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瓜鹹蛋與辣子雞丁之間：所有創作都必然是個人化的】
◎伊格言
在《伊莉莎白‧卡斯特洛》中，藉由伊莉莎白這位睿智、尖銳、刻薄、機車無比的作家，柯慈（J. M. Coetzee，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批判了某些「自我異國情調化」的寫作。事情是這樣的：大作家（同時也是老作家）伊莉莎白‧卡斯特洛在郵輪上遇見了一位同行，一位舊識，一位非洲作家伊曼紐爾。與伊莉莎白相同，伊曼紐爾同樣受邀發表演說，講題為「非洲的小說」。何謂「非洲小說」？伊曼紐爾認為，非洲基本上並無小說傳統，真正興盛的是所謂的「口語傳統」。非洲人並不慣於在候車亭、在茶館裡、在書房裡、在長程郵輪上、在空閒獨處時打開一本所謂「小說」來看──如果他們真有閒暇之日，他們傾向於聚在一起聊天打屁，他們傾向於一種「在場性、演示性的敘事」（《伊莉莎白‧卡斯特洛》：「一個法國作家或英國作家的身後有著數千年的文字傳統……而我們繼承的是口語傳統」）。也因此，非洲作家伊曼紐爾表示，「非洲小說，真正的非洲小說，是口語小說。在書頁上，它處於休眠狀態，只有一半的生命；在我們身體的深處有一個聲音，只有當這個聲音把生命吹入詞語，小說才會甦醒過來，才會把話說出來。」
這有趣極了；且毫無疑問啟人疑竇。我們不禁想提問：如果多數台灣人有空，他們會習於「打開一本小說來讀」嗎？我當然不這麼覺得；我覺得台灣人也比較喜歡聚在一起（在熱炒店，在咖啡館，在辣子雞丁與苦瓜鹹蛋之間）聊天打屁，或議論是非，或闔家觀賞政論節目中無日無之的爭吵作戲兼且議論是非（但當然，說台灣人和非洲人相近，我想多數台灣人都會氣得彈出來）。如果多數中國人有空，他們會習於「打開一本小說來看」嗎？我想也相當可疑。台灣人有所謂「數千年的文字傳統」嗎？華人有所謂「數千年的文字傳統」嗎？顯然是有的；那麼，「數千年的小說傳統」呢？
這或許不是新鮮話題。張大春在《小說稗類》中已然明示：現今所謂小說形制，大抵全屬西方製造；而與中國文學傳統意義上的「小說」並不相類。「中國小說」，或說華文文學傳統之下的小說，是唐傳奇（〈杜子春〉〈聶隱娘〉），是說部（《水滸傳》），是筆記（《世說新語》），是「三言二拍」；非為西方所謂「story」或「novel」之範疇所能概括。我們當然也不難直接指出某些華文作家試圖繼承這樣的華文小說傳統──舉例，阿城的《遍地風流》（筆記傳統）、汪曾祺（筆記傳統）、金庸（說部傳統）、張大春自己的部分創作等等。然而，《伊莉莎白‧卡斯特洛》中這位不識相兼且無禮貌的女作家（我們難免將之視為柯慈的化身──可以預期，或許柯慈本人也頗樂在其中）如此譏嘲「非洲作家」伊曼紐爾：
至於他所鍾愛的口語小說──他已經靠這個建立了他作為演說家的職業基礎，伊莉莎白發現，這個觀念連核心都被弄混了。她寧可說，「一部小說如果講的是那些生活於口語文化中的人，那它未必就是口語小說。正如一部關於女人的小說並不就是女性小說。」
她（伊莉莎白、柯慈）的看法是對的嗎？我認為是對的。問題在於，難道不能以接近口語的形式書寫一本口語小說嗎？這又有何不可？
我想我們或許接近結論了（伊莉莎白的尖酸刻薄令我們獲益良多；而柯慈極可能並不知道，張愛玲的尖酸刻薄同樣曾令深處華文語境的我們獲益良多）──所有的文化遺產、文化元素：中國的、異國的、華文的、世界的、台灣的，無論來自何方，理論上原本即可為人所用，為小說家所用。小說家當然可以口語的形式書寫一部關乎口語文化的小說，也可以「小說慣用書面語」的形式創造一部關乎口語文化的小說。作者有他自己的個人成分，這關乎個人癖性、文化養成，甚至可能關乎市場需求。但無論如何，站在一個藝術家的角度，當我們討論一部作為或優秀或拙劣的藝術品之小說，重點畢竟是一個個人化的深沉視野，個人化的特色，而不在作者的身份，也不在於作者對於任何文化傳統的「繼承」。以小說藝術觀點而言，任何所謂「繼承」，並不比一個個人化的獨特視野、或小說家如何「化用」那些「繼承」以創造此一獨特視野來得更重要。沒有什麼比一個觀點、一個視野的深邃豐富更重要的了。一部小說並不會因為它繼承（或不繼承）了什麼而變得更優秀，但一部小說絕對會因為它提供（或無法提供）一個獨特而深邃的個人視野而關鍵性地決定了它的藝術高度。真正無可迴避的是，所有創作都必然是個人化的。這是我的看法。
（本文為作者於2014年10月中國湖南長沙「兩岸四地文學論壇」會議發言草稿）
（圖為柯慈）
→伊格言FB：www.facebook.com/EgoyanZheng
唐傳奇杜子春 在 Re: [翻譯] 太平廣記選——杜子春- 看板marvel - 批踢踢實業坊 的美食出口停車場
杜子春這篇真的很棒
自己在教高中生的時候一定會補充這篇給學生
我認為這篇是唐代傳奇第一神作
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自己在講這篇文章時會帶到的一些討論點
給大家一些參考 如果有別的想法也歡迎提出
之後上課讓我多一點內容XD
文末附上一篇我印象深刻的太平廣記 補充一下媽佛點~~
杜子春這篇文章我常用三個點來切入
一、不能出聲與試煉內容的意義?
二、「仚」的定義與成仙條件?
三、結局好壞?
一、不能出聲與試煉內容的意義
1.不能出聲
聲音是語言的根基 有聲音才有語言 有語言才有文字
不能出聲目的可能是與外界聯繫斷絕
同時試煉一開始 將軍問其姓名
我想這代表著成仙必須斷絕與人世的關聯與瓜葛
而名字更是大忌 各位看各種傳統恐怖小說或鬼故事
名字都有很強大的威力 因為名字象徵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
就像是當今社會 沒有身分證 就算你站在我眼前 我也不能證明你是你
所以不能出聲的設定 是有原因的 並非無中生有
如果從結論來看 是要成仙
不出聲 則無法表達情緒 作為抹消情感的證明
符合古時對成仙羽化要捨去人間情欲掛念的法則
2.試煉內容
試煉內容可以粗分幾項(按順序)
自然災害
虎豹蟲蛇
將軍生死
折磨妻子
輪迴女人
子女慘死
我認為這樣的安排順序是有意義的
應是對應古人認為人生在世 會遇到的各種喜怒哀樂情緒
而且力道是越來越大的
無論這些考驗表面的情感為何
背後都是以恐懼作為驅動
這邊就有一個很有趣的東西
為何死亡排在變成女人之前?
我想在座各位男士應該很能體會
男性對閹割的恐懼 絕對大於大於大於大於死亡吧
男人變女人 男人的妻子過世 親生孩子過世
在作者看來 比死亡更可怕 更具有挑戰
我覺得是很有意思的安排
所以總結一下 試煉內容其實就是人生在世面對的共種恐懼與挑戰
自然(災害、生物)
戰爭(將軍)
死亡(被殺)
鬼神(死後被折磨)
愛情(妻子)
閹割(投胎女人)
不幸(投胎後備性騷擾、生病、很衰)
親情(孩子)
二、「仚」的定義與成仙條件？
仙的異體字為仚 也就是人在山上
本篇老道符合傳統神仙形象
老人 住山上 神奇力量
那到底甚麼是仙？
雖然小說沒講 但是從成仙過程中可以反推
在唐朝 服食仙丹很盛行 最終仍是要以長生不老 成仙為目的
小說作者自然也有一套看法
試煉的過程可以看出兩點
一是不能發生 與這個世界、這個社會斷絕
二是克服情緒與恐懼 放下一切
所以與世隔絕 遠離塵俗 沒有情感 就是仙了嗎？
恐怕在小說裡 就是這樣
原文有一段 閻羅王說：「此雲臺峰妖民。」
在冥界看來 這個道士與杜子春是「妖」
其實頗有道理
我們對人性是有期待的
當我們指著冷血無情的殺人犯罵道：「你根本不是人！」
言下之意 我們對人性其實有所期待
拋下一切情感 與社會隔離
可能就不符合普世對人的期待與定義
但這樣就是仙嗎？
又或者這樣的「仙」是好的嗎？
如果面對自己孩子被摔死仍平淡面對
我想我們不會認為對方是仙人
更可能認為對方是惡魔吧
三、結局好壞
究竟結局是好是壞？
我認為結局是好的
作者肯定了杜子春人生而為人的本質
各位注意 一開始道士並沒有提到「練藥」這件事情喔
所以最後是杜子春成仙
還是杜子春變成藥 被道士吃下去 道士成仙
我們也不知道
但綜合以上的想法 我認為這篇結尾是好結局
固然杜子春當不成仙了 在成仙方面0分
但是他在身為人方面 總算是及格了 有個60分吧
終究 重新確定 他還是個人
這也是為何我特別喜歡杜子春 認為是唐傳奇第一名
他探討的是人的本質 人身為人 最不能妥協 最不能捨棄
人性最後的防線是甚麼？
作者認為是親情 尤其是母性對孩子的光輝
(這邊還有一點，如果杜子春是爸爸，是否還會「噫」出來?)
那個噫 下的太好了 就是一種喉嚨發出來 下意識反射的動作
聲音發出來的瞬間就知道錯誤 想壓抑 卻來不及了
能探討人性的故事不多 用失敗的故事來講得更少
但這篇卻是從成仙的失敗來肯定人性的本質 我覺得真的厲害
補充小故事
https://ctext.org/taiping-guangji/284/yangxianshusheng/zh
《太平廣記‧幻術‧陽羨書生》
東晉陽羨的許彥，字綏安，有一次在山路上遇到一位書生，看起來十七八歲，
躺在路邊。看到許彥，說自己腳痛，可否讓他坐許彥的鵝籠。許彥以為他開玩
笑，結果書生真的到籠子裡去。籠子沒變大，書生也沒變小，就與鵝併排坐著
，鵝也不怕。許彥帶著鵝籠，也不覺特別重。後來在樹下休息，書生出籠，要
請許彥吃飯。
許彥：「很好。」
結果書生從嘴巴裡兔出餐具、佳餚，都是山珍海味與名牌餐具，這輩子還沒見
過。喝了幾杯後，跟許彥說他有個妹子結伴，想邀她一起喝。
許彥：「很好。」
又從嘴巴吐出一個十五六歲，身穿華服，容貌美麗的女子來，三人共飲。不久
書生喝醉了，躺下睡著。這妹子跟許彥說我雖然跟書生結婚，但我其實心不在
他，我有偷偷帶我男友來，書生睡著了，暫時把男子叫出來，希望你保密。
許彥：「很好。」
於是女子從嘴巴裡吐出一個二十三四歲，聰明可愛的男生。三人愉快地聊天。
後來，書生好像快醒了，女子就吐出一個屏風把書生遮住，然後進到屏風後與
書生共眠，把聰明可愛男生留下。此時聰明可愛男生表示，雖然啊這個妹子有
情，但我對他還好。我有偷偷帶一個女子同行，希望你可以保密。
許彥：「很好。」
於是男子又口吐一約二十歲的女子，三人愉快地喝酒。聰明可愛男生與二十歲
女子調情許久後，聽到動靜，就把女子放回口中。不久，屏風後妹子來了，把
聰明可愛男生吞回去。接著書生也請來，走出屏風，跟許彥道歉自己睡太久，
把所有東西吞回去，只留下一個大銅盤送給許彥作紀念。後來許彥當蘭臺令史
的時候，把盤子送給張散，看上面題字，是漢朝永平三年的物品了。
許彥你是在很好什麼啦！
--
▆▇▇▇▆
◥◢ ≡ ◣◤ ╭══╮
▆︻ ︻▆ ║鴻木║
◣ /︻\ ◢ 秋風孤劍 ║章子║ Pellaeon
◤∥川∥◥ ╰══╯ ψ
◤λ \□/ γ◥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0.243.36.248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559364768.A.A72.html
不過呢
1.唐代是相對女性地位較高的朝代
2.如果女子如此不堪，我想摔嬰兒的角色男女都可
所以我還是比較傾向是女生對孩子比較有感情這個解釋
從〈外國道人〉演變來
※ 編輯: Pellaeon (210.243.36.248), 06/01/2019 13:35:35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