,有都市傳說聲稱這些人偶晚上會低語,說著聽不懂的語言,有人說它們講的是大洋洲群島原住民的土語,有人說它們講的是美國黑人才懂的南部方言,因為這種人偶是從美國那裡流行過來的,所以才會在美軍基地出現,這種推斷很合理,但就是不知所以莫名感到詭異,翻開昭和時代的八卦雜誌,還記載著有人蒐集這類的玩偶進行類似巫毒教的儀式,為了超渡寄宿在玩偶身上的不肯離去的亡靈,於是就一直供養在家中的客廳,那則報導我還有些印象。
記者帶了有陰陽眼的朋友去採訪,根據那個人的說法,供養玩偶的那戶人家身上都跟著許多無主之魂,客廳的磁場相當強烈,是帶有怨恨和惡意的詛咒,圍繞在玩偶的周圍,形成黑幽幽的一團,如漩渦般侵蝕著整個空間。有陰陽眼的朋友說得煞有其事,但同行的記者是麻瓜,只感覺得空氣密度很高,好像有人掐著他的脖子,有著窒息感,此外,他本人宣稱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根本連個鬼影子也摸不著。
我基本上對於人偶類的飾品或玩具都很排斥,大概是因為恐怖片看多了吧,實在無法想像會有人專門蒐集或供養這類的物品,晚上睡覺不會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嗎?光想到這個就覺得毛毛的,你可能不會相信,我不敢一個人看《玩具總動員》或是《晶兵總動員》總覺得晚上睡覺,那些從玩具整理箱或是桌面上活過來的人偶,會拿著各種工具把我活活給殺死,這個強制性的念頭至今依然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更別說是《異靈七殺》裡面的鬼娃恰吉
我根本不應該在這時候想起來,今晚不用睡了。
你知道今天是農曆七月鬼門開嗎?
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2018.08.08 AM 01:58
這個故事是鹿途中旅遊書店老闆鹿鹿口述,由銀快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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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五日想說一說廖亦武的故事
在路上/廖亦武
隔著一張茶几與廖亦武對坐,59歲的中國流亡作家在我們面前斟酒。起初的對答遲疑而謹慎,暗暗的房間,亮晃晃的攝影燈打在作家臉上,簡直是審問。
作家神情略顯不安,硬要拉著編輯廖志峰入鏡受訪,「你過來這兒坐舒服一點。」「這樣的訪談會不會讓你想到監獄問口供啊?」「欸,」作家木訥地應了一聲:「一般採訪之前,我都要喝一點,暈暈浮浮就無所謂了。」語畢,在杯子裡倒上了高粱,推到我面前。
「這次來台灣挺不容易啊,您出發前還被扣在法蘭克福機場。廖志峰在臉書上講這個事,有人還留言說是否梅克爾緊縮難民政策,要逐走廖亦武了?」
他解釋自己拿的是大陸人民進出台灣簽證,可護照卻是德國政治難民護照,2個對不上,在機場被櫃檯扣下來,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可他在中國有申請出境20次遭拒的紀錄,不免讓人往政治迫害的事實去聯想。
廖亦武是當今國際文壇中深受注目的華人作家,2001年,在中國出版《中國底層訪談錄》被視為反動書籍遭查禁,2008年,該書借屍還魂,出版英譯節錄本《吆屍人》,讓他在西方一夜成名。書籍不容於中國書市,卻有英、法、德等20幾種譯本,他出版《洞洞舞女和川菜廚子》《毛時代的愛情》等書,獲獎無數,2012年獲法蘭克福書展「德國書業和平獎」,歷年獲獎者有蘇珊‧桑塔格、帕慕克等人,是諾貝爾文學獎前哨站,此後,諾貝爾文學獎開獎前夕,他的名字亦屢屢在賭盤上,成了熱門人選。
流亡作家來台不易,出中國更難。2010年,他第16次申請出境獲准,前往德國參加國際文學獎,回國前,友人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抱著他哭,勸他不要回去了,但他堅持在母語環境寫作,「劉曉波當時獲和平獎,我認為情況可能要轉好了,沒想到我完全估計錯誤,我一下北京機場,就被請進了北京派出所。」異議分子余杰、冉雲飛三番兩次被刁難,他四次申請出國訪問遭拒,隔年,索性一個登山背包,擺一本《周易》《史記》和一把簫,穿越過中越邊境,逃了。作家始終在路上。
「我在雲南生活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對雲南太熟悉了,我買通黑社會,知道他們在河口經常放人出去,販毒的、大宗賭博、賣淫集團,都可以出去。我花了五萬塊人民幣,偷渡後交錢,他們一邊數錢沒錯,然後放行,」他講一講笑出來:「還好我名聲沒有劉曉波、艾未未來得大,不然肯定是不行的。」他坐火車到河內,待了3天,腦中好幾套劇本:德國大使館或美國大使館尋求政治庇護,要不行,就給德國駐京記者打電話,讓他寫個新聞,變成國際事件。
他一關闖過一關,最後還是在河內機場給拿下。越南海關見他拿單程機票,要他再買一張返程票,「當時是有點冒冷汗,他們說如果不買,就要把我移送中國海關。那機票特別貴,先後給了黑社會這麼多錢,私下留了一千多歐元,幾千人民幣,不得已把所有錢掏出來。當飛機起飛,著實鬆了一口氣,我當時有點缺鈣,腿都有點抽筋。」許久不寫詩的他,在飛機升空的剎那突然有寫詩的心情:「一個嬰兒誕生在天空。」
重獲自由的一刻他想到的是詩,讓他入獄其實也是詩。他在六四前夕寫長詩〈大屠殺〉,隔年入獄,然而他說自己不懂政治,只是浪子。詩人1958年出生四川鹽亭,童年在文革中渡過,教書的父母被遊街示眾,他逃家流浪,「像一條狗一樣到處竄來竄去」,改革開放恢復高考,他考不上大學,當過煮飯工,開過大卡車,也開始寫詩。偶然間聽到美國垮掉的一代作家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urg)的〈嚎叫〉,腦袋轟一聲炸開了,「他的詩第一句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好的頭腦被瘋狂給摧毀』,我就想我們連瘋狂都沒瘋狂過,他媽的還摧毀。」
60年代的美國嬉皮給了80年代中國詩人學習榜樣,他開始路上的生活。他在女人身上踏開一條大道,也四處晃蕩,「四川到北京5天4夜的慢火車,我就鋪報紙睡硬座下面。聽到有人談論詩歌,就從別人的褲襠底下探出頭來,一面看他們的褲襠,一面聽他們談詩論藝,」他恨恨地說:「媽的,那時候中國就是沒有毒品,要不肯定去了。」
1989年初夏,他受邀到北大朗誦,世界正沸騰,而他對天安門上群眾激情與狂歡無動於衷,打道回四川。6月2日,四川涪陵也開始騷動,小街上都是持槍的武警,敏感的詩人覺得惶惶不安,在3日下午寫了長詩〈大屠殺〉:「向學生、工人、教師、攤販開槍!掃射!掃射!瞄準那些憤怒的臉、驚愕的臉、痙攣的臉、慘笑的臉、萬念俱灰和平靜的臉掃射!」
詩歌如籤詩,預言了8小時之後發生的事。隔年,他和一班哥們籌拍詩歌電影《安魂》在重慶被抓,被判4年。「人生前半段只是一個短暫的上午,一個懶覺睡到十點,還沒弄清活著是怎麼一回事,就該吃午飯了。」他曾如此描述自己的嬉皮青春,然而他的人生一下子就天黑了。
黑牢記憶在出走德國後寫成《六四.我的證詞:從先鋒派詩人到底層政治犯》,該書英文書名叫做《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乍看浪漫的書名來自殘忍的際遇。他在獄中哼歌被獄卒逮到,被罰唱滿一百首,唱不滿,獄卒拿著電棒要他把舌頭伸出來:「精神戀愛不過癮,還是親親歌裡的妹妹吧。」「感謝上帝,我的記憶力超群,唱至30多首就卡殼了,」他回憶道:「於是獄警命令幾個勞改犯人把我按翻在地,用呼呼飛旋的電棒戳入我的肛門。我還能說什麼感謝話呢?生活多值得回味,我居然在胯間的陣陣炸裂中還能叫出文革中的時代最強音:『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
極權要他閉嘴,但他還是要說,不管是在獄中,或出獄後。他在獄中和高僧拜師學吹簫,出獄後賣唱維生。邊緣人格只能和邊緣人做朋友,他出版《中國底層訪談錄》,書籍旋即遭官方禁止、銷毀,卻成為盜版市場的暢銷書—他在台北國際書展,來的多半是北京慕名而來的粉絲。書中受訪對象,有底層攪和的朋友,也有獄友的故事,「在監獄那些人不斷地說他們的故事,殺妻碎屍的,從糞坑逃獄的,我夢都夢到他們,他們講了幾十遍,我不可能忘記。像惡夢一樣追蹤我,我只好把他們寫出來。寫出來才能擺脫這個惡夢。」寫作像遺忘,也是見證。
我們看他的手稿,因為獄中紙筆珍貴,文字跟文字之間沒有縫隙,簡直是螞蟻一樣。在中國,他多次遭警察抄家,幾百萬字手稿被奪走再寫,寫了再被奪走,「每次大禍臨頭,我都懷著索忍尼辛在《古拉格群島》被抄去手稿時的同樣想法:『立即發表!』」他戲稱自己細細小小的字跡是螞蟻體,「一個人和國家機器做抗衡,像螞蟻面對一座山,螞蟻是不可能推翻一座山,但螞蟻可以寫下來,若干年後,這座山砰然倒下,這本書會留下了。」而他9月即將出版的小說就是《輪迴的螞蟻》。
他極其喜歡螞蟻這個意象,人面對浩瀚宇宙,渺小如螞蟻。2014年,他和中國藝評人結婚,生下的女兒就叫書蟻,楊書蟻。「跟著媽媽姓?」「對,螞蟻順著楊樹爬得比較高嘛,那個意象才對,跟著我姓廖,一點意義也沒有。」「但你不需要子女傳宗接代?」「我需要啥傳宗接代,估計知道我的人就很多,有我的書就夠了。」
比無知更恐怖的是漠然,問他六四都是近30年前的往事了,不怕後來的人愈來愈不在乎了嗎?他扛出了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當今世道再混亂,也混亂不過春秋戰國,孔夫子都逃亡了13個國家,如喪家之犬,但他還是堅持文化傳承。」他笑了出來:「我因講真話坐牢,但人一輩子還是講真話舒服一點。我講真話,做一個真性情的人,最終結果也不是太慘是吧?」始終在路上的詩人似乎停下了腳步。他住家旁有德國最大的森林,森林有湖,湖裡有人裸泳,夏日裡,他總是推著嬰兒車,帶女兒散步,女兒睡覺了,他就停下來讀書,整個夏天又讀完一遍《紅樓夢》,他說,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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