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和太陽;好人和壞人】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整個社會病入膏肓,每天起床張開眼睛,遇到的都是一些心胸狹窄自私自利貪婪無知懶惰又驕傲的嘴臉。
家裡某位長輩,對來家裡打掃的阿姨態度很糟糕,不但不正眼瞧他,還會趁他打掃別的房間時笑他多笨手笨腳,說他好臭,指著剛剛才擦過的傢俱嫌棄他做事很粗糙,甚至給薪資的時候也不甘不願拖拖拉拉的。
另一個長輩,請水電工來家裡檢查水管,事情辦成以後硬是到處找藉口證明只是個小問題,想盡辦法要讓對方做白工。水電工離開以後,還自以為很懂的說,這個人看起來娘娘腔的很有問題,下次不要找這種人。
出了家門,還有更多人把溫良恭儉讓當作笑話。
坐公車,一群身體健壯的大媽一上車就互相幫忙卡位,佔著博愛座對後面的自己人喊「快點這個位子給你坐」,好像其他人都不是人。公車司機,飆速飛快,還急停急煞,常常有老年人起身的時候抓扶不及差點跌倒。
花多一點錢買好一點的水果,回家發現乾澀又難吃。請認識的朋友介紹工人來做新的拉門,索價不實被詐騙了一筆。火車上老是有人買站票偷坐我的位子,車站前總是在賣騙人的愛心筆。社區的公共區域總是有沒公德心的人在那裡丟垃圾。打開報紙,地溝油,假茶葉,各種不實又有毒的商品,讓一堆無知單純的人上當受騙。
每件事情都讓我憤怒,但是我卻無能為力。
我一肚子不爽地跟長輩說,你可以不需要這樣說話,幫自己留點口德。結果不單是引來一陣臭罵,長輩為了彰顯自己的處事態度極有道理,之後反而更加咄咄逼人,我只能在一旁憋到內傷。
在公車上我怒視大媽群,毫無用處。大聲跟司機說請他顧慮車上的老小,沒有反應。水果攤說他的東西保證好吃,我不愛吃是我的問題。朋友道歉他識人不週,工人已經聯絡不上逃之夭夭。
每個爛人都爛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哪有什麼良知這種東西。
公權力也毫無用處。管委會只會張貼傳單警告丟垃圾的人。愛心筆賣了幾十年也沒見到有人在抓。地溝油假茶葉又更不用說了,不良商人哪一次真的有被關起來?還不是假惺惺道個歉保證重新做人以後又活力四射走跳江湖?
偶爾看到一些藝人或者公眾人物,靠著他們的影響力號招大家關注某個議題,或者是發起什麼活動對誰誰誰施壓,就對自己的渺小更生氣。如果他們的號招得不到足夠的關注,我又更生氣,覺得這個冷漠的社會乾脆滅亡算了。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天理,所有糟糕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我們這些善良的小老百姓根本什麼都改變不了,也不會有人看見我們。除了發發牢騷,偶爾說句公道話嚇阻一下猖狂的惡人,剩下的就是妥協。只能巴望著某天,握有權力的人突然關心起對我們很重要的事,願意去幫我們爭取改變。
也不知怎麼,在我真的氣到極致,被逼迫到某個極限的時候,心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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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別人都看不見,也不珍惜這個社會的善良和善意,難道你就做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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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怎麼會這麼說呢?我很努力的在「對抗邪惡」啊!我很認真的在生氣,可是我就力量太小了,根本做不到任何事啊。我誰都不是,根本沒有人要聽我講話,根本沒有影響力,這樣我是還能怎樣?
如果你在公車上,看到一個健康的年輕人霸著博愛座被人教訓,你會覺得怎麼樣呢?
我當然覺得「幹得好,他活該」啊。
那你會有什麼反應?
我會心情很好啊,覺得這個社會還有一點希望啊。
那你覺得,那個出聲教訓年輕人的人,會覺得你是什麼樣的人呢?
啊?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管我是誰?
第一次,我內心裡的攝影機轉換了一個視角,開始思考「我對別人而言是什麼樣的人」,結果讓我有些震驚。
我的攝影機看見的是,有孕婦走進車廂的時候,我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孕婦,眼神轉向那個年輕人以後皺皺眉,然後又低頭看手機,很可能正在內心咒罵年輕人的自私吧。當有人出聲請年輕人讓座,我看見自己對著手機微微笑了一下,八成是在開心「太好了終於有正義之士發聲,成功給他們教訓了」。然後,那個「正義夥伴」撇了我跟其他人一眼,臉上的表情相當不悅。
誒?
我認得那個表情,因為我有時也會擺出來,那個表情是在說「你們這群冷漠的傢伙」。
「這群傢伙」裡面,包括我。
非常難形容我受到的衝擊。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沈默的幫兇」,因為我不沈默。我有時會採取行動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而當我無法採取行動的時候,我都確實在心裡咒罵了,甚至還會找朋友重重批評那些違反人情義理的鳥事,但是這些「聲音」只要沒有在當下發出來,根本沒半點屁用。我覺得家裡的長輩是欺負人的慣老闆,但是在打掃阿姨的眼中,「我們一家」都是一樣的人吧。
我以為我是一個「好人」的,但是事實上,我頂多只是一個沒主動做出什麼壞事的人而已。在每一個我自認為「無能為力」的而放棄時刻,我並不是化身成了「加油隊」,我真正表現出來的都是「冷漠」吧?
不知為何,意識到我的行為真正傳遞出的訊息之後,我的心裡反而生出一股動力。我放棄了要有更多人來「鏟奸除惡導正問題」的想法。我只想很單純地,想讓自己成為真正代表我所相信的價值的人。我想要變得更勇敢一點,主動去肯定我看見的誠懇和善良。
每天,當打掃阿姨進家門的時候,我主動過去跟他打招呼,寒暄一下關心他的近況。當他離開時,我感謝他一天的辛勞和用心。
遇到車速很平穩的公車司機時,我會在下車的時候跟他說:「謝謝你,你開的車很平穩,我坐起來很安心。」
大熱天的,送貨員來家裡時滿身汗。我很認真地告訴他:「謝謝你,辛苦了,今天送的貨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隨著累積的經驗增加,我開始越來越能抓住自己有能力「給予」的時刻。
某一天銀行打電話給我確認國際匯款的事項,負責的行員應該是剛畢業新進員工,緊張到聲音尖細節奏飛快,但又說得結結巴巴斷斷續續的。他讓我想到自己剛進公司的時候,對日文敬語還不熟悉,每次一接起電話心就跳得飛快,因為整間辦公室的人都注意在聽。銀行的訓練應該更嚴格,他的小主管八成就坐在身邊,手裡拿著評量在打分數。
於是,我打斷對方。
「沒關係的,你的敬語說的很正確。慢慢說就好我不趕時間。」
「謝,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年輕的行員用一種快哭出來的聲音回應,充分表達出他剛才的壓力有多大。能在這樣簡單的互動之間傳遞出一點支持,讓我覺得自己很有力量。
我又再次想到,北風和太陽的故事。
看到問題,就針對問題去解決。這樣的思維模式,在設計程式或者營造工程的時候確實很有效率,但是一旦牽涉到人就不是這麼回事。看起來最直接的方法,其實往往達不到目的。
以往的我一直認為,只要世界上自私蠻橫的人少一點,社會就會更好。於是我像個北風一樣,到處等待機會,狂吹我看不順眼的人。事實上沒有一個人因為我的「挺身而出」而改變自己,我相信他們只會認為「今天真衰,遇到正義魔人」而已,隔天醒來還是一樣的自私蠻橫。結果我這裡吹那裡吹,成天生氣卻感覺自己越來越渺小。
現在的我則發現,當世界上寬厚的人變多一點,社會也可以變得更好,而我只要調整自己的作法,我就可以成為那個寬厚的人之一。更棒的是,這些「小事」我每天都能做,而且可以清楚看見我的行為對別人造成的影響。打掃阿姨每天的笑臉變多了,工作的效率變好,有時會帶一點家鄉的土產給我。送貨員看到我開門,很明顯臉上的疲憊消退了一些,主動告訴我:「今天的箱子很重,要小心搬。」
傍晚走在路上,賣玉蘭花的阿姨引起我的注意。我想起小時候坐在爸爸的車上,停下來等紅綠燈時,常常會有玉蘭花阿姨來兜售。爸爸有時候會買一串掛在車上,那個清新的香味我很喜歡。後來,媽媽告訴我們那些阿姨很多都是騙子,賣的花都是快過期的不良品,再不然就是故意提高價錢,我們就不再買了。
我望著不遠處玉蘭花阿姨的身影,這位阿姨究竟是不是騙子,要怎麼觀察才好呢?我想了想,走上前,付了一百元,跟阿姨互道晚安。這些花確實貴,我也無從得知阿姨是不是所謂的騙子。不過,一百元對我來說不是一個會造成經濟負擔的數字,就算我真的被騙,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我不需要這麽害怕自己受到傷害。
即將下山的太陽紅通通地掛在遠遠的天邊,我喜歡這樣擁有力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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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得我整身汗差點放棄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事隔多年,記憶果然無法像風。女兒所受到的傷害,至今依然沒辦法完全癒合;常常在路上走著、走著,就驚嚇地錯覺當年施暴者仍如影隨形。
霸凌絕非只是單純的孩子欺負孩子的問題,它的成因,彼此牽絆,家庭的、學校的、社會的,千絲萬縷,不容易釐清。
據我的觀察,這些加害者多半是失歡的孩童。所謂「失歡」,或是家庭暴力的受害人;或是家長無暇管教、關愛的小孩;當然也有低成就的學生,因為在課業上無法得到肯定,就另謀出路,在拳腳上下工夫;也有些是由被霸凌者轉為加害人的。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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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早安:
我一向關注霸凌議題,也常在版面上分享相關文章。不管是案例,還是如何應對,大致上都重複提了幾次。
但看廖老師這本書,看到母女都面對了霸凌,包括關係霸凌、言語霸凌、肢體霸凌,我感覺非常心痛。
被霸凌的經驗,可以是一輩子的痛,甚至可以嚴重到成為創傷。我跟家長與孩子一起面對的時候,常常一起進入無力、無奈的狀態。但這並不是簡單的事,常常我們也沒足夠的時間,把暗潮洶湧的情緒談清楚。
像是我遇到有孩子,遇到霸凌事件,內在會有一股對父母的氣惱。這是在互動比較深入之後,才討論到的情緒。在澄清之後,這股怒氣的緣由,類似「為什麼父母沒有好好保護我?!」
我再強調一次,我不認為面對創傷,是大多數人做得到的事。所以我很謝謝廖老師的努力,也心疼廖老師女兒的遭遇,光是用文字把這件事寫出來,都不是容易的事。
我喜歡周志建心理師在新書中的一句話,想給各位朋友參考,摘錄於此:
「童年的創傷沒有過,你的日子就不會好過。」
祝願您,能試著在有能量的時候,面對過去;沒能量的時候,現在的日子過得去就行,專注當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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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記憶像風
【文/ 廖玉蕙】
我的女兒上國中,除了學校課業不甚理想外,她開朗、乖巧、體貼且善解人意,我們雖然偶爾在思及「優勝劣敗」的慘烈升學殺伐時,略微有些擔心外,整體而言,我們對她相當滿意,尤其在聽到許多同輩談及他們的女兒如何成天如刺蝟般地和父母唱反調、鬧彆扭時,外子和我都不禁暗自慶幸。
去年暑假,考高中的兒子從學校領回了聯考成績單,母子倆正拿著報紙上登載的分數統計表,緊張地核算著可能考上的學校,女兒從學校的暑假輔導課放學,朝我們說:
「事情爆發了!」
女兒每天放學總是一放下書包便跟前跟後的和我報告學校見聞,相干的,不相干的。這時候,大夥兒可沒心情聽這些,我說:
「別吵!先自己去吃飯,我們正在找哥哥的學校。」
飯後,核算的工作終告一個段落,長久以來,因為家有考生的緊繃情緒,總算得到釋放,我在書房裡和兒子談著新學校的種種,女兒又進來了,神色詭異地說:
「事情爆發了!老師要你去訓導處一趟。」
才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在聽清楚這句話後,又緊張了起來。在印象中,要求家長到訓導處,絕非好事,我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問:
「什麼事爆發了?為什麼要去訓導處?」
女兒被我這急慌慌的表情給嚇著了,她小聲地說:
「我在學校被同學打了,那位打人的同學另外還打了別人,別人的家長告到學校去……反正,我們老師說請你到訓導處去一趟。你去了,就知道了啦!」
這下子,更讓我吃驚了!一向彬彬有禮且文弱的女兒,怎麼會捲入打架事件?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從來沒聽她提起?我們怎麼也沒發現?
「是前一陣子,你到南京去開會的時候。有一天,我和爸爸一起在和式房間看書,爸爸看到我的腳上烏青好幾塊,問我怎麼搞的,我騙他說跌倒的,其實就是被同學打的,我怕他擔心,沒敢說。」
「同學為什麼要打你呢?你做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
怎麼讓人給打了,還不知道原因。事有蹊蹺,當天傍晚,我在電話中和導師溝通,更震驚地發現,毆打不止一回,女兒共被打了四次。據導師說,這是群毆事件,領導者有三位,三位都是家庭有問題的女孩子。其中一位經常扮演唆使角色的R,與外婆同住,外婆當天被請到訓導處時,還拍案怒斥訓導人員誣衊她的孫女。遭受不同程度威脅或毆打的女孩有數位,其中,以我的女兒最慘,十天之內,被痛打四回,導師希望我到訓導處備案,以利訓導作業。放下電話,我覺得自己的手微微發抖,我不知道,一向聒噪且和我無話不說的女兒,在我遠遊回來多日中,怎能忍住這麼殘酷悲痛的事件而不透露半點風聲。我因之確信她一定遭遇到極大的壓力,果然不出所料,在外子和我款款導引下,她痛哭失聲,說:
「K威脅我,如果我敢向老師和爸媽告狀,她會從高樓上把我推下去,讓我死得很難看!」
我聽了,毛骨悚然。女兒接著補充說:
「何況,我也怕爸、媽擔心。」
我止不住一陣心酸。平日見她溫順、講理,不容易和別人起衝突,也忽略了和她溝通類似的校園暴力的應變方法,總以為這事不會臨到她頭上,沒想到溫和的小孩,反倒成了暴力者覬覦的目標。而最讓人傷心的,莫過於沒讓小孩子對父母有足夠的信任。
和外子商量過後,我們決定暫緩去訓導處備案,因為,除了增加彼此的仇視外,我們不太相信,對整個事件會有任何幫助,我們決定自力救濟。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關鍵是我們都不認為十三、四歲的孩子會真的壞到哪裡去,多半是一時糊塗。尤其是知道這些孩子全是出自問題家庭,想來也是因為缺乏關愛所致,亦不免讓人思之心疼。於是,我想法子找到了主事的三位學生中的兩位T、R學生的電話號碼,K同學並非女兒的同班同學,據云居無定所,且早在警局及感化院多次出入。
當我在電話中客氣地說明是同學家長後,接電話的R的外婆,隨即開始破口大罵訓導人員的無的放矢,任意誣衊,足足講了數分鐘,言詞之中充滿了敵意。我靜靜聆聽了許久後,才誠懇地告訴她,我並非前來指責她的孫女,只是想了解一下狀況,外婆猶豫了一會兒,大聲喝斥她的孫女說:
「人家的家長找到家裡來了啦!」
電話那頭傳來了模糊的聲音,似乎是女孩不肯接電話,外婆粗暴地說:
「沒關係啦!人家的媽媽很客氣的啦!」
小女孩自始至終否認曾動手打人,我原也無意強逼她認錯,只是讓她知道,家長已注意及此事,即使未親自參與毆鬥,每次都在一旁搖旗吶喊也是不該。
第二位的T在電話中振振有辭的說:
「她活該。為什麼她功課不好,我功課也不好,可是,老師每次看到她都笑咪咪的,看到我卻板著臉孔,我就不服氣。」
如此的邏輯,著實教人啼笑皆非。我委婉的開導她:
「你如果看我女兒不順眼,可以不跟她一起玩;如果我女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訴她改進,或者告訴老師或我。不管如何,動手打人都不好,阿姨聽說了女兒挨打好心疼,換作是你挨揍,你爸媽是不是也很捨不得的呀!」
T倔強地回說:
「才不哪!我爸才不會心痛,我爸說,犯錯就該被狠揍一頓。」
後來,我才知道,T在家動輒挨打,她爸打起她來,毫不留情。
當我在和兩位女孩以電話溝通時,女兒一旁緊張地屏息聆聽,不時地遞過小紙條提醒我:
「拜託!不要激怒她們,要不然我會很慘。」
我掛下電話,無言以對。
兩位女孩都接受了我的重託,答應我以後不但不再打女兒,而且還要善盡保護的責任。我相信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是會信守承諾的,她們有她們的江湖道義,何況,確實也沒有什麼嫌隙。
事隔多日的一個中午,女兒形色倉惶的跑回家來,說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K,在逃學多日後,穿著便服在校門口出現,並揚言要再度修理女兒,幸賴T通風報信並掩護由校園後門逃出,才倖免於難。看著女兒因過度緊張而似乎縮小了一圈的臉,我不禁氣憤填膺。這是什麼世界,學校如果不能保護學生的安全,還談什麼傳道、授業、解惑!
我撥電話到學校訓導處,訓導主任倒很積極,他說:「我剛才在校門口看到K,我再下去找找,找到人後,再回你電話。」
過了不到十分鐘,電話來了。我要求和K說話。我按捺住胸中怒火,K怯生生地叫「蔡媽媽」,我心腸立刻又軟了下來。這回,我不再問她為什麼要打人了,我慢慢了解到這些頭角崢嶸的苦悶小孩打人是不需要有什麼理由的,瞄一眼或碰一下都可以構成導火線。我問她:
「聽說,你一直沒到學校上課,大夥兒都到校,你一個人在外面閒逛,心裡不會慌慌的嗎?」
女孩兒低聲說:
「有時候會。」
「為什麼不到學校和同學一起玩、一起讀書呢?」
「我不喜歡上課。」
「那你喜歡什麼呢?……喜歡看小說嗎?」
「喜歡。」
我誠懇地和她說:
「阿姨家有很多散文、小說的,有空和我女兒一起來家裡玩,不要四處閒逛,有時候會碰到壞人的。」
女孩子乖乖地說了聲「謝謝」,我沉吟了一會兒,終究沒提打人的事。嘆了口氣,掛了電話,眼淚流了一臉。是什麼樣的環境把孩子逼得四處為家?是什麼樣的父母,忍心讓孩子流落街頭?我回頭遵照訓導主任的指示,叮嚀女兒:
「以後再有類似狀況,就跑到訓導處去,知道嗎?」
女兒委屈地說:
「你以為我不想這樣做嗎?她們圍堵我,我根本去不了。」
過了幾天,兒子從母校的操場打球回來,邊擦汗邊告訴我:
「今天在學校打球時,身後有人高喊K的名字,我回頭看,遜斃了!又瘦又小,妹妹太沒用了,是我就跟她拚了。」
女兒不服氣地反駁說:
「你別看她瘦小,那雙眼睛瞪起人來,教人不寒而慄,好像要把人吃掉一樣,嚇死人哪!」
事情總算解決了,因為據女兒說,從那以後,再沒人找過她麻煩,我們都鬆了口氣,慶幸漫天陰霾全開。
今年年初,時報舉辦兩岸三邊華文小說研討會,一連兩天,我在誠品藝文空間參與盛會。那夜,回到家,外子面露憂色說:
「很奇怪哦!女兒這個星期假日,成天埋首寫東西,畫著細細的格子,密密麻麻的,不知寫些什麼,不讓我看。」
夜深了,孩子快上床,我進到女兒房裡和她溝通,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她起先說沒有,我說:
「我們不是說好了,我們之間沒有祕密嗎?」
女兒從書包裡掏出那些紙張,大約有五、六張之多,前後兩面都寫得滿滿的,全是她作的噩夢和那回被打的經過,像是在警察局錄口供似的,我看了不禁淚如雨下,差點兒崩潰。原先以為不過是小孩之間的情緒性發洩,沒想到是如此血淋淋的校園暴力。
……
女兒細細的小字寫著:
第一次:那一天是星期五,十五班的K跑來,叫我放學後在校門口等她。下課後,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門口等我,還噴了香水。她把我騙到隔壁興隆國宅二樓,我才放下書包,一轉身,她就變了一個臉,凶狠地問我一個我聽不懂的問題,我還來不及回答,她就打了我好幾個耳光,我愣了一下,她打我?我真是不敢相信?我和她無怨無仇,她為什麼打我?我跟她扭打在一起,她拉我的頭髮,我扯她衣服,她抓住我的頭髮把我丟出去,我整個跪到地下,也就是所謂的「一敗塗地」,她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恐嚇我「你要是敢講出來,我就把你從樓上推下去」,我怕得要命,因為氣喘病發,正喘著氣,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跑出來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女人對我吼:「你還喘!喘死啊!」說完,又給我一個耳光,我整個人又跪到地上去。我因為害怕,什麼都聽她的。出了國宅,我真的忍不住哭了!我哭的原因是因為我好膽小,而且我不甘心啊!我竟然就這樣傻傻地被她打!她還說我說話很屌,屌是什麼意思啊?我從來沒有這樣屈辱過,連爸媽都從來沒有打過我啊!她憑什麼打我?我恨死她了,我生平沒恨過什麼人,我發誓與她勢不兩立。
第二次:暑期輔導中午,K突然從校外跑來(她沒有參加輔導),約我去國宅十二樓talk talk,我很膽小,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跟她去,一到十二樓,她就說:「上次你扯我衣服,害我整個曝光,你今天是要裸奔回去?還是被我打?」她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我考慮了一下,就選擇挨打。她打人很奇特,不只是打臉,連後腦勺一起打,我被她打得臉熱辣辣的,腫得像豬頭皮似的,我實在痛得受不了了,請她等一下。我用手往牙齒一摸,手上都是血!她凶狠地說:「今天饒了你,算你走狗運!」走的時候,又恐嚇我不准講,要不然會死得很難看……
第三次:這一次本來是要找班上另一位同學的麻煩的,那位同學跑了,所以就找我。她們又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一句,揍我一下,這一次真的很慘,T、K二人連打帶踢地弄得我全身是傷,膝蓋上一大塊青腳印,久久不消。這次,嘴巴又流了好多血,啊!我真是沒用啊……
第四次:這次是在參觀資訊大樓時,T把我堵到廁所裡,又是拳打腳踢……
K:我到底是哪裡讓你看不順眼,為什麼一定要動手打人呢?這樣你又有什麼好呢?這樣打人是要被……
有一天我夢到我當上了警察,我們組長要我去興隆國宅抓兩名通緝犯,一是K,一是T,我到興隆國宅時,果然看到她們又在打人,我立刻上前制止,趁機從背後將K的雙手反扣,交給同事帶回局裡;再轉身冷冷地朝T說:「我這一次放你走,希望你改過,別讓我再抓到,不要讓我失望。」她問我:「你到底是誰?」我把證件拿給她看,她嚇了一跳,馬上向我下跪……
前兩天我又夢到K,她完全失去了凶狠的眼神,變得脆弱不堪,我勸她:「回家去吧!再不回家,妳媽要得相思病了!」K問我是誰?我告訴她,我就是以前被她打三次的人,我勸她改過向善,並幫她找回了媽媽,她高興地流下了眼淚……
…………
……
我一邊看,一邊流淚,這才知道,我們的一念之仁是如何虧待了善良的女兒。那樣的暴行對她造成的傷害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而那些施暴的孩子的行徑,著實可用「可恨」或「可惡」來形容。我必須慚愧的承認,如果我早知道那些孩子是如此殘忍地對待我的女兒,我是絕不會那樣委曲求全地去和行凶者打交道的,我也深信,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會加以容忍的,我是多麼對不起女兒呀!
可是,事隔半年,為什麼會突然又舊事重提呢?
「不是答應過媽媽,把這件事徹底忘掉嗎?」
「最近考試,老師重新排位置,那兩位曾經打我的T、R同學,一位坐我左邊,一位坐我前面,我覺得好害怕!雖然她們已經不再打我了,可是,我想到以前的事,就忍不住發抖……」
我摟著女兒,心裡好痛好痛,我安慰她:
「讓我去和老師商量,請老師掉換一下位置好嗎?」
女兒全身肌肉緊縮,緊張地說:
「不要!到時候她們萬一知道了,我又倒楣了。我答應你不再害怕就是了!」
外子和我徹夜未眠,不知如何是好,女兒柔弱,無法保護自己,強硬的手段,恐怕只會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我們第一次認真地考慮到轉學問題。一連幾天,我打電話問了幾間私立教會學校,全說轉學得經過學科考試,篩選十分嚴格。想到女兒不甚理想的學科成績,只好怏怏然打退堂鼓,上帝原來也要檢選智慧高的子民,全不理會柔弱善良的百姓。我在從學校回家的高速公路上,望著前面筆直坦蕩的公路,覺得前途茫茫,一時之間,悲不自勝,竟至涕泗滂沱。
正當我們幾乎是心力交瘁時,女兒回來高興地報告:
「老師說,下禮拜又要重新排位置,媽媽不要再擔心了……媽媽,真是對不起。」
那夜,我終於背著女兒和導師聯絡,請她在重換位置時,注意一下,是不是能盡量避免讓她們坐在一塊兒。老師知道情況後連聲抱歉,並答應儘快改進,臨掛電話前,導師說:「你那女兒實在可愛,她一點也不記仇,上次班際拔河比賽,她拚命為T加油,我一旁看著她喉嚨都喊啞了,臉紅嘟嘟的……我有時候上了一天課,好辛苦,偶爾上課時,朝她的方向望過去,她總不忘給我一個甜甜的笑容。蔡太太,你也是當老師的,應該會知道,那種窩心的感覺,當老師的快樂不就是這樣嗎?真是讓人心疼的孩子!」
第二天傍晚,孩子放學回來,我聽從導師的建議,和女兒一起到七樓陽台上把她寫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紙條全燒光,希望這些不愉快的記憶隨著燒光的紙片兒灰飛煙滅。
紙片兒終於燒成灰燼!我轉過身拿掃把想清掃灰燼時,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把紙灰一股腦兒全吹上了天空,女兒惘然望著蒼天,幽幽地說:
「如果記憶像風就好了。」
記憶真的會像風嗎?
……
注記:記憶終究沒有能夠像風
校園霸凌現象,終於在事態日益嚴重及媒體持續的追蹤報導後,引起教育部及監察院的注意。其實,所謂的霸凌事件由來久矣,學校束手、家長絕望,許多的受害者籠罩在受害的陰影下度日,早已不是新聞,卻一直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十六年前,女兒甫上國一時,我就用這篇〈如果記憶像風〉的文章,敘寫女兒在學校被霸凌的經過,飽嘗拳打腳踢滋味的女兒期望那些可怕的記憶能像風一樣消逝無蹤。當時,在暗夜中,我含著眼淚,用著顫抖的手,一字一句寫下被害經過及我們當時的處置方式,內心淌血,感覺孤立無援。多麼希望那些文字能引起教育單位的注意,後來證明只是徒然。身為教育工作者,從來沒有一刻像當時那般感到挫敗、束手。連女兒都保護不了的人,還談什麼教育別人的孩子!我甚至因此有些自暴自棄。
事隔多年,記憶果然無法像風。女兒所受到的傷害,至今依然沒辦法完全癒合;常常在路上走著、走著,就驚嚇地錯覺當年施暴者仍如影隨形。想到一向以為最安全的校園,竟然淪為暴力相向的場域,就讓人感到惶惑不安。據報載,全國校長協會呼籲,教育部應修正「學生輔導管教辦法」,賦予學校教師合法、合理管教權,並與內政部等單位協調,將家長的相關責任納入,政府、學校、家庭一起合作,才能將霸凌趕出校園。聽到這樣的消息,真是讓人沮喪!校長想到的居然只是擴充所謂的「管教權」。暗示大眾只要老師擁有「合法、合理」的管教權,就能將這些霸凌的學生制服;甚至有人建議將霸凌的學生隔離、轉學,這真是愚蠢又可怕的想法!什麼叫「合法、合理的管教權」?這是體罰復辟的意思嗎?是發給每位老師一把槍作為威嚇之用嗎?還是誰不乖就將他逐出校園?逐出之後呢?施暴學生轉移陣地,未來不還是社會的問題嗎!
霸凌絕非只是單純的孩子欺負孩子的問題,它的成因,彼此牽絆,家庭的、學校的、社會的,千絲萬縷,不容易釐清。據我的觀察,這些加害者多半是失歡的孩童。所謂「失歡」,或是家庭暴力的受害人;或是家長無暇管教、關愛的小孩;當然也有低成就的學生,因為在課業上無法得到肯定,就另謀出路,在拳腳上下工夫;也有些是由被霸凌者轉為加害人的。這些學生的行為固然可恨,但孰令致之?才是值得我們大人好好思考的。
社會沒有提供祥和的氣氛,大人沒有做出良好的榜樣,動輒洗門風、動私刑;媒體新聞為追逐視聽、閱報率,著意追逐腥羶色;電影及書本的分級制度沒能徹底執行,讓仍在是非邊緣猶疑的年輕人,輕易接觸血腥暴力作品,錯認糾眾結黨的行兇者為英雄;而我們的某些不肖的民意代表為求取選票,常常罔顧是非曲直,任意關說,干涉公權力的行使,間接姑息養奸;另外,那些學子們所崇拜的所謂綜藝偶像,不時在節目中用言語羞辱弱勢來賓,又何嘗不是另類霸凌?……在這樣的氛圍下,學校不言「教」,卻逕自要求擴充「管」!讓「管教權」凌駕教育最終極的目標—讓學生得到應有的溫暖指導及智育之外的德、體、群育的肯定,我以為這樣的威權思考,只會讓問題雪上加霜。
不可否認的,許多家長不盡成熟,難以依賴;經過專業訓練的老師被寄予厚望,也是自然的事,理應率先釋出善意,補家庭教育之不足。老師若能將眼光從優秀、出色的學生身上挪出些許給那些在家庭中失歡、在課業裡受挫的孩子,也許才是上策。我這不是唱高調,因為唯有這些孩子的心靈得到溫慰,學校沒有放棄他們,才能保護校園內其他的學生。而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受到多方肯定,也有正確的人生觀,甚至不乏溫暖的家庭支援;老師的調教,充其量讓他們在考試時,從第二志願躍入第一志願的學校,一、兩個志願之差,在人生行道上影響甚微;重要的是,搶救那些正在歧路上踟躕、徘徊的靈魂。他們一失足,就成可怕的未爆彈;一得到救贖,可能成為社會的中堅。唯有老師發揮愛心、耐心,並加強輔導技巧的訓練培養,從根本的關愛做起,才是可行之道。
《如果記憶像風》在成書後的十四年重新出版,我的女兒業已離開校園,進入社會。然而,記憶終究沒有能夠像風,陰影依然纏繞。我多麼希望這次八德國中所暴露的駭人聽聞的霸凌行為,除了引起廣泛追蹤報導與社會關注外,教育當局也能體察事件的嚴重性,想方設法提出嶄新的策略,讓學校教育有效地彌補家庭教育之不足,讓失歡的孩子因為學校的關懷與肯定,心靈得到適度的撫慰,因之變得心平氣和,霸凌行為得以從此在校園裡絕跡,則學生幸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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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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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藍色見鬼眼》(與死鬼女友同床)第四十七章.肉體大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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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砍刀的瘋狂班導師轉過頭來,直盯著我的臉看。「咦?小弟真命硬啊,進了校長室之後,居然還能活著走出來。」
他立定了主意,霸道地把桌椅逐一翻倒,向小弟慢慢接近。「像小弟這種毫無想像力的腦袋,小俊俊他一定會喜歡吃的。」
(小俊俊?)黃嘉倫說。
(別管這種無聊事!他現在要來砍我的腦袋了!想想辦法啊!)
(逃啊!腳長在你的身上,要它們動啊!)
班導師雖然只有正常人的身材,但面對偌大的教室,無論我怎麼逃,他都能夠微妙地改變位置,讓我覺得無法逃脫他的掌心。他就像一個撒網的漁夫,漸漸把我這條小魚驅趕到教室的一角。
突然『噗』的一聲,有硬物擊中了班導師的後腦袋,讓他前仆了一步,差點失去平衡。他馬上撐起身子,摸摸後腦,竟摸出一手鮮血來。
地上一枚染血的粉筆,正慢慢滾動到我的腳前。
『麥田捕手』倚在黑板前面,正痛苦地喘著氣,也不顧斷臂血流如注,左手拿著另一枝粉筆在戒備著。
「左手始終不是慣用手,不然憑剛才的一擊已可擊碎你的頭顱。」
「…你不是普通的警察。」
「有人甚至懷疑我不是人類。」他冷笑一聲,然後扎穩馬步,催谷全身力量。這癡肥漢全身發燙冒煙,不住滴下的汗水在腳下凝聚成塘。他全身的肥肉都在嘔心地抽搐,蠕動,然後朝著斷臂處轉移。
他的右肩已經止血,斷口處漸漸長出粉紅色的肉瘤。那肉瘤越伸越長,現出了手臂的輪廓,漸漸凝結,強化變成肌肉。他狂吼一聲,猛然拉起前臂,把結實巨碩的二頭肌和三頭肌的紋理,向大家展示了一遍。一條健壯完好的手臂竟又再度出現在小弟面前。
「呼…很累。我日常刻意猛吃癡肥,就為了預留血肉使出這招『肉體大挪移』啊。」
班導師顯然被眼前的奇事嚇怕了,手上的砍刀正在顫抖著。
他一再上下地審視著眼前的『麥田捕手』,消去了多餘脂肪的他,回復成那常進健身房的完美身體。繃緊的臉頰肌肉使他看起來像個軍人或拳擊手,熱情澎湃的生命力正從他的雙眼傾瀉而出。
看著這堂堂男子漢,班導師好像突然領悟了甚麼似的,也跟著燃燒起來。
他放棄了對我的『圍捕』,索性背向著我,把砍刀直指著『麥田捕手』。「不枉我花了一百年時間,輪迴了整整三次,現在終於給我逮著你了!『哈瓦那之惡夢』!」
(這傢伙的綽號還挺多的。)黃嘉倫多嘴說。
(不是嘛?我保管曾經有人稱他為『比克大魔王』(港譯:笛子魔童)。)
「『哈瓦那之惡夢』是我前四次轉世當加勒比海盜時的綽號。」『麥田捕手』虛弱地喘氣說,「我在那一生做孽太多,此後一百年裏不斷被人尋仇報復,總共已被人殺死了四次。所以我把此生奉獻出來為亡魂主持公義,希望可以為過去之事贖罪…但,始終逃不過第五次嗎?」
「你唯一的贖罪方式,就是要被你所殺害過的人,每人都殺你一次。」班導師咬牙切齒地說著,一邊向『麥田捕手』逼近。「原本我只是個在海邊砍椰子樹維生的貧窮農夫,連市鎮都沒有看見過,但你們這群海盜連我這種鄉巴佬也殺!為甚麼?你在一百年前毀了我的家庭,姦殺我的母親、妻子、兒子和女兒,還有所有的村民…這債你說要怎麼償還?要你死一萬次也不足夠!」
「那要看你有沒有能力殺我。我今生還有事情未做完,還未準備好可以死。」說罷『麥田捕手』蹲下身子,把地上某物拋到雷朋胸前。正是他剛才被班導師斬下的斷臂,那手上還緊握著一把槍。「還呆站著幹嘛?逃啊!」
雷朋抱著他父親的斷臂,對我們招手道:「小弟!哈娜!快點!」
「休想逃!」
「你的對手是我!」死肥仔『麥田捕手』用粉筆猛力點向班導師握刀的手,被點中的兩隻手指應聲折斷,砍刀無力地掉在地上。班導師怒火沖天,撲向『麥田捕手』作肉搏戰,無暇再顧及我們了。
「哈娜!快跟我走!這裏太危險了!」我硬拉著哈娜要她跟我走,但她死命抓著窗邊不肯離開。我著急起來,伸手想要硬掰開她的手指。但她竟趁機給了我一記耳光。
「我才不會再跟著你走!跟著你才危險呢!」她迎面一吐,唾沫弄濕了我的臉,也冷透了我的心。
我直視著她源源不絕滲透著憎恨的眼珠,不自覺地苦笑起來。
對呢。我曾經把她遺下在廢水道裏啊。我應承過黃嘉倫要照顧她的,可是,我竟然任由她在外界流浪了整整一個月。哈娜雖然是殘存思念,可是她也是個女孩子!女孩子的心是需要好好呵護的。
「還在等甚麼?一起逃啊!」雷朋正想跑過來催促我們時,他突然跌倒在地上。躺在地上的某具屍體,正緊緊地抓著了雷朋的腳踝!
雷朋驚叫一聲,伸腳猛踩那具屍體,直把整條腐爛手臂給扯了下來。他連忙靠到小弟身旁,蹲下來發瘋似地想要鬆開那屍體的斷手。「媽的!怎麼掰都掰不開來!」
滿佈在教室地上的死者,漸漸像木偶般生硬地爬起身來。他們團團轉地確認了位置之後,全部伸直了雙手,向我們一拐一拐地走過來,嘴裏呢喃著恐怖的呻吟。
(太奇怪了…)黃嘉倫說。
(廢話!全班同學死掉後又變成喪屍,難到這還會是正常現象?)
(我不是說喪屍的事,我在想背後的原因。那個班導師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找『麥田捕手』報仇,那他又為甚麼要『收割』頭顱?為甚麼要殺害全校的學生?他在這件慘劇裏面,到底擔當著怎麼樣的角色?還有那個吃腦漿的校長呢?他跟班導師和這整個陰謀,又有何連繫?)
(現在我們面對的是生死存亡!誰有空理會這些啊?)
(我有空。)他理直氣壯地說,(逃亡是你的責任,因為操縱身體的是你。我只負責替你分析疑點。)
(你這個混蛋!)
我們三人被喪屍群逼到牆角,絕望之際,哈娜竟突然把我推開,撲向喪屍群!「爸爸~~」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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