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婦女節,突然又想說點話。每次看到女性在玩「看看妳有多女漢子」的積分遊戲,我都覺得有點傷心。
為什麼這麼多有成就的女性,還是希望透過這些積分證明自己有多man呢?為什麼大家還是傻傻地接受那些還不錯的特質,像是不拘小節、懶得記仇,就要被歸類為男性專屬呢?那就是人類特質而已,不是漢子的。
以前開刀、處理病人時,曾有不下一位同事跟我說:「妳根本是個男的。」雖然是在稱讚,但技巧好、當機立斷,都不是男性專利。當女性擁有更多選項,大家也願意追求更多可能性時,希望我們是變成更快樂、有發展的女性,而非繼續揣測模仿男性,也別把好性質當成男性專屬。
# 下面這篇是幾年前寫的
外科裡的女生
文/ 白映俞
進到醫院實習時,很多人都對外科充滿期待,因為終於有機會穿上帥氣的無菌手術袍參與手術。雖然實習醫師通常沒有機會拿手術刀,不過能夠親眼見到蠕動的腸子、跳動的心臟,即使只有拉勾,也覺得很過癮。
有一回,主治醫師和擔任總醫師的學長聯手切下一顆大如排球的腫瘤。當他們暫時到旁邊的檯面上檢視檢體時,我獨自站在手術台上。就在那時,我突然發現皮下脂肪有一處小小的出血點,於是便順手拿起電燒刀與鑷子開始止血。
「唧…唧……」電燒機開始運轉,電燒刀前端升起一陣淡淡煙霧,出血點便止住了。我放下電燒刀,覺得很滿意。直到我抬起頭,才發現主治醫師和總醫師,睜大眼睛訝異地看著我。
「欸…皮下有點流血,已經止住了。」我露出尷尬的笑容。
主治醫師哈哈一笑:「好好好!很好!很好!」
學長點點頭,說:「不簡單!會自己動手止血,這一看就是走外科的料。」
雖然我後來發現,為了招收外科新血,學長們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希望讓少不經事的學弟妹飄飄欲仙,腦子一熱就報名外科,根本是標準的「誘拐話術」。不過,最後我還是走進了外科,因為手術的迷人實在難以抗拒。
每次到學校演講的時候,總是有女同學會問:「我覺得外科很有趣,請問女生適合走外科嗎?」
如果妳也著迷於人體的解剖構造與精彩的手術過程,外科絕對不會讓妳失望,但是除了興趣之外,還有些小地方需要特別注意。
首先,妳需要鍛鍊體力。談到這裡,不禁又要聊到在外科實習的趣事。第一天到外科報到時,身為住院醫師的學姐負責導覽。介紹完病房後,她打開女生值班室的門說:「這是值班室,妳們看看有沒有問題?」
同學探頭看了看,然後發問:「請問要找誰拿鑰匙?」
「值班室沒在鎖門,可以直接進去。」學姊聳聳肩:「拿鑰匙多麻煩呀,還會擔心弄丟。」
「真的不會有奇怪的人進來嗎?」我們幾個女生弱弱地問了一句。
「怕什麼,妳們幾個女生不是想走外科嗎?」學姐挑了挑眉毛,說:「體力這麼好,有壞人進來應該可以打贏吧!」
哈!這句話在當時聽來有點驚悚,我心想:「走外科的門檻也太高了!還得強壯到足以打贏壞人!」
學姊的說法當然以玩笑成分居多,不過外科生活真的非常需要足夠的體力。因為上了手術台得手腦並用,而且經常一上刀就要站個十餘小時,不曉得下一頓飯有沒有著落。
外科醫師一個禮拜經常得工作超過一百個小時,有時候恨不得自己像電池一樣,能夠快速充飽電力。
別試著把自己搞成男人
外科一直是個男性主導的行業,但是女孩子並不需要為了生存把自己搞得像個男人。學會「出口成髒」,開口閉口問候別人一家大小,或是比拚酒量,喝酒喝到掛,都不是證明自己的好方法。別以為摔電話、丟器械等粗暴行為會讓人覺得比較man,同事只會在背後笑妳大姨媽又來搗亂。
不必改變自己來迎合這樣的文化,更別在心裡藏著「比較有男子氣概才像個外科醫師」的錯誤觀念,而試著複製男醫師的言行舉止。
過去這個行業沒有太多女性,不是因為女生做不來,而是過去的女性沒有選擇就業的機會。當女生開始有機會進入外科,一定能讓外科呈現另一番樣貌。
別把男生當成假想敵
進到外科之後,女生不需要被同化,但也別把男生當成假想敵,硬是想把人比下去。
雖然男生們總喜歡講很白癡又很低級的笑話,或是邋邋遢遢,但是相處久了就能發現很多「熱血好人」。
總之,在艱難的外科路上,最好的方法是合作、合作、再合作。
別太介意稱謂
「小姐妳好!」這句話,不是搭訕也不是糾纏,而是我在醫院裡最常聽到患者、家屬對我的問候語。剛開始我也覺得心裡有疙瘩,但回頭看看男同事,我不得不承認,男生穿上白袍,再戴個手套、眼鏡後,就「像個醫師」了。這種刻版印象從我們小時候就如影隨形,倘若體型微胖還能加兩分,前額微禿再加兩分,耳鬢冒出白髮更能加五分。但是,我想變成那種外型嗎?不!絕不!想到這裡,我就覺得繼續當個漂亮「小姐」還不錯。
有人會說:「我就是覺得很生氣!為什麼三個男生和我走在一起,身上白袍都一樣,別人卻叫他們醫師而叫我小姐?」是的,這種差別待遇的確令人生厭,但是經歷幾年臨床工作後,就會發現「醫師」這個稱謂本來就只是個頭銜式的信任,對醫病關係的幫助有限。
舉例來說,許多民眾在聽到「總醫師」這名號時都覺得超威、好棒棒,以為這個「總」字,是與總鋪師、總經理、總裁類似的等級,可惜「總醫師」只是「總住院醫師」的簡稱,是個需要負責處理雜事、吞下各種狗屁鳥事的可憐蟲,與「位高權重」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果妳還是很糾結地說:「可是不僅是患者,醫院裡其他同仁也常叫我小姐,連最基本的頭銜式信任也不肯給我!」好吧!千萬要曉得,別人稱呼「小姐」並不代表自己不夠好,是整個社會還不夠尊重專業,也不夠尊重女性,相信各行各業的女性朋友都面對著相同的困擾。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別拿「稱謂」來折磨自己,盡量把精神花在「真正重要」的地方。
臉皮厚一點
外科醫師無時無刻都面對著患者的生死,壓力真的很大。即使沒有犯錯,有些病人還是會離開,因為無論醫療再先進,都不可能解決所有的疾病或痛苦,而我們必須參與其中。不難想像,當開刀不順時,主治醫師會破口大罵。因為救人卻挨告,心情很差,於是晨會時火力全開痛電上台報告的住院醫師。遇到類似挨罵時刻,記得厚起臉皮扮演人肉出氣筒,渡過難關。
這群外科醫師在龐大壓力下偶而會口不擇言,但是很快又能稱兄道弟,也能當我們的好姊妹,共同並肩作戰。
沒有人無所不能,記得要放過自己
當旁人聽到妳是女外科醫師時,常會一邊稱讚,一邊打探,檢視妳是否符合「良家婦女」的資格。或許有些女生選擇避而不談,不過也有人正面對決。有個學妹就曾使出大絕招,對滿口恭維誇讚「女外科醫師金厲害」的阿婆說:「哦,我只會開刀而已,我就只學了這個,其他都不會,不會開車,也不會煮飯。」
「什麼!妳不會開車?不會煮飯?」阿婆聽完完全驚呆了,吞吞吐吐地問:「那……那醫生妳是要怎麼辦啊?」
學妹這麼坦白就讓事情簡單多了,其實不能怎麼辦,也不用怎麼辦。女外科醫師看起來很厲害,但本質上跟仙人掌差不多,靠著最低限度的需求便能夠生存。每天在醫院裡從白天到黑夜,千萬別再強迫自己完成所有「其他女生都在做,也做得很好的事情」,洗衣煮飯打掃等事都能外包的。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也別要求自己符合每一個人的期待。
不得不說,女外科醫師面對婚姻選擇時頗為吃虧。畢竟現今婚姻市場裡大家看重的不外「煮菜很好吃」、「能把家打理得很舒服」、「讓我能放心打拼事業」等需求。要找到一位不那麼古板,又能支持妳追求夢想發光發熱的人並不容易。
必要時,勇敢踩下剎車
投入外科的女生大多不敢喊停,總是擔心別人覺得自己不夠付出、不夠勇敢,於是埋著頭不顧一切向前衝。不過我們終究要認清現實,擔任住院醫師時,能夠全心全意投入外科,但是有了家庭,孩子出生之後,問題將接踵而至。這份工作會耗盡你所有的時間與精力,且幾乎毫無彈性可言。
相信很多人都曾陷入掙扎,試圖在「家庭」與「工作」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可惜追求「兩者兼得」的下場往往是「兩頭成空」。
我在孩子三歲時暫時離開外科工作,讓被擠壓多時的肉體及靈魂喘一口氣,並從陪伴孩子的過程中獲取許多奇妙的養分。休息一年後我再度回到外科,重新規劃自己的工作型態與時間分配,讓自己的身心不至於被消耗殆盡。
「事業」與「家庭」皆是人生大事,往往難以割捨,於是我們經常不自覺的加緊油門,以為只要多投入一點,就能搞定兩者。這種做法有點類似罹患帕金森氏症的患者,每踏出一步,身子都些微向前傾,只好加快腳步避免跌倒,一而再、再而三,每一步都瀕臨跌倒,邊跌、邊走,最後摔得遍體麟傷。
「妳離開之後就不會成為外科教授了!」在我踩下剎車後,前輩這麼告訴我,「我原本很看好妳未來能擔任醫院主管。」
聽完這些的我也曾經感到惋惜,但後來想想,這其實是另一個迷思,一個由父權社會定義的迷思,以為擁有更多財富、更多名氣與更高的職位就等同於成功。身為一個女生,我內心在乎的並不盡然如此。我在乎自己的能力是否獲得更多發揮?我是否滿意自己的生活?我是否能快樂上工也快樂陪伴家人?如果將生活滿意度及快樂程度納入考量,成功的定義將大大不同。想通了這點,不禁為那些自古至今完全以職場升遷衡量自我價值的男性同胞們感到惋惜。
身在二十一世紀,女性擁有愈來愈多的選擇,許多女孩子進到以男性為主的職場,這些工作也將漸漸轉變。當女孩子不再完全受限於他人時,千萬別自我設限,更別沿用男性主宰時的那一套。我們可以打破規則,可以重新自我定義,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好愛自己、喜歡自己,投注心力所做的一切不是要去證明自己多行,而是要讓自己的生命美好又值得分享。相信在不久的未來,無論我們從事哪一個行業,都不必刻意加上「女」或「男」來強調其特殊性,可以讓每人依循自己的天賦,無所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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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各位媽媽的生產經驗如何呢?
與各位分享陳鈺萍醫師溫暖陪伴媽媽自然生產的過程,也許生產可以不一樣!
【嗨!那個樂於當產婆的婦產科醫師】 作者:陳鈺萍醫師
到底是誰跟我說小晨的預產期是10月20日的?
這些年,改革婦女生產環境的念頭,不曾停歇。那個在戰爭防空洞中,幫人接生的夢越來越清晰。「助人生產」或許真是我幾世輪迴一直擁有的使命,科技與醫學一直發展,「接生」工作從以往街坊鄰居有經驗的阿婆,到產婆,再到婦產科醫師,在不同職業、不同性別、不同空間中移轉,對於成為母親過程的探究,再花上一輩子也還無法窮盡。
在月子中心查房,每每遇到「悲慘」生產經驗的產婦,都陪著流淚,充滿無力感。「陳醫師,為什麼他們要那樣推我肚子?我好痛苦!」「陳醫師,我裂傷很腫很痛,要怎麼辦?」我自己的生產經驗,也沒好到哪裡去。第一胎產程遲滯,差一點兒被抓去剖腹。骨盆腔神經被胎頭壓迫太久,產後大腿不聽使喚,下半身好像不是自己的,有九個月的時間看到綠燈過不了馬路。
西式產科學的訓練讓我認為第一胎本來就不好生,所有的醫療處置都是為了確保產婦跟寶寶的平安,生產過程種種跟自己身體解離的感覺,被醫學訓練的科學腦給壓了下來,這幾年才試著跟那時受傷的自己,重新和解。當時受的苦,這些年漸漸化為養分,在心中長出了一棵名為生產改革的樹,還只是一棵小樹苗啊!只盼她能繼續茁壯,重新連結女人、生產與自然。
忘記是哪一天,我問小晨:「你想要在家裡生嗎?我去幫你好不好?」而從我們約定好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記得預產期是10月20日。8月忙完自己研究所畢業事宜,找了一天跟小晨相約到她家,一起討論在家裡生,要做哪些準備。看到有個大浴缸,想到舒緩產痛時可以用。「有想要在水裡生嗎?」我隨口問小晨,「都可以喔!」對於怎麼生,我沒有任何預設立場。
因為一直記得預產期是10月20日,所以15日跟診所院長約了去借器械,院長問我需要哪些東西,再三問我「真的不用無菌鋪單,不消毒嗎?」「生產不用無菌啊!」我說。同一天也跟小晨約在她家附近的爐鍋小藝埕喝咖啡,做產前最後的確認。拿了剛借到的器械給小晨看,「消毒有效日期是10月20日喔!沒關係,如果20日你還沒生,我再拿回去換一包。」心中卻一直有個非常篤定的直覺「不需要拿回去重新消毒的。」
暑假時,答應了大學時期合唱團的中中學長,這學期要到科技大學以母乳哺育為主題,跟數位學習與教育研究所同學們做一次分享。中中學長是藥學系畢業的,後來一路在醫學院讀到博士,這些年做的是質性研究。2012年我剛考上科技與社會研究所的那個暑假,合唱團辦了北區聯誼,見到幾位1998年離開校園後就沒再見面的學長,中中學長就是其中之一。學長知道我要跨領域讀人文社會學科,還勉勵了我一番。今年研究所畢業後,學長的這個邀請,我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分享的日期很巧的也訂在10月20日。
19日下午,小晨傳來落紅的消息,雖說第一胎從落紅到開始規則陣痛的時間很不一定,但我開始擔心兩件事會不會撞在一起。傳訊給學長「學長,我答應一個朋友到她家幫她接生,而她下午通知我落紅了。不知何時會開始陣痛,我估計應該是夜裡,明天凌晨應該會生,這樣明天的課就不受影響。若沒在明天中午前生,而剛好卡在上課時間生產,或許要有所應變的方式,我想到的是視訊,不知學長覺得呢?」
結果,小晨並沒有從夜裡開始陣痛。20日早晨,我又發了訊息給學長。
「我朋友還沒開始陣痛,所以今天的分享應該沒問題!」才剛發出訊息,小晨就傳來陣痛的消息。「親愛的大家,來更新最新發展。若照慕霓說的,那種酸痛就是宮縮,我應該從早上七點開始,達到十分鐘內宮縮三次,每次一分鐘的頻率。我目前為止,還沒睡著,想試試能否入睡片刻,阿火(一如往常睡得香甜)看來還要一兩小時才醒。 請大家就針酌自己時間,反正我們都在,找不到地方,就隨時打來,不要客氣,see you soon!」
心中一直盤算著怎麼處理,也一直相信老天會有最好的安排。「更正!報告學長,開始陣痛了,說不定中午前就出生了!好期待啊! 保持聯絡!(好嗨)」又發了個訊息給學長。
產科教科書中,初產婦從規則陣痛到寶寶出生容許的醞釀時間是20個小時,但是這樣的盤算,視進醫院待產為必然,小晨在家中自由自在的,我總覺得產程會快一些。教科書中對於待產過程胎兒下降的描述,有四個力量:羊水壓力、子宮底對寶寶臀部的推力、母親腹部肌肉下推的力量、寶寶身體的伸展。這當中沒考量的,是產婦自由活動時的「地心引力」。
美國Laughon醫師與她的同事於2012年發表的研究,比較了1959-1966與2002-2008兩個世代的生產,指出美國近50年來,初產婦的第一產程延長了兩小時之多。兩個世代的差別,包括近代產婦年齡較大、體重較重、減痛與催生使用較多、以及剖腹產率提高。研究成果建議我們應該重新檢討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醫療介入,對於婦女生產造成的影響。
一直以來,西式產科學對於產程要從何時開始算,無法有很明確的定義。在美國有兩種算法,一是產婦自覺的規則宮縮,二是收住院待產的時間,但兩種算法都充滿不確定性。之前跟小晨討論生產計劃時,我就答應她待產過程不內診,所以小晨的產程,我無法像在醫院那樣畫出產程記錄圖,那需要紀錄子宮頸擴張程度與時間的關係。
送孩子去上學,從容地做完家事之後,揹著產包與心愛的Nomad咖啡機,坐上公車,準備到小晨家陪產。估計還不會那麼快生,中午還可以去科大講完課再回來陪。到小晨家不久,郁青也來了,她拿起攝影機問小晨:「看到慕霓來的時候,有沒有很安心?因為醫生來了。」小晨說:「我沒當她是醫生ㄟ!就覺得是個朋友來陪我生產這樣。」
第一次不被當醫生還很開心。或許對小晨來說,「醫生」是一種「白色恐怖」,穿著白袍象徵握有權力不可侵犯的專業,失去某部分的人性,也沒多少商量的餘地。在專業自主權與產婦對自己身體自主權的中間,應該還有一個可以共同協力打造卻不衝突的空間吧!
陣痛時我們就休息,不痛時我們就喝咖啡聊天,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就中午了。出門講課前,我要求看一下外陰部的狀況,確定還沒有寶寶要出來的變化。也交代小晨老公阿火,萬一講課當中產程大進展,要如何接住寶寶。「其實第一胎啊,你看到寶寶的頭髮再打電話叫我回來,都還來得及。」我笑著跟阿火說,就出發到20分鐘車程外的科大去了。出門前,助產老師媄玲正要從台北車站出發到小晨家,覺得更放心了。
講完課在計程車上發訊息給大家,說要回去了。捉狹地在群組問:「生好了喔?」阿火說:「有這麼好喔!」媄玲老師說小晨正在睡覺,心想這時若睡得著那產程應該是慢下來了,不知會停多久。回到小晨家,她小睡片刻之後剛好起床,看她的狀況覺得還要一些時間,寶寶選的可能不是這個時辰。我就先回家接小孩安頓他們,晚上9點多才再度進小晨家,帶了好幾瓶啤酒。媄玲老師跟我說:「應該快了!」小晨在我到的十分鐘前進了浴缸。拎著啤酒到浴室,問小晨要不要一起來一杯,講沒幾句話,她就進入了「大痛期」,說不出話來,寶寶作勢要出來了,我只好把啤酒先放回冰箱。
我探了探浴缸的水,覺得太熱了,問小晨有沒有要出來。小晨說她不想離開浴缸,那我就要開始做水中分娩的準備了。因為過熱的水會消耗體力,確定小晨沒有要離開浴缸後,我開始調水溫,想調到接近體溫就好。隨著產程的進展,水中的血塊增加,還有一些便便,我想要保持水的清澈,一方面觀察寶寶的進展,一方面也預防寶寶出生後吸入。
但是水這麼一進一出的,我擔心擾動到小晨的平靜,在確定她不會被我擾動之後,協助她度過陣痛的同時,也盡量維持水的清澈。這樣的時間,對在場的每個人來說,都是漫長卻又珍貴的吧!大家同心等待寶寶的出生,當寶寶頭髮出現在水中飄動時,我指給阿火看,但我讀不出阿火表情的意思。在小晨一直擔心自己失態叫太大聲的同時,阿火直說:「比我想像的好太多了!」
後來,小晨是在浴缸裡趴在邊緣生出寶寶的。當寶寶的頭順利娩出後,為了避免接觸到空氣開始呼吸,我低聲要小晨維持蹲姿不要站起來。再用兩次力,寶寶就完全娩出了。我攤開阿火之前準備好的大浴巾,媄玲老師抱住寶寶交給我,初步擦乾後交到小晨懷裡。寶寶開始放聲大哭,活力滿滿,不用吸球抽吸,也不用倒吊打屁股。
我跟媄玲老師還有阿火,扶起抱著寶寶的小晨,到床上去休息。「下一次,子宮再有強烈的收縮,就是胎盤要出來的時候喔!有這樣的感覺再跟我說。」一邊打理著小晨跟寶寶,一邊這麼跟小晨說。一段時間後,我讓阿火幫寶寶斷臍。「好像在剪綵喔!」一旁攝影的昱婷這麼說,整個房間充滿歡樂的氣氛,阿火斷了寶寶的臍帶後,就去開香檳,大夥兒一人一杯喝了起來。順產,本該如此歡樂。
小晨一直把寶寶抱在懷裡,擁抱孩子的催產素,讓子宮一直堅硬的收縮著,也讓人覺得在醫院產後常規打一針子宮收縮劑的多餘。歡樂的氣氛中,也沒注意到胎盤其實早已娩出,拿彎盆接的時候,預期還會有一陣血流出,卻是乾乾淨淨。在醫院產後立即輕拉下的胎盤,通常會伴隨至少200C.C.的血吧。
胎盤娩出後,媄玲老師提醒我檢查一下裂傷的情況。陰道是H型的,通常在不剪會陰的情況下,若有自然的裂傷,應該會順著H行的兩隻腳裂,也就是會避開肛門。小晨的裂傷就是順著左側這支裂,1/4環形黏膜下第一層,腳不張開不去撐就會合回去的,要不要縫呢?我內心掙扎著,也跟小晨與阿火討論,最後決定不縫,讓傷口自己癒合。請相信對一個外科系的醫師來說,看到傷口不縫,根本就像把自己的手縫起來,但我忍住了。產後觀察一小時,小晨與寶寶狀況都穩定,大夥兒準備收工回家。
這次的居家陪產,讓我體認到「不做」比「做」有更大的擔當,「陪伴」比「監視」有更大的力量,「順勢」比「介入」有更大的耐心,「人性」比「科技」有更大的信任。大家常誤以為我們現在談助產士復興,是一種不進步的想法。在日劇《仁醫》中,「回到那個年代去」,是南方仁開腦取出腫瘤的術後病人,抱著標本罐逃離醫院被南方仁逮到,跌入江戶時代前,對他說的話。
江戶時代是怎樣的年代?在當代醫學訓練下,有一身外科好功夫的南方仁,回到江戶時代,施展得開來嗎?我常開玩笑說,現代醫師如果離開醫院,跟一般平民百姓沒有太大的差別。這是受西式醫學教育的我,計畫在家生產失敗後的自覺與反省。如果一個產科醫師,離開醫院就無法接生,那麼西式產科學的訓練是否就得跟醫院綁在一起?而這樣訓練出來的醫師,真正了解「自然生產」的「自然」嗎?
南方仁在第一集中就有這樣的感慨:
「未來,你也許不敢相信,我現在正在江戶時代。在這個做手術被認為是殺人的世界,沒有好的工具、沒有藥,我在這裡盡情地做手術—很簡單的手術,雖然沒有失敗,但這樣的手術卻讓我一籌莫展。
原來一直以來,手術的成功並不是因為我醫術高超,而是別人給我的,藥物、技術、設備、知識,沒有了這些,我只是個庸醫,一個連減少疼痛縫針都不知道的庸醫。十四年的醫生生涯,我沒有意識到這些,沒有意識到自己如此無力,還以為是謙虛,像我這樣的庸醫,還想要選擇有把握的手術來做,想想都覺得荒唐……」
產後第三天,跟著小晨一家到診所做出生登記,也順便歸還器械。在補齊資料時,我才知道預產期其實是10月31日,而不是我一直以為的10月20日,那麼,到底是誰跟我說小晨的預產期是10月20日的?後來有一天,學弟逸澄來家裡喝咖啡,我跟他分享小晨順利生產的消息,他說:「學姊,你在跟產婆搶生意ㄟ!」這句話好真切喔,婦產科醫師搶了產婆生意好長一段時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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