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鳥需知 ◎陳斐雯
常常看見你
在鳥店徘徊留連
終日素描一隻籠中的畫眉
所以猜想你喜歡鳥
我也喜歡,不過
比你貪心一點
總共擁有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
統統養在天空裡
從來不必擔心
誰會遠走高飛
我請大風陪它們賽跑
如果累了便躺在雲上喘口氣
如果吃膩春天的食物
夏天自然會有新奇的菜單
夜晚如果睏倦
每棵樹都可供高枕安眠
我一點也不擔心
如果真的十分想念
一抬頭便能相見
在鳥店徘徊留連
看見你買下那隻畫眉
提籠悠哉散步離去
遺落在地上的素描簿裡
畫的竟是自己
所以我說你喜歡鳥
我也是
只是比你貪心一點點
總共也才幾億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
養在天空裡
養在雨後的電線桿上
養在陽光午睡的草坪
養在你正提籠散步的小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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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本名陳斐雯,女,1963年8月20 日出生,台中人。
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業。曾任「人間雜誌」特約採訪記者,自立晚報藝文組記者兼自立早報兒童版主編、中時晚報副刊、中國時報編輯。
曾獲文化大學文藝行列獎散文、新詩雙料冠軍、第四屆華岡詩獎魁首。
詩作具有敏感的纖情,透過多變的抒情,編織一種現代的美,語言清澈,想像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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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在進入詩的賞析之前,需要稍微花點篇幅介紹該時代背景,更有助於讀者們理解選讀這首詩的理由。《二十世紀台灣新詩史》的作者張雙英在論及八〇年代新詩時,認為在「政治因素」、「經濟與社會因素」、「文學因素」等三個領域上的改變,導致了台灣的新詩走向了多元化的時代。其中產生了「生態詩」這種新的題材,張雙英以陳斐雯於一九八三年發表的作品〈地球花園〉作為代表舉例,認為該首詩是觸及到「環境生態」問題的好作品。
這說法可能是來自於焦桐寫過的一篇文章〈八十年代的新浪潮〉,該文提到:「陳斐雯的語言清新,想像飛越,『地球花園』、『養鳥須知』是難得一見的生態詩佳構。」〈地〉、〈鳥〉二詩接連被選入了《創世紀詩選》以及向明所編選的《七十三年詩選》(爾雅出版)(註一),並且在詩選中向明認為「這種從博愛觀出發的自然生態保育理論,較之一般的只知責難和揭發的詩文,既具親和感又有說服力,任何人讀了都會覺得摘花捕鳥是一種多麼自私的,自絕於大自然的愚笨之舉。」
不論是向明、焦桐,似乎都認為〈地〉、〈鳥〉二詩在分類上屬於生態詩(之後張雙英也承續了這樣的觀點),然而詩人林燿德卻持否定看法,在〈生命場中的蒔花女──論陳斐雯的詩〉文中表達他的觀點:
「『生態詩』的重點應集中焦距於人類文明破壞大自然循環法則與生物鏈結構的層面上,最終落實在客觀世界的改造;陳斐雯的『地球花園』與『養鳥須知』二詩,固然在字面意義上透露了對人類控制生物遺傳基因與生存環境的事實有所不滿與關切,但其強調的理念乃落實在於『萬物與我同在』的人生觀,『地球花園』與『天空鳥園』的宏偉藍圖,並非以客觀世界的環境改塑為終極目的,而係以人類的心靈空間為其投射與開拓的真正園圃。」
這兩種觀點的分歧,若要詳細解析,恐怕篇幅太長,但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去理解和區別。一即是生態詩的定義,以及所包含的範圍廣度,林燿德的觀點是「狹義」的生態詩,其範圍限定在著重讓讀者意識到人類正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而喚起讀者的環保意識,這類詩以前篇所賞析白樵的〈白鷺鷥的抗議〉為代表;向明等人的觀點則是較「廣義」的,只要在主題上涉及自然環境與人的關係,便得以歸類為生態詩。二是「手段」上的不同,因為向明的注文也認為陳斐雯的詩要傳達「人類對自然的控制是自私的行為」,進而引發讀者做出「所以人類不該破壞環境以及剝奪生物的自由」這樣的反思。
只是陳斐雯用的手法並非「責難和揭發」,而是有其他的做法,相較於〈白鷺鷥的抗議〉這類詩更有效果。
瞭解觀點差異之後,讓我們實際從文本來看,究竟爭議的關鍵在何處。從首兩段,可以清楚的看見兩組對應關係,「你」之於「一隻籠中的畫眉」,和「我」之於「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統統養在天空裡」的鳥。第三段重點在描述「大自然中的動物」享有各種好處,潛台詞即是「籠中的畫眉」不但不自由,而且不能隨處帶著走,若不在身邊還會擔心並想念。第四段「看見你買下那隻畫眉/提籠悠哉散步離去」,「你」在字面意義上擁有了那隻畫眉,但「遺落在地上的素描簿裡/畫的竟是自己」,顯見「你」根本毫不關心畫眉的生死,只在乎自己。最末段利用「一點點」和「總共也才幾億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之間的差距對比做強調,而且「養在你正提籠散步的小公園」,表示「我」的世界之寬廣,也包含了「你」所擁有的那隻畫眉和所在的小地方。
在下結論之前,先提到在〈地球花園〉這首詩中,有一句「(我)不許妳摘花」,表示「我」對「摘花」這樣的動作是排斥的,而且還禁止「妳」去做。但是在〈養鳥須知〉裡面,我們卻沒有看到「我」對「你」做出任何強制的行為,只是「看見你買下」僅此而已。所以對〈地〉詩,我們也許能說陳斐雯想以「摘花」借代「破壞環境」的行為,呼籲讀者要愛惜地球;然而〈鳥〉詩更合理的解釋,是想以「我的貪心」和「你的自私」做出對比,表達一種胸襟的開闊,告訴讀者人不應著眼於小處,較趨近於林燿德所說,是一種人生觀和心靈空間的描繪。
由於〈地〉詩和〈鳥〉詩在對應結構上的相似,令我們很難不將這兩首詩所傳達的意旨視作相同的來看待,若真是如此,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即〈地〉詩並沒有想要提倡環保意識,而「不許妳摘花」這一句,用「我希望妳同我看見把地球當作一座花園的美好,因此我不要妳去做摘花這件事」的意思去解釋,套用在人生觀這方面其實也可通,只是過了一年,作者對於把這種人生觀強加於他人身上的態度軟化了。
寫到這裡我們可以做個總結,事實上向明的觀點並不無道理,從讀者角度來看以及廣義的說是生態詩是能夠成立,只是如果分析到最後,將作品意圖考慮在內,會發現陳斐雯此二詩的重點並非放在生態保育的目的,那麼要說是生態詩便有點牽強了。
最後有一則與生態詩爭議無關的小趣事:〈養鳥須知〉於2016年被節選入國中會考的國文科考題,陳斐雯本人在臉書上表示:「我不知道答案是哪一個啊啊啊(掩臉)」,引起熱烈討論。
※註一:以上「八〇年代」或「八十年代」均指西元一九八〇-八九年,而「七十三年詩選」係民國記年,即西元一九八四年的詩選,前後皆為同一年代,為避免閱讀混亂故在此註明。
※註二:連同白樵〈白鷺鷥的抗議〉賞析,感謝主編謝三進提供閱讀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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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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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陳斐雯 #養鳥需知 #年度詩選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6/20210620.html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4,550的網紅香港喵喵俠,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莎木3 粗口版 喵喵俠 第三日 終於開戰啦! 90年代,我們都很欠缺「故事」。這句話並非「90年代遊戲沒有RPG」的意思,而是那個年頭大家還是很渴望故事的誕生,當年故事的數量並不如今天隨意在網上都能找到個IP,甚或在社交媒體上每位用戶都在提供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故事。《莎木》遊戲製作總監鈴木裕的野心...
創世紀 第 十 二 章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詩人管管昨(5/1)病逝,享年九十三歲。兩年前訪問詩人時,問他活這麼大歲數,還有什麼遺憾?他說身為蒲松齡同鄉沒看過鬼,也沒裸奔,很可惜啊。
那時候,詩人能走能跑,還能去景美看二輪戲院,日子仍很自在快樂,晚年能如此瀟灑漂亮,這一生自然是帥氣得不得了。
《老年維特的煩惱/管管》
時間是端午節前一週,地點是台東鐵花村,本名管運龍的詩人管管剛出新書《燙一首詩送嘴,趁熱》,他在台東詩歌節的舞台上唸了一首〈生日派對〉,90歲的詩人規劃百歲生日壽誕:「裝死躺在棺材裡/聽吾那些好朋友罵我的壞話/譬如張默罵我小氣等等/聽那些老女人罵我薄情,罵我不識抬舉,笨!/當年他們是漂亮的,那時我也瀟灑/等他們罵完/我再從棺材跳出來嚇唬他們。」
作家寫作風格即人格,率性而自在,主持人提醒他控制時間,他說:「你提醒你的,我唸我的。」台下觀眾發問什麼是愛?他岔題說:「愛是LOVE,拉夫,我是49年被國民黨拉夫拉到台灣來的。」好奇追問經過,他卻聊起少年時,在故鄉青島和大姑娘們玩撲克牌,輸了被彈鼻子的往事,詩人90歲高齡,還像19歲少年一樣做跳躍性思考。
小班一年、中班一年、大班一年/國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碩士二年、博士二年/還好,俺統統都沒念完
詩人思考像少年,行徑也跟年輕男孩子一樣熱情。我們在詩歌節舞台旁做訪問,天氣太熱了,轉戰公園另一邊的小亭子,臨走時他雙掌圍成一圈,對舞台前方座位區大喊:「親愛的,我們往那邊去啦。」詩人對誰喊親愛的?他對坐在椅子上、小他36歲的妻子梁幼菁喊親愛的。訪問一半,工作人員過來請他吃飯,他劈頭問:「我老婆咧?」工作人員說已在餐廳,他笑言:「這樣漂亮的老婆有一天被拐走怎麼辦囉。」老詩人比台東的天氣還熱情,34度的高溫下,他一直在曬恩愛。
梁幼菁1997年去誠品書局聽管管朗讀詩歌,詩人送了簽名書給她,2人開始通信,「我覺得寫信的魔力很大,尤其管管的信又畫又詩又寫的,又貼花弄草,很容易打動人。」後來,梁幼菁嫁給了這個大36歲的男人,婚後,受先生的影響,這個本業廣告設計的太太也開始寫詩,筆名黑芽。
他是妻子寫詩的老師,但他20歲被國民黨抓來台灣,50歲退伍,軍人何以變成詩人?「我那時候迷寫詩,迷得一塌糊塗,睡覺到一半都會跳起來寫詩,那時候《中央日報》副刊會刊載余光中、郭楓的詩,我當小軍官,住桃園,放假跑圖書館勤讀詩,你現在要從系統調出來民國四十幾年的報紙,副刊被刀片割小方塊,都是我割的,一件事情要成功一定要走火入魔。」
當兵幾年/吃糧幾年,就是沒有作戰/在人生的戰場上,曾經小勝數次,免戰牌也掛了若干
他在金門當兵結交前輩詩人阮囊,阮囊提點他寫詩,功力突飛猛進,一首〈放星的人〉被刊載《藍星詩刊》深受鼓勵。後來調訓鳳山,又結識瘂弦、張默等詩人,加入《創世紀》詩刊,「我從《藍星》轉到《創世紀》,因為那邊水土好,刊登的都是超現實的,很新的概念,跟《藍星》那種朦朧的彎月派不一樣。當年我們如果不滿現實,牽涉到政治,都用象徵詩表達,過幾年聊天發現大家都這樣,我們不得不灰色,因為都穿軍衣服的。」
詩人寫超現實的詩就脫離了現實,「我內心深處很叛逆,你要走的路我不走,我當兵,管吃管住,不打仗、不打死,這輩子沒事,兵是當定了,你們寫小說,我偏不走這條路,我寫詩,奇奇怪怪的詩,就這樣。」已故詩人辛鬱曾回憶他與管管等一群軍旅詩人在金門談詩論藝,管管一個人住碉堡,收拾得像神仙洞府一樣,大夥坐在碉堡外的草皮野餐,小黃花插在高粱瓶子裡,管管慷慨,始終變得出四菜一湯。詩人說:「是啊,那是我一生最甜蜜的日子。」
不羈的個性在部隊可遭到麻煩?詩人委屈地說:「我待軍中電台待很久,少尉本該升中尉,但軍防部司令官說管運龍這孩子嘻嘻哈哈,不要讓他升,想起來還是有點酸吶。」但紀律嚴明的軍旅生涯某種程度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也保全赤子之心。「我母親就我一個小孩,吃奶吃到9歲,某一方面我不該是個男人吧,我喜歡花花綠綠的,是女生喜歡的東西。你說我詩裡都是蜜蜂蝴蝶,赤子之心沒被汙染,我想是現實與我腦海想的全然沒有分開。」
「吃奶到9歲是怎麼一回事啊?」
「喝母奶很過癮啊!我9歲還吵著我母親要吃奶,她沒奶水,沒辦法,只好拿著一個大碗挨家挨戶討奶水。我輩分很高,卻出生晚,姪女已經出嫁了,還喝到她的奶。」
「女人給你奶水,不管現實或者創作都是吧?」
「應該是吧,除了媽媽、妻子、女兒,我對女生的看法很崇高,這個世界沒有女人寒冷而蒼白。女人就是詩。」
詩歌節後3天,我們來到詩人花園新城的家中採訪,梁幼菁說一回有雜誌社來家裡訪,管管被要求當場寫詩作畫,因為她感冒,管管就寫了一首〈咳嗽的花瓣〉:「美麗的人是不能咳嗽的/一咳嗽就會有花瓣從身上落下來」。她要管管把那張畫找出來給我看,臉色是羞赧又是得意。
是了,詩人前妻袁瓊瓊受訪曾說,她年輕時兩頰雀斑,管管與她初認識時,特地送了她一盆滿天星,在他眼裡,女人都像花、像詩,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袁瓊瓊嫁給管管是1970年,那時候她20歲,管家藏書很多,她一邊帶孩子,一邊讀書,在文字中找到自己的天空,她說若非管管,她也不會變成小說家。
五次戀愛/二個情人/一個妻子/三個兒女/幾個仇人/二三知已,數家親戚
管管與袁瓊瓊結婚15年,生有一女管綠冬和一子管大滌,後和梁幼菁結婚,70歲又得子管領風,我們問詩人:「60歲撰〈邋遢自述〉,至70歲〈管管自述〉, 戀愛的次數從『5次戀愛,2個情人』變成『9次戀愛,6個情人』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有一個禁忌,有婚姻關係就不敢做這些事,但有些不是我去找人家啊,是人家來認識你,她就喜歡你啊。」
「你是不是自命風流啊?」
「我我我我我,」老詩人突然結巴,連說5個我,「我不敢傷害她們。」
「你寫『情詩是螞蟻,不能寫,寫出來爬得滿身都是』,是怎樣的心情寫的?」
「你想一個女生,想跟她認識,想跟她聊天,想要更親密,但種種問題限制又不能夠,晚上朝思暮想,輾轉反側,渾身癢啊,那不是螞蟻啊?」
「這首詩啥時候寫的?」
「最近這幾年吧。」
「所以你八十幾歲還有少年維特的煩惱欸。」
「老年維特吧。」他呵呵笑了兩聲,更正我們的說法。
老年維特近年迷戀章子怡,「我就看她的戲,我好迷她!她在我這個老頭子心目中應該是女神!我說妳即使跟我戀愛甚至結婚,我都不會跟妳發生一點關係,因為妳是女神姐姐、觀音大師,是我拜的,我最多牽牽妳的手,親親妳的腮幫子,還不能親妳的嘴。這有點犯禁,這是糟蹋人家。」
維特半生風流,大女兒管綠冬補充說,父親風流卻不下流,「我父親在愛情中似乎有光源氏計畫,他喜歡找純白如紙的女生,把她們教導成他理想中的女人,他也許是在愛情中找女兒吧,像我後來也有點在愛情中找爸爸。我父親太迷人了,做人有自信,又拿得起放得下,是他讓我懂得欣賞壞男人的好,但他和我媽的離婚,那個記憶對我而言是詛咒也是禮物,又讓我懂得在情感中趨吉避凶。」
幾場虛驚,幾場變故,小病數場挨過去/坐在夕陽裏抱著膝蓋費思量
老年維特至今仍愛看電影,每到夏天會花65元,到景美來來戲院吹冷氣看二輪電影,「這一廳看完,看那一廳,累了,就閉上眼睛休息,餓了,外面有東西吃,吃完再進來看。」詩人去年腰椎開刀,手術後問老婆第一件事是還能不能去看電影。他愛看電影,也拍電影,50歲退伍,受導演王菊金邀請寫電影劇本《六朝怪談》,第一次寫劇本就得金馬獎,也在其中演個高僧。他陸續參與28部電影的演出,大概形象過於道骨仙風,大家都找他演和尚,他說 :「我已演了兩回和尚,第3次再演我都不好意思不出家了,但我已經成家啦。」
他追求一種清爽的生活,其實蠻想出家的,偏偏又結了婚。他的畫與詩呈現的童趣放浪又不同,明朝散髮弄扁舟,有禪意,問他畫畫跟寫詩追求不同的境界嗎?「我畫的就是心裡想的。我要畫的東西雖然筆不是筆,墨不是墨,但一定要跟別人不一樣。」「你曾說寫詩消愁,演戲忘憂,畫畫洩憤,你還恨這個世界嗎?」
「這個世界我一點也不恨,我恨兩條腿的動物。這一點我有點天真,舉個例子,國共戰爭,你要當皇帝,很過癮啊,三宮六院我不反對你們,但非要戰爭不可嗎?坐下來談不行嗎?你想一戰二戰死了多少人,多少才子,天啊。」
這是九十年的歲月麼/就換來這一本爛帳/嗨!說熱鬧又他娘的荒唐/說是荒唐,又他媽的輝煌
1949年國共內戰,青島外圍是解放軍,裡面是中央軍,他被國民黨強拉去當軍伕,關在一個宅院裡,「我母親聞訊跑來,村莊對面是梯田,我看見纏足的老太太從梯田那邊用屁股往下滑,我哭喊說我娘來了,我要去,門口站衛兵的馬上用槍一擋,說不成;我母親就一路跌、一路爬、一路哭到了眼前。我拚命騙我母親說,我跟他們講好了,就是給他們挑東西、挑行李,挑完行李就回家,我母親給我一個小手帕,包著一塊大洋,要我買路回家,那時候我們家窮到只剩二塊大洋,一塊我父親拿去做生意,另一塊我娘就給了我。」追憶往事,老詩人泫然欲泣,問他那一塊大洋跑去哪裡了?他又淡然說道:「我在海南島肚子餓買東西吃掉了。」
他對母親說馬上回來,但生離就是死別。他走後,父母又過繼個兒子,後來他返鄉探親,這個小哥跟他講了,每年過年,家鄉習俗每天晚上10點後吃餃子,母親就拿個破碗,把大門打開,敲著碗,喊他的名叫魂,要他回家。20歲來台後,他在高雄穿著便衣照過一張相,寫過一封信,寄回故鄉,但這封信父母有沒有收到,兩岸開放探親後,他回家也不得而知,因為兩個人都走了。
「恨國民黨嗎?相信命運嗎?」
「我又恨它,又……不能說愛它……就感謝吧,如果國民黨不抓我,我留在那邊,我們家成分不好,我父親在北伐當過村長,我可能被共產黨抓去抗美援朝,一定當炮灰。國民黨把我抓來,我在海南島沒死掉,我當一個小軍官當一輩子,這就是命運吧。」
故鄉已經是一件陳舊的古董,台灣才是它的本土,一轉眼他也快成了百歲人瑞,長壽的祕訣為何?「我沒忌口,不要吃飽吧。」「你睡覺好睡嗎?」「前二天我們從花蓮回來,那天我8點開始睡,睡到第二天8點。今早上做了一個夢,場景人物我都不認識,現在記不起來了。」
管管牛仔褲破洞裡的花布,是他自己縫上的。
問他還有什麼遺憾,他說身為蒲松齡的山東老鄉,至今沒看過鬼,也沒真正裸奔過,蠻遺憾的,「我想裸奔,但不可能了,我跟你講,你去給我拉廣告,愈多愈好,錢我不要,捐給孤兒院,我去裸奔,90歲了,出個名了。」
「我都90啦,再活也沒幾年,跟我一道的人都走啦,難免會被影響。」他的新詩〈生日派對〉裡說要買個棺材放家裡,躺在裏頭睡覺冬暖夏涼,要是真的死了,直接就可以處理掉,他是認真的,但妻子小孩罵他發神經,他想想也對,「爸媽都死了,但我得為了妻子、小孩拚命活著,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創世紀 第 十 二 章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南寮古道的手作工法 ◎曾元耀
文明走到水泥道路的盡頭
就是荒野的起點
為了一座古道,我們化為風、變成雨
在大肚山的日常,種一棵相思樹
用來觀察時間的腳步
一棵樹幹倒下,仆在步道的邊坡
步道就有了肋骨
一塊砌石的嵌入,手作決定它的身世
芒草搖擺地說
我們會在土石上生兒育女
砌石的陰刻印模,藏著大肚山神的諭示
每條步道都有許多腳程
用來測試小徑的身世
從石頭的排列與安置
可以觀察先民手腳的進與退
石工與體力是步道流淌的血
山頂人用手撥開龍肚的毛髮
以卵石鋪出新生的小血管
讓步道緩緩路過三合院的古老
路過土角厝身上的泥濘
以西河移民手上的繭,新生土地的堂號
我們手中的鐵鍬,是步道歷史的基因
閃著雄性光澤,繼續在紅礫石的間隙
崁入風聲、雨聲的秘密
在大肚山斷層挖掘出
先民在砂岩的印模
有夯壓的手作內隱知識,以及
深埋在地底下的築路傳承
在殘存的保安相思林裡
可以看到時間的影子與線條
百年緬梔花倚在土地公廟的身上
以一種療癒的姿勢觀賞旅人
時間之能輕易穿越茂密小徑
從來不是理所當然
(本詩獲2019年第八屆臺中文學獎新詩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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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70 歲。中山醫大醫學系畢。內科精神科醫師。鳳山信元診所執業。曾獲林榮三、鍾肇政、吳濁流、星雲等文學獎。(出自《第八屆臺中文學獎得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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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蕭宇翔賞析
「一位偉大的作家是一個能夠延長人類感受力之視角的人,能夠在一個人智窮計盡時為他指出一個好機會,一個可以追隨的模式。」——約瑟夫‧布羅茨基
我想將這首詩放置在藝術史的地基上審視。我想了解,在一個人智窮計盡時,它能夠或不能提供什麼;開通或者躲避了什麼。換言之,我也願意將自己置入文明史中自審,一個智窮計盡的人類所面對的困境。
「文明走到水泥道路的盡頭
就是荒野的起點」
這兩句詩讀起來頗為順理成章。「文明──盡頭」的句勢帶來一種悲劇的完結感,而「荒野──起點」則帶來創世紀的啟發。對比的淨結果就是,發出對古老、對自然的昇華與追崇,面向土地、反璞歸真,這是千古不變的道德傳統。但這直接無視了古道也是文明一部分這一歷史事實。這是抒情語氣的常見缺陷──無可自拔的概括。在接下來的三句中更為明顯。
「為了一座古道,我們化為風、變成雨
在大肚山的日常,種一棵相思樹
用來觀察時間的腳步」
「為了」──這個句式飽富抒情野心。穿越到巫覡年代,賦形於萬物,呼風、喚雨、種樹──「用來觀察時間的腳步」。隱喻雖誇張,卻足夠明確。基於樹的生長的確就是時間的標記,在植物學上我們可以參照年輪;在過往文學中,〈項脊軒志〉曾寫過:「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但歸有光的文字之所以動人,因他提取的是「現實的質量」──妻子的死亡,她死前真的手植了一顆樹──而非提取抒情的氾濫。
至此,第一段至少揭示了一個形而上的主題,那就是對時間的觀察。
第二段,有趣而飽富創造性的意象出現了:肋骨。從作者論上,我可以輕易推斷這是因為其職業背景,但我不願這樣做,因為我相信任何創造性的東西,或許只是「物質」在試圖表達自己。因此我蹲下、細看,並有一些發現。
比起「倒下的樹幹」,芒草與「肋骨」還更加相稱。因為肋骨是骨骼的自然生長而非「破壞後」「倒下」的遺存;因為,為了保護臟器,人類的前三根肋骨在斷裂前能承受一百八十公斤,而相較倒下的樹幹之腐爛、脆化,芒草的繁茂與肋骨更加神似,況且,如果你拔折過芒草,會發現它強韌得不可思議。
還因為希伯來創世紀神話告訴我這樣一個故事:那時宇宙比現在輕盈八十億個靈魂,而一男一女將被放逐到大地上「生兒育女」。那男的叫做亞當,女的叫做夏娃,後者來自前者的肋骨。
或許正因受到「物質」的吸引,或者繆斯向他口述詩句的緣故,作者才會從樹幹寫到肋骨,再寫到芒草、生兒育女。無論如何,我感覺作者來到了一個強大象徵的邊緣,相當迫近了。
但它掉進了術語惰性的漩渦。若非如此,其後的「血」、「毛髮」、「小血管」、「基因」就不會蕈狀雲似地井噴。
它們都有同一傾向,那就是將物質一律等同為生物,並將自然現實完全客體化、外部化,為了描述、形容之用。此作詩法與解剖學無異。在此,作者幾乎不用形容詞,我們知道形容詞一向使人起疑,而當事人知其風險。他改以象徵體系的架構來規避其風險,同時增加了權威性、可信度、新鮮感──以生物學辭彙為素材。不用形容詞,但所作所為仍只為了「形容」這一效能。哪怕實際上,生物學與南寮古道一點干係也沒有。這僅僅因為作者的選擇:將自己的修辭凌駕一切,使自然現實變成客體,乃至附屬品。而這在邏輯上,與此詩開頭所展現的初衷相互違背。
正如我們不會為了找到鳥類歌聲的源頭而解剖一隻鳥:該解剖的是我們的耳朵。
如果讀過布羅茨基的名詩〈黑馬〉(Был черный небосвод светлей тех ног…),就會明白我為何反對這種姿態。如果自然真正昇華,真應受推崇,那麼也是因為它的吞噬與人的渺小。〈黑馬〉驚人的結尾正如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開篇:「世界太新,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指頭伸手去指。」這首奇蹟之詩,其震懾力或許只有里爾克的〈無頭的阿波羅像〉(Archaïscher Torso Apollos)能匹敵。因為它們做到了同一件事:提醒人類的被動地位。當我們以為是我們是主格,是觀察者,是生活的主宰,並因此可以置身事外。實際上,某種東西正在高處端詳、物色,手伸向我們。
同樣的術語漩渦存在於另一條路線,即「南寮古道的建成」作為一組套語。諸如:「一塊砌石的嵌入,手作決定它的身世」、「砌石的陰刻印模,藏著大肚山神的諭示」、「每條步道都有許多腳程/用來測試小徑的身世」、「夯壓的手作內隱知識」。它們的共同點即賦予這座先民的工程一種宗教的玄密、文明性,並融合自然。這種千古不變的道德傳統無法延展我的感受力,沒有將思想帶到所希求的更遠,但我也絕非期待它傲慢或絕望。情緒固可轉為空間與情境,但它仍指涉一個人的心靈。
最後一段投射了這心靈。
它最終回到了對時間的觀察,也是一開始所拋出的主題。這完全是意料中事,「時間──空間──時間」的夾心結構,肇因於對空間失去了耐心,或者智窮技盡。當我們窮盡空間,就只能走進純粹的時間,譬如天堂就是空間的盡頭,故而天堂順理成章「永恆」。此詩的開頭就已預示了這宿命的困境,直到詩的中段再也無法從空間(古道)中開挖出更多質量,就必然要面對:時間,作為一個觀察物的抽象龐然,探討的乏力感。最後寫:
「時間之能輕易穿越茂密小徑
從來不是理所當然」
它的結論是:時間並非理所當然。
我確信自己看見了一股不對勁。這形上學的抽高、迴避、虛擬、簡化、懸空──這面對「時間」的困窘、試圖但以失敗告終的概括、面對絕望的荒誕感。
「從來不是理所當然」這一格言式的句子,將自己趕入因和果之間的均勢──簡化,無疑是對「無限」的恐懼,但它給人一種太平盛世、自信、智慧的口氣。這句話暗含的潛臺詞是:「難道你以為時間是理所當然的嗎?」無形間凸顯自己在觀察層面上的高度。這距離「自詡掌握了時間奧秘」只有一步之遙──但仍讓你感覺在對時間謙恭。相比之下,布羅茨基在〈世紀末〉所寫的絕望,誠懇得多:
「誰能預見時間的獰笑
橡皮擦般抹拭掉一切
彷彿它們只是筆記本裡的
膽小塗鴉。不存在人,或靈魂
到那時,時間陰險的步伐
已走完了。」
同樣是登走古道,讓我們看看楊牧所譯的W.B.葉慈是怎麼寫的:
「每一個偶現的罅隙或凹痕,
依稀就是水流或雪崩紛杳,
或是仍然飄著白雪的高岡。
雖則無疑那梅花和櫻枝
正把小小的半山屋渲染薰香
那幾個中國人朝它登臨,而我
欣然想像他們終於就深坐其中:
從那裡,對高山與遠天
對著全部悲劇景觀,他們逼視。
一個點明要求些悲愴之曲;
精湛的十指於是乎開始調理。
他們的眼睛夾在皺紋里,眼睛,
他們古老發亮的眼睛精神奕奕。」──〈青金石雕〉(Lapis Lazuli)
其實這並非一首描寫登走古道的詩,青金石雕是葉慈七十歲所收到的生日禮物。這首詩的前三節全然不提石雕,寫的是彼時西方文明所面對的危機:二戰。而引文是詩的最後一節,是藝術史那滾動的捲軸所奔往之處,同時也是文明史所奔往。它試圖揭示:縱然腳下的現實痛苦無比,獨裁者、集中營、炮火重擊──仍然深信:純粹的物質能帶給我們慰藉的實感。
這與中國詩歌傳統「因物起情」完全不同,楊牧認為,它突破了「傳統的詠物詩」。「因物起情」並無不好,但一位偉大的詩人最終能使情「超越」物,發揮物質本身的極限,乃至加速度突破,帶來穎悟的震盪與實感。在真實世界的質量中提取出超現實,發現一個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回憶──發動抒情。最終,我們會感到自己的一種殊異性,一種自我專注,一種要完成自己、完美自己的努力。如同黑暗中的燈盞,如同沙漠中的珊瑚。
或者,在台灣,如果真的到了高山,我們會在大甲溪上游的河床上發現一截鯨魚肋骨的化石。如果你也渴望看它一眼,你就會明白我多麼渴望見識一首詩的誕生。這種殊異性就是文明的基礎。因此,不如讓我們推翻這首詩的開頭,那過於順理成章的對比句構,不如將悲劇與創世紀顛倒因果,張開精神奕奕的眼睛,推進步伐,並看到──當荒野來到盡頭,就是文明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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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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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臺北文學獎沒有多重身份的職業爸爸,但得獎四個有三個是東西南北飄飄飄飄到臺北的異鄉遊子,最好來一點城鄉差距。
——By 小編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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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我們都很欠缺「故事」。這句話並非「90年代遊戲沒有RPG」的意思,而是那個年頭大家還是很渴望故事的誕生,當年故事的數量並不如今天隨意在網上都能找到個IP,甚或在社交媒體上每位用戶都在提供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故事。《莎木》遊戲製作總監鈴木裕的野心,就是希望提供一個近似日本現代版的《大河劇》,又或香港《創世紀》的100集長劇一樣,以史詩式篇幅去編撰一個遊戲界從未出現過的著作。最初的《莎木》劇本原有16個章節,而1999年於Dreamcast推出的《莎木》只佔故事篇幅的第一章「橫須賀篇」,只是因為銷量不佳加上製作費太昂貴,在2001年推出的《莎木2》才將第二章船上篇刪減,並將第三章至第六章濃縮其中。換句話說,如果當年《莎木》大賣,是會一直推出共16款遊戲續作至今,比《Final Fantasy》系列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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