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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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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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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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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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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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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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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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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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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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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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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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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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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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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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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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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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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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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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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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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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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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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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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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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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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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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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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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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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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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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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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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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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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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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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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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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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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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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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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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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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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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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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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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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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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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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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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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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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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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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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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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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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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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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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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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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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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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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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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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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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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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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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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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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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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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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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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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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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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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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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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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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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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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youtube.com/channel/UCckydP8ziXknEtPcySOlDTw
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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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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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城市尋寶淡水 答案 在 張哲生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這兩天中華商場因一部電視劇搭建了還原度極高的場景而成為網路談論的焦點,有一些沒經歷過中華商場歷史的朋友在問中華商場位於哪裡?裡面賣些什麼?為什麼會拆掉?所以我再次分享這部多年前製作的中華商場紀錄片,答案就在影片裡。
三年半前(2013年7月30日),我製作了這部名為「中華商場的興衰」的紀錄片,當時的聲音檔是取自網路上,音質不是很好,也唸錯了幾個字。後來,曾任中廣音樂網「音樂萬花筒」節目主持人的李蝶菲女士與我聯繫,表示願意幫我錄製這段影片的旁白,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今天(2017年1月17日),我終於把這部嘔心瀝血的作品重新製作完畢,影片配上了李蝶菲女士的專業旁白,和一時之選的音樂(蕭邦的 Funeral March),以全新的風貌呈現給大家!
在此,我要特別感謝百忙中撥冗前往錄音室錄製旁白的李蝶菲女士,您的聲音令這部影片更加動人,非常謝謝您!真的很感動!
下面的文字,是我在2013年首次發表這部紀錄片時所寫的。
1961年4月落成、1992年10月拆除,僅擁有短短31年半歷史的中華商場,曾是台北市的著名地標,也是許多人的共同回憶。最近,我和大家一同回顧了不少中華商場的照片與歷史,在尋找資料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篇由鄭懿瀛先生所撰寫的《中華商場的興衰》,為中華商場的崛起與毀滅,下了極佳的註腳;於是,我以這篇文字為主幹,輔以這陣子所分享的照片,每天騰出一些時間來進行製作,終於在今天完成了這部影片,獻給我所魂縈夢牽的中華商場。
YouTube 版本:https://youtu.be/PQORAXavsV0
中華商場的興衰
文/鄭懿瀛
一九六一年(民國五十年),沿著縱貫鐵路線,台北市中華路兩旁矗立起了八棟連棟的建築物,隨著許多店家的遷入,這裡成為繁華一時的中華商場,一千多家販賣各種滿足人類欲求的攤商店面,吸引了許許多多人來此流連而忘返,也留下了許多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的故事與回憶。
在那個因為戰爭而流離失所的年代,國民政府為了安置由中國大陸撤退來到台灣的各省流民,先是在西門町東邊的縱貫鐵路沿線,從小南門延伸到今日台北火車站前面百貨大樓一帶,搭建起一千六百多間簡陋的竹棚木屋,作為各路英雄好漢的暫時棲身之所。到了一九六一年,這些竹棚木屋被全數拆掉,蓋起當時台灣最大的百貨總匯商場,共有八大棟相連、三層樓高的中華商場從此成為台北市的新地標。
那時,中華商場的完工,使得西門町與城中區相連,帶動著西門町進入空前繁榮的時代,在那個時代,如果你想買台音響、隨身聽,或是各種電器用品,最先想到的就是位在台北西區的中華商場;如果你想要全家出門上館子,吃大江南北各省各地的佳餚,最先想到的也多半是中華商場;如果你要結婚了,到中華商場找上海師傅做一套剪裁合身的西裝準沒錯;如果你考上大學,中華商場是你挑選帥氣的大學服、新皮鞋、時髦皮帶等等行頭的好所在;要不然只是出來走走、看看,透個氣,或是想要見識見識繁華都市裡的人生百態,中華商場總是最優的選擇。
入夜之後的中華商場,更像是一座不夜城般照亮著台北的夜空、撫慰著台北人的寂寞,商場樓頂「國際牌」、「黑松汽水」的大型霓虹燈看板閃爍著誘人的浮華,幾十家唱片行放著醉人的曲調,大小南北口味的餐館中招呼著每個鄉愁的胃。
屏風表演班的創辦人李國修因為從小就是在中華商場長大的,因此更能體會中華商場的風華,在中華商場拆掉後很多年,在他推出的舞台劇「京戲啟示錄」中,仍然穿插著許多對於中華商場以及他父親的回憶。他回憶說,他父親是那時「台灣唯一製作純手工戲靴的藝師」,當中華商場在民國五十年興建完成的時候,他父親在那兒訂了一戶,因此當李國修五歲時,他們全家便搬進中華商場第八棟的二樓,就是在那兒展開了中華商場的生活,而他父親則是憑著手藝養活了一家七口,在中華商場和國劇界裡都小有名氣。
作家白先勇在他的《孽子》一書中,也記錄了一段在中華商場內上演的青春故事-\-\隱形之國的青春鳥,平日除了流連在新公園外,那個時代,買時髦玩意兒得到今日公司,扭開電視有群星會,吃浙江菜要到聚寶盆,中華商場還沒拆掉,青春鳥聚會都往二樓的「吳抄手」跑,西門町的「野人咖啡店」則是他們留字條聯絡行蹤之處。戀戀風塵的導演侯孝賢也追憶一段年輕的歲月說:「週末到中華商場買進口古典唱片,可說是高中記憶中最為難忘的美麗敘事。」
不過,生命的常態就是有興有衰,中華商場這個集體記憶在有了集體感情後,也同樣墮入了命定的韻律之中。有人思考說:「如果我們將一九六零年代定位為台灣戰後人文景觀的轉型期,那麼,八零年代應算是人文景觀的劇變期,尤其是都會區,尤其是台北都會區。八零年代之前,一般人不會去認真考慮台北中華商場該不該拆除,它理所當然的存在,幾乎任何人們想買的東西都可以在那裡買到,東區雖然發展甚猛,西門町的繁華依然未受威脅。」
而這種思考觸及了都市發展變遷的現實性與殘酷的本質,一個宣告中華商場繁華已逝的佈告說:「西門町終究必須面對強大的挑戰,中華商場頓時成了競跑時的包袱,在它旁邊的縱貫線鐵道則是絆腳繩,皆得去除。同時,拆與建的連環效應波動了整個都會區,中和、永和、三重、板橋、新莊、新店不停地拆與建,因為人口急遽增多,對大淡水河流域的承載能力而言是重大的挑戰。」
政治人物的說法就婉轉得多。前台北市長黃大洲說:「與台北人生活密切的中華商場,伴隨著經濟成長,三十多年的繁榮已一點一點地流逝,為因應都市發展的需要,拆除中華商場,重建中華路,讓香榭大道的願景,成為台北市邁入國際性都會的指標。」
黃大洲繼續為決定拆除中華商場的理由定調說:「在經歷三十多年的演變和都市發展的衝擊後,重新規劃、整建中華路,是勢在必行。為了使其重現生機,拆除中華商場成了不得不然的措施;因為它不僅可以紓解過於擁擠的交通景象,更可直接提供都市中心地區賞心悅目的綠化效果。而做這樣的決策不難,但落實執行政策則需要決心、愛心、耐心,和周延細膩的計劃,當然其間拆遷過程的艱辛、居民的抗爭,與政府的協調,則是在所難免的。」
黃大洲痛苦地宣告:「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正當的堅持和貫徹執行,在更新的過程中,總會有苦痛、有風險,但強勢而篤定的作為,以堅毅的平常心,使公共政策得以貫徹執行,帶來豐碩的成果,今天不做,明天會更後悔,已為中華路的重建,贏得一片掌聲。」
終於,先是於一九八三年七月,為配合台北市區縱貫鐵路地下化工程,沿中華路這段的鐵路開始動工移入地下。而該工程於一九八九年九月完工後,又為減少捷運施工期間的交通衝擊,中華路原鐵道段於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十八日佈設雙向公車專用道,這也是台北市第一條設置的公車專用道。
最後,民國五十年到七零年代的台北地標「中華商場」,在配合都市更新及因應捷運板南線施工的原因下,於一九九二年十月二十日正式拆遷、走入歷史,雖然台北市政府在二零零一年四月,以寬度七十至八十公尺的林蔭大道展現,並重塑全新風格的傢俱、景觀、人行道、腳踏車道及公車專用道等設施,再創西門地區活絡的生機,不過,已經逝去多年的中華商場仍是許多人心中難以取代的魂縈夢牽。
《中華商場簡史》
二戰結束後,台北市中華路鐵路沿線搭建起一整片違章棚屋,聚集了一千餘戶無處容身的難胞,蕪雜零亂、殘破不堪,成為1950年代台北市的獨特景觀。
1959年,蔣中正總統指示整頓重建。
1960年,台北市政府決議將中華路鐵路東側的市集聚落改建為新式商場,並於同年7月1日起開始進行違建的拆除與商場的興建工作。
當時迫於經費不足的限制,因此以居民一次負擔的方式籌措改建經費。負責規劃興建施工的是陸根記營造,工程進展相當快速。
經過八個多月的施工,1961年4月22日,單一建築體呈長條狀,以連棟方式形成一長串排列的八座三層樓水泥建築正式落成啟用,由當時的台灣省主席黃杰命名為「中華商場」並題字,中華商場以八德做為各棟之名,成為當時台北市的新地標。
中華商場坐落在台北市中華路一段中央,北起忠孝西路口,南至愛國西路口,由八座三層樓建築所組成,由北而南以「八德」為名分段,分別為忠段、孝段、仁段、愛段、信段、義段、和段、平段,總長1,171公尺,興建經費總計為新台幣47,335,845元。曾為大台北地區規模最大的公有綜合商場,緊鄰西門町,興盛一時。
八大座商場共可容納1,644個租戶,平均每戶只分得約2坪大的空間。中華商場為獨立八棟三層連成一線之房舍;一樓為商店,二、三樓為住家(後來二樓也幾乎成了商店)。
以早期中華商場第一棟「新美達照相材料行」的地址「中華商場忠段下東五七號」為例,得以一窺當時中華商場店家地址的陳述方式:
1. 中華商場以段為單位,而非我們現在慣用的棟。1961年落成的中華商場共有八大棟,以八德命名,從北到南依序為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而忠段指的是八棟中華商場之中,位處最北邊的第一棟。
2. 「下東」意指位於東側的下層(一樓)。中華商場一樓的東側與西側分別為不同的店面,西側臨鐵路,東側面對寬廣的中華路,是大家較常在老照片裡見到的中華商場正面。
3. 中華商場的東側是單號,西側是雙號。一樓有單號與雙號,二樓跟三樓則只有單號(因為西側沒店面)。
1964年,台灣松下電器在西門町的中華商場信棟南端樓頂,豎立了當時台灣最大的霓虹燈,閃爍的霓虹燈提供了城市繁華的意象,也在民眾心中留下鮮明的記憶。
經過多年發展後,八棟商場租戶所經營的行業各具特色:
販售家用電器、音響與電子零組件的商家多位於忠、孝兩棟,1980年代隨著個人電腦產業興起,販售相關軟體、硬體與週邊設備的商家也開始出現;
玉器、琺瑯及台灣民俗藝品曾經是1970年代台灣中南部及日本遊客採購的重點,此類商家與販售古董、古玩及字畫的商家皆分布在仁、愛兩棟,郵票、古幣蒐集與交換專門店及相命、堪輿舖子則零星穿插其間;
信、義、和三棟有許多中國各地的小吃,著名的有「徐州啥鍋」、「真北平飯館」、「點心世界」等;
成衣、制服、牛仔褲、軍用衣料、老人茶館、旗幟徽章等相關商家則分佈於和、平兩棟。
1981年5月,中華商場20年租約期滿。原本台北市政府計畫就此將中華商場收回拆除,但在租戶的要求下又續約4年。
1984年,中華商場產權被台北市政府登記名下。
1985年5月1日之後,商場樓頂的大型霓虹燈開始進行拆除。之後,中華商場樓頂的廣告物便被完全拆除,西門鬧區的夜景也因此失色不少。
1986年,台北市西區新計畫出爐,中華商場拆除之聲漸起。
1990年,中華商場東側開挖捷運工程,中華商場生意一落千丈。
之後,為了因應市區重新規劃與捷運施工等需求,台北市政府於1992年10月20日開始拆除中華商場,從北往南一棟一棟地拆,八棟建築終於在10月30日被全部夷為平地,原址則配合中華路改造計劃,成為林蔭大道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