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 #10
陳舜臣(1924.2.18—2005.1.21)。
閱讀、觀賞、聆聽創作者的作品,是最有效力的生日祝福。
今天適合讀陳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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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台灣人接受日本教育,隨著『皇民化』的口號被教育成日本人。然而,台灣『光復』之後,我們就光明正大地變成了『中國人』。」
「成為中國人。——問題是,何謂中國人?」
——陳舜臣,《憤怒的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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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說的『台灣人云云』,恐怕是因為我對於自己是台灣人的身份很在意的緣故吧。自己應該是台灣人沒錯,不過周遭都是日本人,讓還是小孩的自己產生了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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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到底是誰?或許長久以來,心中總是沒有拋開這個疑惑吧。年幼時期的自言自語,其實就是我成為作家的出發點,每次只要回頭展望,就能看到當初自己的起點,也能重新找到自己現在身處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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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已覺悟到,必須認清自己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並生存下去。」
——陳舜臣《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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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沒有好好傳承他,中國那邊認為他是台灣人,在日本,他的形象就是個華僑,三方都沒有好好評價過他。」
——陳舜臣姪女、日本兵庫縣立大學經濟學部國際經濟學科教授陳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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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聊聊對陳舜臣的接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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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於日本神戶的台灣人家庭、在神戶成長的陳舜臣,只在二戰後短暫回台三年,經歷二二八事件之後,選擇回到日本。他協助家中經商十年,直到起心動念要寫小說,轉身投入文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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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枯草之根》獲「江戶川亂步賞」;1969年,《青玉獅子爐》獲「直木賞」;1970年,《再見玉嶺》、《孔雀之道》獲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1992年,《諸葛孔明》獲「吉川英治文學賞」,陳舜臣以日文寫作,以推理小說進入日本文壇,以歷史小說與摯友司馬遼太郎齊名,一生獲獎無數。除此之外,尚有通史、隨筆、遊記、評論、漢詩集及翻譯作品。他曾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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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寫五到六個小時,在寫《琉球之風》的時候,寫到手指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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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的中國歷史小說,以探索中國近代史為其重要貢獻。不僅樹立了日本文學裡中國歷史小說的一脈分支,也深深影響了日本人觀看中國的方式。有趣的是,戰後西川滿回到日本時曾二度改寫《西遊記》,而這也影響了邱永漢、陳舜臣再度翻寫《西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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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舜臣在台灣的出版歷史約略可分為三階段,而這也可以和台灣日語世代作家戰後的命運相互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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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階段,是戒嚴時期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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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階段,陳舜臣在日本文壇成名獲獎。但是,只有少數作品出現在台灣讀者的視野中,或有台灣日語世代作家如黃得時、楊熾昌(水蔭萍)、龍瑛宗關注他的動向。1963年6月至1976年1月,平鑫濤兼任《聯合報》「聯合副刊」主編,而劉慕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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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五十二年九月)在葛樂禮水災之後,平先生匯來兩萬元,西甯為了早日還債,開始著手寫醞釀多時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貓》,並於次年在皇冠上連載。我亦在聯副連載第一部長篇譯作,陳舜臣的《#黑色喜馬拉雅山》。這麼一來總算結束了不時得變賣下個月眷糧券貼補家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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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黑色喜馬拉雅山》由皇冠出版,應屬皇冠創社第一年出版的書籍。之後,獲得直木賞的《青玉獅子香爐》也是在聯合報副刊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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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由於陳舜臣家族經商,和港、台、南洋、中國都有著貿易往來;加上他多次前往共產中國取材,根據他的自述,不只他的著作曾被列為禁書,他也上過黑名單,長年無法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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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90年,李登輝讓他從黑名單上移除,陳舜臣才再次踏上台灣這塊土地。他更引介司馬遼太郎進行「台灣紀行」,使日本文史學界開始對台灣有了新的視點。
而這時,也迎來第二階段,戒嚴後的盛放。
1990年代,遠流有系統地出版陳舜臣的歷史小說和推理小說,甚至有過暢銷十萬本的佳績,使台灣讀者逐漸熟悉這位歷史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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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著時序進入2010年代,彼時的出版聲勢漸弱漸淡。我對陳舜臣的認識,便要到第三階段,陳舜臣的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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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游擊文化和內容力合作,推動「大時代下的陳舜臣三部曲:青雲之軸、憤怒的菩薩、半路上」系列出版;2018年,陳舜臣唯一以台灣新莊為推理小說舞台的《憤怒的菩薩》改編為公視四集電視劇;加上2019年出版野島剛《漂流日本:失去故鄉的臺灣人》,2020年出版笹沼俊暁《流轉的亞洲細語:當代日本列島作家如何書寫台灣、中國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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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階段,出版者更著墨於陳舜臣小說和自傳作品中的「台灣經驗」與「在日台灣人經驗」。如游擊文化編輯群在Okapi專訪談陳舜臣三部曲時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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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三本文類各異、虛實交錯的文體,將小說家的身世回歸到時代的洪流之中,在台灣與東亞歷史的脈絡之下,爬梳在日台灣人的無奈與掙扎、身世的飄零與歸屬,最後反問己身:何謂國籍?何謂國家?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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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因緣際會整理逝世的外公外婆書櫃時,我和架上一整排陳舜臣寫的《阿片戰爭》、《太平天國》等日文文庫本面面相覷。原來,經歷過日本時代、受過日語教育的長輩,早就習慣透過閱讀台灣作家以日文寫作的中國歷史小說,作為接觸中國歷史的方式。若與陳舜臣在台灣、日本、中國之間流轉的身分認同和命運相互參看,實在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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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涉到台灣、日本、中國三方之間的「翻譯」,在小說之外,陳舜臣也寫下了大量的文化隨筆。在這樣的背景下閱讀玉山社2017年出版陳舜臣和妻子蔡錦墩合寫的《#美味方丈記》,讀來津津有味之餘,格外感覺到複雜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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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版搭配了食物插畫,書中寫了台灣的食物如肉圓、春餅、南北粽之爭等,也寫了海參、生魚片、海蜇皮、膽肝、豬腳、紅龜、艾草餅、彈珠汽水等。他們夫婦接龍討論、挖掘中日食物文化的差異,活用典故而不艱澀,再加上譯筆生動,讀來很能拉近和台灣讀者的距離。而在看似信手拈來的閒談中,窺見小說家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勤於查考的歷史小說準備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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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陳舜臣、蔡錦墩的後記,或能稍稍領會他們鬥嘴吐槽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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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這本《美食方丈記》會變成夫妻共同執筆的作品呢?自從接下這份工作開始,我們兩人就不停思索,回想起來真是相當害臊的故事。《サンデー每日》當時的總編輯高原先生來訪提出這個想法時,丈夫喝得微醺一臉愉悅地說:
食物平常由妻子負責,是她的領域。也該讓她嚐嚐截稿地獄的痛苦,才能體會我平時的苦啊。
說得相當大膽。而妻子則表示,
寫東西是他的工作。
想得可簡單了。
等到二人答應要共同執筆後,酒終於醒了,兩人面面相覷,才知道彼此都把負責推到了對方頭上,等搞清楚狀況時已來不及了,不過也沒有多想。
──總有辦法的吧。
只能用大家熟悉的樂天主義貫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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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歷史小說外,輕鬆的陳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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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這個階段,還可以注意到中國的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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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舜臣所寫的文化隨筆,由中國畫報出版社在2019-2021年以「陳舜臣隨筆集」系列翻譯出版19冊。中國出版社在此之前也翻譯了他的歷史小說、歷史著作和推理小說。在目前台灣歷史小說出版動能衰退,且幾乎絕版的情況下,台灣出版社引進的簡體譯本,成為讀者不得不的接受媒介。這固然是現實所囿限,但難道不也是另一種弔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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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陳舜臣的國籍曾經數度轉換,「1973年日中建交後,為了方便到中國取材考證而申請中國護照。1989年天安門事件後放棄中國籍,1990年正式歸化日本籍。」然而,根據野島剛的文章,遠流1990年代為了解決陳舜臣作品的版權爭議,向戶政事務所查詢的結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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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3月19日第81戶司發行8150103號」的文件裡是解釋:「台灣光復之初,居住在台灣者自動就視為擁有中華民國國籍,陳舜臣並沒有表明放棄國籍,因此現在仍擁有中華民國國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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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籍之外,陳舜臣1999年也取得台灣戶籍,設籍淡水。只是,無論是曾經擁有哪一種雙重國籍,中華人民共和國、中華民國雙重國籍;日本、中華民國雙國籍,這些在當代中國對陳舜臣的詮釋裡,自然是被抹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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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舜臣的文學世界,根基於台灣、日本、中國三國糾葛甚深的歷史,其出版發表的歷程,也因於不同時期出版、以不同語言引介,讓不同世代、不同國籍的讀者閱讀,形成文壇曖昧殊異的風景。他的作品巍巍成山,能以多重面向來詮釋;字裡行間也可看見他心懷海洋,在島嶼和大陸之間遊走,波瀾壯闊的一生。1994年,他在《琉球之風》自序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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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之風》故事發生在一六○六年的琉球;《龍虎風雲》是由一六二三年的澳門展開;而《旋風兒:小說鄭成功》則是一六四四年,由長崎揭開序幕。
.....
其中,最重要的是,我所愛的故鄉台灣在這個時期開始浮出具體形狀。故鄉的誕生這件事情,一直留在後有的腦海裡,時時鼓舞著我。
這三部曲的共通主題之一是「海」。毫無國界之分的海,不但是運輸物資和文化的通道,同時也象徵著自由。
......
這三部曲也意味著從海來看東亞歷史。以後,這種視點大概會逐漸受重視吧!
海,今後仍會是我寫作的主題。也許有一天我會試著著寫台灣的歷史。到那時候,這三部曲將會成為那本書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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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文壇終究沒有等到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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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追想,從曹永和提出在海洋史乃至世界史架構中鋪陳的「臺灣島史」以來,台灣出版了不少以「海洋史觀」為中心,觀察台灣在世界史的地位的史學書籍。近期更有《風之帝國》、《海上傭兵》、《公司與幕府》、《巴達維亞號之死》,或許能稍稍和作家的未竟之志遙相呼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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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到神戶旅行時,「陳舜臣アジア文藝館」當時休館中,沒有機會拜訪。而剛查找資料時發現,財團法人台北市南海文教基金會舜臣圖書館,不確定是否已廢館。在這些地點之外,淡水的「一滴水博物館」中設有「陳舜臣文庫」,決定再找時間去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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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和音樂〉中點的關係、線的排列及立體的面 探析夏宇詩語言的空間設計策略及其象徵性 ◎田書菱
我們要全數參加的
但還不知道要參加什麼呢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一、前言——討論夏宇的詩的敘事的可能?
讀夏宇的詩總像是被邀請進一場華麗派對,突然開始、狂歡、移動、暫停、終止,如同〈舞和音樂〉中的結尾,讀者們輕易地被詩人攬進一個集體的概念之中,全數參加/閱讀,卻沒有人能夠明確地說出參加了什麼/讀了什麼,卻跟著夏宇一起來到了詩的斜對面了。
夏宇的詩常是被放在後現代的脈絡討論,如林耀德所說:「要破解夏宇詩作的奧秘,首須理解她作品中後現代主義的傾向。」,他認為,夏宇瓦解傳統意義的主題、藏匿主題、剝離主題,抽離意義縱容讀者自行設定的各種可能和猜臆。
緊接而來的問題是,夏宇的詩在寫什麼?夏宇為什麼而寫,她的詩裡有終極目標嗎?詩到底有沒有一個核心狀態可以去追求呢?後現代的情境終,不停地去中心化,那中心到底去到哪裡呢?對夏宇而言,寫詩或許並沒有如此後現代,她以吃蘋果比喻寫詩,而詩的核心概念其實簡單到就像吃蘋果最後碰到的蘋果核,寫詩最終仍會碰到一個核心。
「我通常傾向於把事情翻譯成一個幼稚的情況,所以到底有沒有那個蘋果核的存在呢?是有的,而且我極願意去相信它,而且是一廂情願極其浪漫地去相信它。我其實是為這個蘋果核寫詩的,但我沒有辦法更深入地告訴你那是什麼東西,我只能告訴你那就是一個蘋果核,就是這樣子。」
本文以夏宇2000年出版的《Salsa》詩集中的一首長詩〈舞和音樂〉,分析夏宇詩中的敘事方法與意義之間複雜的關係,討論其詩語言的空間設計策略及其象徵性,以更逼近詩的內裡,試圖接近夏宇所謂「詩的蘋果核」。
二、從〈舞和音樂〉接近夏宇的蘋果核
〈舞和音樂〉是夏宇少數的長詩之一,詩的篇幅一旦拉長,必然涉及結構安排、情節調度,更需要動用敘事策略與思考,下略將此詩分成五個部分描繪整體輪廓:
不管是先有音樂再編舞
或是先有舞
再配樂
當大家正打著毛線或拼圖
對現在造成強烈的視覺效果
對未來也相對詮釋了
而就抽象面來說,每一樂音間隔處
所進出的舞,那關係
第一部分首先確立詩的主題:舞和音樂。舞是視覺、音樂是聽覺;舞是具體、音樂是抽象;舞是肉體、音樂是精神。夏宇一開始便揭示了音樂和舞的關係,是由音樂帶領舞,舞和音樂的先後關係彷彿無法確定或是不重要?
接著夏宇在當下和未來、具體與抽象之間來回,具體在當下看到打著毛線或拼圖的視覺,卻是朝向未來做出詮釋的行為。隨後,立刻退回當下的抽象層面,音樂似乎帶領著舞的進出,音樂創造舞的空間,音樂和舞在此有了觸發與被觸發的關係。
使得我們的行徑都不像是發明出來的
連我們的出生
連我們要去馬達加斯加這件事
大家都贊成開車去
實在是一輛爛車。音響還不錯
音樂也還可以。但為什麼
我們忽然到了斯德哥爾摩
我們強烈地感覺被解決
被空間代換、打發和耽誤
而也同時那麼想念卡薩布蘭卡
一切互相推卸
愛就因磨蹭懸宕
被發生了當大家深入表面大家是
那麼強烈意識到結構主義
第二部分繼續討論音樂和舞的互相發生,因為音樂進入體內,人的內外彷彿被置換,行徑被觸發,開著一輛破車移動到斯德哥爾摩,接著身體感覺被解決、內外空間開始翻轉,時間被拉帶過去,空間隨之移動到間卡薩布蘭卡中,愛在過去被懸宕、在現在被發生。隨著車廂內移動的表面下靜止的自己、身體的表面和裡面、空間的轉移、時間的過去和現在,大家意識到結構主義。透過這個部分夏宇點到音樂所觸發了身體狀態改變,連結隨後段落將帶出本詩的兩個循環意象——排隊、信/書寫。
意思是你隨時可以參加
你隨時可以排隊
用你的行李或網球拍
像個知道內幕的人
一天寄出50封匿名連鎖信恐嚇
每一個收到的人重新抄寫
50份寄出去而且
限定對方在收信10天之內——
否則、否則、否則。無邊的抒情死亡拜物
永久性通信好友。集體
匿名書寫的瘋狂需要。
你就設法傳一張紙條給戲院帶位員:
「把我包括在外面吧!」心理分析
一旦開始心理分析
心理分析一旦開始就像那些永遠
掃不乾淨的地整理不完的花園那些
焦慮模糊的信那個太過自覺
永遠不肯完成他的勾引的人。大家
大家在岌岌可危中只能大家
把一切訴諸暗喻。大家
第三部分,首先出現本詩第一次的「排隊」意象(將在第四、五部分重複),接著帶出「信/書寫」循環意象,書寫帶著與音樂類似的共用——發出聲音、集體狂歡式抒情,匿名取消了個人性,夏宇並藉此探討信、書寫、心理分析、暗喻、無邊的抒情死亡拜物,當語言被形式化、物質化,真實情感衰敗死亡。
食欲不振。更別提搭上火車
才又發現風景正全數向前面倒退的事。然後
不管音樂從機器裏出來
或是現場演奏大家都感覺
那舞和舞者都盡可能想把對方
置於裏面。那些信
就找到它們的不光榮面了
那麼我們是那磨損面了。
試想有另一現在是那軸
凡有靈魂的都被暱稱為齒輪
屆時還是得排隊的
往逆時針方向移動買好了票最後一個人就發現
他已經到了時間的最前面
再更前面。那麼他怎麼樣
按時進場呢?他肯定自己
是在一個週末之間但是是在
「我相信一切事物的意義都
在它們看不見的那一面」這句話的外面
如此這樣我們到了尼泊爾
尼泊爾肯定是一個側面
對那些雲來說
連我們的死
連那些信
死那信箱坡面
除了證明一開始說的「關係」
連已經學會十字繡這件事情
是比什麼都充分得多得多的清醒
連打毛線這件事情如果萬一
我們並不怎麼喜歡面對面地打
因為容易分心一打錯就得重打
這沒什麼關係重要的是
如果你決定要和貝婀一起打
你要記得保護瑪蓮
如果你決定要和傑霍姆打
你也不要忘記保護丹尼爾
這是大致生活守則
如果不小心碰到皮耶和綠西就糟了
到現在為止
還沒有人保護他們
我們就想辦法繞
到了他們的背面
還沒有誰打進去過呢這背面
他們好像也不是那麼反對
如果可以治療自我吞噬和互相侵略
綠西她甚至更啟示了她的正面
但也還真有這樣的一個時刻
大家對正面完全不予賞識的
第四部分再一次開始移動,從火車前進與風景倒退帶出前面、後面的同時存在,開始進入各種關係的討論:音樂和機器及演奏、舞和舞者、信的光榮面與磨損面。接著透過排隊的循環意象帶出更多「面」的進出翻轉舞動,並打破時間的線性關係,再進一步深入更多關係的討論,重複前面短落的移動與抵達、信、打毛線的意象,從「信」和「打」毛線,夏宇接著巧妙地連接到愛滋病廣吿語,拉到「性」的層次探討關係。
即使配上音樂
編了舞
在現場演出時的
自我毀滅傾向一直遭到忽視
更視而不見的是盡可能地
尋找不妥善的修辭狀態
以便於大家之不一致及不和諧的
直到繳不起房租
把整棟房子放棄
連同房東
(那不一致不和諧之極致的)
房東說:「就另一方面來說……」
房東說:「最難的是開始。」
房東還說:「更難的是結束。」
那中間呢?
有誰敢忽視中間呢--
有時候稱為
「肉體的脆弱」等等
和音對位洗衣坊麵包店
星散這些美好日子裏如此呈現的
長久慎密的共謀中
所邀請的朋友們都各有所長大家果然
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吟詩
有的演講也想盡辦法儘量
不與對方發生關係就來到的
的黑暗面之之
不值得討論的了大家結結巴巴
只想在那裏打發一下時間
或者排個什麼隊吧
我們要全數參加的
但還不知道要參加什麼呢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最終部分再一次回到舞和音樂,在現場的不一致及不和諧中,直到繳不起房租,結構彷彿開始鬆動,開始、中間、結束都變得困難。而每個人自我在集體中、肉體與精神彷彿各自有各自的主體與目的,是不是共同在音樂中、在同一個關係中,已經不重要,不值得討論了。
三、夏宇詩語言的空間設計策略——點的關係、線的排列、立體的面
〈舞和音樂〉主題關於空間與時間,夏宇透過詩語言的空間設計,當下的意象跳動在點與點之間,因不斷「否定」而推進,而詩中反覆的出現幾個意象,意義因「重複」而轉換,並挑戰了時間的線性概念。本節分析〈舞和音樂〉中,「否定」與「重複」的空間設計敘事策略,探討夏宇如何在詩句之間調度點的關係與線的排列,以創造出詩的立體空間。
(一)否定的否定——「面」的進出翻轉舞動
在〈舞和音樂〉裡,不斷出現關於「面」的字眼,包括表面、外面、裏面、正面、背面、前面、後面、光榮面、磨損面、抽象面、黑暗面、側面、面對面、斜對面,夏宇透過「否定」在各種面之間翻轉進出,讓意義隨之舞動起來。
愛就因磨蹭懸宕/被發生了當大家深入表面大家是/那麼強烈意識到結構主義
「把我包括在外面吧!」心理分析/一旦開始心理分析/心理分析一旦開始就像那些永遠/掃不乾淨的地整理不完的花園那些/焦慮模糊的信那個太過自覺
食欲不振。更別提搭上火車/才又發現風景正全數向前面倒退的事。然後/不管音樂從機器裏出來/或是現場演奏大家都感覺/那舞和舞者都盡可能想把對方/置於裏面。那些信/就找到它們的不光榮面了
夏宇詩語言中,「表面」是可以「深入」的,「外面」是可以被「包括」的、「前面」是可以「倒退」的,表面、外面、前面的本質被否定、被推翻,都可以被放置於「裏面」,再連帶出舞和舞者都盡可能想把對方置於裏面——「舞」和「舞者」,在夏宇詩中被視為獨立個體,舞自此被異化了。跳舞的人沒有擁有舞、唱歌的人沒有擁有歌、舞和舞者可以發生關係、對話、相融,可以置於裏面,被創作出的對象,脫離了創作主體,有了主體性。
蔡林縉〈在夢想傾斜:「運動—詩」的可能 ──以零雨、夏宇、劉亮延詩作為例〉一文中指出:「物質的關係在被決定之前都必須經過『再』三考慮,就算是彼此關係暫時得到確定,也不得不因為『否定』的力量而『再』一次斷裂並『再』建立新的網絡, 所達致的思想形象便是一個越來越盤根錯節且無窮旋轉翻動的詩語言面。」而這些無限翻轉的詩語言,其目的或許如同海德格所認知的「真理的本質」,真理是由否定而得到徹底貫徹的,真理在本質上即是非真理。在夏宇的世界中,彷彿也不存在所謂絕對的真理。
那麼我們是那磨損面了。/試想有另一現在是那軸/凡有靈魂的都被暱稱為齒輪/屆時還是得排隊的/往逆時針方向移動買好了票最後一個人就發現/他已經到了時間的最前面/再更前面。那麼他怎麼樣/按時進場呢?他肯定自己/是在一個週末之間但是是在/「我相信一切事物的意義都/在它們看不見的那一面」這句話的外面
如此這樣我們到了尼泊爾/尼泊爾肯定是一個側面/對那些雲來說/連我們的死/連那些信/死那信箱坡面
信的不光榮面是書寫者的磨損面,不光榮與磨是關乎靈魂的事,夏宇以齒輪形容之,再延伸齒輪的意象帶出「時間」的主題,藉由「排隊」的概念打破時間的線性關係,夏宇的時間之間是圓形關係,空間上逆時針不斷往最前面邁進,時間上卻反而不斷進入重新開始的循環,前面之前其實是後面。
空間與時間規則在辯證後被翻轉,夏宇提出另一個否定——「一切事物的意義都/在它們看不見的那一面」,緊接著再給出否定一個否定——真正的意義在「這句話的外面」。在此,夏宇詩中的意義是極度自由的,隨時成立而又隨即被推翻,點與點、面與面間的規範不存在。點和線的關係被打破後,接著的段落隨即就翻轉到空間上的「側面」到達尼泊爾這個點,彷彿看見地球上兩點構成的球型行徑軌跡,在不同面之間,夏宇最終給出了一個立體的空間。
(二)重複「排隊」——時間線的空間感變化
在〈舞和音樂〉裡,夏宇重複使用打毛線、排隊、信/書寫、旅行的意象,每當相同意象再次出現在不同段落,意義疊加,有推進全詩情節的作用。蔡林縉〈在夢想傾斜:「運動—詩」的可能 ──以零雨、夏宇、劉亮延詩作為例〉一文中也探討德勒茲「差異」與「重複」的概念:「重複是一種僭越,其質疑規律亦與一般性的概念相抗衡,採取的途徑則是追尋藝術的現實。」
於是,夏宇詩中重複的意象也像是一種對既定意義的質疑,以〈舞和音樂〉中重複最多的「排隊」為例,在每個重複之間,明顯可觀察到排隊的意象隨著詩的排列意義變換。
意思是你隨時可以參加/你隨時可以排隊/用你的行李或網球拍
凡有靈魂的都被暱稱為齒輪/屆時還是得排隊的/往逆時針方向移動買好了票最後一個人就發現/他已經到了時間的最前面/再更前面。那麼他怎麼樣/按時進場呢?他肯定自己/是在一個週末之間但是是在/「我相信一切事物的意義都/在它們看不見的那一面」這句話的外面
不值得討論的了大家結結巴巴/只想在那裏打發一下時間/或者排個什麼隊吧/我們要全數參加的/但還不知道要參加什麼呢/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上為全詩中關於排隊的段落節錄,共三次排隊的意象。第一次排隊是直觀的層次,屬於空間的「線型」排隊;第二次排隊打破了直線關係,是時間循環中呈現「圓形」排隊;第三次排隊,則跳脫線與面的關係,打發時間的排隊變得可有可無,意義隨機而偏移著,是為「無秩序」的排隊。
在〈舞和音樂〉中,結合排隊本身帶有空間感的意象,重複出現變換著空間,出現三次便有三種空間串聯、疊加、翻轉,連結到時間的線性、循環性、隨機性特質。重複的「排隊」,於是讓〈舞和音樂〉在時間線上有了空間感的變化,最終,在重複中反而重新獲得自由的可能,以自由、恣意、傾斜的姿態,大家一起來到「斜對面」了。
四、〈舞和音樂〉空間策略下所呈現的象徵性
延續上一節夏宇詩語言的空間設計策略分析,本節進一步探討在「否定」及「重複」的空間敘事策略下,〈舞和音樂〉中所呈現的象徵性及其意義,更接近夏宇在這首長詩所帶出的「當下」與「集體」概念。
當下——給時間以時間
在〈舞和音樂〉這首長詩裡,夏宇以「否定」及「重複」的策略佈置整首詩的空間,匯聚多個當下的空間,在破碎的情節中拼貼、翻轉、重複、推進、再翻轉,以解消關係的理所當然。進一步追問:透過打破關係的空間設計策略,夏宇想要幹什麼呢?
翁文嫻在〈如何在詩中看見思想〉一文指出詩歌的深度不在題材,而在於其句子與句子之間的思維狀況,「夏宇就是『不要幹甚麼』,一般能『幹什麼』之類的內容都夾在回憶事件或想望,對夏宇而言都阻礙了『當下』的把握。」在夏宇的詩語言遊戲中,重複或是否定不過是在提醒讀者——每個瞬間當下所發生的關係。再看一次〈舞和音樂〉的這個段落:
那麼我們是那磨損面了。/試想有另一現在是那軸/凡有靈魂的都被暱稱為齒輪/屆時還是得排隊的/往逆時針方向移動買好了票最後一個人就發現/他已經到了時間的最前面/再更前面。那麼他怎麼樣/按時進場呢?他肯定自己/是在一個週末之間但是是在/「我相信一切事物的意義都/在它們看不見的那一面」這句話的外面
在前文探討否定的概念時,推翻點與點、面與面間規範後,夏宇提出一個「否定的否定」——「『我相信一切事物的意義都/在它們看不見的那一面』這句話的外面」,蔡林縉以「否定的等式」的威力形容這句詩,「在不可見之外,比看不見更難以捉摸,意義在自身缺席的最外部,夏宇儼然已經透過詩語言指出那個比思維更遙遠的『域外』。這樣的『域外』要如何重新被納入思考? 」
在夏宇的詩中,真正的意義始終不在裡面或外面,反而不斷成立在對立面的重新翻轉中,翁文嫻如此談論,「首先是有趣的,然後又會有各類變化中的,可能致你命的意義。」夏宇詩句變化中的意義是致命的,作為讀者唯有不斷回到當下:
星散這些美好日子裏如此呈現的/長久慎密的共謀中/所邀請的朋友們都各有所長大家果然/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吟詩/有的演講也想盡辦法儘量/不與對方發生關係就來到的/的黑暗面之之/不值得討論的了大家結結巴巴/只想在那裏打發一下時間/或者排個什麼隊吧/我們要全數參加的/但還不知道要參加什麼呢/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如此這樣大家一起來到了斜對面了
如同這個段落,描述出一個鬆脫發散的無聊片刻,但是這個當下又彷彿是經過長久慎密的共謀而來,大家各有所長卻也結結巴巴,排個隊或者參加個什麼都好。如前文翁文嫻所說——夏宇就是「不要幹甚麼」,她也認為「夏宇最愛揭發這當下的訊息,以至引出如迷宮般,有如地圖般的分叉歧路式的種種理解或誤解。」
在夏宇詩的空間中,當下無限變幻著、隨時可以理解也隨時可以誤解,時間在這之中也隨之展開。如同蔡林縉探討夏宇詩中的重複概念時,他提出「透過語言重複,將思維的螺線一次次藉由重複更趨近『當下』,向意識的深處與存有的狀態不斷逼近,每一次重複的『當下』都是前一個『當下』的『當下』。」夏宇詩語言總是連結到時間的深刻探索與反思,關於時間的意義,最為深刻而直接明瞭的仍是〈給時間以時間〉中,
自從時間成了時間
我們就得給時間以時間
存在也就這樣存在了也不難
就被當做存在般了解。
回到〈舞和音樂〉一詩,在重複、否定的敘事策略下空間無限變化,時間的線性概念隨之被打破,而「當下」無限展開。於是,全詩最後以傾斜的姿態大家一起來到斜對面了。
集體——精神與肉體的狂歡
承上對「當下」的探討,閱讀夏宇總必須重新掌握著每個「當下」所發生成立的狀態,給予自由的理解,跟著她前進、後退、歪斜、進行一次次精神與肉體互相涉入的時空遊戲。
第二節導讀整首詩曾提及,在這首詩的主題中,舞是視覺、音樂是聽覺;舞是具體、音樂是抽象;舞是肉體、音樂是精神。透過這首詩的主題,夏宇在音樂和舞的關係之間自由穿梭,在詩裡創造出空間中,進行肉體與精神的來回辯證,明確直白地切入她向來詩中所鍾愛的「肉」的意象。
而就抽象面來說,每一樂音間隔處
所進出的舞,那關係
使得我們的行徑都不像是發明出來的
連我們的出生
在詩句前三行,夏宇給了模糊含混的音樂和舞的先後關係,緊接著進入上述的段落,兩者關係稍有推展,彷彿是音樂帶領著舞,透過音樂的進行或間隔,舞進出發生了,於是呈現出了一個集體的肉的狀態。然而我們還是沒辦法那麼確定舞和音樂、肉體和精神的先後關係,是集體「肉」的狀態再配上精神,或是精神控制著「肉」的狀態,如同舞和音樂的關係,仍無法確定或是不重要?
而隨著舞和音樂的關係進出發生,產生了我們的行徑、我們的出生,帶著一點點「性」的暗示意涵,是我們的集體行為與關係,彷彿感受到某種進出中,產生了「肉」的愉悅狀態。
連我們要去馬達加斯加這件事/大家都贊成開車去/實在是一輛爛車。音響還不錯/音樂也還可以。但為什麼/我們忽然到了斯德哥爾摩/我們強烈地感覺被解決/被空間代換、打發和耽誤/而也同時那麼想念卡薩布蘭卡/一切互相推卸/愛就因磨蹭懸宕/被發生了當大家深入表面大家是/那麼強烈意識到結構主義
接著,繼續討論音樂和肉體的互相發生。我們的身體在爛車裡,音響傳出的音樂進入體內,身體同時前進,彷彿暗示著肉身所構成的移動行徑,是由精神所觸發。
隨著音樂我們突然到了到斯德哥爾摩,眾人對音樂侵入沒有反抗是否是斯德哥爾摩症候,被侵入對侵入者產生強烈的情感,感覺被解決,隨之肉體被代換,內外空間開始翻轉的同時想念發生,時間點便從現在拉到過去,空間轉到卡薩布蘭卡。卡薩布蘭卡是《北非諜影》的英文片名,或許跟電影的愛情故事有關,也或許無關,總之,在此愛被發生了,而愛發生的理由是磨蹭懸宕,接著深入表面,整個段落一連串的肉體語言彷彿帶著一點性的暗示。而〈舞和音樂〉後半有更直接討論肉體和性之間的段落如下:
連打毛線這件事情如果萬一/我們並不怎麼喜歡面對面地打/因為容易分心一打錯就得重打/這沒什麼關係重要的是/如果你決定要和貝婀一起打/你要記得保護瑪蓮/如果你決定要和傑霍姆打/你也不要忘記保護丹尼爾注/這是大致生活守則/如果不小心碰到皮耶和綠西就糟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保護他們/我們就想辦法繞/到了他們的背面/還沒有誰打進去過呢這背面/他們好像也不是那麼反對/如果可以治療自我吞噬和互相侵略/綠西她甚至更啟示了她的正面/但也還真有這樣的一個時刻/大家對正面完全不予賞識的/即使配上音樂/編了舞
注:以上四行為法國衛生部預防愛滋病廣告語
夏宇巧妙地利用「打」,創造出本詩中最富音樂性的段落,同時輪番上演的人名彷彿與詩句共舞,而其中夏宇引用了四行預防愛滋病廣告語,並且在詩末以注說明之,在廣告語之後,是一連串背面與正面的肉體狂歡,精神上自我吞噬和互相侵略。〈舞和音樂〉自此在集體狂歡式的夏宇詩語言中,讓讀者聽到了音樂、看到了舞。
五、結語——當詩語言配上音樂、開始跳舞
〈舞和音樂〉是夏宇詩一次音樂和舞的「互相發生」,透過這首長詩所調度的空間設計策略,詩語言因「否定」而推進、意義因「重複」而轉換,音樂和舞因此被異化,突顯了精神和肉體的獨特質感。
在詩句進行與結構開展之時,夏宇透過打毛線、排隊、信/書寫、旅行以及各種「面」等日常瑣碎事物的意象,將材質、形式、關係重新混搭、翻轉,展現對既定空間結構關係及線性時間概念的反思,最終得以回到「當下」給時間以時間,在配上音樂、編了舞的詩句中,參加一場精神與肉體的集體狂歡。
讀著〈舞和音樂〉,一句句自然而然地會漸漸在心中聽見音樂的節奏、看見一個個舞動的場面,總會想起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描寫的這個段落:
「他想要一段無邊無際的音樂,一些絕對的噪音,一些美好而歡樂的吵鬧聲,可以將一切都覆蓋、淹沒、窒息,讓話語帶來的痛苦、虛浮和空洞都沈沒下去。音樂就是對語句的否定,音樂就是反話語!他很想和薩賓娜久久地擁抱在一起,默默不語,不再說話,讓肉體的歡愉匯流在音樂的狂歡喧囂之中。在這幸福滿滿的喧鬧想像裡,他沉沉睡去。」
音樂是對語句的否定、音樂是反話語,音樂和吵鬧聲及噪音相同能夠覆蓋話語,翁文嫻在〈如何在詩中看見思想〉論及「詩的內蘊」,也曾引用米蘭.昆德拉:「如果詩人不去尋找『在那後面某個地方』的『詩』,而是『介入』到一個為人們早已熟知的真理(它自己站了出來,就『在那前面』)的服務中,那麼他就放棄了詩的自身使命。」夏宇的詩總挑戰著那些屬於「前面的」,她的詩語言是音樂的、噪音的、混雜的、翻轉的,而夏宇的蘋果核終是「在那後面的某個地方」,在〈舞和音樂〉裡,當話語退位,你我不再說話,就讓肉體的歡愉匯流在夏宇詩語言音樂狂歡喧囂的想像之中,擁抱著一起睡去。
參考資料
1. 專書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尉遲秀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台北:皇冠文化,2004)。
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孟湄譯,《小說的藝術》(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3 )。
夏宇,《Salsa》(臺北:唐山出版社,2000)。
翁文嫻,《創作的契機》(臺北:唐山出版社,1998)。
2.論文
期刊論文
江長威,〈詩,如何過火?想詩、談詩、念詩、玩詩——《中外文學》三十週年系列座談之二〉,《中外文學》32卷1期(2003.06)。
林燿德,〈在速度中崩析詩想的鋸齒:論夏宇的詩作〉,《文藝月刊》第二〇五期(1986.07)。
學位論文
蔡林縉,〈夢想傾斜:「運動—詩」的可能──以零雨、夏宇、劉亮延詩作為例〉(台南: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學位論文,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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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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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夏宇 #點線面 #詩語言空間設計策略 #象徵性 #舞和音樂
台南 出版社 徵 才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我想起按下遙控器後八德路三段十二巷的鐵捲門緩緩升起的樣子,緊接著推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味道是被我們用過的風。我,又瑜,子華姊,有陣子抵達出版社是依這個順序,所以我先餵貓,旁觀貓於貓碗之寵幸,站在門邊遠遠地和貓飼料與有榮焉。然後開始裝箱訂單,整書,小乙老師設計的《最後一封情書》在倉庫裡是一袋一袋待在紙箱裡抱著的。偶爾,要從黑色針織書套和粉紅色針織書套裡隨機出貨,而好像嫌這些還不夠暖似地這本書竟還有附圍巾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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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說,我居然訪到林小乙的時候,在我面前分成知道我為什麼說居然的,以及不知道的。那些知道的也會同時知道,林小乙不受訪的,貓站在冬天的傍晚裡就是不走過來的那種不受訪,你還在心想站在那裡不會很冷嗎的時候其實你自己常常忘記你是為了看見祂才走出門,然後才發現了氣溫。而不知道林小乙的人啊,你這輩子可能就是因為不知道她所以才這麼寂寞的吶,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要跟不認識林小乙的人結婚,我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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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後偶爾遇見那時認識的人,他們總遠遠的。秋天時安走來,說:你生氣啊?我說我沒有啊,我那麼愛,我只氣我自己,沒有能力消滅那些只會傷害別人,卻又美不勝收的人。然而,原來到頭來選擇逃避的我,在別人眼中就和他們一樣嗎?風、圍巾、鐵捲門,貓在八德路三段生老病死。因為感到冷而把自己包得緊緊的,現在的我知道那不是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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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小乙老師的工作室,她開的第一個話題:你是那種會整理自己過去的人嗎?我說,我非常是;她笑,應該是因為覺得我真年輕的緣故吧。「可是,我做完一件事,下一件事就來了啊。」她說。我點頭,但我有時候覺得,下一件事是在前一件事來之前來的,最近尤其越來越頻繁。我想起第一天走進八德路三段,自顧自把出版社裡書架上的書全部卸下來、按照書系書號排好,一邊自以為是地做筆記:哪個設計師做出什麼風格的書,喜歡什麼顏色,整理到中途還自己和自己玩未看版權頁先猜設計師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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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不斷出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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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從現在開始。但我錯了。所有事情都是從昨天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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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第一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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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到自己嘗試以寫作來描寫現實真相,卻被現實的沉重、晦暗所沾染、凝滯時,卡爾維諾以數個例子說明小說如何以「深思熟慮的輕」來抵抗世界之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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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維德《變形記》裡,珀修斯腳踏飛天鞋,手持雅典娜贈與的盾牌前往討伐蛇髮女妖,藉由盾牌折射的影像確認梅杜莎的位置,避免因直視而被石化,成功砍下梅杜莎的頭顱。所謂創作,可以是「不直接觀視現實」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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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塔萊的詩作〈小誓言〉:「夜間,在我腦海中/那閃閃發光的/如蝸牛涎線發出的貝母般光澤/如拋光玻璃留下的碎屑,/不是教堂抑或工廠的燈光」。當文學藉由細緻的象徵,轉化感官所見的現實,人便不再受限於知覺所構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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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輕,在另一首詩裡:「塵埃微粒在暗室裡一束陽光柱中漂移旋轉/薄細的貝殼/全都相似卻又各自不同」。當事物被以最微觀的尺度來審視,原先堅實而不可拆解的世界就能分解、消融為新的認識——這是盧克萊修的《物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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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三個段落,便是林小乙著手設計 2019 金點設計獎年鑑時,主要的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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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台灣設計研究院執行的金點設計獎,去年以聯合國 17 項全球永續發展目標(SDGs)為關注主軸,最後收錄逾六百件設計作品,邀請林小乙設計製作年度專刊。由於內容龐大,亦有規格上的需求,林小乙認為與其從物質層面來詮釋,不如從精神概念來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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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所有的創作都是現實的折射。透過一個作品鏡射出來的世界,可以讓你面對不可直視的現實。透過折射、變形、轉換、甚至於思維的跳躍,能夠離開沉重的處境。我想或許所有關於現實的沉重,無論生理或心理上,都可以透過創作轉化成美麗的事物。」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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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修斯砍下梅杜莎的頭顱後以此作為武器、歷經數道險阻,最終將頭顱埋葬在阿爾貢的市集。他從水中撈起枝葉,鋪在土地上,把梅杜莎的頭顱朝下掩埋,而那些枝葉一碰觸蛇髮女妖的目光,全都變成了珊瑚與水仙——枝葉、珊瑚、水仙、貝母般光澤的形象,貫串 2019 金點獎年鑑的封面與內頁,成為林小乙以創作轉化現實之重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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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對「輕」的追求,不只體現於這本年鑑上,也展示於林小乙大部份的設計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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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曾親手接觸過林小乙的作品,必然會對它們的精緻細密印象深刻。無論是近年由木馬文化發行的川端康成系列作品,其中《雪國》、《古都》、《千羽鶴》以不同顏色的布料書封、佐以刺繡勾勒書名與隨筆畫線條;抑或在中文版勒卡雷系列,以三種不同色度的黑、白紙材來呈現間諜世界,運用同色系不同質地的油墨、燙工堆疊出「影子」、在白色紙材上構成蜉蝣的薄翅。林小乙的作品,常常需要以一種近乎檢查的觀看才能見得全部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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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的盧克萊修,最讓我感動的是,一位遠古詩人藉由他的詩,告訴你這個世界是由最微小的實體支撐⋯⋯他凸顯那些空虛的、微弱的、幽微的東西,讓你感知即便看不見,ㄧ樣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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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的設計工作室「atom no color」,其名便出自《物性論》:「Tis thine to know the atoms need not colour」。回歸到最小的、不可見的、甚至沒有重量的,原子組成的世界,是林小乙所有設計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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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設計師,林小乙認為畫面記憶的擁有與表達非常重要。她引用導演安東尼奧尼《一個導演的故事》:「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把它放進電影裡。」這本導演的創作隨筆在剛成為設計師的幾年常伴林小乙左右,是她內心想法具象化時常常回溯的文本。她同意: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放進設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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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部的作品,都是仰賴我閱讀過的文字構成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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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克萊修詩中的塵埃微粒,對林小乙而言不只是文字,也是童年記憶。她幼時居住的台南老家曾是一棟日本時代的老房子,室內日光被繁複構造層層篩過,時常昏暗。林小乙喜愛藝術與科學的哥哥曾在那樣的幽暗中,指著光柱中的塵埃,告訴小時候的她:「那就是原子。」即便長大之後明白那僅僅就是塵埃,那個夏日清晨的畫面卻成為了林小乙的永恆記憶,直到哥哥辭世後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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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自己在小學時,一下課就會爬到樹上去。倒不是怕人,而是不想花費太多力氣和人說話。哥哥帶著這樣的她,到圖書館、到書店,指著一整道書櫃,說:「妳把這些書看完,看完妳就會變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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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之後,她發現自己一直用這個方式做每件事。她說,無論爬樹或閱讀,都如同珀修斯的飛鞋,是逃逸現實的形式。聽哥哥的話,林小乙坐在書店裡,輾壓式地大量吸收,「那時候沒有網路,你會覺得今天存在的東西、第二天就死掉了,沒有了。我不管拿到什麼,就是拚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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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香港蘇富比〈La déesse du sommeil〉藏家專冊時,林小乙以純蠟為材質,雕刻日本畫家藤田嗣治為當時的創作繆思小雪而作的畫像。藉由蠟,林小乙呈現出人體肌膚的有機質感,來表達畫家筆下女子肌膚的觸感。但蠟媒材駕馭不易,包含灌蠟模具的雕刻、降溫凝固的速度、灌蠟方式、蠟的配方等等,都會造成質地甚至顏色的差異。光是測試,團隊就製作了六十幾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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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是一張 163 公分的畫,小雪的皮膚在畫上非常晶瑩剔透。思考如何製作時,我想到白居易〈長恨歌〉裡的詩句『溫泉水滑洗凝脂』,就請助理幫我調查包括沙子和塑膠的質地⋯⋯但後來,塑膠材質的觸感太現代了。」不只思考質地,也要考慮書冊放入蠟盒後是否會變形、保存時的軟硬程度如何影響它留下碰觸的痕跡。因為配合拍賣,蘇富比專冊通常從設計到製作至多 25 天或一個半月時間,那一年除夕夜,林小乙和工廠老闆談到晚上七點多,吃完年夜飯還要繼續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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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在做一件作品時會思考的事。從文本本身切入,能不能更深層地去理解它想表達的事情?我想知道創作者有沒有想說的話,即便是一張畫都有過程的累積。我不希望是自溺的,所以需要參考很多的作品、包括創作過程的影片和訪問資料,消化之後找到一個觀點,才有辦法下手做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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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最細,再以最細的手法傳達。林小乙作品所呈現的精緻,是以紀錄片式的反芻雕琢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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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成她大量閱讀習慣的年代適逢第二代《影響》刊行,引介大量西方藝術電影,也以豐富的專題撐起雜誌骨幹。林小乙讀《影響》,從封面開始讀到讀者回函,連廣告頁也不放過。從閱讀,林小乙愛上電影,一天要看兩到三部。書店的人都記得她,一看到她來就自動提醒:「這個月《影響》下午才會到⋯⋯這一期明天才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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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出頭的她,有ㄧ天中午去出版社買電影書,引起了出版社總編注意。對話間,林小乙忍不住詢問對方有沒有招工讀生。「我很喜歡電影,又喜歡音樂,覺得書是最能夠乘載所有我喜歡的事物的形式,但是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編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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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就這樣進了出版社。總編請她做資料性整理的工作,在電影劇本、文本資料間往復。這份多數人覺得枯燥的差事,林小乙卻戴著耳機,一邊做一邊心想:我得到一份非常棒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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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她真的成為了《影響》雜誌的專題編輯。每個月,她負責撰寫封面專題和組織兩個專題提案,每個專題她都如當年在書店一樣,廣泛閱讀文本:該導演拍的廣告、短片、電影,出版的著作、演講⋯⋯她常常工作到早上八點半,回家睡幾個小時,中午又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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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影響》的工作環境自由,只要任務完成,沒有多餘規範,讓林小乙可以採用這樣彈性的工作模式。1998 年,《影響》停刊,往後幾年林小乙繼續至其他出版社做編輯,她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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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有它的優點,但在那段時間,我對它是排斥的。」那時,林小乙即將三十歲,轉換職業對他人或對她自己,都是很難相信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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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兩年,我接了幾本書籍的視覺統籌工作,可能因為那時候和聶永真合作的關係,讓我有一個誤會,覺得做設計好像還不錯⋯⋯因為他做什麼事情看起來都游刃有餘,事實上大部份的人都做不到他能做的事。」為了想要「安安靜靜地自己做設計」,林小乙請聶永真鍛鍊自己的設計技術,懷抱著「誤解」,開始自己的設計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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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決定從編輯轉設計,是因為自己喜歡太多東西。「美麗的事物、憤怒的事物,各式各樣的感知,只能一直把它們裝進自己身體,但我想要有個能釋放心裡沉默負荷的地方。」到頭來她仍選擇了書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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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的首件完整設計製作作品是 2009 年的《RIVER KUO》,確實讓人感受到一種釋放的渴望:3 種白色、19 種紙材,外加布料等其他媒材,極其繁複。非科班出身的她,為了掌握加工技術,常騎著腳踏車拜訪中和的工廠、與老闆聊天,問有沒有可以參考的加工樣;研讀設計裝禎相關書籍,她會遮蓋住工法的說明,看著書中提到的作品自行寫下可能採用的印刷加工,再一一對照,直到自己全對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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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想做一本美麗的書,但逐漸意識到所有影響我的美,都能夠在一個人心裡成為很深刻的事,不能只因為有一個糢糊的興趣。專業的世界是很嚴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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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正是在那段日子裡,她在誠品翻到了日本編輯菅付雅信《編集天国》,深深震動。菅付雅信身為編輯,也跨領域經手唱片、廣告、時尚工作,曾為音樂家坂本龍一製作網站、公演企劃,並且經營出版社,為他自己熱愛的藝術家、攝影師等創作者出版書籍,無論那些人身在世界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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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製作的這些書,都是許久之前曾經啟蒙我、讓我想做設計的原因。他就像一位策展人或製作人,看到了那些創作者將來的代表作。即使後來有些出版社倒了、雜誌停刊了,他所做的一切卻影響著他不認識的、身在另一個國家的我。我想起我過去非常排斥的、不願意再去碰觸的編輯的部份。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必須要把製作人這個概念,放到我的作品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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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迴避編輯的體制勞務而走入設計,卻又在實踐設計的過程中意識到編輯意志的力量。林小乙試圖在作品中融會這兩種脈絡,形塑出她的工作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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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La déesse du sommeil〉,林小乙也設計了香港蘇富比數件限量藏品專冊。「我從 2014 年和香港蘇富比前二十世紀現代部門主管 Vinci 合作,在紙本逐漸消亡的年代,我很幸運,客戶非常信任和支持我,這些專冊都是從她和我說了一張畫作的故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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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Lalan〉時,林小乙從謝景蘭同時身為舞蹈家的這一點切入,希望將現代舞者的肢體關節感融入設計,另一方面也藉由刺繡技法、蠶絲布的運用來涵納東方元素。製作時,為了呈現關節的轉折,林小乙要求整本書裡不同尺寸的頁面燙金,彼此都要對位重疊。裝訂複雜的內頁卻不上膠,只能用結點固定。封面的山水圖,則要求刺繡師必須以單針刺繡的技法,在沒有可以回勾節點的前提下讓針針相連,同時不可留下任何可見的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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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於機器,林小乙必須要將每一個節點在圖面上的 XY 軸座標都算出來。最後,每個節點裸露的線段,還需刺繡老闆手工一針針把它們穿進布面後藏起。成品上,金色蠶絲布上透著紫色繡線,書中也以極細的燙銀線條、縫紉銀線交織表現抽象繪畫、現代音樂與即興舞蹈。「我希望它是一本在暗中仍透著微光的書,藏家透過近距離地觀看與觸摸,如同捧在手上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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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生前的最後一場個展,在他晚年摯友、法國勒維家族被庭園植物纏繞的玻璃屋中舉辦,畫作〈睡美人〉(Nu endormi)便收藏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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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戶讓我和〈睡美人〉獨處,告訴我它在屋裡安靜地躺了 60 年,藏家把這幅畫拿出來,已經不是因為畫的價錢。她轉述,能不能為藏家和她的朋友(常玉)做一本書?因為這對她來說是很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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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頁中,林小乙選用纖維較長的手感紙,將網印銀色墨壓在綠色墨上印刷,讓銀色顏料薄薄地凝在紙面的纖維上;透著光線,可以看見葉子上鋪著一層銀光,如同晨霧停在葉子的表面。書中穿插了數台以 75gm 竹尾アリンダ(類似 PVC 片)加工的插頁,翻頁時,光線互透呈現了繁枝茂葉投在牆上的植物光影。此外,林小乙在庭院中摘取被蟲蛀蝕的真實植物,以金工實體方式鑄造出 100 株皆不相同的枝葉,為的是將藏家友人與常玉的回憶凝結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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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納書冊的外罩,原先製作成化石的形象,但林小乙無法說服自己這樣了事。「我想要做的是『時間的凝結』,首先想做玻璃屋,卻因爲過年期間窯廠公休,沒有人願意承接。即便後來用水泥和樹脂灌出了一個類似化石的東西,仍覺得不對。不管怎麼試、做出什麼,我都不滿意,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做不出來。那時只剩兩個星期就要交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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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心中,那是像一個泡泡一樣的東西,這個泡泡是很多時間淤積出來的,裡面有風、有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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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三,她和工作人員打電話給所有認識的工廠老闆,拜託他們製作符合需求的玻璃。然而,這麼大的吹製玻璃、加上林小乙要求以清透的高白玻璃從中製造出淤積與細小的氣泡,來呈現回憶的「雜質」,想當然又吃了不少閉門羹。好不容易找到新竹窯廠,ㄧ位老師傅願意接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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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溝通的時候,如果對方說做不到,我會想知道是不容易?還是不可能?如果只是不容易,那麼我們就來討論怎麼處理或調整這個不容易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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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小乙而言,她面對的早已不只是強度很高的設計工作,而是強度很高的製作統籌與溝通協調。如今,能安安靜靜做設計,反而是她感到最開心的時刻,因為在近期的工作裡,設計需要用最精簡時間完成,大部份精神投注在如何讓整個團隊的人在統一的想法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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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寫完設計工單,我就可以整份背下來,不是因為我多厲害,而是因為在思考的過程中,我很清楚地知道每一個細節的連動,包含所有預算、流程,以及過程中可能會有的誤差。工單寫好,就已經可以想像作品完成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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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吸收消化,加上繁複嚴格的工序,自然需要大量的時間。林小乙說,反正她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睡覺。有時為了等早上的光線看紙樣,她索性工作到太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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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愛睡覺?她說,她只有在兩種情況會感覺像死。其中一種就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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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善於自處,世界給我太多太多精緻豐富的東西了,我一個人也可以很開心地做任何事,不會覺得無聊。可是睡著的時候,你跟世界的所有連結是停止的。只有當睡意覆蓋了我,才瞬間會覺得有一點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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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讓她感覺死亡的,是時間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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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蓮羅賓遜提到,『回憶就是失落感』。我沒有想過失落不失落這件事,但對我來說,過去的記憶會殘留在生命裡,好像你身上沾著一個氣味,盤旋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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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住院昏迷的那天,林小乙正在做遠流版《流浪者之歌》的裝幀,她在醫院裡十分冷靜地與編輯通電話,對完所有的印樣。「對完的瞬間,我意識到一件事情:我哥其實是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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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始終盤桓在林小乙心中的疑問。「時間走掉了,就連我想著『時間走掉了』這件事的時候,時間也在走掉。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它設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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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士身患遺傳性失明,晚年於《沙之書》寫給年輕的自己:「等你到了我的年紀,你也會幾乎完全失明,你只能看見黃色和明暗。你不必擔心,逐漸失明並不是可怕的事情,那像是緩慢漸暗的夏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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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士的文字影響了我的設計,我想像他眼前的緩慢漸暗,像是在ㄧ片霧靄般灰濛地發著光的霧裡,充滿雜訊,更重要的是,我幾乎看得到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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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侯孝賢談《童年往事》,提到爬上樹偷吃芒果的記憶,風灌在耳裡的聲響清晰可見。年輕時林小乙看侯孝賢的作品,並不明白其中的感覺,多年之後回望,才意識到電影凝結情感記憶與時間的深刻。「我透過了很多文學可以『看到』時間,例如瑪莉蓮羅賓遜在《管家》中寫融雪,你看得到冰雪在消融,看得到人的憂傷隨著融雪而漫長,還有餘燼火光快要熄滅的部份⋯⋯我用繁複的裝幀形式表現,是希望能夠藉由紙本的翻閱,呈現ㄧ段時間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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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複述著她深愛的導演們:安東尼奧尼、侯孝賢、布列松。這些導演的作品,將演員放在一個自然的環境中,不去「演繹」,而是很遠很遠地注視。林小乙也以相同的方式看待自己的作品,「所有我喜歡的事物,事實上最後是全部連結在一起的。有一天你會去回想你看見某個畫面的時光。為什麼會用盧克萊修的詩作為我的名字,就是因為我所有的作品,其實都是關於小時候那一道黑暗中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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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金點獎專刊中的珊瑚與水仙。內頁中,林小乙以局部亮油印刷這些形象,油光透明隱形,必須在光線下以特定角度檢視,才能看見。枝葉之中,藏著林小乙對各種文本的理解,既可見又不可見的狀態,也恰如同空氣中似乎無形的塵埃,並非不存在,而是僅在日光打進時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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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客戶看不到,也許讀者看不到,對我來說這只是自己的功課:我想做到我看到的細節。即便大部份時候它不被視為重要的事情。」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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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承受之輕,專訪林小乙:即便看不見,一樣是存在的
https://bit.ly/3mnkU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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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封面照片攝影_slow light
內文圖片提供_ 林小乙、台灣設計研究院 TDRI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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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 出版社 徵 才 在 豐富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各地的諸侯都想瞭解京都,是渴望京都所象徵的權力,
還有對於京都文化的一種嚮往、一種時尚潮流的追求。
身為日本最大的觀光都市,京都無疑有著豐富的歷史和人文景觀,
迎接全球遊客的是歷史與現代碰撞的火花。
京都,擁有專屬的漫步速度、角度和深度
京都,擁有許多在地人才知道的這些、那些事
看似靜懿悠然的古都,其實在日本歷史上是個不斷流動著的城市!
〈 京都歷史迷走 〉
作者:胡川安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0/06/09
#古都 #觀光都市 #迷走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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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 出版社 徵 才 在 山水畫家的藝術Taiwan Artist World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art #inkart #龜山島
在三張金色畫仙板所組構的畫面上,描寫的對象正是宜蘭外海的龜山島,這個宜蘭人的精神象徵,也是我心中的桃花源世界,在海島文化中尋找個人水墨創作的靈感,是我對這片土地深深的情感流露。
【實景‧虛境‧真山水 梁震明的墨色台灣】
國立成功大學歷史系所美術史教授 蕭瓊瑞
梁震明的細筆山水,是戰後台灣水墨現代化運動中,從材料學與物象學一路切入而獲得具體成果的代表性藝術家。
1971年次的梁震明,並未經歷台灣1960年代的抽象水墨風潮,也未能得見1970年代的鄉土運動,在他稍稍懂事的年代,台灣已經進入1980年代的美術館時代,而在裝置、數位,乃至行動多元蹦發的90年代,他卻獨獨選擇了以看似最為傳統的毛筆水墨,作為創作的工具和媒材;這似乎和他作為「外省第二代」、且出生成長於被視為具有濃厚「眷村」特質的高雄岡山,有著一定的關聯,而在學校擔任工友、獨身撫養三個小孩的父親,更是引導、支撐他孤獨奮鬥、精勵上進的重要支柱與力量。
國小畢業,在韓永、李春祈等老師的啟蒙下學習水墨畫,一路從國中美術班、高中美術班,在1991年考入校區仍在蘆州的國立藝術學院(今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師事李義弘(1941-)與林章湖(1955-),也正式展開了他水墨繪畫的探研之旅。
1993年,他以碎筆萬點的手法,表現台北草山、九份地方的芒草,呈顯一種荒蕪與孤獨的美感,開始了他「水墨台灣」的系列創作,也引起了眾人的注目。1994年,他除了獲得該系系展水墨組第一名的成績,同時也獲得了馬壽華獎學金,及張穀年獎學金第一名;隔年(1995),再獲張穀年獎學金第一名,及劉延濤獎學金第一名,這些傳統水墨畫家的獎學金頒給,在在肯定了梁震明在傳統水墨方面的用心與成果。不過,如果更深入地考察梁震明在這段學習過程的面向,便可以發現他自我要求的廣度與深度,包括在中國美術史、佛教史、器物史,及日本膠彩畫的多方學習;1996年,更獲得慈濟藝術類美術理論組的獎學金。
這一切的努力與成績,反映了這位年輕的水墨研習者,顯然不願拘限於傳統水墨的窠臼,意圖尋找出另一條更為寬廣而深入的路徑。他曾說:「倘若我們將水墨視為單純的一種材質,那麼其屬性是否該被深入的探討。因為我們對這些材質的認知,經常來自傳統的規範,而較少本我的分析、推理與判斷。當我們對眼前的任何事都視為理所當然的時候,缺乏進一步的思辨,就會矇蔽自我的智慧,如果僅是相信前人的體略,卻沒有去思索其背後所隱藏的道理,蕭規曹隨般的跟隨其步伐,必然無法超越他們的成就,提出更有開創性的見解。」
在大學時期全方位的學習,以及短暫的中學教職後,1999年,梁震明重回母校,進入美術創作研究所進修,並在李義弘老師的指導下,展開「墨與黑」的材料研究,完成〈墨與黑的創作思辨〉碩士論文。
這個階段的研究,從材料學的角度出發,梁震明徹底地分析了中國水墨的墨色與西方繪畫顏料中的黑色,兩者間的不同。除了材料屬性上,墨所含的碳粒較細,色調固定,黑則較粗,亦會因成分不同而有不同的色調變化;更指出:在前人的使用觀念上,墨是重寫,黑則是畫,因此,在東方的藝術發展中,才發展出「書畫同源」的概念。(註1)
這種看似純粹材料學的研究角度,其實正是梁震明徹底掌握創作材料,同時也為自我畫類定位的一種深沈反省;因此,他說:「墨屬於廣義的黑色顏料,無論作品中是否用墨,現今的情況下依然會被視為水墨畫,如果創作者未曾提示的話,況且『近墨者黑』,所以也無所謂畫類定位的問題;而畫類的定位,只是方便溝通的一種狹隘界定,而這種界定不盡然等於創作者認知的界定,唯有模糊或是衝撞這種材料界定,才能獲得無限的可能。」(註2)
又說:「水墨的傳統是一種時空背景下逐漸發展而成的,但如何讓充滿西式視覺經驗的當下觀眾,重新認識水墨的當代價值,這樣的採用,正是覺醒下的選擇。」(註3)
2002年,他就以「墨與黑的創作思辨」為題,推出研究所畢業展於台北羲之堂。那些綿密素樸的墨
點,烘染出層次豐富、形式多變的台灣山脈、岩石,擺脫中國古老的山水意象,直接從台灣的自然切入,那是親眼所見、心中有感,沈澱為生命情緒的一部份。而畫面豐富的層次,正是他研究所時期媒材研究的具體成果,為了對各種知名古墨的掌握,他曾走訪中國蘇州姜思序堂、周庄、上海、 _杭州、安徽歙縣胡開文墨廠及黃山等地,更自製各種不同材料的墨條,包括:石榴、檳榔心、杜仲皮、燈草、桐油……等,逐一試用,甚至製成色票,相互比對。
研究所的畢業展,也引發了藝評界的注目,以「層層染點.古墨新研的樸實路線」(註4)來形容他。
梁震明,畫如其人,人如其畫,那種樸實、綿密的風格,也展現在他為學求藝的生活態度上。研究所畢業後,在原有論文的基礎上,全力深入、持續探研。2003年,他又完成並發表〈日製液態墨的材質特性及使用方法之研究〉一文(註5),這是將當時台灣市售的33種日製液態墨進行試用及比較,得出多點特性,並發現指出:日本廠商所製的液態墨,主要是適合日本書畫界的創作觀點而生產的;因此,使用者的認知與選擇,才是主導這些墨品材質特性的關鍵因素。
歷經五年的研究、整理與擴展,終於完成《墨色的真相》一書,由國立編譯館補助出版。其中涵蓋的主題,包括:歷代畫家使用墨與黑及相關材料之種類說明、墨與黑之相關著作介紹、固態墨、液態墨及黑色顏料的製作工序及流程比較、中國歷代製作固態墨的流程分析與介紹、歷代文獻關於墨與黑之製作流程及概念的探討、歷代畫家使用墨與黑之方式及邏輯的比較、材質特性與使用方法及概念之關係研究等。《墨色的真相》可說是當代畫壇在材料研究上最具典範性的成果。
梁震明是以學術研究的態度面對創作,一如民初畫家黃賓虹的耗費巨大精力整理歷代畫論,彙編成《歷代畫論叢書》,也增美自我的創作。
梁震明的研究精神也展現在他獲得國藝會補助、與廣興紙寮合作撰成的〈中性紙材開發與成效研究〉(2005),及走訪全台三百多座廟宇,拍攝近萬張照片的「台灣寺廟龍柱造型之研究」(2006-2010);後者於2010年,由國立編譯館補助出版。
回到創作本身,2002年北藝研究所畢業後的這段時間,顯然是一個重整、深入整備的階段。2004年任教台中僑光技術學院,往返途中,經常前往苗栗後龍外埔拍攝海邊石滬;而在一個偶然機緣下,更接下了全台茶山之旅的拍攝工作,走遍了梅山龍眼林、鹿谷大崙山、大禹嶺、梨山,和嘉義石桌等地,對台灣的山林有了更深入的觀察、感受與瞭解。
事實上,2001年春天,梁震明就有機會首登大陸黃山,這是多少水墨畫家歌詠描繪的聖山,古松、奇峰、雲霧……,自然也給予梁震明極大的震撼,但他說:「雖有千景可選、奇石可畫,但無法長居,總有著霧裡看花難以動筆的感覺。」
2007年,梁震明轉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系教職,也將生活重心轉回創作本身。2009年的「黑色的覺醒」個展,正是這個階段創作的一次總結。〈綠草黑世界〉(1995-2009)、〈黑葉下的台南孔廟〉(2008)、〈黃昏下的黑山〉(2009)、〈聳立在一片山巒的黑岩〉(2009),都是這次展出的幾件重要作品;在較為逼近的構圖取景中,呈顯樹葉、草叢、山岩、雲氣的豐美質感。這是梁震明在大量的照片分析下,捕捉現場的感受,以格物致情的方式所逼視出來的一種幽情,純粹畫景,空無一人,帶著一份深沈的孤寂與寧靜。
2010年,長期以來的精神支柱,父親病逝於高雄榮總,讓梁震明對生命有了新的體悟。經歷一段「無名虛相」的抽象水墨山水創作,撫平了失怙的心靈創傷;2012年的「海景」系列,重新回到細筆寫實水墨的路向,但畫面大為開朗,甚至加入了較多的色彩運用。
原來自2008年以來,梁震明便被澎湖特殊的自然景緻所吸引,節理分明的玄武岩,加上海天一色的開闊氣象、孤立海隅的小島、白色的沙灘…….;此後,他多次前往澎湖探訪,走遍七美、望安、桶盤,及目斗嶼、姑婆嶼……這些南北列島,也重訪宜蘭頭城、龜山島、屏東墾丁、旭海,及貢寮龍洞、南澳粉鳥林,和台中梧棲高美溼地,更不必提及自學生時代就經常和師長前往的北海岸淡水、石門麟山鼻、老梅等地。此外,也前往日本沖繩座間味島、古宇利島、瀨底島及石垣等地,比較不同文化下的自然景觀。
梁震明的創作取景,完全是以一種幾近物象學研究的科學手法,現場寫生不是他的創作形態,部份的速寫只在記錄某些必要的重點。遍遊這些景點,甚至重複多次的前往,主要是在收集相關的圖像和豐富自我的體驗,景色的記錄則以攝影取代,每次的前往,都經事先周詳的規劃,即使是相同的地點,也會有不同的路線和時段,因此景緻總是不同,或是晴、陰、冬、夏,或是晨起、夕歸,或是徒步、搭船,甚至動用空拍機等。梁震明的創作,帶著高度學術研究的心情,雖寫實景,但回到畫室,則是進行周密的草稿模擬及意象推演,反覆推敲,不斷思辨,務求達於虛凌、超越的意境。
2011年及12年的「海景意象」展,梁震明在以往以墨色為主體的畫面中,加入大片的色彩,這些色彩帶著稍顯誇張、鮮艷的高彩度,反而呈現了某種夢幻的意境;某些作品甚至直接以金色表出,或是紙張的金,或是顏料的金,但當轉化成物象的金,反而虛幻成視覺情感的金,那是一種純粹心象的金,實景、虛境,才是梁震明心中追求的真山水。
2014年展開的「千岩萬語」系列,回到山岩海石的細部描繪,積細成多,氣象浩瀚,以千岩寄寓萬語,是藝術家應物抒懷的本心,部份畫面加入細線的方格分割,益增非實境的畫面效果。
2015、16年的近作,在尺幅上更為開闊,他辭 _教職,專職創作,畫面的細筆寫石(寫實),幾如僧人的抄經,一筆一念、一劃一覺,梁震明的作品,也因此呈顯接近宗教般的凝定與寧靜。
中國近千年的水墨繪事,在近代而有「學」「藝」分途的隱憂,但在梁震明的身上,我們喜見高度學術研究的精神,如何貫穿、滲透在他的創作之中。戰後1960年代啟動「現代水墨」運動,曾以「革中鋒的命」的自動性技法,翻轉民初或日治以來,以寫實「改革」寫意的路徑,開展出一片暢意淋漓的抽象風潮,中經幾近照相寫實的鄉土水墨,落入寫景不寫情的機械操作。1970年代出生的梁震明,從台灣制式的學院體制中,一路走來,在深沈、穩健的學術操作中,重建了古典水墨的結構與質地,卻同時展現了現代宏觀與微觀兼具、客觀寫實與主觀虛境並呈的絕妙視野,堅實、蒼茫中,透露著一股孤獨、傲然的真氣。那是梁震明特有的墨色台灣、現代山水,隱隱承續著自余承堯(1898-1993 )、夏一夫(1925-2016)一路以降的密實水墨傳統,也是李義弘開創的材料學與物象學研究最耀眼的傳人。
註釋:
1 梁震明〈黑色的覺醒――梁震明創作自述〉,《藝術收藏+設計》25期,頁132,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9。10。
2 同上註,頁133。
3 同上註。
4 參見黃寶萍〈梁震明:層層染點.古墨新研的樸實路線〉,《藝術家》326期,頁236-239,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2.7。
5 收入《中國水墨藝術之回顧與前瞻:2003研究生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172-183。
【梁震明簡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創作研究所畢業。
曾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系及東海大學美術學系講師。
個展12次,國內外聯展30餘次。
作品曾在香港蘇富比、羅芙奧及沐春堂拍賣成交。
著作「墨色的真相」與「台灣寺廟龍柱造型之研究」獲國立編譯館出版刊行。
現為羲之堂代理之專職水墨畫家。
梁震明臉書粉絲頁:https://www.facebook.com/inkliang/
梁震明痞客邦:http://tom20030208.pixnet.net/blog
梁震明IG:https://www.instagram.com/liang_chenming_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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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 #inkart #龍洞
「龍洞之歌」一作完成於2011年,是用四張金潛紙的紙板所組成,以龍洞較具特點的海岬地形為描寫對象,突出海中的尖形岩群來暗示用盡全力,克服萬難,永不妥協的造物精神。
【實景‧虛境‧真山水 梁震明的墨色台灣】
國立成功大學歷史系所美術史教授 蕭瓊瑞
梁震明的細筆山水,是戰後台灣水墨現代化運動中,從材料學與物象學一路切入而獲得具體成果的代表性藝術家。
1971年次的梁震明,並未經歷台灣1960年代的抽象水墨風潮,也未能得見1970年代的鄉土運動,在他稍稍懂事的年代,台灣已經進入1980年代的美術館時代,而在裝置、數位,乃至行動多元蹦發的90年代,他卻獨獨選擇了以看似最為傳統的毛筆水墨,作為創作的工具和媒材;這似乎和他作為「外省第二代」、且出生成長於被視為具有濃厚「眷村」特質的高雄岡山,有著一定的關聯,而在學校擔任工友、獨身撫養三個小孩的父親,更是引導、支撐他孤獨奮鬥、精勵上進的重要支柱與力量。
國小畢業,在韓永、李春祈等老師的啟蒙下學習水墨畫,一路從國中美術班、高中美術班,在1991年考入校區仍在蘆州的國立藝術學院(今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師事李義弘(1941-)與林章湖(1955-),也正式展開了他水墨繪畫的探研之旅。
1993年,他以碎筆萬點的手法,表現台北草山、九份地方的芒草,呈顯一種荒蕪與孤獨的美感,開始了他「水墨台灣」的系列創作,也引起了眾人的注目。1994年,他除了獲得該系系展水墨組第一名的成績,同時也獲得了馬壽華獎學金,及張穀年獎學金第一名;隔年(1995),再獲張穀年獎學金第一名,及劉延濤獎學金第一名,這些傳統水墨畫家的獎學金頒給,在在肯定了梁震明在傳統水墨方面的用心與成果。不過,如果更深入地考察梁震明在這段學習過程的面向,便可以發現他自我要求的廣度與深度,包括在中國美術史、佛教史、器物史,及日本膠彩畫的多方學習;1996年,更獲得慈濟藝術類美術理論組的獎學金。
這一切的努力與成績,反映了這位年輕的水墨研習者,顯然不願拘限於傳統水墨的窠臼,意圖尋找出另一條更為寬廣而深入的路徑。他曾說:「倘若我們將水墨視為單純的一種材質,那麼其屬性是否該被深入的探討。因為我們對這些材質的認知,經常來自傳統的規範,而較少本我的分析、推理與判斷。當我們對眼前的任何事都視為理所當然的時候,缺乏進一步的思辨,就會矇蔽自我的智慧,如果僅是相信前人的體略,卻沒有去思索其背後所隱藏的道理,蕭規曹隨般的跟隨其步伐,必然無法超越他們的成就,提出更有開創性的見解。」
在大學時期全方位的學習,以及短暫的中學教職後,1999年,梁震明重回母校,進入美術創作研究所進修,並在李義弘老師的指導下,展開「墨與黑」的材料研究,完成〈墨與黑的創作思辨〉碩士論文。
這個階段的研究,從材料學的角度出發,梁震明徹底地分析了中國水墨的墨色與西方繪畫顏料中的黑色,兩者間的不同。除了材料屬性上,墨所含的碳粒較細,色調固定,黑則較粗,亦會因成分不同而有不同的色調變化;更指出:在前人的使用觀念上,墨是重寫,黑則是畫,因此,在東方的藝術發展中,才發展出「書畫同源」的概念。(註1)
這種看似純粹材料學的研究角度,其實正是梁震明徹底掌握創作材料,同時也為自我畫類定位的一種深沈反省;因此,他說:「墨屬於廣義的黑色顏料,無論作品中是否用墨,現今的情況下依然會被視為水墨畫,如果創作者未曾提示的話,況且『近墨者黑』,所以也無所謂畫類定位的問題;而畫類的定位,只是方便溝通的一種狹隘界定,而這種界定不盡然等於創作者認知的界定,唯有模糊或是衝撞這種材料界定,才能獲得無限的可能。」(註2)
又說:「水墨的傳統是一種時空背景下逐漸發展而成的,但如何讓充滿西式視覺經驗的當下觀眾,重新認識水墨的當代價值,這樣的採用,正是覺醒下的選擇。」(註3)
2002年,他就以「墨與黑的創作思辨」為題,推出研究所畢業展於台北羲之堂。那些綿密素樸的墨
點,烘染出層次豐富、形式多變的台灣山脈、岩石,擺脫中國古老的山水意象,直接從台灣的自然切入,那是親眼所見、心中有感,沈澱為生命情緒的一部份。而畫面豐富的層次,正是他研究所時期媒材研究的具體成果,為了對各種知名古墨的掌握,他曾走訪中國蘇州姜思序堂、周庄、上海、 _杭州、安徽歙縣胡開文墨廠及黃山等地,更自製各種不同材料的墨條,包括:石榴、檳榔心、杜仲皮、燈草、桐油……等,逐一試用,甚至製成色票,相互比對。
研究所的畢業展,也引發了藝評界的注目,以「層層染點.古墨新研的樸實路線」(註4)來形容他。
梁震明,畫如其人,人如其畫,那種樸實、綿密的風格,也展現在他為學求藝的生活態度上。研究所畢業後,在原有論文的基礎上,全力深入、持續探研。2003年,他又完成並發表〈日製液態墨的材質特性及使用方法之研究〉一文(註5),這是將當時台灣市售的33種日製液態墨進行試用及比較,得出多點特性,並發現指出:日本廠商所製的液態墨,主要是適合日本書畫界的創作觀點而生產的;因此,使用者的認知與選擇,才是主導這些墨品材質特性的關鍵因素。
歷經五年的研究、整理與擴展,終於完成《墨色的真相》一書,由國立編譯館補助出版。其中涵蓋的主題,包括:歷代畫家使用墨與黑及相關材料之種類說明、墨與黑之相關著作介紹、固態墨、液態墨及黑色顏料的製作工序及流程比較、中國歷代製作固態墨的流程分析與介紹、歷代文獻關於墨與黑之製作流程及概念的探討、歷代畫家使用墨與黑之方式及邏輯的比較、材質特性與使用方法及概念之關係研究等。《墨色的真相》可說是當代畫壇在材料研究上最具典範性的成果。
梁震明是以學術研究的態度面對創作,一如民初畫家黃賓虹的耗費巨大精力整理歷代畫論,彙編成《歷代畫論叢書》,也增美自我的創作。
梁震明的研究精神也展現在他獲得國藝會補助、與廣興紙寮合作撰成的〈中性紙材開發與成效研究〉(2005),及走訪全台三百多座廟宇,拍攝近萬張照片的「台灣寺廟龍柱造型之研究」(2006-2010);後者於2010年,由國立編譯館補助出版。
回到創作本身,2002年北藝研究所畢業後的這段時間,顯然是一個重整、深入整備的階段。2004年任教台中僑光技術學院,往返途中,經常前往苗栗後龍外埔拍攝海邊石滬;而在一個偶然機緣下,更接下了全台茶山之旅的拍攝工作,走遍了梅山龍眼林、鹿谷大崙山、大禹嶺、梨山,和嘉義石桌等地,對台灣的山林有了更深入的觀察、感受與瞭解。
事實上,2001年春天,梁震明就有機會首登大陸黃山,這是多少水墨畫家歌詠描繪的聖山,古松、奇峰、雲霧……,自然也給予梁震明極大的震撼,但他說:「雖有千景可選、奇石可畫,但無法長居,總有著霧裡看花難以動筆的感覺。」
2007年,梁震明轉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系教職,也將生活重心轉回創作本身。2009年的「黑色的覺醒」個展,正是這個階段創作的一次總結。〈綠草黑世界〉(1995-2009)、〈黑葉下的台南孔廟〉(2008)、〈黃昏下的黑山〉(2009)、〈聳立在一片山巒的黑岩〉(2009),都是這次展出的幾件重要作品;在較為逼近的構圖取景中,呈顯樹葉、草叢、山岩、雲氣的豐美質感。這是梁震明在大量的照片分析下,捕捉現場的感受,以格物致情的方式所逼視出來的一種幽情,純粹畫景,空無一人,帶著一份深沈的孤寂與寧靜。
2010年,長期以來的精神支柱,父親病逝於高雄榮總,讓梁震明對生命有了新的體悟。經歷一段「無名虛相」的抽象水墨山水創作,撫平了失怙的心靈創傷;2012年的「海景」系列,重新回到細筆寫實水墨的路向,但畫面大為開朗,甚至加入了較多的色彩運用。
原來自2008年以來,梁震明便被澎湖特殊的自然景緻所吸引,節理分明的玄武岩,加上海天一色的開闊氣象、孤立海隅的小島、白色的沙灘…….;此後,他多次前往澎湖探訪,走遍七美、望安、桶盤,及目斗嶼、姑婆嶼……這些南北列島,也重訪宜蘭頭城、龜山島、屏東墾丁、旭海,及貢寮龍洞、南澳粉鳥林,和台中梧棲高美溼地,更不必提及自學生時代就經常和師長前往的北海岸淡水、石門麟山鼻、老梅等地。此外,也前往日本沖繩座間味島、古宇利島、瀨底島及石垣等地,比較不同文化下的自然景觀。
梁震明的創作取景,完全是以一種幾近物象學研究的科學手法,現場寫生不是他的創作形態,部份的速寫只在記錄某些必要的重點。遍遊這些景點,甚至重複多次的前往,主要是在收集相關的圖像和豐富自我的體驗,景色的記錄則以攝影取代,每次的前往,都經事先周詳的規劃,即使是相同的地點,也會有不同的路線和時段,因此景緻總是不同,或是晴、陰、冬、夏,或是晨起、夕歸,或是徒步、搭船,甚至動用空拍機等。梁震明的創作,帶著高度學術研究的心情,雖寫實景,但回到畫室,則是進行周密的草稿模擬及意象推演,反覆推敲,不斷思辨,務求達於虛凌、超越的意境。
2011年及12年的「海景意象」展,梁震明在以往以墨色為主體的畫面中,加入大片的色彩,這些色彩帶著稍顯誇張、鮮艷的高彩度,反而呈現了某種夢幻的意境;某些作品甚至直接以金色表出,或是紙張的金,或是顏料的金,但當轉化成物象的金,反而虛幻成視覺情感的金,那是一種純粹心象的金,實景、虛境,才是梁震明心中追求的真山水。
2014年展開的「千岩萬語」系列,回到山岩海石的細部描繪,積細成多,氣象浩瀚,以千岩寄寓萬語,是藝術家應物抒懷的本心,部份畫面加入細線的方格分割,益增非實境的畫面效果。
2015、16年的近作,在尺幅上更為開闊,他辭 _教職,專職創作,畫面的細筆寫石(寫實),幾如僧人的抄經,一筆一念、一劃一覺,梁震明的作品,也因此呈顯接近宗教般的凝定與寧靜。
中國近千年的水墨繪事,在近代而有「學」「藝」分途的隱憂,但在梁震明的身上,我們喜見高度學術研究的精神,如何貫穿、滲透在他的創作之中。戰後1960年代啟動「現代水墨」運動,曾以「革中鋒的命」的自動性技法,翻轉民初或日治以來,以寫實「改革」寫意的路徑,開展出一片暢意淋漓的抽象風潮,中經幾近照相寫實的鄉土水墨,落入寫景不寫情的機械操作。1970年代出生的梁震明,從台灣制式的學院體制中,一路走來,在深沈、穩健的學術操作中,重建了古典水墨的結構與質地,卻同時展現了現代宏觀與微觀兼具、客觀寫實與主觀虛境並呈的絕妙視野,堅實、蒼茫中,透露著一股孤獨、傲然的真氣。那是梁震明特有的墨色台灣、現代山水,隱隱承續著自余承堯(1898-1993 )、夏一夫(1925-2016)一路以降的密實水墨傳統,也是李義弘開創的材料學與物象學研究最耀眼的傳人。
註釋:
1 梁震明〈黑色的覺醒――梁震明創作自述〉,《藝術收藏+設計》25期,頁132,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9。10。
2 同上註,頁133。
3 同上註。
4 參見黃寶萍〈梁震明:層層染點.古墨新研的樸實路線〉,《藝術家》326期,頁236-239,台北:藝術家出版社,2002.7。
5 收入《中國水墨藝術之回顧與前瞻:2003研究生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172-183。
【梁震明簡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美術創作研究所畢業。
曾任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系及東海大學美術學系講師。
個展12次,國內外聯展30餘次。
作品曾在香港蘇富比、羅芙奧及沐春堂拍賣成交。
著作「墨色的真相」與「台灣寺廟龍柱造型之研究」獲國立編譯館出版刊行。
現為羲之堂代理之專職水墨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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