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姆指尋找馬蘭頭]四千幾字。再講一次點解我冇教書。而明顯如果我仲教緊書,會比而家更富貴,但我全無後悔。因為而家過癮好多,教書就冇呢個 Page,就冇你地了。大吉利是我死撚咗,咪得一百幾十個學生加一百幾十個舊生唔開心。而家唔同,「Patreon畀咗年費嗰啲一定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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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之前寫過「安雅會談」(https://lkdin.io/3LYM)(唔睇舊文當全新故事聽亦得),反應唔太好,睇返篇文的確麻麻地。咁點?寫多次!呢間「大姆指」執笠(做埋呢幾日),注定我要寫多次「安雅會談」。
2. 實在唔想雙春悲秋咁寫咩「一個時代嘅終結」,亦唔係咩「童年回憶」。但的確,如果我成咗名,第時就會有人去呢度尋找返我足跡。正如《緬甸尋找奧威爾》一樣,我去仙台尋找魯迅(https://lkdin.io/3LYN),亦都去東京明治神官野球場尋找村上春樹(仲去埋神戶嘅Pinocchio酒吧)(*)。呢間咁嘅「大姆指」,係我唔教書走去做金融嘅轉捩點,然後就差不多廿年。一切就由呢度開始。再講一次,我成咗名,呢度就變景點。
3. 上次寫「我自信有日如願 縱使天高地厚 仍被我逆轉」(https://fbook.cc/3NSr),反應不錯。第一日返工同我食飯嘅三個中學同學,到我Last Day又在同一個地方同我食。當中科學家L君而家正職渣鑊鏟副業補習天王,T君同我一樣做金融,呢篇文會再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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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冇人係一出世想做金融的,正如冇人一出世想渣鑊鏟。我個年代嘅新界牛屎仔,係冇咁嘅嘢的。聽聞早前啲小朋友話細細個想做ibanker,我覺得真係錯撚晒。你不如想大個做雞丫。我知職業無分貴賤笑貧不笑娼,但都真係唔使立志的。而家啲小朋友好似話想做KOL 或者想搞 Start up,「仲衰過做雞」「等於畀人免費上」。
5. 我地年代嘅我的志願,都係嗰幾味,科學家啦,醫生啦,運動員都有嘅,歌星就多數唔敢寫落文。而我地幾個,唔係虛偽到會寫我的志願做教師咁刷鞋(我唔同虛偽嘅人為伍)—但偏撚偏就齊齊教撚晒書!命運就係咁神奇。一路都好相信「大家命中注定成為自己細個討厭嘅人」,雖然冇乜科學根據。
6. 點解我地教咗書?我都唔知,但又係偶然中嘅必然。肯定唔係由細到大嘅理想,但玄啲講,唔係我地選擇咗教書,係教書選擇咗我地。我地三人,共通點冇乜,但都可以勉強搵:三大畢業啦(**),唔靚仔啦(重要,因為求職),不太presentable 啦,有啲稜角啦,憤世嫉俗啦。正面啲嘅?叫做鍾意睇書啦,成績還不錯啦—呢啲咁嘅 Profile,加埋2003年沙士嘅就業市場,去咗教書,真係十分合理。提返你,當其時一個GM(學位教師,但有學位嘅唔一定係學位教師,而而家做得學位教師既又好少冇學位),萬八定萬九蚊人工。
7. 而早少少,因為佢兩位介紹,我甚至有在元朗教夜校嘅經驗。(而家仲有冇夜校?)。教會考班呀,好似五舊水定一千一晚?但一個星期好似得一兩晚。最頂癮係,本人就教數學物理,L加就教化學生物,T君就英文經濟—You see?根本成間嘢就係我地三條友教晒
8. 總之,2003年夏天,我地三個都叫做教緊書,就在呢度舉行咗,改變咗我地各自生命嘅,安雅會談。至少係改變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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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003年嘅夏天,沙士嘛。第個唔知,我真係悶出鳥來,但又好似冇固定女朋友。沙士一早停課,我當年教中五中七,噢耶,停完課就study leave,之後佢地就考試。我白白玩咗半年手指拎咗半年人工,日日在屋企睇有線播友坂里惠嘅金田一,以及打紅白機模擬器。悶到好似日本料理咁出汁。
10. 我嘅生命,亦係差不多。2003年,25歲。拖拍過,愛做過(咪話1998年2月14號港大太古堂801室下格床咯,我成咗名就有人返去打卡!),書教過,歐洲去過,日本未去過,儲蓄係零,甚至負(少量卡數),拎緊萬八萬人工。工作經驗?亦係零,甚至負。真的,對非教書嘅工嚟講,你教書嘅經驗等於零,甚至負—因為啲人覺得教書嘅人都忽忽地,同社會脫節—事實亦係。理想?冇。夢想?冇。同期啲同學?樓都買埋。仔都生埋。你三條友去食大姆指。
11. 但你當係棋局,或者牌局咁,嗰時我地副牌雖然唔太好,但都仲係開頭初頭,勝在仲有無窮可能,仲可以搏同花順。而家呢?大家42歲,牌開咗唔少,冇想像中咁爛,唔係十三不搭 積 pair—無—無 但亦知道冇乜可能有咩大牌食得出,至少我冇。
12. 我由頭到尾都係個比較保守嘅人(風險厭惡度,唔係講性觀念)。安雅會談之前嘅幾年,即係我畢業後,喂大佬,我真係想搵份兩皮嘢嘅工架咋。請恥笑,當時我以為我可以做一世的。咁到安雅會談嘅2003年,教緊書啦,萬八九人工,年年加,兩三四皮根本指日可待。串啲講句,老校個計劃有我,我肯騾仔嘅,SGM(傳說中嘅「主任」)位,必有我份。咁你可以睇下一個SGM幾錢人工。嚇撚死你呀
13. 所以,當時我嘅想法,一定係「唔好搞咁多嘢啦」。「我個個月拎份糧去供盈富基金好過啦」(***)。
14. 但,嗰次安雅會談,不著邊際吹咗一輪水後,朋友T忽然間嚟咗句:「拿,咁之後點先?」。朋友L當然都係答「屌佢老味梗係玩撚大佢啦」,但我當然都係「慢慢儲下子彈先」「拿我過幾年SGM架啦,唔好搞咁多嘢啦」「拿個個月供下盈富基金咪好咯」
15. 然後,朋友T對我呢啲答案唔多滿意。佢嘅特色係會迫人埋牆角,佢唔接受我呢啲和稀泥嘅答案。你人生為乜?為錢嘛,講,幾多?為女人嘛,咁講,想要乜?(係咪好似啲乜乜正能量課程咁呢!我們要乜?要錢要女人!幾時要?現在就要!)
16. 真的,佢無啦啦,同我講起安雅。你自己Google邊個係安雅,應該嗰期出事畀人拉咗。我好奇怪佢會同我講起安雅,因為朋友T向來都唔多講呢啲女色嘅話題。但佢就係話我知,拿,你咁搞落去呢,畀你SGM,安雅都係 out of reach的。我想想,好似有啲道理。
17. 然後佢話我知,一切都應該量化—先有個目標。就當你晚晚要搞明星,咁你咪計下要幾錢,然後計個discounted cash flow.
18. 原諒呢啲對話咁物化女性,我好肯定朋友T係為咗投我所好先咁講的。但大家真係唔好錯重點,重點根本唔止係安唔安雅,事隔十年,係連詩雅又好,衞詩雅又好,根本不重要。安雅就只係一個token,一個icon,一個dummy variable,一個placeholder.佢就代表住所有慾望嘅投射。名利權色,酒色財氣,貪嗔癡,求不得苦。
19. 咁,我係人嘛,人就梗係有慾望架啦。咁咪去追求點滿足呢啲慾望咯(係咯,啲色魔好似都係咁諗嘢的)。
20. 無論如何,並唔係好似拍戲咁,第二日我就返學辭職,另外仲發生咗唔少事。但總之,之後嗰年,2004年嘅7月2日(咩日子?我25歲生日嘅翌日,舊文有講),我就在慈雲山學校村保良局何蔭棠中學部電梯,當住個女同事面(冇錯,早排見報嗰位!),同校長(亦冇錯!早幾年見報嗰位!)辭咗職。
21. 2004年9月1日(咁你都要問點解9月1日?),夏愨道美國銀行中心21樓招商銀行香港分行,我就開始咗金融界嘅第一份工。如果係拍續集嘅,會見到我同一個光頭鬼佬刷身而過,嗰條鬼佬就係後來我在耆英證券嘅老細 占士咖啡—冇錯,嗰時耆英證券仲係在美國銀行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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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要解釋我點解唔教書去咗做銀行,都真係有啲難,有唔少唔同嘅事件。有人以為我追搣時不遂所以唔教書—前半啱,但我只係打算離開教嗰緊學校啫,我大可以去第間教。後來見工都總有人問,我總會有答案,嗰啲中環廢話你都唔想聽,但唔係完全假 — 我假假地讀精算,又Master in Financial Mathematics,中環都未返過,就甘心在學校村,同班友玩宮心計 奶校長屎忽 (仲要幾臭下)摶SGM然後好彩升副校做埋校長咁一世?
23. 定係我地可以試下啲其他嘢?
24. 如果講我只係貪戀中環嘅酒色財氣,又好似講得太簡單。不如我用個全新角度講,過癮。做人嘅嘢,最緊要好玩。人其實天生賓放貪玩。
25. 我早早已經決定唔做精算師,應該話佢早早排除吴我,主要係我冇能力,亦冇興趣,我冇能力嘅嘢我自然冇興趣,令我生活冇咁痛苦。T君嗰時已經話,得罪講句,你唔做精算師,對個世界冇乜損失。的確如此,雖然如果我做到,我可能會畀而家更有錢。但個重點係:冇咗 埃汾ASA FSA,呢個世界係唔會有丁點不同的
26. 然後,教書。同好多人估嘅唔同,根據合理估計,如果我一路教緊書,我而家嘅身家應該更豐厚 —留意我講身家,即係net worth,唔係收入。因為,如果我一路教緊書,無論如何我點都會2005或2006年買樓(****),但現實中嘅我2013年先買,呢度已爭一截。再加上我唔會出現啲轉工或被炒要沽股票之類。
27. 冇錯,我就係話你知,根本就唔係因為錢,正好相反。我仲教書嘅,而家一定更多錢—但我嘅人生一定少好多樂趣,你地都少好多樂趣,因為根本唔撚會有君子馬蘭頭。我啲教書嘅朋友,自己Facebook 都唔多敢講嘢。如果我唔教書嘅,社會有少少損失,但我嘅人生就冇咁過癮,你地亦睇少好多嘢。
28. 所以最後,好似而家咁,幾咁好呢?我照樣可以春風化乳 有教無淚 誨人好倦將啲後生仔打成一片片。錢係少咗啲,但過癮嘛!大家話係咪?
29. To sum up:做精算師Ivan Li ASA FSA嘅(當我做到先啦),錢多過而家,但生活冇咁過癮,對社會貢獻係零。
30. 做李老師 附加數學科主任 李蛇 PGDE(*****),錢都係多過而家,生活更加冇癮,對社會貢獻有些少,但只係我教嘅一百幾十個學生,教廿年三十年,咪幾千個,記得你嘅有冇七十二個?
31. 而家變咗 馬蘭頭CFA嘅,錢真係冇以上兩個選擇咁多。但,好撚過癮!最重要係,對個社會有貢獻。我Patreon寫文嘅宗旨,呢度都講下:好彩嘅你會贏到錢,但贏唔到錢至少你都學到嘢—就算worst case你學唔到嘢,你都會有啖笑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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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再換個方法講,我係精算師,我死撚咗,有誰關心?冇。我係教師,我死撚咗,有誰關心?有嘅,我未失敗到啲學生要開香檳。但而家我死咗,呢度都話晒一萬幾千人關心我喎(當然仲有Patreon啲讀者)(特別係畀咗年費嗰啲!)。而反正,呢度唔少讀者,咪就係我以前嘅學生咯!(******)
33. 正如我呢度寫咗5000字,為乜?唔通為錢?當然係為過癮。呢個亦係我同好多金融人唔同嘅地方。
34. 錢當然重要,但過癮都好重要,最好就當然係why not both.所以我開咗個Patreon,係我一生人做得有啲成績嘅三件事合理:Writing, Teaching, Finance。正係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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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村上春樹式,有頭有尾,或者套戲交代返啲人物嘅現實結局咁。呢間嘢,燉奶佬集團,係十分之咁難食嘅。即使在美食地獄嘅屯門市中心,都真係劣中之劣,我已經好多年冇再食呢間嘢,反而你話咩太興 麥當勞 MOS Burger 大家樂 大快活我都食。但當年,一來可能未係咁難食,二來可能當時未食咁多好嘢。我相信係前者。無論如何,一間咁嘅嘢,可以屹立在時代廣場(屯門啦仆街,你不如問係咪紐約丫)廿五年,都真係一個奇跡。幾多人你想佢死佢都未死?幸好,我地三個嘅友誼,都outlast咗呢間劣食,已經三十年朋友,and still counting,For auld lang syne(然後諗起《無間道2》智叔吹口琴)
(*)村上春樹鐵粉會知,啲友年年在嗰度睇諾貝爾文學獎結果,年年落空,十足十等安踏(2020)入藍籌咁 – 咦?!所以我話你知,村上春樹今年會拎諾貝爾文學獎。
(**)我到而家都覺得發明「三大」呢個講法嘅香港科技大學,應該拎諾貝爾數學獎。我當然知諾貝爾冇數學獎啦,講Fields medal你咪又係 Google,咪又係要我括住「等同數學嘅諾貝爾獎」
(***)真的,當時我已經有月供盈富基金!早過龔成!當時只係想買架車,所以當時叫做「Lancer基金」,後來目標越嚟越遠大,我話會變咗做「港女基金」,「新芬基金」甚至「移民基金」—結果都一一畀我做到,港女泡咗 芬結咗 民移咗。都話「我自信有日如願縱使天高地厚仍被我逆轉」,下一步,終極版,就係「勞蘇基金」。
(****)點解係2005/2006年買?好簡單,嗰時有個rule of thumb,話教書嘅人,頭三年唔走,就之後教一世。因為人工太高,同埋同出面脫節。我2002年開始教書,計做GM就2003年。
(*****)所謂嘅教育文憑,並唔係PTGF嘅朋友,雖然唔少PGDE都要搵PTGF。又,當年PGDE收咗我的,錢都畀埋,但我去咗中環返工嘛。所以咪畀港大沒收我啲錢,好似都兩皮嘢?所以從來舊生叫我捐錢我都話一早捐咗。
(******)都係忍唔住講。N年前有舊生帶我去唱K,真係十分之咁尊師重道,另外過時過節佢就send 啲乜乜流出相畀我,都唔使我開聲,呢啲咪好學生。又,其實我有幾個學生做咗O靚模,可惜佢地從來都唔嚟搵下我,嗚。見字記得PM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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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田君傳說結局 在 486先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李天豪老師文字專欄
自費反清復明的故事01 :我要成為海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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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石井本宗族譜〉
鄭成功的祖先,先是在唐僖宗光啟年間,因為黃巢之亂搬遷到南方的。
具體來說,是由河南光州固始,南遷到福建。
那本族譜裡面的「石井」,是中國福建省泉州市南安市下轄的一個鎮。
也是公認的,鄭成功的故鄉。
鄭芝龍的父親鄭士表,是泉州城內一個小官吏,收入很微薄。
還好,住在泉州,這是個不缺機會的地方。
1621年,也就是小木匠皇帝上台的那一年。
鄭芝龍帶著兩個弟弟,去投靠香山澳(澳門)經商的舅父黃程。
鄭芝龍在此學習了葡萄牙語,接觸各國的海商。
為了取得外國商人的信任,他受天主教的洗禮,教名為:
「尼古拉斯·嘉思巴特(Nicolas caspard)」。
鄭芝龍在澳門的兩年,認識了影響他一生的貴人:
「時常往來與日本與澳門的大海商李旦。」
(時人稱為Captain China,中國隊長?)
1623年,一艘李旦的大船,從泉州開往日本長崎平戶島。
船上有白糖、奇楠、麝香、鹿皮等貨物,以及一個將改變很多人命運的男人。
在長崎,鄭芝龍碰到日本人田川氏。
田川氏是平戶藩士田川七左衛門之女,但是有資料顯示,她母親改嫁中國人。
所以,她可能對中國人很熟悉。
為什麼忽然這種八卦呢?
因為,這位女性的感情生活很重要。
1624年,田川氏在平戶島生下一子,取名鄭森。
這個孩子,就是名揚四海的鄭成功。
先不說小鄭成功,先說說鄭芝龍的奮鬥史。
1624年初,鄭芝龍因李旦推薦,前往澎湖擔任荷蘭人的翻譯及通事。
(鄭芝龍通曉閩南語、南京官話、日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且可能通曉荷蘭語。)
(真是人才~)
為什麼是澎湖呢?
因為此時荷蘭人,還不知道台灣島在哪…
而澎湖,荷蘭人18年前就來過了。
那一次,留下了「沈有容諭退紅毛番韋麻郎等」的石碑。
這一年,荷蘭人第二次佔據澎湖,想在中國沿海創造一個貿易根據地。
然後,又被明朝逼退。
同年初秋,荷蘭人撤退至台灣南部,鄭芝龍當然也跟著來了。
其實,你可以說,鄭芝龍是去荷蘭人陣營臥底的。
由於明朝和荷蘭的爭執,影響到李旦在陸、日、台間的商業利益。
因此,李旦派鄭芝龍去荷蘭人那邊當翻譯,算是跟荷蘭人開始合作吧。
從此時開始,鄭芝龍將事業重心自日本遷到臺灣。
至於是什麼事業呢?
說穿了,就是當海盜。
荷蘭人給鄭芝龍的任務是:
「在台灣海峽截擊往馬尼拉與西班牙人通商的中式帆船。」
根據荷蘭第二任大員長官(1625–1627)傑拉德·韋特(Gerard Frederiksz de With)的說法是:
「通事一官,率領約三十艘中式帆船去進行截擊與俘獲的業務。」
就在鄭芝龍努力搶劫的時候…
1624年8月27日,田川氏於平戶島千里濱
生下了那個將撼動東亞海面的孩子。
鄭成功出生之後,鄭芝龍也決定自立門戶了。
反正搶劫,幹的都是刀頭舔血的營生,為什麼不自己當老大?
隔年1625年4-5月間,鄭芝龍離開荷蘭人,開始了成為海賊王的旅程。
一名荷蘭船長是這樣紀載當時的場景:
4月27日星期天
...突然首領一官後隨手執刀劍的銃手七八名,作為代表,向我們寒暄。
當時,這一行的王者,就是李旦。
只是鄭芝龍要崛起之時,也是李旦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了….
1625年8月2日,李旦在從台灣回平戶途中去世。
李旦在台灣的產業和士卒,從此轉歸鄭芝龍控制。
而於廈門的產業,則落入另一個大海到許心素的手裡。
此後,鄭芝龍與許心素,互相對抗多年。
附帶一提,在台灣流傳很廣的「顏思齊開拓傳說」,其實在歷史上很難找到根據
歷史學界始終都比較相信:
「顏思齊其實是李旦的化名。」
(當然,也有可能是李旦的副手。)
總之,鄭芝龍現在開始,真的叫鄭芝龍了。
1626至1628年,鄭芝龍以台灣魍港(嘉義縣布袋鎮)為基地
劫掠福建及廣東數地,使明朝官兵疲於奔命。
由於鄭芝龍的業務能力太強,明朝決定收編他。
只是,條件一直談不攏。
鄭在台海縱橫兩年六個月,搶得不亦樂乎。
1627年,鄭芝龍旗下已有700艘船。
嚴重威脅老對手許心素的業務。
許心素找上荷蘭東印度公司,想聯手打擊鄭芝龍,但東印度公司未允。
鄭芝龍則乾脆一舉滅殺對手許心素,成為台海第一海盜。
直到1628年年底,福建巡撫熊文燦招安鄭芝龍成功。
熊文燦是四川敘永人,官至兵部尚書。
曾掌管南畿、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軍務,權傾一時。
後因圍剿張獻忠不力,被崇禎帝下獄處死。
總之,透過熊大人,鄭芝龍開始當官(海防遊擊)了。
當然,這個官不大,也就是個少校營長。
但是,好歹是個開始。
雖說官階只是四品武官,但是鄭海盜手下人不少。
1628,鄭芝龍投降明朝時,部眾3萬餘人,船隻千餘艘。
有了正式的官方招牌之後,鄭芝龍在老家安平鎮,當起了地頭龍。
他打破官方的海禁,繁榮海市,吸引各國商人。
他的武裝船隊旗幟鮮明,戈甲堅利,戰鬥力驚人。
定期航行於中國沿海、臺灣、澳門和日本、菲律賓等東南亞各地之間。
幾乎壟斷了中國與海外諸國的貿易。
1633年,荷蘭臺灣長官漢斯·普特曼斯攻打廈門,被鄭芝龍打的大敗。
後來雙方達成和解:
「荷蘭東印度公司保證不再來中國大陸沿海。」
「改由鄭芝龍派船至臺灣進行貿易。」
當然,事業做大之後,光靠搶劫賺錢,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必須企業化。」
鄭芝龍設立「五商」,掌控中國境內進出口的商品銷售管道。
「山五商」:
設於杭州,分「金、木、水、火、土」。
負責收購中國絲綢、瓷器、珍玩等各地特產至廈門。
「海五商」:
設於廈門,分「仁、義、禮、智、信」。
負責運作海路商船隊,將貨品運銷至東北亞及東南亞各地。
1633年,鄭芝龍事業做的如日中天。
這一年,同時也是日本鎖國的一年,但是這鎖不住鄭老大。
歷史課本往往都寫:
日本鎖國時,只准荷蘭及中國帆船進出。
這裡說的「中國帆船」,其實就是鄭老大獨家的。
接下來十年,直到明朝滅亡,掛著鄭氏旗號的中國商船壟斷東亞貿易。
華船(大部份是鄭芝龍的)進出日本的數字,比荷蘭船多出7至11倍。
什麼是海賊王?
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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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費反清復明的故事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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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段,講了鄭芝龍慷慨激昂的前半生。
本來只是想為鄭成功登場做個引子。
只是,臺灣史的這一段,考試挺熱門的,歷史敘述卻又有很多迷思…
每次都有學生來問,時間短又說不清楚,乾脆一次寫清楚,方便大家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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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交代一下鄭芝龍的結局。
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
大明江山,半壁崩塌了。
在這種大時代,最考驗人的政治判斷力。
讀者諸君擁有「歷史之眼」,當然可以預見鄭芝龍的悲慘下場。
這裡就不詳述了。
1646年,清軍逼近福建,鄭芝龍心存觀望。
將駐軍撤離仙霞關,讓出天險。
讓滿洲清軍入閩,自己則退守泉州安平。
隨後,鄭芝龍的泉州同鄉,同時也是「大號明奸」洪承疇出面勸降鄭芝龍。
鄭芝龍獲得空頭王爵許諾,以及一個翻臉的兒子。
1647年,鄭芝龍後被誘劫往北京,封同安侯。
同一年,清兵逼殺田川氏,鄭成功決心殺父報國,誓死抗清。
1655年,鄭芝龍入獄。
1661年,鄭成功東征台灣,年底,鄭芝龍被斬首於北京柴市。
接著,故事要轉到鄭成功身上了。
鄭芝龍投降滿清之後,不願投降的部屬,就轉由鄭成功領導。
這裡,就是我這段故事要說的主題了。
接下來的十多年,鄭成功在東南沿海,聚攏了十多萬兵力,誓師抗清。
1658年,鄭成功甚至動員了17萬大軍北伐南京。
這基本上是鄭成功自費的軍事活動,是他私人的反清復明事業。
問題是,錢從哪裡來的呢?
學者估計,以明末的物價,這種規模的軍事行動:
「每年平均需消耗300-360萬兩白銀。」
「作戰規模大的時候,甚至需要400萬兩。」
以閩南沿海彈丸之地,鄭氏集團是如何籌集這麼多資金的呢?
要知道崇禎年間,握有天下的朝廷財政收入,也不過400餘萬兩。
看過上集的朋友,應該知道答案了:
「關鍵,就是貿易。」
這次,我就來詳述一下,貿易的利潤與規模。
鄭氏靠海商起家,全盛時期旗下船艦高達千艘,承包了最賺錢的貿易路線。
就以對日本的貿易來說吧:
1647年至1662年之間,也就是鄭成功接班後的15年。
航抵日本長崎的中國船隻,主要仍然來自鄭成功的勢力範圍。
據紀載:
「1650年,抵達日本長崎的七十艘船中…」
「有五十九艘,來自鄭成功所統治的地區。」
這種情形大致年年相同。
也就是說,鄭氏集團至少佔有80%的對日貿易份額。
那麼,做的是什麼生意呢?
江戶初期的日本,熱銷商品是中國的生絲,絲綢與糖。
商品價差之大,讓經營現代國際貿易的商人流口水啊…
據統計,從1622年到1660年間:
「從中國輸送到日本的生絲,每百斤價格平均為377兩白銀。」
「生絲生意的利潤率,平均可高達277%。」
生絲貿易不只好賺,而且還是「大規模」的好賺。
經鄭氏貿易船隊輸入日本的生絲,每年高達十餘萬斤。
另一項輸日大宗商品是糖。
1655年,輸日砂糖就高達141萬7430斤。
價差呢?
「每百斤砂糖,在中國賣2.5兩白銀。」
「運到日本後,每百斤8兩。」
砂糖貿易,利潤高達220%。
除了出口,鄭氏船隊還從日本大量進口貨物,尤其是日本大量出產的銅:
「每百斤銅,在日本僅僅13.5兩。」
「當時中國的銅價,則為每百斤白銀20兩。」
銅類貿易,利潤率達到48%。
從1650年到1660年,鄭氏船隻往來台灣、日本、中國沿海。
將生絲,糖等貨物運到日本,再從日本載回鉛和銅等貨物。
據統計,單單從事對日本的進出口貿易,就能收入141萬兩白銀利潤。
而南洋方面的貿易,一年也帶來93-128萬兩白銀的利潤。
單憑貿易,以足以維持一隻規模龐大、有戰鬥力的軍隊了。
但是,這些還不是全部。
別忘了,鄭家是從海盜起家的,除了做生意,老本行不能放下。
從鄭芝龍那個時代開始,收保護費就已經是重要的固定收入了。
當時的船隻保護費,稱之為「牌餉」。
通過東亞海面的船隻,必須依其大小,繳納牌餉。
否則後果自負…
按照規矩繳費後,可得到一面牌,在海上就可不受劫掠。
注意,不是「不被鄭家海軍搶劫」,是沒有「任何人敢搶」。
如果沒有這種一言九鼎的本事,怎麼收保護費。
在那幾十年裡,鄭氏將海上貿易分為東洋、西洋二線。
西洋船:從事暹羅貿易。
東洋船:從事日本貿易。
西洋船的牌餉金額不明,東洋牌餉應納餉銀是:
「大者二千一百兩一年,小者五百兩一年。」
注意,要繳這筆錢的,不只是亞洲商船。
荷蘭,英國,葡萄牙等西歐商船,也必須按照規矩繳費。
如果沒有懸掛「鄭」字令旗,就自己出海隨便搞,隨時可能被送進海底。
鄭氏這種保護費收的有多誇張?
來看一個例子:
鄭成功在決定攻打台灣後,軍隊還沒出發…
就已經授權何斌,在臺灣向當地貿易船隊發放牌餉,收取餉銀。
還有,鄭成功在日本的胞弟,田川七左衛門,也幫鄭成功發放牌餉,收取餉銀。
「著訊守兵、地方官盤驗,遇有無牌及舊牌之船、貨,船沒官,船主、舵工拿解。」
--鄭成功寫給他弟弟田川七左衛門的信
看看這種說話的口氣,有沒有大海霸主的氣魄?
單是一項保護費每年收入就令人乍舌。
說了這麼多,鄭氏集團平均一年能收多少白銀?據楊彥傑《1650至1662年鄭成功海外貿易的貿易額和利潤額估算》一文估計,當時鄭氏集團年利潤可達2000萬或3000萬兩白銀。小編對這個數字不太相信,但是即使砍半再砍半,也有500萬-750萬兩白銀了。
正是有巨額的收入來源,鄭成功才能維持一隻擁有十幾萬員額的軍隊。
半田君傳說結局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小徑分岔的花園:通往未來的多種可能性】
這是推薦的短篇小說,會有一點燒腦,出自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
他在這部〈小徑分岔的花園〉的短篇中,用了類似於量子力學的概念,探討關於「時間」的奧秘。
而對很多作家來說,故事裡出現太多「巧合」會是一大敗筆,但在這部短篇中,這些巧合反倒成為一種特別的隱喻。
一起來看看這部頗有深意的文學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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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徑分岔的花園 / 博爾赫斯
獻給維多利亞·奧坎波
利德爾·哈特寫的《歐洲戰爭史》第二百四十二頁有段記載,說是十三個英國師(有一千四百門大炮支援)對塞爾-蒙托邦防線的進攻原定於1916年7月24日發動,後來推遲到29日上午。利德爾·哈特上尉解釋說延期的原因是滂沱大雨,當然並無出奇之處。青島大學前英語教師余准博士的證言,經過記錄、複述、由本人簽名核實,卻對這一事件提供了始料不及的說明。證言記錄缺了前兩頁。
……我掛上電話聽筒。我隨即辨出那個用德語接電話的聲音。是理查·馬登的聲音。馬登在維克托·魯納伯格的住處,這意味著我們的全部辛勞付諸東流,我們的生命也到了盡頭——但是這一點是次要的,至少在我看來如此。這就是說,魯納伯格已經被捕,或者被殺。在那天日落之前,我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馬登毫不留情。說得更確切一些,他非心狠手辣不可。作為一個聽命於英國的愛爾蘭人,他有辦事不熱心甚至叛賣的嫌疑,如今有機會挖出日爾曼帝國的兩名間諜,拘捕或者打死他們,他怎麼會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感激不盡呢?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可笑地鎖上門,仰面躺在小鐵床上。窗外還是慣常的房頂和下午六點鐘被雲遮掩的太陽。這一天既無預感又無徵兆,成了我大劫難逃的死日,簡直難以置信。雖然我父親已經去世,雖然我小時候在海豐一個對稱的花園裡待過,難道我現在也得死去?隨後我想,所有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在目前都落到我頭上了。多少年來平平靜靜,現在卻出了事;天空、陸地和海洋人數千千萬萬,真出事的時候出在我頭上……馬登那張叫人難以容忍的馬臉在我眼前浮現,驅散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又恨又怕(我已經騙過了理查·馬登,只等上絞刑架,承認自己害怕也無所謂了),心想那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自鳴得意的武夫肯定知道我掌握秘密。準備轟擊昂克萊的英國炮隊所在地的名字。一隻鳥掠過窗外灰色的天空,我在想像中把它化為一架飛機,再把這架飛機化成許多架,在法國的天空精確地投下炸彈,摧毀了炮隊。我的嘴巴在被一顆槍彈打爛之前能喊出那個地名,讓德國那邊聽到就好了……我血肉之軀所能發的聲音太微弱了。怎麼才能讓它傳到頭頭的耳朵?那個病懨懨的討厭的人,只知道魯納伯格和我在斯塔福德郡,在柏林閉塞的辦公室裡望眼欲穿等我們的消息,沒完沒了地翻閱報紙……我得逃跑,我大聲說。我毫無必要地悄悄起來,仿佛馬登已經在窺探我。我不由自主地檢查一下口袋裡的物品,也許僅僅是為了證實自己毫無辦法。我找到的都是意料之中的東西。那只美國掛表,鎳制錶鏈和那枚四角形的硬幣,拴著魯納伯格住所鑰匙的鏈子,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但是能構成證據,一個筆記本,一封我看後決定立即銷毀但是沒有銷毀的信,假護照,一枚五先令的硬幣,兩個先令和幾個便士,一枝紅藍鉛筆,一塊手帕和裝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我可笑地拿起槍,在手裡掂掂,替自己壯膽。我模糊地想,槍聲可以傳得很遠。不出十分鐘,我的計畫已考慮成熟。電話號碼簿給了我一個人的名字,唯有他才能替我把情報傳出去:他住在芬頓郊區,不到半小時的火車路程。
我是個怯懦的人。我現在不妨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實現了一個誰都不會說是冒險的計畫。我知道實施過程很可怕。不,我不是為德國幹的。我才不關心一個使我墮落成為間諜的野蠻的國家呢。此外,我認識一個英國人——一個謙遜的人——對我來說並不低於歌德。我同他談話的時間不到一小時,但是在那一小時中間他就像是歌德……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覺得頭頭瞧不起我這個種族的人——瞧不起在我身上彙集的無數先輩。我要向他證明一個黃種人能夠拯救他的軍隊。此外,我要逃出上尉的掌心。他隨時都可能敲我的門,叫我的名字。我悄悄地穿好衣服,對著鏡子裡的我說了再見,下了樓,打量一下靜寂的街道,出去了。火車站離此不遠,但我認為還是坐馬車妥當。理由是減少被人認出的危險;事實是在闃無一人的街上,我覺得特別顯眼,特別不安全。我記得我吩咐馬車夫不到車站入口處就停下來。我磨磨蹭蹭下了車,我要去的地點是阿什格羅夫村,但買了一張再過一站下的車票。這趟車馬上就開:八點五十分。我得趕緊,下一趟九點半開車。月臺上幾乎沒有人。我在幾個車廂看看:有幾個農民,一個服喪的婦女,一個專心致志在看塔西倫的《編年史》的青年,一個顯得很高興的士兵。列車終於開動。我認識的一個男人匆匆跑來,一直追到月臺盡頭,可是晚了一步。是理查·馬登上尉。我垂頭喪氣、忐忑不安,躲開可怕的視窗,縮在座位角落裡。我從垂頭喪氣變成自我解嘲的得意。心想我的決鬥已經開始,即使全憑僥倖搶先了四十分鐘,躲過了對手的攻擊,我也贏得了第一個回合。我想這一小小的勝利預先展示了徹底成功。我想勝利不能算小,如果沒有火車時刻表給我寶貴的搶先一著,我早就給關進監獄或者給打死了。我不無詭辯地想,我怯懦的順利證明我能完成冒險事業。我從怯懦中汲取了在關鍵時刻沒有拋棄我的力量。我預料人們越來越屈從於窮凶極惡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全是清一色的武夫和強盜了;我要奉勸他們的是:做窮凶極惡的事情的人應當假想那件事情已經完成,應當把將來當成過去那樣無法挽回。我就是那樣做的,我把自己當成已經死去的人,冷眼觀看那一天,也許是最後一天的逝去和夜晚的降臨。列車在兩旁的梣樹中徐徐行駛。在荒涼得像是曠野的地方停下。沒有人報站名。是阿什格羅夫嗎?我問月臺上幾個小孩。阿什格羅夫,他們回答說。我便下了車。
月臺上有一盞燈光照明,但是小孩們的臉在陰影中。有一個小孩問我:您是不是要去斯蒂芬·亞伯特博士家?另一個小孩也不等我回答,說道:他家離這兒很遠,不過您走左邊那條路,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不會找不到的。我給了他們一枚錢幣(我身上最後的一枚),下了幾級石階,走上那條僻靜的路。路緩緩下坡。是一條泥土路,兩旁都是樹,枝丫在上空相接,低而圓的月亮仿佛在陪伴我走。
有一陣子我想理查·馬登用某種辦法已經瞭解到我鋌而走險的計畫。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宮的中心院子的慣常做法。我對迷宮有所瞭解:我不愧是彭㝡的曾孫,彭㝡是雲南總督,他辭去了高官厚祿,一心想寫一部比《紅樓夢》人物更多的小說,建造一個誰都走不出來的迷宮。他在這些龐雜的工作上花了十三年工夫,但是一個外來的人刺殺了他,他的小說像部天書,他的迷宮也無人發現。我在英國的樹下思索著那個失落的迷宮:我想像它在一個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動,被稻田埋沒或者淹在水下,我想像它廣闊無比,不僅是一些八角涼亭和通幽曲徑,而是由河川、省份和王國組成……我想像出一個由迷宮組成的迷宮,一個錯綜複雜、生生不息的迷宮,包羅過去和將來,在某種意義上甚至牽涉到別的星球。我沉浸在這種虛幻的想像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處境。在一段不明確的時間裡,我覺得自己抽象地領悟了這個世界。模糊而生機勃勃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時光,以及輕鬆的下坡路,這一切使我百感叢生。傍晚顯得親切、無限。道路繼續下傾,在模糊的草地裡岔開兩支。一陣清悅的樂聲抑揚頓挫,隨風飄蕩,或近或遠,穿透葉叢和距離。我心想,一個人可以成為別人的仇敵,成為別人一個時期的仇敵,但不能成為一個地區、螢火蟲、字句、花園、水流和風的仇敵。我這麼想著,來到一扇生銹的大鐵門前。從欄杆裡,可以望見一條林陰道和一座涼亭似的建築。我突然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微不足道,第二件難以置信;樂聲來自涼亭,是中國音樂。正因為如此,我並不用心傾聽就全盤接受了。我不記得門上是不是有鈴,還是我擊掌叫門。像火花迸濺似的樂聲沒有停止。
然而,一盞燈籠從深處房屋出來,逐漸走近:一盞月白色的鼓形燈籠,有時被樹幹擋住。提燈籠的是個高個子。由於光線耀眼,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打開鐵門,慢條斯理地用中文對我說:「看來彭熙情意眷眷,不讓我寂寞。您准也是想參觀花園吧?」
我聽出他說的是我們一個領事的姓名,我莫名其妙地接著說:「花園?」
「小徑分岔的花園。」
我心潮起伏,難以理解地肯定說:「那是我曾祖彭㝡的花園。」
「您的曾祖?您德高望重的曾祖?請進,請進。」
潮濕的小徑彎彎曲曲,同我兒時的記憶一樣。我們來到一間藏著東方和西方書籍的書房。我認出幾卷用黃絹裝訂的手抄本,那是從未付印的明朝第三個皇帝下詔編纂的《永樂大典》的逸卷。留聲機上的唱片還在旋轉,旁邊有一隻青銅鳳凰。我記得有一隻紅瓷花瓶,還有一隻早幾百年的藍瓷,那是我們的工匠模仿波斯陶器工人的作品……斯蒂芬·亞伯特微笑著打量著我。我剛才說過,他身材很高,輪廓分明,灰眼睛,灰鬍子。他的神情有點像神甫,又有點像水手;後來他告訴我,「在想當漢學家之前」,他在天津當過傳教士。
我們落了座;我坐在一張低矮的長沙發上,他背朝著視窗和一個落地圓座鐘。我估計一小時之內追捕我的理查·馬登到不了這裡。我的不可挽回的決定可以等待。
「彭㝡的一生真令人驚異,」斯蒂芬·亞伯特說。「他當上家鄉省份的總督,精通天文、星占、經典詮估、棋藝,又是著名的詩人和書法家:他拋棄了這一切,去寫書、蓋迷宮。他拋棄了炙手可熱的官爵地位、嬌妻美妾、盛席瓊筵,甚至拋棄了治學,在明虛齋閉戶不出十三年。他死後,繼承人只找到一些雜亂無章的手稿。您也許知道,他家裡的人要把手稿燒掉;但是遺囑執行人——一個道士或和尚——堅持要刊行。」
「彭㝡的後人,」我插嘴說,「至今還在責怪那個道士。刊行是毫無道理的。那本書是一堆自相矛盾的草稿的彙編。我看過一次:主人公在第三回裡死了,第四回裡又活了過來。至於彭㝡的另一項工作,那座迷宮……」
「那就是迷宮,」他指著一個高高的漆櫃說。
「一個象牙雕刻的迷宮!」我失聲喊道。「一座微雕迷宮……」
「一座象徵的迷宮,」他糾正我說。「一座時間的無形迷宮。我這個英國蠻子有幸悟出了明顯的奧秘。經過一百多年之後,細節已無從查考,但不難猜測當時的情景。彭㝡有一次說:我引退後要寫一部小說。另一次說:我引退後要蓋一座迷宮。人們都以為是兩件事;誰都沒有想到書和迷宮是一件東西。明虛齋固然建在一個可以說是相當錯綜的花園的中央;這一事實使人們聯想起一座實實在在的迷宮。彭㝡死了;在他廣闊的地產中間,誰都沒有找到迷宮。兩個情況使我直截了當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一是關於彭㝡打算蓋一座絕對無邊無際的迷宮的奇怪的傳說。二是我找到的一封信的片斷。」
亞伯特站起來。他打開那個已經泛黑的金色櫃子,背朝著我有幾秒鐘之久。他轉身時手裡拿著一張有方格的薄紙,原先的大紅已經退成粉紅色。彭㝡一手好字名不虛傳。我熱切然而不甚了了地看著我一個先輩用蠅頭小楷寫的字: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默默把那張紙還給亞伯特。他接著說:「在發現這封信之前,我曾自問:在什麼情況下一部書才能成為無限。我認為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迴圈不已、周而復始。書的最後一頁要和第一頁雷同,才有可能沒完沒了地連續下去。我還想起一千零一夜正中間的那一夜,山魯佐德王后(由於抄寫員神秘的疏忽)開始一字不差地敘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這一來有可能又回到她講述的那一夜,從而變得無休無止。我又想到口頭文學作品,父子口授,代代相傳,每一個新的說書人加上新的章回或者虔敬地修改先輩的章節。我潛心琢磨這些假設;但是同彭㝡自相矛盾的章回怎麼也對不上號。正在我困惑的時候,牛津給我寄來您見到的手稿。很自然,我注意到這句話:我將小徑分岔的花園留諸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我幾乎當場就恍然大悟;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是那部雜亂無章的小說;若干後世(並非所有後世)這句話向我揭示的形象是時間而非空間的分岔。我把那部作品再流覽一遍,證實了這一理論。在所有的虛構小說中,每逢一個人面臨幾個不同的選擇時,總是選擇一種可能,排除其他;在彭㝡的錯綜複雜的小說中,主人公卻選擇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一來,就產生了許多不同的後世,許多不同的時間,衍生不已,枝葉紛披。小說的矛盾就由此而起。比如說,方君有個秘密;一個陌生人找上門來;方君決心殺掉他。很自然,有幾個可能的結局:方君可能殺死不速之客,可能被他殺死,兩人可能都安然無恙,也可能都死,等等。在彭㝡的作品裡,各種結局都有;每一種結局是另一些分岔的起點。有時候,迷宮的小徑匯合了:比如說,您來到這裡,但是某一個可能的過去,您是我的敵人,在另一個過去的時期,您又是我的朋友。如果您能忍受我糟糕透頂的發音,咱們不妨念幾頁。」
在明快的燈光下,他的臉龐無疑是一張老人的臉,但有某種堅定不移的、甚至是不朽的神情。他緩慢而精確地朗讀同一章的兩種寫法。其一,一支軍隊翻越荒山投入戰鬥;困苦萬狀的山地行軍使他們不惜生命,因而輕而易舉地打了勝仗;其二,同一支軍隊穿過一座正在歡宴的宮殿,興高采烈的戰鬥像是宴會的繼續,他們也奪得了勝利。我帶著崇敬的心情聽著這些古老的故事,更使我驚異的是想出故事的人是我的祖先,為我把故事恢復原狀的是一個遙遠帝國的人,時間在一場孤注一擲的冒險過程之中,地點是一個西方島國。我還記得最後的語句,像神秘的戒律一樣在每種寫法中加以重複:英雄們就這樣戰鬥,可敬的心胸無畏無懼,手中的銅劍凌厲無比,只求殺死對手或者沙場捐軀。
從那一刻開始,我覺得周圍和我身體深處有一種看不見的、不可觸摸的躁動。不是那些分道揚鑣的、並行不悖的、最終匯合的軍隊的躁動,而是一種更難掌握、更隱秘的、已由那些軍隊預先展示的激動。斯蒂芬·亞伯特接著說:「我不信您顯赫的祖先會徒勞無益地玩弄不同的寫法。我認為他不可能把十三年光陰用於無休無止的修辭實驗。在您的國家,小說是次要的文學體裁;那時候被認為不登大雅。彭㝡是個天才的小說家,但也是一個文學家,他絕不會認為自己只是個寫小說的。和他同時代的人公認他對玄學和神秘主義的偏愛,他的一生也充分證實了這一點。哲學探討佔據他小說的許多篇幅。我知道,深不可測的時間問題是他最關心、最專注的問題。可是《花園》手稿中唯獨沒有出現這個問題。甚至連『時間』這個詞都沒有用過。您對這種故意迴避怎麼解釋呢?」
我提出幾種看法;都不足以解答。我們爭論不休;斯蒂芬·亞伯特最後說:「設一個謎底是『棋』的謎語時,謎面唯一不准用的字是什麼?」我想一會兒後說:「『棋』字。」
「一點不錯,」亞伯特說。「小徑分岔的花園是一個龐大的謎語,或者是寓言故事,謎底是時間;這一隱秘的原因不允許手稿中出現『時間』這個詞。自始至終刪掉一個詞,採用笨拙的隱喻、明顯的迂迴,也許是挑明謎語的最好辦法。彭㝡在他孜孜不倦創作的小說裡,每有轉折就用迂迴的手法。我核對了幾百頁手稿,勘正了抄寫員的疏漏錯誤,猜出雜亂的用意,恢復、或者我認為恢復了原來的順序,翻譯了整個作品;但從未發現有什麼地方用過『時間』這個詞。顯而易見,小徑分岔的花園是彭㝡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絕非虛假的形象。您的祖先和牛頓、叔本華不同的地方是他認為時間沒有同一性和絕對性。他認為時間有無數系列,背離的、匯合的和平行的時間織成一張不斷增長、錯綜複雜的網。由互相靠攏、分歧、交錯,或者永遠互不干擾的時間織成的網路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時間裡,我們並不存在;在某些時間,有你而沒有我;在另一些時間,有我而沒有你;再有一些時間,你我都存在。目前這個時刻,偶然的機會使您光臨舍間;在另一個時刻,您穿過花園,發現我已死去;再在另一個時刻,我說著目前所說的話,不過我是個錯誤,是個幽靈。」
「在所有的時刻,」我微微一震說,「我始終感謝並且欽佩你重新創造了彭㝡的花園。」
「不可能在所有的時刻,」他一笑說。「因為時間永遠分岔,通向無數的將來。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我可以成為您的敵人。」
我又感到剛才說過的躁動。我覺得房屋四周潮濕的花園充斥著無數看不見的人。那些人是亞伯特和我,隱蔽在時間的其他維度之中,忙忙碌碌,形形色色。我再抬起眼睛時,那層夢魘似的薄霧消散了。黃黑二色的花園裡只有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像塑像似的強大,在小徑上走來,他就是理查·馬登上尉。
「將來已經是眼前的事實,」我說。「不過我是您的朋友。我能再看看那封信嗎?」
亞伯特站起身。他身材高大,打開了那個高高櫃子的抽屜;有幾秒鐘工夫,他背朝著我。我已經握好手槍。我特別小心地扣下扳機:亞伯特當即倒了下去,哼都沒有哼一聲。我肯定他是立刻喪命的,是猝死。
其餘的事情微不足道,仿佛一場夢。馬登闖了進來,逮捕了我。我被判絞刑。我很糟糕地取得了勝利:我把那個應該攻擊的城市的保密名字通知了柏林。昨天他們進行轟炸;我是在報上看到的。報上還有一條消息說著名漢學家斯蒂芬·亞伯特被一個名叫余准的陌生人暗殺身死,暗殺動機不明,給英國出了一個謎。柏林的頭頭破了這個謎。他知道在戰火紛飛的時候我難以通報那個叫亞伯特的城市的名稱,除了殺掉一個叫那名字的人之外,找不出別的辦法。他不知道(誰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悔恨和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