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際關係中堅定守護心靈
■ 人際關係是永遠的課題
我們總以為不嚴重的人際問題能讓我們變得堅強,不,是我們總是以為自己已經非常堅強了,但有時還是會因為人際關係而心灰意冷。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大抵都是如此,人際關係是考驗我們成熟和堅強程度的最佳試鍊。如果我們都能像孤島一樣獨自生存,就沒有必要變成熟,也不必煩惱如何讓自己的心更加堅強。
但是,因為我們需要與他人一起生活,所以我們不得不學習變得更有智慧,否則會很痛苦。因此,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也說過:「人類所有的煩惱都源於人際關係。」
「源於自己的煩惱,比如內心的煩惱是不存在的,不論是什麼類型的煩惱,必然有他人的影子。」
─岸見一郎、古賀史健,《被討厭的勇氣》
我在面對衝突時尤其脆弱,即使我不是當事者,只是旁觀者,也容易感到害怕。雖然經歷過許多事件後,我自認得到了足夠的訓練,但如果處在衝突的狀態中,我的心臟仍會砰砰直跳,並驚慌失措。看著這樣的自己,我明白:「啊,我還差得遠呢!」
大家在與他人的關係中也會存在特別脆弱的部分,比如,無法忍受自尊心被他人傷害、因為不能忍受無禮的人而憤怒,導致衝突變大,或因為內向,所以站在群眾面前就會很痛苦等等。每個人都因為自己的個性而有各種各樣的苦衷。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習慣這些呢?
也許我們永遠不可能變得完美。許多七、八十歲的老人們也會吵架,並因為人際關係而受傷,或許我們一輩子都會因此而煩惱。無論我們多麼成熟且堅強,遇到問題時仍會痛苦,所以我們只能盡力尋找避免痛苦的方式。
隨著經驗的累積,我們逐漸了解如何避開最糟的情況,也愈來愈知道該如何明智地應對。有些方法對於在人際關係中守護自己的心特別有幫助,現在我想談談其中幾個。
(1)不要浪費力氣證明自己是對的
認同需求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那是驅使人行動和成長的原動力。孩子們為了得到父母或老師的認可不斷努力並逐漸成長,成人們則為了獲得能在社會中生存的能力而付出努力。在親近的朋友和夫妻之間,如果自己的努力得不到認可,也容易產生失望的情緒。但也正是這種「認同需求」引起許多人際問題,使我們在人際關係中變得很脆弱。
反向思考後會發現,我們只要能從「認同需求」中獲得自由,就能活得更開心。被他人眼光所綁架的人,會強迫自己把心思花在許多不必要的事物上,當我們的認同取決於他人時,我們就無法自己掌控,結果就是再怎麼努力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饋。
尤其韓國是特別喜歡批評的社會。看著最近的新聞報導,我有時會覺得,別說認可和支持了,只要不挨罵就萬幸了。隨著網路的發展,許多人在匿名的保護傘下說出許多可怕的話。另外,我們藉由手機聊天工具不斷與人接觸,所以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接受他人的評論。我們在學校學習國文、英文和數學,但卻沒有學到智慧溝通的方法。在職場,甚至家人之間也經常互相批評。愈是親近的人,說話愈尖酸,愈讓人感到痛苦。我們會覺得對方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因而傷心且委屈。這樣的情緒讓我們很容易崩潰,任何人都一樣。
但是,說話傷人的人,內心往往有著傷痛。無論他們多努力希望獲得認可,也不會有太大收穫。因此,守護自己的方法不是費盡心思證明自己是對的,不是將精力放在強調「那個人是錯的,我是對的」上,相反地,應該把焦點轉到自己身上,了解自己為什麼這麼傷心。這樣就能看到隱藏在這些情緒後的認同需求,並且能了解到「啊,我是因為想得到認可才這樣啊!」、「原來那個人不知道我的真心,所以我才會傷心。」這樣一來,我們反而會減少向外尋求認同,也能節省心力,因為我們已經了解自己了。
請記住,不要因為尋求他人認同而浪費力氣,甚至失去自己。如果是不會造成太大影響的問題,他人不認同也沒關係,乾脆讓自己挨罵也是一種方法。若我們可以相信自己,能夠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即使沒有他人的支持,也完全沒問題。就算他人不認同,你所做的事依然是正確的。別人詆毀、討厭自己,或者嫉妒自己,事後回過頭去看,往往會發現那對我們的人生並沒有多大影響。反而是為了討好別人,或者為了證明自己正確才會消耗過多的能量,因為這讓我們將生活的主控權放在他人手上,容易讓我們迷失方向。我想大家應該都不希望因為執著於他人的認同,而讓自己的人生朝不願意的方向發展。
「你正確不是因為別人認同你,而是你實際做的事及其理由是健全的。」
─班傑明‧葛拉漢(Benjamin Graham)
(2)覺察比較的情緒
不是別人折磨自己,而是自己折磨自己的情況之一就是自卑感。因為未達到他人決定的標準而感到自己不足,這就是自卑感。自卑感需要有比較對象才會產生。我也會不知不覺把自己與他人比較,並因此覺得自己不夠好。但是你知道,其實自卑感和優越感沒有分別嗎?在佛教心理學中,比較自己和他人的心理統稱為「傲慢」。通常我們會認為感到優越是傲慢,但事實並非如此。優越感、自卑感,甚至認為自己和別人是同一等級的心態都是一樣的,都是因為「比較」而產生的。
將其他個體與自己比較,並感到痛苦的生物只有人類。田裡的花也是照著自己的步調開花,不會和別的花比較。請想想看,看著梔子花盛開的杜鵑花,會因為自己不開花而傷心嗎?花朵們都是依據季節開花和凋謝,不會費盡心力模仿其他的花,也不會因為長得比別的花好而驕傲。在這方面,人類也許比花更脆弱。
但是,如何消除這種自然而然比較的心態呢?持續研究佛教冥想的美國第一代冥想領袖約瑟‧戈爾斯坦(Joseph Goldstein)是這麼說的:每當產生比較之心時,只需要觀察一下自己的心。也就是說,當傲慢的心態出現時,沒有必要灰心喪氣,也不必責備自己或感到驚訝。只要對自己說:「啊!這個情緒又來了。」並接受它,同時了解這只是暫時而非固定不變的心態,如此一來,這種情緒就會自然消失。
我之所以認同將比較的心稱為傲慢的心,是因為人與人之間大部分的問題都是源於「我們自認為了解那些我們其實不了解的東西」。只看到他人的某一面,便與自己進行比較,其實這也是誤以為了解他人的傲慢態度。複雜的人類,能讓我們像用尺衡量東西一樣簡單地分析並比較嗎?
然而,這樣的錯誤卻以各種面貌蔓延。父母以生下孩子為由,介入子女的生活,直到他們長大成人為止,並認為自己知道什麼對子女最好。不只如此,好朋友、戀人或夫妻之間也會輕易定義對方「是某種人」,並以此作為指責的工具,甚至彼此詆毀。
但是,我們究竟為何能輕易說出「了解」誰呢?我們連自己也不了解,卻認為自己很了解別人,這實在太荒謬了。
「因此要反覆告訴自己:『我不了解任何人。』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之間都應該要互相提醒。我們所知道的只有自己並不了解對方(……)因為不了解,所以需要對方說明,並像初次見面一樣傾聽對方。如果不打破『了解』的信念,並反覆提醒自己不了解對方,就無法逃出這個地獄。」
─李允珠,《忍耐自己的時間》(나를 견디는 시간)
正如李允珠作家所說的,我們所了解的只有我們並不了解任何人(家人、朋友、戀人)。
(3)區分他人與我的界線
因為自以為了解他人而產生的常見錯誤,就是輕易侵犯他人的領域。所以人際關係中,需記住的第三點就是「區分他人與我的界線」,我們必須記住對方是對方,我是我。
無法區分他人和我的界線會引起兩大問題。一是依賴,因為無法確信自己做的選擇是否正確,所以總是依賴父母或朋友的意見。為了安心,總是希望別人陪在身邊,如果不能如願以償,就會把責任轉嫁到他人身上,這相當於把自己生活的自主權讓給了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另一個問題是干涉。就像父母希望操控子女的人生一樣,介入他人的人生。這是家人之間經常發生的情況,也很常發生在朋友、同事或戀人之間。因為愈親近愈容易越界,也愈容易讓人相信自己能改變對方。
干涉並不只是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對方身上,也包含為了幫助家人、朋友或同事,過度消耗自己的心神。舉例來說,一位母親因為覺得失業的兒子很可憐,所以繼續提供經濟援助,母親很容易覺得這是「為了兒子好」,但其實也有可能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覺得不舒服,所以持續提供兒子經濟支援。母親的支援會不會反而使兒子失去立足的機會?會不會因為這樣,兒子反而無法下定決心獨立呢?實際上這樣的情況很常發生。
很多人總是以「因為愛你」為由幫助他人,卻拖延了那個人生活中最重要的「自立」。那真的是愛嗎?
因此,我們有必要區分「為了他人」介入某件事,是真的為了那個人,還是為了讓自己心裡舒服。我們應明確區分他人和自己的界限。尤其是因為東方集體主義文化的特性,讓我們從小就生活在不區分界線的家庭環境中,這也讓我們在這方面經常感到疑惑。每個人的界線都截然不同,所以更容易無意中犯錯,並產生衝突。我們應該如何分清楚界線,並互不侵犯呢?
認為所有的煩惱都源自人際關係的阿德勒,也認為這個問題很重要。因此,阿德勒強調「課題分離」。就是要將他人的課題與自己的課題的分離。他告訴我們明確且簡單的區分標準。那就是,思考誰最終會面對這個選擇帶來的結果。
面對成績或前途問題後果的是子女本人,如果失業的兒子不求職,其結果應由本人負責,因為沒有任何人能代替另一個人生活,所以能負責選擇結果的人只有當事者一個人。我負責我的生活,你負責你的生活。
不要把自己的課題推給別人,也不要把別人的課題攬在自己身上。再親近的人對自己指手畫腳,也不能被對方動搖。我們人生的決定權在自己身上。
到目前為止介紹的三種方法都不是容易實踐的方法。但如果對這三點掉以輕心,不僅心靈會受到威脅,甚至會失去自己生命方向的鑰匙。在人際關係中堅定守護自己的心,就像是自己堅強地主導自己的生活一樣。如何?這三點是不是值得一試呢?以下提供在實踐過程中能給予勇氣的短祈禱文來幫助大家。
「我做我的工作,你做你的工作。
我不是為了符合你的期待而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也不是為了我才存在於這個世界。
你就是你,我是我。
如果我們的心偶然相合,那是美好的事,
若不是如此,那不是沒辦法的事嗎?」
─弗雷德里克.皮爾斯(Friedrich Salomon Per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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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也需要呵護》
快樂會消逝,情緒也會過去,你需要的是奪回心靈方向盤,照顧脆弱的心
내 마음을 돌보는 시간: 연약한 마음을 단단하게 지켜내는 셀프 심리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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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慧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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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 杜鵑 凋謝 在 追奇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原型女人〉
邱妙津說,她的原型是女人。其實每個女人的原型,都是女人。
那是兩千年初,我剛考進中部的私立教會學校。我國一,看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長大,童話故事裡,男主角愛女主角,女主角愛男主角,課本教我,人,就是兩性,兩性長大後結婚,製造另一個跟兩性結婚的小孩。
私立教會學校的禁欲制度相當嚴格。踏進學校第一天,新生就被分成兩個種族,一種是男生,一種是女生。男生跟女生在不同班級上課,穿不一樣的制服,去福利社走不一樣的通道,上下樓爬不一樣的樓梯。不同種族的生活界域嚴明,進去久了,看到男生都像看到怪物。
在那就地圍起的女生世界裡,小學時代種種長大成人的嘗試,比如壞,比如色情,皆戛然而止,在重重的書本與單一生理性別的清勦下,心智退化,重返史前動物期。
那時班上有個同學M。被強制剪短的清一色瓜皮頭裡,有人的短髮看起來就是那麼自然,好像生來便是短髮,M就是這樣的女孩。M的成績很好,個性有種超齡的穩重,和激情,永遠擔任班長、副班長、風紀這類要角,而我則擔任國文助教、學藝那類比較「浪漫」的幹部。
忘了什麼時候開始交談的。在那弱肉強食的環境裡,成績好的總會變成幹部,幹部與幹部又總會搭成一夥。M經常忘記抄聯絡簿,打來我家問我,聊久了也分享快樂與煩惱。M和班上一個女生U很好,總是為了U玻璃心,我在電話裡聽了很多她跟U的紛爭,週考一起考爛。老師說:「妳們真是好朋友耶?連成績退步都很有默契。」
在純女生世界裡,每種友誼都像戀情。陪M走完跟U長長的故事,發現裡面沒有我的角色。那是3月26日的夜晚,電話裡問M,我是什麼?她說,剛認識時妳說過,我們不可能成為好朋友,那時我很失落,但接受了這件事,把妳當成理性交談的對象。
我不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我意識到,是我單方面把M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了。電話裡我淚流滿面,再見到M都跟失戀一樣痛苦。
經過漫長的尷尬期,我跟M又慢慢靠近。這次,M終於看見了我。
一樣繼續問功課,講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聊到後來不得不寫作業了,為了斷捨離,就打眼色給母親,讓母親喊我掛電話。我總是立刻掛斷,毫不拖延,因為難捨難分最難捱。
M家有兩支電話,同學裡只有我知道第二支的號碼,出於某種情緒,我老打第二支,電話一響,全家都知道是我打來的。
有一次家裡停電,只有我一個人,我怕黑,躲在靠窗的話機旁打給M。那似乎是第一次,不因功課而撥號。M陪我講了兩個鐘頭、三個鐘頭、四個鐘頭。我在沙發上抱著話筒,一片蔚藍的暗影裡,有種地老天荒的錯覺。M在電話那頭,她厚實、溫暖的聲音,將是我在世上最後持有之物。說不完的話,無從休止,就像連環的夢。
不問功課的週末,住得近,她就騎腳踏車過來找我,站在街角聊一個下午。也不去泡沫紅茶店、書店,就那麼站在風中一個下午。
國二寒假畢業旅行的時候,我和M本來不同小隊、不同房間,到了晚上,發現自己想待在M旁邊,藉故去找M聊天,聊得晚了,就睡在她旁邊。我不曉得M是怎麼想的,可我有些開心。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坐起身,M還躺著,瞇細眼睛看我,說,「楊婕,原來這是妳起床的樣子啊。」
那或許是我們之間,最接近欲望的時刻了。後來,同房的同學感覺到那天早上微妙的氣氛,說我們「怪怪的」,我跟M皆鄭重否認。那不是認為「可以喜歡女生」的年紀,面對M,我連親吻、擁抱的衝動都不曾有,最親密的接觸僅止於,偶爾她重重拍我的肩,我感覺到她的手和別人不同,希望那雙手一直放在我的肩頭。
我一直無法理解那天早晨的自己,和M。我也不尋求理解,不敢理解。
就這樣和M很好,很好,好到升上國三為止。
那個暑假,好像神明偷看牌面,替我改了命格。整個人和從前不一樣了。曾有心結的同學得紅斑性狼瘡過世,道歉信送達時,她已經輸血昏迷。又遇見高中的男朋友,開啟戀愛拼搏。我失眠、心悸,成績一落千丈。
所有老師都問我妳怎麼了,怎麼了?每天我都坐在書桌前,想把落後的進度追回來,可是身心都無法應付。老師問我,要不要去看精神科醫生?要不要做心理諮商?看了做了就承認自己壞掉了,每晚睜著眼皮對天花板發呆到天亮。我常常請假缺課,在奇怪的時間出門,到了學校也覺得自己像鬼魂。
M旁觀我的模擬考分數一次次下滑,非常焦急。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會在升學道路上與她失散。我開始躲M。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熬完國三,決定直升時,父親說:「如果妳在這間學校唸了三年,卻不敢出去考試,那妳這三年就是失敗的。」失敗者我直升,夾頭夾尾開啟高中新生活,M考上第一志願女中。看《鬥魚》、《危險心靈》,大家都說好精彩,可那種乖乖牌學生岔出原路的情節,讓我非常痛苦。
上了高中成績還是很差。有時穿上綠制服的M會打電話給我,每次我都無話可說。從前我們因為同一組分類學靠近,如今又因為同一組分類學分開。
M不在場的時間,也是跟男生戀愛的時間。唯一不變的只有每年3月26日,M都會打電話來。熟悉的號碼顯示在螢幕上,就像心跳。
高二讀到曹麗娟的〈童女之舞〉,有種奇怪的悸動感。跟別人說,M就是我生命中的紫玫瑰,外加一句,「不過,是友情的那一種。」因為〈童女之舞〉,俗不可耐的玫瑰成了我最喜歡的花。十七歲生日,收到的禮物泰半都與玫瑰有關:玫瑰紙黏土、玫瑰圖案的鏡子、一朵因為找不到紫玫瑰而買的白玫瑰……
當時台灣還沒培育出紫玫瑰,號稱紫色的玫瑰,顏色其實都偏藍或偏粉。高中男友陪我找遍花店,終於找到一朵比較接近我想像中那種紫的玫瑰。零用錢不多,就買了一朵,每天捧著看著,凋謝後,到公園的花樹下埋葬。
同班同學有個男生長得像M,每次看到他我都有心驚膽顫的感覺。
高中畢業,M考上台大,我考上中央。覺得對老師、對M都可以交代了,大學一年級,搭車到台北找M。久別重逢,我們胡亂吃了一頓義式午餐,逛了不好看的杜鵑花,然後坐在安靜的傅園裡聊天。
聊著聊著又像從前忘了時間。靠近的必要前提,就是迷路。話語忽然就來到地塹的凹谷,空氣、風、水面把秘密勾勒得清澈透明。在神聖的傅園裡,M低低、慎重地,盡力抑制著全身痛苦,向我出櫃了。她說,高中時,和一個女孩……
我並不意外,只覺得某個擱了很久的線頭被解開來。聽M講述跟那個女孩的事,心裡隱隱有什麼地方失落著,彷彿想問什麼,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看不見的,就當作不存在。將整個國中生活推入不重要的史前時代。我的青春很豐盛很美,比荒涼愚騃的白堊紀絢爛萬倍。
又過了七年,碩士班畢業去女校實習。實習前夕和M約吃一次飯,在當時還沒搬家的貓下去餐館。沒聊十分鐘就吵了一架,M剛進律師事務所,我不習慣她的講話方式,好冷好硬好直接。M說她只是直話直說,不懂我為什麼那麼敏感。最後,M嘆道:「楊婕,妳還是比較感性啊。」就在尷尬的言談間,我注意到M臉上出現的細紋。我的紫玫瑰開始老了。
實習學校是台北的傳統女校,清一色女孩子。高中之後習得的異性戀規則全部丟掉,重回少女世界。但這是2016年的台北,不同於壓抑再壓抑的十多年前。在女校裡,沒人在乎正妹,帥T才是金字塔頂端的王,任人公開迷戀。在我教課的班級裡,長得好看的學生甚至有學妹幫忙設立相簿。幾個中性的孩子圍著我,給我苦頭也給我甜頭。有時,我就想起我的國中生活。
故事瑟縮在茫茫大霧裡,慢慢撥開,慢慢走。一不小心就踏到一截芒草莖,或一窪破損的井口。有些片段像鳥群一樣閃現,飛散,回頭再回頭。終於某天,所有風景迎面擊來。我意識到,為什麼迷戀〈童女之舞〉──紫玫瑰就是紫玫瑰,哪有什麼友情的?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貓下去跟她吵。同學聽說我們那晚吵架了,笑我:「妳們很像國中生欸!」是的我希望時間不要帶走她,我希望她一直像那些週末的街角,那個畢旅的早晨,永遠不變地對待我。
我終於領悟,原來,我喜歡她。她就是我的遠方。「我喜歡她」,是這樣的戀愛感情。
國中時也曾隱約覺得對女生有興趣,不允許自己多想。上了高中,交了男朋友,覺得好安心,我只是假性的同性戀,我不是同性戀。
十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純度極高的異女。大學時還曾跟著酷兒社團,以唯一的異性戀身分上了幾次街頭聲援。研究所念了一堆性別理論,實習期間婚姻平權更風起雲湧──可是,理論歸理論,實踐歸實踐,我可以在學術世界掄刀拿槍,卻沒有勇氣上自己的斷頭台。
有一天傳訊息給M,告訴她。沒問M是否喜歡過我,我連知道答案的勇氣都沒有。
最後一次見到M,是去年在汀州路買晚餐。永福橋的下班車潮非常洶湧,機車騎士密密麻麻停在街口等紅燈,皆戴安全帽、口罩,難分面貌。但就在一片黯淡的車陣中,我突然被一對熟悉的眼神吸引住,像光源一樣收束了整個世界。
我不會認錯。
那時我剛剪成極短的男生頭。M淡漠地看了我一眼,別開眼睛。綠燈亮,消失在車潮裡。我拎著便當,站在路邊很久,很久,非常詫異。
●2018-6-10自由副刊
http://news.ltn.com.tw/news/supplement/paper/1207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