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永遠不增高也永遠不融解──論林燿德長詩〈軍火商韓鮑〉 ◎陳顥仁
一、前言
林燿德生於1962年,雖然年僅三十四歲就與世長辭,但對台灣文壇留下的影響卻是不容忽視。長詩〈軍火商韓鮑〉(註1)被視為是林燿德的自傳詩,全詩共60節,長達數百行,以法國詩人尚·尼可拉·阿爾居爾·韓波(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的生平作為敘事長詩的基底,並以此寄託自己與創作、與文學,甚至文學際遇的關係。而本篇論文將著重在林燿德在〈軍火商韓鮑〉一長詩中所展現的詩語言狀態,及詩人如何操縱實象與虛象,創造出詩語言的特殊質地。
日前,讀到顧城詩作〈美〉(註2):
我所渴望的美,
是永恆與生命;
誰知它們竟水火不容。
永恆的美,奇光異彩,
卻無感無情;
生命的美,千變萬化,
卻終為灰燼。
筆者以為,這幾乎可以說是創作者所必然遇到的矛盾,而林燿德也不例外。於筆者而言,林燿德的形象可以說是「一個永遠的眺望者:踩在灰燼裡,陷得很深,眼睛裡都是遠方。」詳細將於本篇論文分節敘述。
二、踩在灰燼裡:林燿德的實象書寫
首先,將從林燿德對於實象的書寫策略開始,筆者將再細分為兩項:語言的陌生途徑,及語言的表現形式。
(一)語言的陌生途徑:性的、殘忍的、暴力的
林燿德在〈軍火商韓鮑〉一詩中,可以明顯地將主題分為:宗教、性、文學等,而如新批評理論所說,詩人借用一種「陌生化」的途徑使語言產生詩意,而林燿德在〈軍火商韓鮑〉中,即是藉由性的、殘忍的、暴力的畫面和文字,來使讀者產生一種陌生感,如同第4節(註3):
「4
十八歲,他吸毒,蟄存在整個
巴黎最骯髒的角落,自瀆
,在自己飽實的陽具上
吐口水,苛薄地唾棄那些
被稱為詩人而活在中古時期
的騙徒們。他在迷濛的意識裏
想像革命與屠殺的風景,
發現自己即將供應這個都市
一部賣淫者的憲法。」
林燿德將詩人韓波加入巴黎公社之時的社會狀況,以及想像韓波當時不為社會所見容,甚至也不齒與社會為伍的狀態,大量描寫進入詩中。包括毒品、自瀆、陽具、騙徒、革命、屠殺、賣淫等等。林燿德替一個實際的年代重新造景,是為了凸顯林燿德想表現的性的、殘忍的、暴力的美學觀點,而這樣的視角及畫面也就形塑了林燿德詩中的實象氛圍。進一步,這樣的實象也就成為林燿德敘事詩中的詩語言質感來源。
(二)語言的表現形式:並置的、鋪排的
林燿德經常將許多意象並置在一起,在沒有連接詞、主詞受詞的情況下,以單個意象的狀態,同時呈現給讀者。在這樣並置的狀況下,讀者會自行在閱讀過程中,重新將所有支離破碎的細節建構起來,但同時,這也是一種沒有留給讀者呼吸、喘息空間的書寫方式,讀者必須連貫地、毫無停頓地接收所有的實象。這也跟林燿德所選用的意象主題:性、殘忍、暴力產生呼應,成為完整的一個意象組織。如第31節(註4):
「31
韓鮑曾經目睹
生長六對翅膀的大天使
飛越黑色的夜空
韓鮑曾經目睹
兩個酋長都使用他所販賣的槍枝
將彼此的腦漿轟出腦殼
韓鮑曾經目睹
一個更年期的慈祥修女
以歪斜的姿態被姦殺在荒野之中
韓鮑曾經目睹
自己在自己的夢境裏
將背後的翅膀一對一對撕裂下來」
林燿德藉由鋪排「韓鮑曾經目睹」這一句型,將幾個畫面重新並置,儘管這幾個畫面可能沒有直接關聯,但藉著相似的句型,也做到了使讀者同時接收而無障礙的狀況。而在這幾個句子之間,也能見到黑色夜空、槍殺、姦殺、撕裂翅膀等等的意象,就像是不間斷地呈現給讀者,所有不舒服的、不適的場景畫面,而且這些畫面是一個一個接踵而來,進而在閱讀的過程中產生一種壓迫的力量。
而筆者所謂「踩在灰燼裡」,正是在描述林燿德在詩中相當重視顧城所謂短暫的、將化為灰燼的生命之美,藉由一個個體,去感受這個世界,不排斥裡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憤恨、所有的不舒服。
三、陷得很深:林燿德的虛象變形
在這個章節,將探討林燿德又是如何處理詩中的虛象,並以兩個方向進行:「緊的語言狀態」,以及「洛夫式的單句折疊變形」。
(一)緊的語言狀態
林燿德在〈軍火商韓鮑〉一詩中,也常用典故。如第6節(註5):
「6
母音E是霧靄與天幕
交綏後的純潔色澤。
凋萎了白之後的白
純潔被火藥炸碎之後剩下空茫。」
若以平常的詩語言觀之,「母音E」一詞可能因其「母音」、「聲音」或是聲響「E」的特性,產生一自由闡釋的多義,但當讀者進入韓波的文本,韓波在其代表作〈母音〉中,曾明確表示──A是黑色、E是白色、I是紅色、O是藍色、U則是綠色。縱觀〈軍火商韓鮑〉一詩,其他以「母音」借代的句子,就可直接看出,這裡的「母音E」確是實指顏色「白色」。
如此一來,「母音E」便失去了一個詞語生動的變化性,因為它有一個實際的典故,因此這些詩中的名詞便受到了綑綁,對比於鬆的、可以多重解讀的一個原本面貌,林燿德所使用的虛象,便進入的光譜中緊的、限定的那一端。名詞與其象徵物有了沉重的牽連──非此不可,讀者沒有其他的詮釋空間。這樣的虛象策略限制了讀者的閱讀空間,但也固定住讀者的視野,讓讀者直接接受林燿德腦中的意念。
(二)洛夫式的單句折疊變形
在翁文嫻教授的〈在古典之旁辯解現代詩的「變形」問題〉(註6)中提到:「『折疊』是力求句子詩質稠密,不令之平與滑,最佳狀態有尺幅千里的效果,雖然不一定能如是,但總見到不斷經營的苦心。……最具代表性的詩人是洛夫,他的《石室之死亡》系列,凌空劈出了中國現代語言這一面折曲的風景,此詩據稱已超過三十萬字評論。」
翁文嫻教授將「變形」一概念分為四類:單句內的扭曲折疊、句與句之間的夢幻連接、將內心衝突擴展為系句畫面、不斷分裂的語言。而單句內的扭曲折疊即是筆者認為林燿德與洛夫所共享的變形特質,也就是「不同詞性被擠壓相處的句法」(註7),且見林燿德〈軍火商韓鮑〉中的第22節(註8):
「22
。魏蘭沒有回答
他瘖啞成一堵牆
牆縫間睜開無數眼瞳
憂傷瞠視
韓鮑髮絲狂舞」
即令人想到洛夫《石室之死亡》第一首「任一條黑色之流咆哮橫過他的脈管/我便怔住,我以目光掃過那座石壁/上面即鑿成兩道血槽」同樣都是一堵牆,洛夫的是石壁,在被注視之時鑿出血槽;而林燿德的則是瘖啞的牆,在牆縫間還睜開無數眼瞳。
牆本身無法言語,而瘖啞本身也非一個動詞,牆縫間更不是一個可以睜開眼睛的主體,如此這些不合理的、不同詞性被擠壓在一起,產生出一個超現實的畫面,這就是林燿德一個重要的處理虛象的模式。
回到一開始談到的,林燿德提供的一個「緊的語言狀態」,加上「洛夫式的變形」,即可從虛象的策略中,清晰見到林燿德對於詩語言的控制,其絲毫不放任、要求掌控全部畫面的性格,這也就是筆者為何稱之為在灰燼裡「陷得很深。」
四、眼睛都是遠方:林燿德的嚮往
除卻實象和虛象的運用策略之外,筆者認為,在林燿德疼痛的、不適的、控制的文字質感之外,還有一種遙遙指引著這些意象的方向的,林燿德嚮往的遠方。可見第14節(註9)、第20節(註10):
「14
當我 離開的時候:
世界將 會變成什麼
除了 這疲累的城市
無所不在 ,蹲踞
新人類的 古代幻覺,」
「20
我的棕髮沾附精蟲黏溼
的渦流。我已經
無法尋獲 古代」
林燿德也有疲倦的時候、離開的時候,但在第14節,儘管有許多缺席、許多未完成,但有一個不曾離開、無所不在的「新人類的古代幻覺」;在第20節中,儘管真實的身體依舊在精蟲的黏濕裡,處在一個生命的困頓裡,但這樣的困頓,其實是面向一個無法尋獲的「古代」。
由此可以見到,林燿德所給出來的所有性的、殘忍的、暴力的實象,其實都是「當代」,都有一個隱藏的「古代」與之相對,那裡有所有的平靜、那裡有所有的平安。
翁文嫻教授在討論顧城的論文(註11)中也提到,「(顧城)是用現象來表達心內感知的美,那些美萌生於象,亦只能回到現象界中尋訪,這是一大片無邊涯之境,非個人區區意識所可主宰、變形、指示就可以及至的。」,對筆者而言,相對於顧城所發展出來的「無我」詩學,林燿德似乎就是在這個光譜的另外一端,借翁文嫻教授之語,即是「藉由個人意識主宰、變形、指示」其詩歌文字,所開展出來,具有強烈林燿德自我色彩的詩學道路。
於是筆者說,林燿德眼睛都是遠方。因為林燿德的眼裡有這一個遠方,因此才竭盡所能的扭曲現在、折疊當代,所有的變形都是一種對遠方的思念,儘管這個遠方可能曾經出現過,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到來。
五、結語
在〈軍火商韓鮑〉的註(註12)裡頭寫道:
「註:
法國結構主義者羅蘭·巴特(R. Barthes1915-1980)在
《寫作的零度》一書中指出:現代詩始於韓鮑而非波
特萊爾。這種看法至少在本世紀已成為詩史的共識。」
由此可見,林燿德對於自己的詩作,以及自身所處的位置,的確是以一個現代詩的繼承者、甚至是開創者自居。
而在詩的最後,第59節(註13)與第60節(註14)提到,「睜開眼睛/幽光在軍火商的意識中折射」、「漶散的瞳睛,這迷惘的漩渦/多麼類似一個/誕生的星系」,對於上一章提到的當代的終結,在林燿德的詩的末尾,卻給出了一個意象:死亡之後才誕生的星系。這可能是在詩人韓波過世之後才日益壯大的現代詩潮流,也可能是林燿德詩的一個祕密指向。而林燿德在當代作為一個以技術見聞的詩人,其結構、敘事技巧、主題內容等等的開創性,著實替當代華文文學開啟了一個新的篇章,而在本篇論文中所探討的,林燿德的詩語言則呈現出了一個相對於普遍性、相對於客觀現象的個人主觀特質,這樣的詩語言將林燿德的詩密度提高到一個險峻的高峰,但也將他限制在一個固定的位置,難以左右上下、朝四方開展。
正如林燿德詩所言,雪永遠不增高、也永遠不融解。
註1:林燿德,《不要驚動不要喚醒我所親愛》,(臺北:文鶴出版,1996),頁67-138。
註2:顧城著,張寶云、林婉瑜編,《回家:顧城精選詩集》(台北:木馬出版,2016),頁27。
註3:同註1,頁74-75。
註4:同註1,頁110-111。
註5:同註1,頁76
註6:翁文嫻,〈在古典之旁辯解現代詩之「變形」問題〉,《變形詩學》,(北京:北京大學,2013),頁52-77。
註7:翁文嫻,〈「變形詩學」在漢語現代化過程中的驗證〉,《變形詩學》,(北京:北京大學,2013),頁11-40。
註8:同註1,頁99。
註9:同註1,頁90。
註10:同註1,頁96。
註11:翁文嫻,〈「賦」體美學探討之二──顧城詩「呈現」界域的存在深度〉,《間距詩學》,(台北:開學文化,2020),頁288-315。
註12:同註1,頁138。
註13:同註1,頁135。
註14:同註1,頁136。
參考書目
專書與期刊:
陳芳明,《台灣新文學史》,(台北:聯經出版,2011)
林燿德,《鋼鐵蝴蝶》,(台北:聯合文學,2006)
顧城著,張寶云、林婉瑜編,《回家:顧城精選詩集》(台北:木馬出版,2016)
林燿德,《不要驚動不要喚醒我所親愛》,(臺北:文鶴出版,1996)
翁文嫻,《變形詩學》,(北京:北京大學,2013)
翁文嫻,《間距詩學》,(台北:開學文化,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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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評論
2016-03-11 02:00 伽藍_蝴蝶飛了
1. 關於存在
地鐵裏一個普通的滑手機的女孩,被一個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要到何處去的陌生人將一把刀紮進了身體,倒下去的一瞬間,她發出的疑問是: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麽是我?—— 一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普通女孩,就這樣莫名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震驚還是無感?女孩的面貌可以是你我每天遇見的每一個人,也可能就是我們自己,因為我們都是沒有什麽存在感的普通人,在人群之中,可以輕易的被抹掉,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為什麽?
在全劇的25幕裏,有9幕(對應9個角色)的小標題都是“我不是一個哲學家,我叫×××”,這個標題反轉過來就變成“我就是一個哲學家”,因為接下來對應的每個角色,都展示了一套自己的存在哲學。
哈德森太太的存在感來自於一所房子(空間),如果沒有這座叫貝克街221號的房子,沒有人會知道哈德森太太的存在。這個孤獨的老太太,她希望自己被看見,所以她才會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絮絮叨叨,所以她才會在浴室裏照著鏡子想象自己是影後蕭芳芳。她希望自己被需要,所以她才反覆強調福爾摩斯從不請她接聽那些打進來的電話(那是因為她介意),所以她才會小心翼翼的問福爾摩斯是否覺得自己像他的媽媽,所以她才會將陌生的寵物放進門來,像和人一樣與它們說著話。然而,她傷心的意識到,自己或許只是一把可以隨便替代的雨傘,是有用的,卻不是唯一的。在這一幕裏,綁架了哈德森太太的莫瑞亞提,是“忽視”。
大學生維金森的存在感來自於年輕(時間)——虛妄的、停滯的、可以無窮揮霍的時間,他迫不及待的想擺脫普通人的身份,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成功者的未來,於是偷竊的捷徑成為了他的法門,既然答案都在那裏,又何必去思考。但是他不明白,他所希望的未來,取決於自己與時間的關系——花費了多少時間在現在。讓維金森失去存在感的是時間,引誘他犯罪的莫瑞亞提是“懶惰”。
雷斯垂德探長認為存在感來自於是否被“承認”。一首誘人自殺的普通K歌裏,隱藏的是情感得不到承認的絕望,被嘲笑為“雷斯蠢得很”,是因為他最引以為豪的懷疑能力,同樣也得不到承認。昨天的雪會是明天的霜嗎,昨天的恨會是明天的怨嗎?在沒有答案的因果之間,是得不到承認的今天。這一幕雷斯垂德探長最後被夾縫擠得變形的面孔,真是讓人傷心。因為覺得自己沒有價值,而引出心中怨恨魔鬼的是因為無法擺脫的“自卑”。
對於那個女人艾蓮來說,存在感來自於“欲望”,在新聞主播間裏,艾蓮和福爾摩斯不停進行著主動方和被動方的轉換,看似是艾蓮一直在挑逗,但福爾摩斯的煙鬥暴露了他的內心(那個難道不是sex icon?),艾蓮的痛苦來自於,她看得見福爾摩斯精密和理性得像機器一樣的頭腦,卻無法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所以她說,請你看進我的眼睛。有趣的是,她最後還是放棄了,放下了放下性感女主播的身份變成了六根要清凈的愛空,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放下欲望呢?欲望真的放下了嗎?綁架了艾蓮的莫瑞亞提,是“求而不得”。另一個有趣的點,是將艾蓮的情境設計成了一個新聞主播間,性和新聞,同樣都有一個暴露和隱藏的交鋒,裏面反覆提出的一個問題就是,什麽是事實,什麽是真相。
莫瑞亞提的存在哲學是“惡意”,這讓我想起了東野圭吾的同名小說,人性之惡有時會是一種超人的存在。莫瑞亞提在這一幕裏的大段獨白,充滿了對福爾摩斯的以恨為愛,近似一種人性之中的神性與魔性的掙紮與撕扯,一把傘帶著眾人,是一起上天堂,還是一起落地獄?反正在莫瑞亞提的選項裏沒有人間。
瑪麗的存在感,也是許多女人追求的存在感,它的名字叫“婚姻”,或者說,是婚姻帶來的“身份”。有了這種身份,一切就理所應當水到渠成。作為妻子,她的義務是不會睡覺不會疲倦,她的權利是由一段婚姻的存在哲學所賦予的,而婚姻的存在價值,在於位置的獨占,就像書架上的空位,是具有排他性的。在一段婚姻裏,大家各司其位各盡其責,愛只是這種職責和位置的別名。但在丈夫的身份哲學裏,華生顯然是不適應的,台詞裏說,結了婚,華生就不是華生了,婚姻,可以讓一個人(或者一個人的一部分)消失嗎?因為有了某種身份,所以存在感反而不見了。
麥考夫的出場非常精彩,冷冰冰的防禦姿態,似乎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毫無興趣,除了杯子蛋糕。他就是一個套中人,這個套子是他自己給自己套上的,他綁架了他自己。在這場失火案裏,他是逃離案發現場的罪犯,然後把破案的線索親手交給了自己的好弟弟福爾摩斯,在這兄弟之間的一段對白簡直就是匕首和子彈的交鋒,都往對方的舊傷疤上招呼。就如同這一幕結束時的畫外音所說,麥考夫根本不是為了自己的問題得到答案而去找福爾摩斯,因為那個答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問號,問號是一把刀子,提問的人不是在提問,而是在“勒索”——對心的“勒索”,對兄弟之情的“勒索”。麥考夫是太驕傲的人,所以在愛面前,為了掩飾自己的柔軟。需要用“偽裝”來作為自己的存在姿態。
而福爾摩斯,他的存在哲學在我看來是“孤獨”,他的這種孤獨貌似成全了自己,其實卻傷害了自己,也間接傷害了身邊的人。他只讓人們看見他不普通的頭腦,卻不讓哪怕最親近的人看到自己和普通人一樣柔軟的心。人人都以為他是一個理性機器,冷靜得近乎無情,卻並不知道他和紅胡子的故事,也聽不見他在華生婚禮前夜唱的那首柔軟的歌。福爾摩斯的這種孤獨,也可以說是一種“被孤獨”——因為他的不普通,他被普通人孤立了。所以最後,當他自己成為一個案件中的嫌疑人的時候,他已經找不到另一個可以替他辯護的福爾摩斯。當他發現自己被普通人構成的網絡所綁架和拋棄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瘋狂的世界一無所知。其實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在乎誰是真的福爾摩斯,人人都可以取代福爾摩斯,人人都恨福爾摩斯,人人都相信,莫瑞亞提就是福爾摩斯。
被幹掉,被綁架,被拋棄,被無視,被抹掉,被出局,被取代。無論是不普通的福爾摩斯,還是像地鐵少女和超商店店員這樣的普通人和所謂loser,都隨時面臨著這種被消失的無常。與存在感的缺失和荒誕相比,消失的荒誕感也無處不在。甚至只有當你消失了,你才會被證明存在。
2. 關於自由
存在的另一個表征,就是選擇。選擇意味著自由。比沒有選擇更可怕的,是想不到選擇,不敢去選擇,不願意選擇,當然,還有不被允許選擇。時間失竊案中提出的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讓你在google查找一個可以改變你未來的關鍵詞,你會輸入什麽?如果是改變,那麽改變如何發生?何時發生?這一切都是選擇。維金森最後大聲喊出“NOW!”的時候,卻被消去了聲音,那一幕和雷斯垂德探長在夾縫中被擠得變形的面孔一樣,讓我難過得想哭。
沒有自由,如何證明你的存在?而普通人所選擇的那些存在哲學,在在都是讓自己不自由和放棄掉自由的案犯,所有的那些他殺其實都是自殺。
3. 關於福爾摩斯與莫瑞亞提
超商店的戲一共有三幕:第一幕的歡迎光臨,是普通人與莫瑞亞提的尋人遊戲,莫瑞亞提是誰?誰是莫瑞亞提?男的還是女的?多麽有趣,在一部福爾摩斯是主角的戲裏,一開場,人們詢問和尋找的,居然是莫瑞亞提。接下來,第13幕,犯不上的癮,其實是愛上癮,化身為超商店店員的莫瑞亞提與福爾摩斯的猜迷遊戲。不痛了,不知道自己要的是愛。莫瑞亞提知道,福爾摩斯不知道。全劇收尾時,普通人店員,化身為福爾摩斯的莫瑞亞提和真正的福爾摩斯,上演了一個真假遊戲,沒有人相信事實,人們只相信自己看見的“真相”。真相是什麽,真相是想象。莫瑞亞提是誰?莫瑞亞提就是福爾摩斯。
4. 關於福爾摩斯與華生
福爾摩斯與華生最激烈沖突的一場戲,發生在第9幕<普通人的夢>裏,在夢裏,華生剖開了自己心裏對福爾摩斯的怨和對自己的不甘心,因為他在夢外面,看不見自己的存在。那個夢,其實是華生的恐懼。
第12幕,華生與福爾摩斯化身為娛樂節目主持人,一路無厘頭的插科打諢裝瘋賣傻,卻突然冒出一句“認真你就輸了”,華生是認真的,福爾摩斯也是認真的,玩笑開著開著弄假成真,一個說要走,一個卻留不住,於是華生的第二次爆發到來,“為什麽你只看得到我的情緒,卻看不見我的情感?” 華生不是輸給福爾摩斯的不認真,而是輸給了他的孤獨。
寵物失蹤案那場戲,讓人看到了在福爾摩斯的孤獨背後,隱藏著的柔軟的感情,無論是對紅胡子,還是對華生,寵物,並不是地位的高下,而是一種情感的依存,是無主之人因為對方而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關系。華生的被綁架,更加讓人看清了福爾摩斯的心。
粉絲綁架案有趣的地方是讓我想到一個問題,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華生與福爾摩斯),也可以成為最佳拍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
5. 關於愛裏面多余的那一個
在福爾摩斯與華生之間,還有瑪麗,還有莫瑞亞提。在華生的婚禮上,再加上一個艾蓮,所有情感幹系人盡數出場。三組可疑的三角關系:華生與福爾摩斯與莫瑞亞提;華生與福爾摩斯與瑪麗;華生與福爾摩斯與艾琳——愛、占有、得到、失去——誰是誰的第三者,誰又是多余的那一個?
福爾摩斯和華生的各自獨白,還有那兩首歌,居然都不是最讓我觸動的地方,第一次看的時候,觸動我的是莫瑞亞提的崩潰,第二次看,我卻感動於婚禮上福爾摩斯與華生的和解,他們終於看清了對方在自己心中的意義,那並不同於婚姻,而是婚姻之外的另一種相伴相守的可能性。
以不同的方式存在,誰又會是愛裏面多余的那一個?
6. 為什麽是同歸於靜而不是同歸於盡?
因為這一切並不是終結,只是一本書翻到了最後一頁,一場戲演到了最後一幕。書外,戲外,每個人都在尋找著可以搬進自己心房的那個人。
在心的探求面前,我們無需害怕。
伽藍 2016.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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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王子》100遍,除了感動你還學到什麼?
作者:佚名 來源:根基成長教育
聖·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如今已成為享譽世界的經典童話,以小王子的星際旅行經歷,對成人世界的盲目、虛榮、刻板,極盡諷刺。除此以外,小王子與玫瑰花的愛情也不禁讓人動容,小王子的憂傷,也全因這株花而起。
情景再現·小王子說……
倘若一個人對一朵花情有獨鍾,而那花在浩瀚的星河中,是獨一無二的,那麼,他只要仰望繁星點點,就心滿意足了。他會喃喃自語:“我的花就在星河的某個角落……”可是,這花一旦被羊吃掉了,一瞬間,所有星星都將隨之黯淡無光……那你也認為這不重要嗎?
“我不該聽信她的話,絕不該聽信那些花兒的話,看看花,聞聞它就得了。我的那朵花使我的星球芳香四溢,可我不會享受它。關於老虎爪子的事,本應該使我產生同情,卻反而使我惱火……”
“我那時什麼也不懂!我應該根據她的行為,而不是根據她的話來判斷她。她使我的生活芬芳多彩,我真不該離開她跑出來。我本應該猜出在她那令人愛憐的花招後面所隱藏的溫情。花是多麼自相矛盾!我當時太年青,還不懂得愛她。”
小王子仍然在對她們說,“沒有人能為你們去死。當然囉,我的那朵玫瑰花,一個普通的過路人以為她和你們一樣。可是,她單獨一朵就比你們全體更重要,因為她是我澆灌的。因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為她是我用屏風保護起來的。因為她身上的毛蟲(除了留下兩三隻為了變蝴蝶而外)是我除滅的。因為我傾聽過她的怨艾和自詡,甚至有時我聆聽著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狐狸說,“可是,你不應該忘記它。你現在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到底。你要對你的玫瑰負責……”
“我要對我的玫瑰負責……”小王子又重複著……
建立愛的關係
《小王子》的作者聖埃克蘇佩里個人的婚姻經歷,與小王子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1931 年,他與康蘇羅結為夫妻,後因兩人性格上的差異,曾一度陷入婚姻危機,《小王子》這篇童話中強調了愛與責任的重要性,這也是作者對待婚姻的態度。雖然後來兩人矛盾激化,但他仍然認為對妻子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在他赴美尋求慰藉後,對康蘇羅無時無刻不在牽掛。
小王子和聖埃克蘇佩里另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在衝突面前,選擇了逃避,就像小王子說的,他們當時還沒有找到面對沖突的辦法。雖然他們有愛,願意擔當責任,可是因差異而帶來的衝突卻成了擺在他們面前最大的障礙。
在愛情裡,因差異帶來的衝突在所難免,《婚姻百味園》的作者,並有多年婚姻輔導經驗的 Rod 和 Ruthie 說,雙方要學習利用衝突來建立愛的關係——
與伴侶溝通時是為建造關係而不是破壞。要小心幾種破壞情感的方式:
不知如何處理情緒,到一定的時候像壓力鍋一樣爆炸;
把怒氣收集在瓶子裡,壓力上升時就“突突”地噴出蒸氣;
把問題藏在地毯下,直到有一天一些事情發生,就把一切傾倒出來……
情侶處理衝突,要追求健康的方式。
首先,要記得你是個普通人。不要在飢餓、焦慮、寂寞、疲倦時想要很好地解決問題。
Ruthie 講到:“有一個媽媽在家帶 3 個孩子,她覺得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一天我給她打電話時,她說自己在外面,和先生一起購物。我問她:孩子呢?她說:請人幫忙照顧他們。我聽出她的心情現在好多了。”所以,可能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改變,就能解決問題。
尋求解決辦法
公義的憤怒是無私的、針對事件本身的、受控制的、尋求和睦的……不義的憤怒是自私的、針對人的、失控的、尋求報復的……愛是不計算人的惡。我們必須明白我們要尋求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不是破壞的辦法。
解決衝突的方法:
1 、承認有問題。
2 、建造溝通橋樑。一次, Rod 和 Ruthie 一起去赴一個約會。Rod 怕遲到開車很快, Ruthie 很生氣,要求停車而後下車站在一邊。這時候,兩人都覺得對方不對,不肯主動和好。Rod 沉思良久,想到面對沖突是為了建造而不是破壞關係。她慢慢地走迴座位。Rod 手持方向盤,經過思想鬥爭,他把一隻手放在 Ruthie 的腿上,這是 Ruthie 所喜歡的愛的語言。溝通的橋樑就這樣得以搭建。
3 、說關鍵字:對不起,我錯了,請原諒我,我愛你。
4 、決定成為建造者。衝突中有些話是不能說的,比如:我對你絕望了、我們離婚、我們分手吧。要把這些像石頭一樣痛擊愛人內心的話堅決拋掉。
伴侶好像在共同建造一座美麗的花園,男士是花園的圍牆,保護著裡面的樹木和花草,女士彷彿園中美景、和風細雨,孩子將在花園里長成參天大樹。而這一切必須仰賴陽光的照耀、信仰的活水滋潤,才能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芳香,並使香氣散發出來,使過路的人都被吸引。